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姐姐,你那么年轻就没了父母,真是可怜。这么多年,你都怎么过来的呀。”
冷清清凄凉一笑,说:“就这么过。”
我满怀歉意地说:“姐姐,开头在车上我不知道这些,说了些不该说的,姐姐别往心里去。”
冷清清说:“妹妹别一再道歉了,我要记恨的话,又怎么会请你们来。”
罗意一直在听我们两人说话,这时插嘴说:“冷小姐,我们在这里看来要住一阵,到时候少不得要常来打扰冷小姐。天不早了,冷小姐也累了,我们就告辞了,还回我那里,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我也觉得我们三个鬼在人家这里留宿不太好,也说:“好的,那我们就先走了,姐姐你也早点休息,我们以后再说话。”
冷清清站起来送客,恢复她本来的冷面孔,为我们打开大门,说:“那就不送了,再见。”
我们三个从大门离开,走出几步回头去看,那屋子的窗户只露出一点晕黄的光,整幢屋子,像鬼宅一样的安静。
才回来一个晚上,就过得这么刺激精彩,见识了从前想也没想到的另一个世界的样子。有千奇百怪的鬼,有留连不去的魂,还有能看见鬼魂的人。人们常用“恍若隔世”来形容过去了的一段经历,而今我们是真的隔着世来看我们生前,那种失落和伤痛,真是百感上心。
我们沉默着,跟罗意走到了他的一号别墅门前,大门口用两条白色的纸条交叉封住了。白纸条上用黑体字印着法院的通知,白纸黑字,就像在为这屋子哭丧。
我们像茅山道士一样穿墙而过,进了大明星的家。借着外头的一盏路灯,我打量这间小报上号称用一百万装修的豪宅。大明星家的客厅布置得金碧辉煌,护墙板是用非洲红花梨木做的。可怜东南亚的黄花梨木早在清初就被国人搜括一空,不然,哪里轮得到用非洲的红花梨。一组沙发是洛可可风格的真皮沙发,意大利进口的,灯具同样是进口的水晶灯。茶几是用两只木雕的象架起来的,那两只象是用越南黑檀雕的。
什么叫豪宅?拼命砸钱就是。这些还不是最引人注目的,我之所以知道罗意的住宅是豪宅,夺目的亮点是北墙下的壁炉。罗意客厅的壁炉超过一百五十年的历史,是从电影《随云而逝》剧组搬回来的,而剧组是从上海一间老洋屋里拆下来的。当时这个消息还轰动了一阵,有的说他娇奢淫逸,有的说他破坏文物,有的说他有品味,有的说他有眼光。总之喜欢他的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好,不喜欢的,就做什么都是错。
罗意重返故居,脸上的表情很是变幻莫测,我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不愉快是肯定的。他先是东走走西看看,后来坐在皮沙发上发愣。我识相得很,不去招他不高兴,拉了婆婆坐下,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就是他的家了,他一个人住,你觉得这里还好吧?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婆婆也跟我咬耳朵说:“我在哪里都一样。”
很好,是该这样随遇而安,她要早是这样,就不会化着望夫石了。可是,如果没有让她可寄托感情的人,她也不会这样百依百顺,来个现身说法,告诉我什么叫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她看着罗意,就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那模样让我看了都嫉妒。爱情是女人生命中的全部,那些传统的善良的女人,未必要她的男人回报给她多少爱,她只要能看见他,守在他身边就好。这样的女人,现世已经不多见了,我们只有回到过去,才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她们就是立在山头的标尺,一种古老的美好情感的象征。女有望夫石,男有尾生柱,男人或女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单纯的执着的过去。
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尊敬的东西,婆婆,冷清清,罗意,婚纱女子,小马哥,以及鬼域里的那些固执寻找着的先魂们。我忽然对生命这个伟大的命题有了更多的感悟,如果一定要用生命做代价,才能破解生命的密码,那也是值得的吧。
罗意从沉思中惊醒,说:“我带你们去客房吧。你不是说我屋子大得很,一人一间也够住吗。那就来吧。”
我和婆婆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二楼有一间敞开式的小客厅和三个房间,我先让婆婆挑了一间,自己就要了她隔壁那间。我问:“大哥,你住哪里的?”
