鹦鹉听了,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了下来,伸臂抱着他,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拉过虎皮盖了。虎皮里传出来一声轻轻的“喵”声,那只小猫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去,正睡得舒舒服服,给鹦鹉弄醒,不满意地叫了一声。鹦鹉将它抱起,把脸贴着那毛绒绒软乎乎的小肉团,轻声道:“只有你好,什么都不用管。”把猫咪放在臂弯里,两人一猫就这么倚着桅杆,拥着虎皮睡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玉免西隐,红日东升,鹦鹉给明晃晃的太阳刺得眼睛痛,眨了眨眼皮,勉力睁开来,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埋在虬髯和乱发纠结里的脸,那张脸黑如锅底,环眼圆睁,死死地盯着自己。鹦鹉心下道:这不是戏台上的张飞吗?我是做梦呢吧?再眨眨眼睛,想把这张飞眨走,睁开眼一看,张飞的脸是远了点,但一把明晃晃的刀却横在这眼前。
这一下惊得睡意全跑了,定睛一看,除了拿着锃光瓦亮大刀的张飞,还有几个怀抱瓦亮锃光大刀的人,站在自己周围。鹦鹉哆嗦着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问完就明白了,自己是遇上强盗了。塘后村就在海边,村里人虽多以务农为生,但还是有几户渔家,因此对海上强盗的事也听说过一些。好在这些强盗也是岸上人家的男儿,本乡本土的不好上岸劫掠,打渔人家也没什么财物,因此海上的强盗只是传闻,从没见过。忽然一下子传说中的海上强盗就站在眼前,鹦鹉吓得不知怎么办。
那张飞模样的人嘿嘿笑道:“小妞儿明知故问,我就是你强盗爷爷。我问你,你一个小妞儿,打渔的不像打渔的,在这条船上做什么?难道你也是强盗的女儿?你是哪一家的小妞儿?把你父兄的名号亮出来,免得伤了自己人。”
也是鹦鹉的打扮太过奇怪,才让强盗张飞这么客气。她上身穿的还是出嫁时的喜衣,大红的锦缎,上头绣着花,头上却用两只筷子胡乱挽着一头长发,一张虎皮盖着她胸口以下。这么个装束,这么个人物,大清早的躺在甲板上,是谁见了都会奇怪。
那张飞又道:“你是怎么上的这船?这船的主人呢?”
鹦鹉听出些门道,问道:“你认得这船?你即认得这船,就该知道船的主人是谁。”
那张飞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这才问你他去了哪里。你别跟我绕弯子,老子不愿意跟娘儿们罗嗦。”
鹦鹉脸一红道:“你们把脸转过去。”
张飞瞪着眼睛道:“做什么?”
鹦鹉恼怒地道:“我要起来,你们这几个男人围着我,成什么样子?”
那张飞哈哈大笑,转头对那几个人道:“这小妞儿有点意思啊?遇上你强盗爷爷敢这么说话的,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好丫头,有胆识,我水兄弟有你这么个媳妇,那是他的造化,哈哈哈哈。”笑声震天,神情极是欢快。
鹦鹉一听,一颗心放了下来,只听水廿七在虎皮下头说道:“大清早的什么人这么吵?”口齿仍是不太清晰。
张飞听了声音一愣,辨出来处,忙对那几人道:“你们都回去,人家小媳妇面皮薄,别臊着人家。”
有一人笑嘻嘻地道:“我们不走,我们要留下来看水兄弟的笑话,看他见了我们有什么话说。”另外几人也跟着大笑。
鹦鹉羞得没处躲没处藏,佯做正经道:“既然你们自称是他哥,怎么没个做哥哥的样子?”
