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走与留之间犯难,他倒有了行动。他去洗了把脸,拿了钥匙,开了门,关了灯,离开了。这深更半夜他要去哪里?我忙跟在他身后。搭电梯到了楼下,他打开一辆小小的车子的门,坐进去发动。我在副驾驶座上坐下,对他的车颇有意见。这么大个男人,开这么小辆车,看人家冷清清,开莲花跑车。埋怨的念头一起,我就捂住了嘴。不以貌取人,不以物度人,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这样的话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是不是以前我常说?
车子开出停车场,上了马路,今晚没有鬼闹事,红绿灯工作很正常。看着安静有序的车流,我心念一动:这人今晚放河灯,而不是在中元夜,是不是因为昨夜的停电事件?昨晚的电停得莫名其妙,又有许多灵异事件发生,他一心盼望他的小夜能回来,会不会把停电事件当作一个信号?他会不会以为是鬼月到了,好兄弟都回来了,他们没法传递消息,就利用一些人类无法做到的事,借以告诉人类,我们回来了?所以他才迫不急待地在闹鬼的次夜放河灯,招呼他要招回的魂?
如果我的推论成立,那昨晚我们无意识的狂欢,倒为我搭了一座便捷之桥,让我在回来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我要找的人。凡事有因就有果,由果便可回溯到因。我们回来是诱因,他放河灯就是结果。我回来找他,他招魂应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我的沉思之中,车子停了下来,他下车上锁,我牢牢贴紧他,不敢离他三步以外。这是什么地方,他要深夜前来?我抬头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一家医院。这个时间他来医院,不会是来看病人,而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来看病,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他是一个值夜班的医生。
关于医生的笑话,我想起阿嘉莎阿婆的第一本小说《斯泰尔斯的神秘案件》,里头说的是“你杀了几个人了”?他这么一脸严肃,应该不是个会接受这样玩笑的人,我心里嘀咕了两句,觉得这个人很是无趣,不像是和我很有共同语言的样子,我看上他哪点了?此念一起,我又忙打嘴。谁说过我就是那个什么“小夜”了,不要自做多情好不好?万一不是,岂不羞人?
深夜的医院十分安静,他来的这边应该是住院部,不是门急诊。楼道里的灯开得不亮,大理石的地面阴渗渗怕人,有白裙白帽的护士来打招呼,说:“隗医生,早。”他回说“早”。早个鬼呀,明明是深夜好不好?原来他姓隗。姓氏中发“wei”音的有隗,魏,卫,后两个是去声,只有“隗”是上声,就是常说的第三声。那护士叫的是“尾”医生,正是第三声。
“隗”,左耳旁加一个鬼。听说有鬼?我一个激灵猛然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这个“听说有鬼”?嘿嘿,我想骗谁呢?我想骗自己骗到几时呢?那幅字肯定是我写的,夏夜就是我,我署的名,钤的印,我拿他的姓氏开玩笑。我什么都不记得,还记得他的名字。我做了鬼都记得他,我做了鬼他都在想我。
情深若此。我被我自己和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隗医生进了一间值班室,和另外两名医生打过招呼,洗手,穿上医生的白大褂,拿起一个病历夹,开始巡房。一间间的走,一床床的看。有病人已经睡了,他就检查一下吊的药剂,有病人拉住他说话,他耐心地听,解答。他现在这个样子,和他在江边放河灯时的阴冷完全两样,这个时候的隗医生简直和煦如春风,让我恨不得也成为病人,躺在病床上,等他来看我,和我说话。
巡房巡完,隗医生回到值班室,放下病历夹,对那两名医生说:“我还在那里,有事叫我。”那两人点点头,我像是听到有微微的叹息声。我看那两人一眼,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同情之色。为什么?我跟在他身后,看他去哪里。
他走楼梯,上了另一层。这一层更是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走廊的灯更暗,阴森森的像是到了太平间。我越来越觉得心惊,他来这里干什么?他说“我还在那里”,也就是说他值班时间不呆在值班室,反而到另一个地方去,还是天天都去,人人都知道他去。
到了走廊尽头,他打开一间病房的门,扭开一盏小灯。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的输液架上挂着几个瓶子,床头放着一盆茉莉花。小朵小朵的白色花开在碧绿的叶片里,我闻不到茉莉的花香。
躺着人是谁?我怕得不敢上前去看。
小病房有独用的卫生间,隗医生进去洗手洗脸。他一天要洗多少次手?皮不要洗掉的吗?我躲在一角,抱着我的身体。谜底就要揭晓,我不知我是否接受得了。隗医生洗好手出来,擦干,放在脸上暖一暖,走到病床边,俯身去亲吻床上人的脸,然后低声说:“小夜,我刚去招过你的魂了,你还不回来?”