罗意说:“我住三楼。”说完就往三楼去了。靠,一个人要住三层楼,真是浪费资源。我要是有钱,也去弄这么一幢别墅来住。
我在客房里的床上躺下。有多久了,我没在一张正经的床上睡过?这一晚的经历让我兴奋和恍忽,搞得我精神亢奋,明明累了,却是睡不着,想想这些时候的遭遇,眼前就像是在过电影一样。我生前二十多年的生活,一定比不上我死后的精彩。
折腾到早上,我才渐渐有了睡意,合上眼,梦里就有紫茉莉和白茉莉的香气。你知道,紫茉莉和白茉莉不是一个东西。紫茉莉虽然有开白花的,名字里也有茉莉两个字,但和白色的茉莉花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相似的,就是它们都开在夏夜的晚上,越到晚上,香气越浓。白茉莉可以用线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和手腕上,做项链做手链,紫茉莉可以把花蕊拉得长长的,塞在耳朵里做耳环。
夏天的晚上有多少游戏可以玩啊,可以掐花戴,可以捉萤火虫,可以游泳,可以讲鬼故事。你知道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
我的眼前再一次看到那幅草书的字,“一枕清风,听说有鬼”,是什么人写出这么有趣的字来,还一本正经裱了,装上绫子和轴,挂在墙上?这两句话应该是带着玩笑意思的,是属于私人的趣味,挂在墙上,不怕客人看见吗?我对这幅字越来越有兴趣,看见右下角的印章,朱红色的,引得我探身过去看。这次我是躺在床上的,不会点头点得把脖子跌断,打断我的寻梦之旅。我凑上前去,看清那以小小的朱文,上面用小篆刻的是“夏夜”两个字。
“夏夜”?是写字的人叫夏夜,是别号,还是只是一方闲章?
我正想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上下落款,就听见有嗡嗡的说话声,我先是颇为高兴,以为梦中的人物要出现了,但那声音清晰得就在耳边,我猛地醒了过来,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说:“找个清洁公司来,把屋子打扫一下,方便客户看房。”
我激灵一下,醒得彻彻底底。
方便客户看房?我明白了,是法院和银行的人。他们可能是查清了罗意的财产,开始下手了。
哼,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我们三个鬼在这里住着,能让人住进来吗?这新来的人说不定有父母,祖父母,岳父母,两个孩子,一条狗,一只猫,一笼仓鼠,一缸鱼。样样都是折磨人神经的东西,他们一住进来,我们再无宁日。有的鬼喜欢热闹,那是捣蛋鬼和促狭鬼,我们三个可都是喜欢清静的,是孤独鬼和寂寞鬼,是好鬼。
要把人从一幢屋子里赶走,可不就是鬼的拿手好戏?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慢着,我没有移动东西的能力,也不能让人听见我的声音,该怎么把人赶走?这么一想,顿觉气馁。因为这件事,我把梦中所见遗忘了一大半,匆匆忙忙先到隔壁去,安慰了一下婆婆,让她呆着别动,说我上楼找罗意去。刚一出门,就看见罗意从楼上下来,见了我点点头,我问:“大哥,怎么办?”
罗意的脸色难看得要命,晦气有雾那么厚。他领先飘下楼去,我紧随他身后。楼下站着三个人,有一个人拿了个簿子,照着在念,什么沙发几张,茶几几张,画几幅的,分明是在清点屋子里的资产。
啥叫欺负人?这就叫欺负人。啥叫倒霉鬼,这就叫倒霉鬼。
我们这两个倒霉鬼,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逼债鬼在罗意的屋子里为非作歹,却一点方法没有。
稍后来了一队中年妇女,个个腰圆膀粗,头戴红色小帽,胸系条纹围裙,手挽一箱清洁用品,雄纠纠气昂昂地踏着步子进来了。只见她们开动吸尘器,抡起鸡毛掸,抖开百洁布,拿起喷雾剂,把我们从这个角落赶到那个角落,赶得我们像过街的老鼠,滴溜溜地转着眼珠,愣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不被她们遗漏的地方。
我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忽听见楼上婆婆尖叫一声,我马上冲上去看,就见婆婆被吓得抱着头已经站在窗沿上,清洁大婶的吸尘器在婆婆睡的那张床上尽职尽责地来回吸着。我过去搂住婆婆,把她拉下窗沿,带着她走到三楼。她们还没杀上三楼,那是现在暂时安全的地方,我问:“怎么了?吓着了?”