又有一人笑道:“哟,我这弟媳妇好一张利口啊。我兄弟成亲,不来请哥哥我喝酒,还敢让媳妇这么跟哥哥说话,看哥哥怎么教训他。”几个人一起大笑。
水廿七在虎皮下懒懒地道:“众家哥哥,小弟年青,怕老婆,你们这么捉弄我,回头我要被罚跪的。你们就当可怜我,赶快离开吧。”
众人又是一阵狂笑,张飞笑得打跌,把手里的刀都扔在了地上。
鹦鹉红了脸,一把抢过虎皮往自己身上头上胡乱一罩,把水廿七往边上一推,站起来就朝船舱里跑,那只猫从半空中跌落,喵了一声,不知所措地东看西看,看见这么多陌生人,吓得跟着跑了。张飞们又是一通大笑。
水廿七从甲板上爬起来,打恭作揖地团团拜道:“不知是众家哥哥来了,小弟的错,小弟的错。赵大哥,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碰上?”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那张飞模样的赵大哥上前拉住他,笑着在他胸口打了他一拳道:“好小子,背着哥哥们偷偷摸摸娶媳妇,看做哥哥的怎么饶你。走,到我那边喝酒去。”
水廿七退后两步,摸着胸口道:“大哥,轻点。我要是多见你两次,半条命要送在你手里了。”
赵大哥道:“哎哟,我倒忘了,水兄弟是有媳妇疼的人了,打坏了我们怎么跟弟媳妇交待。”作势要去抚摸。
水廿七笑道:“哥哥别再开玩笑了,咱们兄弟难得碰面,坐下喝碗茶吧。”
赵大哥摇头道:“茶有什么好喝,跟我过去喝酒。”
水廿七道:“哪有大清早喝酒的?众家哥哥难得到小弟的船上来,赏个脸就在这里喝茶吧,诺,这里还有昨天人家送的果子点心,正好用点。”把一旁的食盒掇了过来,请众人吃。
赵大哥拣起一个酥点送进嘴里,咂吧咂吧嘴道:“好吃,就是太少了。行,咱们就在这里坐会儿,喝口弟媳妇敬的新人茶。听听你这媳妇是从哪里寻摸得来的,模样倒是齐整。”
水廿七嘿嘿笑道:“哪里来的,当然是从水里捞来的,咱们弄船的人,还能从哪里来?大哥,说说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又会这么巧在这里撞见?”左右一看,自己的船边上还靠着一艘船,两船用钩子连了,船舷上搭着跳板。一看心里一惊,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连有别的船靠上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听见,真是该打。还好是熟识的人,若是有敌意的人上来又该当如何是好?这么一想,脸都白了。
赵大哥看见他变了脸色,点头道:“兄弟,你真是太大意了。本来你一个人弄一条船就危险得紧,遇事没个照应,现下又多了个花朵般的媳妇,万一遇上别的道上的,怎么是好?叫你跟我们一块干,你就是不听。”
水廿七忙道:“大哥说得是,小弟是太大意了。昨天不该喝那么酒的。”又问道:“大哥,你们是怎么到的这里?”
赵大哥道:“我们是追踪一个船队到的这里。他们船多,我们船少,不敢跟得太近,跟着跟着就跟丢了。妈的,这样的事老子还是头一次,传出去要被别的兄弟看扁,老子就别混了。”说着不住摇头。
水廿七心念一动,问道:“可是一共有五艘船,有一艘比别的要大些高些?”
赵大哥连声道:“对对,你见过了?往哪边去了?”
水廿七道:“不但见过船,连船的主人都见过了,这不是,这些东西就是船主人送来的,昨天在这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呢。”
赵大哥忙道:“他说什么了?”
水廿七道:“没什么,就是说昨夜月色很好,邀我一块喝酒。”全煌言所图何事,他全是猜测,就算猜测得对,他也不会把碣石宫的事说给谁的。
赵大哥皱眉道:“你和他关系很好吗?又送酒又送肉,又是一块看什么月亮。”
水廿七忙摆手道:“哪里。萍水相逢罢了,他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船正好就停在这里。那人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也许是他觉得手下人不配和他一块喝酒,就找上小弟了。大哥找他做什么?”
赵大哥道:“我还能找他做什么?就像你说的,看上去很有钱,想发点财呗。但他船多,有点麻烦。”
水廿七笑道:“赵大哥,我卖个消息给你,昨天他的船的主帆被天火烧了,正走不得,你这时过去,正好拿下。不过要当心其他四条船。”
赵大哥一听兴趣来了,问道:“怎么天火烧了主帆?”
水廿七道:“我哪里晓得?只是在我的船上看见了,那主人忙忙的赶了回去,留下这些东西都忘了拿走。对了,大哥,你跑的地方多,见多识广,你看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小弟我可是摸不透。”
赵大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蓬莱码头靠岸时碰上那有钱公子,当时他正运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上船,这么多箱子,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遇上这种好事老子不下手,有违天意。”说着哈哈大笑。
水廿七跟着干笑了两声,问道:“他在蓬莱搬箱子上船?看上去重还是轻?”