我把拳头捂住嘴,呜呜地哭。
“你做鬼做上瘾了,不舍得回来了?鬼的世界就那么有趣,你宁愿做鬼也不肯醒过来陪我?”他拿起床上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做鬼好玩,将来总会去的,你那么着急的去干什么?”他拿住床上人的手,开始按摩。按手臂,按胳膊,按肩膀,按了这只按那只。然后扶她坐起,让她靠在他肩头,按她的背,腰。放下她的上身,按她的腿,脚。替她翻身,威胁她说:“你再躺下去,要生褥疮了,到时别向我叫苦,我懒得听。”整套按摩做完,最后把他的“鬼耳朵”贴在床上人的腹部,听了听,说:“孩子发育得很好。”然后我听见他哭了,他说:“你这个傻丫头,为了要个孩子,连命都不要了。”
我哭得哽咽不能成声。我抚着我的腹部,那里微微隆起,那里真的有个孩子。我上前想安慰他,想把手放在他抽动的肩上,想告诉他我回来了,我为了我和他还有我们的孩子,死了都不愿死,一心一意要回来,我没有负你,我没有负我,我没有负我们的孩子。
然后我看见了这个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床上的我的身上慢慢浮起一个极淡的影子,这个影子是透明的,就像一片玻璃那么透明,就像一阵水汽那么透明,就像一个幽灵那么透明。透过那个影子,我可以看到她身后的茉莉花的绿叶白花。那个透明的影子慢慢坐起,伸出一双透明的手去抚摸贴在她腹部的隗医生,温柔地弯腰下去,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缱绻不已地吻他的后颈,吻他的面颊。
隗医生像是感觉到了这一片温柔,他说:“小夜,你一直都在的,是不是?那你出来,让我看到你,要不你活过来,跟我说话。你别再这么不死不活地躺着了,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有三个我?
躺着的活死人。从鬼域里回来的鬼。还有一个透明的幽灵。
难怪我不记得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事情,我把我的感情留在了这里。我是那么的爱他,不单是做了鬼要回来找他,承载着我所有感情的魂魄硬生生与我剥离,留了下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魂魄,魂魄。魂是魂,魄是魄。三魂六魄,三魂七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三魂相嫉,七魄流竞。
传说中老子一气化三清,“起自无先,垂迹应感,生乎妙一,从乎妙一,分为三元,又从三元变生三气…”他一个人化出三尊清神,有三个法身。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玄之又玄不但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老子李耳,还有我这个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祥瑞。我就算是一颗白菜,也是故宫那颗值一百万两银子的翡翠白菜。
老子一气化三清,那是为了护法讲道。老子我一气也化了三清:魂,魄,身。那是为了世俗的一片痴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熟悉到滥俗的一句词,让我悲不能抑。

新鲜活死人

“蛐蛐蛐…蛐蛐蛐…”隗医生的身上忽然发出蛐蛐儿的叫声,他伸手按停,用被单擦了擦了眼睛,移到床上人的耳边说:“我去去就来。”说完又在她耳边印一下吻,才起身离开。那个淡淡的影子随他而起,搂着他的脖子,不舍得放开,挂在他身上直到门边,才松手放他走。
我像是记得那个发出蛐蛐儿叫声的是BP机,十多年前每人腰间别一个,后来手机流行,还在用这个落伍玩意儿的也就是医生了。BP机辐射小,电磁波干扰也弱,对医生对病人都好。并且不用通话,一响之后直接去什么地方就行了。隗医生被BP机叫走,一定是有病人出了问题。
影子放开隗医生,回头看着我,对我微笑。
再怪异的事件也吓不到我了,我也微笑着上前,想与她合为一体,然后魂魄一起入梦,唤醒沉睡的主人。但我的手直接穿过了我的影子,我不能与她和二为一。我沮丧地回看她,她无奈地苦笑。我问:“你一直都在?”