婆婆惊魂未定地说:“我躺床上,就看见那个恶魔用月牙铲来铲我,我刚要躲开,就觉得要被那月牙铲吸进去了。那是什么奇门兵器,这等厉害?不但能铲,还能吸。”
他奶奶的,原来吸尘器兼具捉鬼的功能。我拍拍她的背,说:“别怕别怕,跟我在一起就好。”望着跟随上来的罗意说:“大哥,这样不行,要想办法啊。”
罗意咬着牙,铁青着脸说:“嗯,等到了晚上,我就去找小马哥。”
我看他一眼,吓得“嘤”一声就晕过去了。晕之前模模糊糊地想:“原来青面獠牙的鬼是这么可怕。”
光影魔术手
在维多利亚时代,女人时不时的犯晕是高贵的象征,她们的腰和胸被束腰和胸褡子压成了油条和贴饼子,肺活量不够大,呼吸不到足够的氧气,所以就晕了。当然,不排除为了假装腰细、扮娇弱、或是要吸引的男人注意而故意晕倒的。而我不是的,我因为先天的心脏不好,剧烈运动后就会晕倒,生前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可我死了以后很好啊,死了就再也没犯过了,这还是我成了鬼后第一次发病。
我悠悠然醒转来,面前是罗意那张泛青的脸,和婆婆那张发白的脸。他们都十分关切地看着我,看我醒了,婆婆拍了拍胸口,罗意说:“好好的,你晕什么?”
我又不好说是被你的脸给吓的,只好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难道是旧病复发?”
罗意没好气地说:“死都死了,怎么会旧病复发?”
婆婆白他一眼说:“你别忘了,她有了身孕,当然容易疲倦。”
男人就是粗枝大叶的,还是女人知道心痛女人,我拉着婆婆的手,万分凄苦地说:“姐姐,我的命好苦。”我要是有眼泪,早就哭倒了万里长城,水漫了金山寺。
婆婆抚摸着我的手背说:“闺女,这是命啊。”她也陪着我伤心。
罗意快被我们两个女人的苦情戏弄得发飙,他怒冲冲出了房间,我慢慢坐起来,看看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视听室,有一大堆银晃晃的视听设备和几千张光碟。厚厚的双层窗帘拉着,房间里暗沉沉的。我身下是一张水床。没错,水床。有一个时期,水床一度十分流行,卖家把它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冬暖夏凉,兼具养身、休闲、放松等等的功能,卖老贵的价钱。我有一次在商场看见了,就躺在上头试了试,晃了晃,悠了悠,觉得真是不错,心想什么时候我也去弄一个来睡睡。却原来要到今天才真正睡上。
为什么一张水床要放在视听室呢?真是浪费。视听室放两张沙发就好了。还是?不敢往下想,赶紧打住,看看那一面墙的影碟,发现罗意居然还是很用功的,没事有空看看碟,观摹学习,可以增进演技。躺在水床上看电影,这不是我想过的日子嘛?罗意真是太会享受了。
正要过去看看他都有些什么影片,就听见大妈们杀上三楼来了。我和婆婆忙离开,下到一楼去,那里已经打扫干净了,三个逼债鬼分别坐在三张皮沙发上,正说着什么。而罗意坐在那个拿簿子的人身边,歪着头在看他簿子上的内容。
罗意这么坐着,一点都看不出是个鬼,这幅画面十分的正常,我看着却觉得好笑。人鬼共处一室不说,还共坐一张椅子,共看一个文件。罗意听见我笑,说:“好些了?”
我说:“好多了,没事了。你在看什么?上面都写了点啥?”