赵大哥一拍大腿道:“兄弟,你这话问得好,那些箱子看上去轻飘飘的,倒像是空箱子。但他巴巴地运些空箱子上船做什么?要是运货物,人家会先装箱,要他订哪门子箱子?我就是猜不透,才跟上来的。看架势,像是事先知道什么地方有东西,他才订了箱子来装。”
水廿七沉吟道:“他在蓬莱不过是停靠一下,那就是说他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为什么他不在自家的地方装了箱子上船,要在别的地方订?”
赵大哥“哦”一声,道:“他不想被他本地的人知道。”两人对看一眼,拍一下手掌。赵大哥又道:“兄弟,你真是我的诸葛亮,你这么一提点,我更觉得这人可疑。你说你昨天还和他在一起,那就不远,晚上我过去摸一下底。”
水廿七点头道:“大哥小心了,他们人多。”
赵大哥道:“不怕,我干这行几十年了,还会在这雏儿面前栽了?你媳妇呢?怎不见她端茶来?”这赵大哥看似粗豪,心思却颇为细腻,不然也不会在海上讨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而活得这么滋润。
水廿七笑道:“被你们整得不好意思了呗。你们这些做哥哥的,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扬声叫道:“妹子,快倒茶来。”
鹦鹉远远地道:“我不。他们笑话人,我才不来。”
水廿七道:“不什么不?快来拜见大哥。这赵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哪能活着娶媳妇?”说完和赵大哥等人挤眉弄眼地笑。
赵大哥道:“你放心,弟媳妇,我们保证不笑了。”朝众人比划了一下手势,不许他们再笑。
鹦鹉早生上火,煮上了水,趁这工夫梳头洗脸换衣服,等水滚了,在一只瓷罐子里点上胡麻茶,又拿了一叠碗,用一只木案盛了,端了过来。将碗一只只排开,倒满茶,奉与众人。水廿七指给她认识这是赵大哥,那是二哥,那是三哥云云,鹦鹉一一叫过,敛衽行礼。
赵大哥喝了茶,细细看了一遍,对水廿七道:“兄弟,你这媳妇娶得好,模样好,性情也好,还有胆识。配你那是天做之合。只是我不知道兄弟娶亲,不然就带了见面礼了。”
水廿七道:“大哥说那里话,自家兄弟,什么礼不礼的。”
赵大哥道:“要的要的。老四,你去我舱里把我新得的那尊观音像拿来,还有什么比观音菩萨保佑一家子平安更好的礼?”
水廿七听是这个,才不推辞了。鹦鹉低声道:“谢谢赵大哥好心。”
赵大哥笑道:“刚才倒像个强盗娘子,怎么这会又像个小媳妇了?”
鹦鹉含笑道:“不知赵大哥是怎样救的他?”
赵大哥道:“什么救不救的?有一年我在海上看见这船在海上飘着,正好是遇上暴风雪,马上就要翻了,我就过去帮了一把。这样就认识了,我一看这孩子聪明伶俐,本来是要邀他入伙的,他硬是不愿,我想做强盗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就放过了他。这一放还放对了,不然跟着我们,哪里讨媳妇去。”
水廿七着:“大哥说得忒轻松了,当时那么大风,哥哥自顾不暇,还要救我这个陌生人,这样的英雄,我怎么能不拜服?”
赵大哥不以为然地道:“咳,大家都在海上讨生活,我又不看中你财物,不救你做什么?”
鹦鹉又是好笑又是诧异。舍己救人,那是英雄,打劫船只,又是歹徒,这些在别人看来甚是矛盾的事,赵大哥本人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水廿七才敬而远之,亲热熟络却不掺和。这样想着,不免看一眼水廿七,水廿七报以无可奈何的一笑。
赵大哥看见了又嚷道:“瞧瞧瞧瞧,瞧这热乎劲,我们都在这里,你们还这样黏黏乎乎。得,观音也请来了,我们走吧。”从老四手里接过一尊青瓷观音像,交给鹦鹉道:“这是我上次在越州得来的,正想着这么细巧的宝贝放我舱里不合适,就送给弟妹吧。”
鹦鹉双手捧了,细细看去,那观音慈眉善目,面带微笑,衣带飘扬,青里透白,观之可亲。一见便十分喜欢,再次谢了。
赵大哥对水廿七道:“晚上我们去干事,这会儿还早,过去和兄弟们热闹热闹?”