她点点头。
我问:“你不能说话?”她除了有表情,点头摇头,没说过一句话。
她点头。
是啊,话都让我一个说了。我话那么多,原来是抢了另外两个的份额。我纵声长笑,她一脸哀伤,然后我们一起去看我们的主人,她的眼角有泪渗出,顺着面颊流到了耳边。
瞧,多好,我们三个各施其职。我有声音,她有爱心,而那个躺着不动的,她拥有眼泪。我这一程路走得有多辛苦,我自己知道。有多少次我哭得掏心掏肺,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眼珠子差一点脱眶而出,却没有一滴泪水来湿润我的眼睛。而这一次,我分明感觉到了有泪意温柔地安抚我干涩的眼球。
所谓“哭着笑了”,或是“笑着哭了”,我这一霎时都体会到了。我过去靠着她躺下,试图钻进她的身体里,但是不能。我已经有了触碰的能力,我靠过去,只能贴着她的身体,我的身体。我把手放在她的腹部,想感觉一下胎动。我自得知我身怀有孕,还没发现它动过。胸脯因怀孕变得柔软丰满,腹部隆起,却没有胎动。而刚才隗医生说孩子发育得很好。很好,那我感觉到它吧。我掌下有个微弱的心脏在跳,它真的很好。
影子的脸快拉成苦瓜了,我向她招手,她过来躺在另一边,把另一只手也放在她的腹部,我们两个隔着主人相视而笑,中间的主人眼泪越流越多。我们三个终于聚在一起了,却不能相融。
我问影子:“怎么办?去找谁?”
她摇摇头,不知所措。
我伸手替我的主人擦泪,眼泪擦了又有,擦了又有,她是知道魂与魄都回来了吧,只是意识被身体拖累了。我想我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躺在这里,是我们的心脏。我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做剧烈的运动,而怀孕却增加了心脏的负荷,它超强发挥,终致工作不了,它罢工了。心脏罢工,死路一条,但我却不肯死。为了爱,我以一种超常规的方式活下来,魂离肉身,感情又与灵魂分离,一层又一层,力图把对心脏的负担减到最低,用一个身体全部的能量,去供应一个孩子的生长。母爱最伟大。
这一番顿悟,让我的情绪剧烈波动,而情绪波动又引起了心脏的痉挛。这一痉挛,引得心跳不稳,心律不齐,床头一个仪器发出呜呜的蜂鸣声。蜂鸣声一响,不多时隗医生就抢了进来,扑过来先看心电图,看到超常的峰值。他一惊,扔下图表回头去看她的脸,看到她脸上泪痕斑斑,耳边头发也湿了一片,他上前抱着她就喊:“小夜,小夜,你回来了?我到底是把你的魂给招回来了?小夜你说话,小夜你醒过来!”
小夜醒不过来。我无能为力。我对我的影子哭道:“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要怎样才回得去?”还有一句我没喊出来:我们要怎样才能保证回去了承受得了,不会再死一次?死我不怕,我才从那边过来,我真的不怕。但我怕我死了,孩子也会跟着死去。为了这个孩子,我做出了这么大的努力,这么多的牺牲,就这样死了,我心有不甘。
影子轻轻抚摩我,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示意我安静。我忙闭上嘴。我这么激动,对哪一个都没有好处,事情已然这样了,想办法解决才对。
隗医生喊了几句,放下小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来,按键开机,打一个电话出来,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看着小夜的脸。小夜的脸和心脏又恢复了平静,心电图上是漂亮的规则的起伏波浪线。
电话接通,隗医生飞快地说:“爸,妈,小夜刚才有苏醒的迹象,心电图显示有异常波动,她还哭了。”电话那头像是哗啦哗啦说了一通,隗医生不停地嗯嗯,听了一阵说:“我会一直守在她身边的。”
放下电话,隗医生坐在小夜的身边,把头埋在她颈窝里,一只手搁在她胸前,掌下是温软的乳房。他是在数心跳还是在干什么?看得我脸上直发烧,心想你什么人啊,怎么乱来的?