罗意说:“他们不但记录了这屋子里有多少东西,还给每样东西估了价。沙发不到原来的一半,壁炉倒涨了两成,茶几翻了一倍,原来这一年木材价格又涨了不少。”他不带感情色彩地说着,我却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忿慲。
我打个哈哈,岔开话题说:“大哥,那我们公司的经营目标就有了,我们专门进口上等的木材,再卖给家具厂。珍贵木材砍一棵少一棵,不能让别人占了先机。”
罗意牵牵嘴角,算是听懂了我这个笑话,却不搭腔。那三个人也聊着油价粮价,什么SUV不能开了,烧不起这个钱,什么车牌限制单双号上路,要不要买两辆车,真是变态的想法。罗意听了甚有同感,我看他好几次都想插嘴,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要在以前,这也是他的常说的内容吧?如今却只有听着的份了,对比前头我和婆婆的说的话,他觉得闷也是正常的,我对他再一次表示同情。
那三人聊得开心,有人起身到什么地方去拿了一瓶酒出来,三个人居然碰起杯来,一边又赞这间屋子真是气派,一边说着屋子主人的八卦消息,一边又艳羡他的女人缘,只把罗意听得怒发冲冠,气冲霄汉。为了罗意的面子,我就不转述那些不靠谱的东西了。
总之,罗意听了他们的话后,越发坚定了他要成为一个小马哥那样的鬼中高手,有超能力,可以为所欲为。唉,人就是这样走上不归路的。谁一生下来就是要混黑社会的?不过是眼馋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可是,一般人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要是有魔鬼等着收卖灵魂,都不用卖广告吆喝的,都忙不迭地排队,唯恐把自己拉下了。
大妈们做完清洁,那三人也走了,锁了门,屋子重新变得寂静,只有冰箱转动的声音。那拍卖所的人说了,这大热天的,客户来看房,进来如果有一杯冰水喝,那是多么的宾至如归啊。听得那两人点头,说他想得真周到,这么为客户着想的人,这个世上不多见了。听得我直翻白眼。依我看来,他分明是为了自己,为了下次一脚从外面进来后,好有冰水喝才真。
他们走时没有拉上客厅的窗帘,西下的太阳光透过向西的一面玻璃窗晒进室内,折射得熠熠生辉。我刚要说这是我回到人间的第一个白天,就觉得浑身痛得要裂开来了。而罗意和婆婆,也是一脸痛苦至极的表情。
罗意惊醒,手指着一面干净得像什么都没有的窗户说:“不好,太阳。”
我们煞白了脸,呆望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从地板到窗户,从桌面到墙壁,全都发着幽光,全都用碧丽珠擦拭过。碧丽珠广告做得好,碧丽珠产品也不错,蜡质光洁,蜡后如新。
而它们,全都是杀魂不见血的利器。
而我们,就快要在这样强烈的光线下魂飞魄散。
当第一线光从一片树丛间穿透,像剑一样刺进我们的眼睛前,我们已经被烫得大声尖叫,遍体生痛,就像又一次从黑水河中穿过,光刀影剑一寸寸地凌迟着我们的魂魄。
我们苍白着影子,挤成一团忙忙地逃回原来的房间里,缩进厚厚的窗帘的保护层下,心惊胆颤,白日高卧。
我几乎忘了,做一个鬼,原来是这么的无奈。
但我不是忘了,我是压根没想到这一点。我以前做人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我在回到人间之前,怎么会想到这个?那里又没有太阳。昨晚乐疯了,想都没想到这个。要不是罗意的房子建在花木深处,周围是粗壮茂密的树丛,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我,我们三个,只怕已经是一缕水蒸汽了。
躺在幽暗的房间里,我还在不停地后怕。刚才要不是跑得快,我不知已经成了什么了。我忽然想起电影《拜访吸血鬼》来,片子快要结束时,那个女人抱着那个人小鬼大的女孩子,在一口深井底下,被一束太阳光摧毁成了碎片。水泥般的面色和身体,重锤落下后的齑粉,慢镜头的播放,一遍又一遍,在我眼前重复。这个片子,简直可以当恐怖片来看。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调整心态的,这个时候,我只顾得上我自己了。我抱着我的身体,蜷缩成婴儿一样的睡姿,我是不是只有回到母体里,才会安全?
活着和死了,都是一样的折磨。
丹麦王子和比尔一起同声说过,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如今同样困惑着我。我要在人间生存,毁灭是迟早的问题吧。我心这么重,想得这么多,千头万绪的齐聚心头,没被太阳公公拿光剑杀死,就先要被我自己的思想就缠死了。
我开始慢慢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为什么一定是数羊呢?为什么不数牛,不数马,不数狗,不数猫咪呢?管它数什么,自我催眠还是有一定的疗效,在不知第几遍数到一百多只羊后,我终于睡着了。
睡梦中茉莉花的香气愈加的馥郁,我在这香气里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有梦,塌塌实实睡了一大觉。
睡醒后香气变成了回忆,让我不甚惆怅。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转了转身,觉得尚是囫囵的一个魂,又起来东飘西荡了一下,也还灵活,我这才肯定我还完好如初。
惦着无辜被我们拖下水的婆婆,刚才只顾着疗自己的伤,也没看看她怎么样了。还好婆婆见了我,倒先问:“你身子不便,要不要紧?舒不舒服?”