水廿七道声好,转头对鹦鹉道:“我过去一下,你进舱去吧。”
赵大哥道:“那是,兄弟们喝多了喜欢胡说八道一通,她这么娇滴滴的,哪里能听那些。弟妹放心,我们不会乱来,晚上我们还要办事呢。”拉了水廿七过船去了,其他人也跟着走了。
鹦鹉捧了观音回舱,挑个地方安放了,自然而然地双手合什,闭上眼睛拜了三拜,念道:“观音菩萨保佑二十七哥哥…”保佑他做什么,一时想不出,便道:“保佑他一切都好。”
这一天她在舱中,听得旁边那船吆二喝六,轰笑连天,没有停过。

第十五章 月夜血战

到了晚间,水廿七从强盗船回到自己的船上,对鹦鹉说要跟赵大哥他们一起去看看。鹦鹉虽然不怎么乐意,但嘴上却没说,只道:“你自己当心,要有什么不对,你别跟着他们充好汉,赶紧回来,别忘了他们人多船多。”
水廿七道:“你放心,我不会掺和进去的,我以前都不肯人伙,现下又怎么会呢?”
鹦鹉点点头道:“这就好。咱们把船就停在这里吗?”
水廿七道:“嗯,我搭他们的船去,咱们停停远远的,有事也找不到咱们的麻烦。那我走了?”
鹦鹉将他送到船边,看他过了船,强盗们把跳板和钩索都收了,张起帆来,赵大哥携了水廿七的手对着鹦鹉喊道:“别舍不得,咱们乐呵乐呵就把新郎官给你送回来。”
水廿七捶一下赵大哥的肩膀,看着鹦鹉在月光下慢慢变成一个黑点。此夜十六,月亮比昨夜更圆更亮,照得海面一片明澈,水廿七想:这么亮的晚上,打船劫财可不是个好时机。但难得有这么多人在,总比自己单枪匹马要好得多吧。
月至中天,海面更是如同白昼一般,又是夜潮时分,南风劲吹,强盗船顺风顺水,不多时便看见近岸的海边停在五艘船,大船居中,所有的帆都是收着的,也不知这一天里面大船的帆补好了没有。
等再驶近些,赵大哥命令下了锚,放下五只小船,每只船上坐十人,划到大船边上,一只小船管一只大船,抛出钩索,上了大船。等爬上了大船,强盗们都吃了一惊。本来听水廿七说,大船上人数众多,守备森严,哪知除了几个看舵值夜的人外,别的人都不知去向。那几人哪里是强盗们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缴了械,捆绑了起来。强盗们从上搜到下,从里搜到外,除了一些粮食清水,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强盗们回到甲板上,相互做手势打旗语,彼此都一无所获。四艘船上的人都看向中间那艘大船,等着赵大哥的指示。
赵大哥和水廿七上了大船,也是和别的人一样,对船上的情形颇为吃惊。水廿七更是奇怪,这与上次来的情形相比实在差得太远,等制服了那些人后,上下一搜,连金煌言都不见踪影,舱室里只有那个美人,见了他们吓得躲在一角,浑身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问她什么,只是拚命摇头。
水廿七猜她即使说话也是听不懂的那种,便对赵大哥说了。赵大哥不耐烦,割了条布把她嘴绑了,捆在舱室里,自己带了人下到船舱里去,果然看到那些引得他跟来的大批木头箱子。他挥一下手,强盗们上前去用刀去撬箱盖,一撬才发觉,箱盖根本没有钉上,只是盖在上头,朝里一看,果然是什么都没有。
赵大哥这一看怒火冲天,大老远地跟了来,什么也没有,白跑一趟,这脸往哪里搁?当下和水廿七商量,水廿七道:“这些人是不是趁着晚上干什么勾当去了?是上岸打劫,还是另有图谋?”
赵大哥道:“一定是有大阴谋,天大的阴谋,不然不会这样。他们留下人和船,那就一定还要回来,咱们就留在这里,以逸待劳,等他们一回来,咱们再冲出去。”商议定后,吩咐下去,各船之间也通知到了,强盗们在船里藏了,不露形迹,一如他们刚上来的样子。
水廿七和赵大哥说了几句话后,也找个地方藏了,心里把金煌言的行为细细想了个遍。如果金煌言是冲着碣石宫来的,那眼下带了大批手下去了哪里?难道是有了什么线索?就在这一天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以为会有所收获,亲自前往?那些空箱子是做什么用的?