我问影子:“你很爱他?”
影子羞涩一笑,点点头,指指我又指指她,然后把两根食指相扣,做成一个连环。她那意思我知道,是说我们三个都很爱他。
我扁扁嘴说:“他哪里好,我怎么没看出来?一定是当初年轻不懂事,被他骗了。你看看就凭我们的条件,有人来喜欢,肯定乐得屁颠屁颠的,一昏头,就做出傻事来了。这不,害得自己半死不活,不死不活,要死不活的。死又没死透,活又活不转,受罪了不是?再说,他这个大个人,做事有点头脑好不好?有个东西叫安全套懂不懂?”我一口怨气都出在他身上,恨恨地看他一眼。你白痴啊,明知人家有心脏病,还敢跟人家make love,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也不知道保护人家小姑娘,看把人家害得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害得我千山万水逃回来自救,不然我在那边做我的超级大BOSS,多少风光。
我频频腹诽,不敢说出来。我那影子看他看得那么深情,就差点要过去给他一个熊抱。我嚷嚷说:“喂,我还在呢,你注意点,如今可不是你一个了,也得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你喜欢他喜欢得没命,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那影子把她的整个影子贴在他的背上,歪着头冲我笑,又是得意又是臭显摆,气得我想要揍她,想想她就是我,只好算了。我冲她咬牙切齿,心想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不是有毛病吗?我懒得看她的傻样子,吓唬她说:“人家爸妈就要来了,你规矩点。”
她朝我笑,眼睛里都是促狭,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得意劲。她那样子我熟悉得很,我不就经常这样吗?有点心事也藏不住,非要拿出来说笑,取笑这个取笑那个,真是死都不肯改。做鬼都改不了。
刚说到人家爸妈,人家爸妈就来了。有两个人像救火车一样的冲了进来,一手把伏在我家主人身边的隗医生拨开,扑上去儿啦肉的就叫了起来。女的哭道:“乖女儿啊,你醒来了,你怎么不等妈妈在的时候醒呀?”男的说:“宝贝哪,你醒了?爸爸天天等着这一天呐。”
两人呜哩哇啦乱哭一通,我听了两句就明白,这两人是我的爸妈,不是人家的爸妈。怪不得我那影子有那样的表情,她可以戏弄我一番,得意死了。她放开隗医生,过去抱住爸妈,亲亲他们,看着我示意我过去,跟她一样在爸妈跟前撒个娇。我摇摇头,说:“我不想吓着他们,我一碰,他们会感觉到的。”
影子歪歪头,眼带困惑,像是在说让他们感觉到不好吗?我说:“不好,我暂时不知道怎么回来,何必刺激他们,吓着他们有什么好。”影子睹气不理我,抱着妈妈像是要哭。
我也在哭。我连爸妈都不记得,真是不孝。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得成了活死人,一点没考虑到爸妈的感受,两人白养我这么大,好不容易长成个人了,谁知道又成了个新鲜活死人。
爸有五十岁的样子,妈要稍微年轻一些,两人都保养得不错,相貌也登对,衣裳很光鲜。我看了挺替他们不值,这么好一对夫妻,怎么就养了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呢?
爸叫了几声宝贝,宝贝没理他,他转身问隗医生,说:“你怎么说她醒了?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是睡着了还是又昏过去了?”
妈擦着眼泪问:“你在电话里说小夜哭了,她怎么哭的?”
隗医生像是个犯人似的垂手恭立在一边,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小夜的心电图显示有异常波动,”他拉过心电图纸,把跳跃得很厉害的的一段指给爸妈看,“还有你们看她的眼角和头发,都是湿的。”
妈把她的脸贴在宝贝的脸边上,说:“是湿的,还是凉凉的,看,头发也湿了,小夜为什么哭?是不是你又做什么了?”妈像审贼一样的问他,怎么看也不像对这个女婿很满意的样子。
隗医生皱着眉头说:“没有,当时我不在。”
妈马上发火了,问:“你为什么不在?下午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就这样了?你干什么去了?隗一清,你这个凶手,你把我女儿害得不死不活的,小夜才二十二岁,你就下这样的毒手,你什么居心?”