我汗颜,忙说:“没事,没事,亏得刚才我们避得快。为了我们的安全,目前最要紧的是学点实用技能,争取早日上岗,起码要会拉窗帘,其次是拿杯子砸人。”下午那三人在喝罗意的美酒时,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婆婆被我说得笑了,我们两个到客厅去等罗意光。坐在客厅看那面差点要我们命的西晒窗户,窗外的太阳早就下了山,路灯也亮了,瞧这光景,应该是八九点以后了。很好,夜未央,正好鬼出行。
稍后罗意下来,脸色恢复得有七八分了。我想起我们一起在鬼域里就同呼吸共命运,千难万险都闯了过来,回到人间第一个白天就遇上这样的灭顶之灾,一时冲动,哽咽着冲上去抱住他,直叫:“大哥,大哥。”哭啊,我真想哭。我不能冲婆婆哭,她还要我来安慰的,我只有冲着大哥哭。
大哥就是大哥,他搂着我的肩说:“好了好了,我们又闯过一关。九九八十一难,我们总能走完的。”他又把婆婆也圈在他的胳膊里,我们三个有劫后余生的感觉。然后他说:“我们走吧,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马哥,不然,我们只有挨打不还手的份。”
一枕清风听说有你
我们三个出门,先去冷清清那里看了看,她家的屋子黑着,估计是没回来,也许是要避开我们,谁受得了天天晚上和鬼一起喝酒啊。可没了她,我们怎么进城呢?走过去?再搭一程顺风车?看起来后者比较靠谱,我们就在罗马花园里转悠,看谁要进城去。还真给我们发现了一人,那人打着手机,大声说:“在渔人码头?好的,我就过去,你们等我啊。点好菜,我马上就到。”我们相视一笑,心里暗赞小马哥本事好,餐厅生意这么红火,有人大老远赶过去吃饭。
我们跟在他身后,正要上车,忽听声声犬吠,有只小小的雪白的贵宾犬剪得一身漂漂亮亮的狗毛,头上戴着一朵粉红色的蝴蝶结,像箭一般地冲我们奔来。我和婆婆吓得尖叫,躲到那个人身后,罗意抬起脚想去踢它,自然是有心无力。那只可爱的小白狗像长了一对洞察力十足的眼睛,硬是对着我们狂吠不上。我们躲在那人身后,瑟瑟发抖。
我再次无语问苍天。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落毛不如鸡。做个鬼竟是这么悲惨的事,吸尘器吸得去,太阳光杀得死,连小狗都可以欺到头上来,天下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那人也被这小白狗叫得心烦,跟罗意一样,抬起脚就往它身上踢去,跟着就是一声痛苦的叫喊,那狗已经咬住了他的小腿。那人提起脚来拼命抖,想抖落不松口的小狗,边叫边骂:“谁的狗?谁的狗?是不是野狗?”
叫声未停,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拽着根绳子冲出来喝止,“宝宝,快松口,宝宝听话,妈妈要生气了。宝宝!”上去把狗绳往它脖子上一扣,使劲一拽,那人“啊”一声惨叫,小腿一片血肉模糊,痛得脸都白了。
那女人也吓得大叫,指着小白狗,斥责道:“坏宝宝,谁教你咬人的?不干净的东西吃了要坏肚子的,以前教过的,都忘了?”小白狗被女主人责骂,委曲地“唔”了一声,趴下来,用爪子搭在眼睛上,低头认错。
那男人大怒,一把揪住女人说:“你的狗咬人了,怎么还说不干净的东西吃了要拉肚子?我是不干净的东西?你这野狗打过狂犬病疫苗没有?走走走,派出所去,老子要报案。哎哟,痛死我了,我的妈呀,先送我上医院。”
那女人凶神恶煞地说:“你敢说我家的宝宝是野狗?我家宝宝血统纯正,有证明书的。你诬蔑我家宝宝的名声,我告你诽谤。”
两人一来一去吵了起来,引来多人围观,我们退出战团,垂头丧气。本来这一程顺风车搭得有如专车,哪里知道我出这么档子事?只好另觅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