想起那些空箱子,他不禁心头一紧。只有一个说法说得通:那就是这姓金的不知怎么知道了碣石宫里有宝贝,便带了船队过来寻找,他一定是志在必得,所以连装宝贝的箱子都打造好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金煌言的种种形为:为什么要派人上岸,为什么要来见自己,打听自己的用意,察看虚实,让自己避开。以他这样的派头,这样的阵仗,对一个不相干不起眼的人用得着这么又是客气又是容忍又是巴结吗?这么一想,又不免焦急起来。金煌言这一走,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自己在这里守株待兔,是不是白等一场,说不定已经被他抢了先手呢?
这么前思后想的,恨不得立即回到自己船上,开了船赶快到碣石宫去。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金煌言为什么要晚上行事,白天干什么去了?有道是黑夜入室,非奸即盗。自己和赵大哥的手下就是最好的例子,放着大白天不做事,喝酒作乐,硬是要等到晚上才出动。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来再也坐不住,便要起身,赵大哥一把按住,问道:“干什么去?”
水廿七道:“这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担心我媳妇,别我们抄他的老家,他倒去抄我的窝去了。”
赵大哥道:“呆着,哪里也别去。你对这事太上心,我看有点古怪,我要把你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说着闭上眼睛假寐。
水廿七没想到自己是螳螂捕蝉,引来了一只大黄雀就在身边。蝉可以脱壳脱身,是个厉害家伙,这黄雀又大又狠,更是非比寻常,当下只得装可怜道:“大哥说什么我可不明白,我媳妇一人在船上,我放心不下。”
赵大哥眼睛都不睁一下,道:“你媳妇只得一个人罢了,我这里可是有几十个手下。就算要出什么意外,一人抵得过几十人?”
水廿七颤声道:“大哥怎么能这样说呢?你要把我怎么,我是无所谓了,我的小命是大哥救的,大哥一句话,要拿尽管拿去就是。只是我媳妇…”
赵大哥道:“怎样?”
水廿七想了半晌,才道:“那是比我自己的命还要紧的。”这么一说,心头一痛。原来自己对鹦鹉的感觉是这样的重。原本龙王庙送下的娘娘,他是一心要娶做媳妇的,鹦鹉也好,别的姑娘也好,并没有认定是谁。自从怀疑鹦鹉有可能是妹妹,而鹦鹉又告诉他这种想法是错了之后,他就一心把鹦鹉当作妹妹了。对赵大哥一口一个我媳妇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在被他们发现两人那么亲昵地睡在一处后,不说是媳妇是说不通的。谁知这时被赵大哥逼得无处可躲,才发现自己对鹦鹉真的是看得比命还重要。这一下又把他惊得咬牙切齿,暗想等找到那老混蛋,问过如果真的是妹妹的话,看我不杀了他。
他之所以认定鹦鹉有可能是自己的妹妹,那是因为鹦鹉那一晚提到了芸娘。
在碣石宫长大的日子里,他父亲闷极无聊,曾到附近渔村去找年青女子相好,那女子名字就叫芸娘。本来他那时年岁尚小,不会记得有这么个女子。但芸娘死在姜女村时,他已经五岁,亲眼看见父亲从村里听说了这件事,曾大哭大叫,对自己拳打脚踢来出气,叫着芸娘的名字,一声一声叫着“芸娘芸娘是我害了你”,又骂自己说“都是你这个小王八蛋,累得老子关在这里出不去”等等。
碣石宫里日长无事,一年便如一天般过了,因此这件事可说是他幼年的头件大事,芸娘这个名字时时出现在他脑中,后来云游四海,经历增多,才慢慢淡忘了。哪知就在洞房之夜,从新娘口中又听到芸娘就个名字,她说得虽轻,在他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从一团欢喜中落了空,愤恨之余,暗自侥幸没有铸下大错。
虽然妻子变成了妹妹,但情势不可违,无可奈何之下,不甘心之余,也就那么得过且过了。哪曾想今日猛然惊醒,才知对鹦鹉钟情日久,是怎地情愫暗生,自己也无从得知。这么一想,浑身如堕冰窖,比当日洞房惊闻“芸娘”二字还要让他心灰意冷。
他这里一下惨白了脸,赵大哥听见他声音有异,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神情狰狞,痛苦不堪,眼中冒火,嘴唇青紫,惊愕之下,说道:“兄弟情深义重,刚才是大哥说错话了。你要去尽管去,大哥不拦你。兄弟原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是早就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