听到这里,我扑嗤一下倒笑了。我妈真是,两个年轻人男欢女爱的,和下毒手拉得上什么关系?不过是安全工作没做好,又不是故意的。
我是想得明白,觉得这事怨不了谁,就当是买彩票中奖,98%的人中不到,这剩下的2%的机率就给我赶上了呗。这隗一清——哦对了,原来他叫隗一清,怪不得我要写个“一枕清风”的句子,原来我文采这么好,把他的名字都嵌进去了,这从一个侧面不也说明我俩,啊呸,他俩是情投意合吗?那就更不存在害不害的问题。先前我在心里骂他,还真是冤枉他了——
“这隗一清,嗳我想说什么来着?”我抬头问我的影子,谁知我那影子一脸的羞愧,局促不安地躲避着我的眼光。自己对自己那是摸得个门儿清,我心里一寒,问她:“是不是你做的?你故意的?”
她从眼皮底下看看我,不吭气。我气得冲过去掐住她脖子,想要掐死她。这个小白痴,这个大花痴,被个男人迷得神知呒知,做出这种事来,要了自己的小命,还累爸妈伤心,养女儿有什么前途?我那主子肚子里要是个丫头,还不如现在就用脐带勒死她。
我火冒三丈,追着她骂。她躲来躲去,还是被我逼到角落,可有什么用?我是掐又掐不住她,打又打不着她,一腔怒火没有地方出,用力过大,把床头那盆茉莉花给带了下来。
爸妈和隗小子被这声清脆的盆碎声惊醒,一起看向地上。
妈尖叫一声说:“好好的盆为什么会掉下来?”
爸比较理智,冷静地说:“会不会是没放好?”
只有隗小子一脸深情地说:“小夜,是不是你?”
是你个死人头!我没好气地骂。
他奶奶的,可不就是我这个死人头吗?

理智与情感

要不要搞点灵异事件?我心里转无数个念头,这场祸要怎么收场?
我正寻思着,我妈就崩溃了,哭得昏天黑地的,一下子昏厥过去了。我爸和隗小子忙把她扶起来,爸解开她一粒纽扣,隗小子跑去卫生间弄了杯凉水来,用手指沾上点,弹在我妈脸上,我妈被这么一刺激就醒了,醒了又哭,说:“小夜啊,你出个声儿,让妈妈知道你还活着呀。”
我冲我那有花心没良心的色鬼影子踢了一脚,她呼地跳开。
有时候人做事糊涂,就说恨不得踢自己一脚。这句话其实说不通,自己怎么踢自己?左脚踢右脚?还是右脚踢左脚?更夸张的说法是恨不得踢自己的屁股。这话就更不通了,反踢自己的屁股,那是在做健美操?可这下我算是知道自己是真的可以踢自己的,并且是追着踢。
色鬼影子怒视着我,好像是在怪我见死不救。这不是颠倒过来了吗?她做事荒唐,倒要我来救场,凭什么呀?有心不理,奈何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我的亲人,我不管他们谁管?
色鬼影子又装可怜,跑过来抱住我,哀求我想办法。我挥手把她赶走,她老脸皮厚地粘在我身上,我对她的没脸没皮恼火得很,“啪”一巴掌打过去,打中我自己的屁股。冤不冤啊,自己跟自己打架,打中的还是自己。要命的是,不知为什么,这声“啪”,不但我听见了,那三人像是也听见了。
爸妈哇地叫出声来,脸都白了。隗小子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叠声叫:“小夜,小夜,你出来,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我头刚才放的河灯你看到了,你回来找我来了。小夜,那两句话是你写的,你不会不记得。”
他喊得有点出格,爸听了皱眉,喝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也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能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你还真的去放过河灯了?哼,脸都被你丢光了,传出去整间医院的同事怎么看你?你还要不要入党了?”
我妈把爸拦住,说:“你别管,只要有用就好。亏你想得出来,这会儿想起入什么党!入党有什么重要的?重要得过女儿醒来?要是放河灯有用,我天天去放一百只。”转头一个劲地追问隗小子:“你刚才放的河灯?然后呢?小夜就心电图异常了?就流泪了?还有还有,刚才那花盆,刚才那声音?…都是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