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卿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云里雾里,一时搭不上话,想一想肯定是和最近的心情有关,就回答说“聪明的人心累,有什么好?”
比如老叶和朱紫容,绝顶聪明的一对人吧,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像这厂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资质普通,得过且过,反而可以相守到老。
刘卫星冷笑一声说:“那你愿意用你的聪明来换我吗?”
徐长卿一愣,问:“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聪明你运气好你有前途,可是也不用这么说反话吧,说什么心累?心累是什么东西,多少钱一斤?你摆出来我看看,看我认得它长什么样子不?”刘卫星不知怎么来了气,从开始的百无聊奈,变成这样咄咄逼人的口气,“我要心累都累不上。”
师哥舒靠在被子上看一本小人书《柜台一兵》,头也不抬地说:“你一直在心累,你不晓得吗?你先是为申以澄心累,累了两年累不过比你更聪明的,没结果不肯累了,就换人了。这一个又叫你心更累了,因为她不如你聪明,也不如申以澄聪明,你一比较,就发这样的高论了。聪明的你玩不过,不聪明的你又看不上。兄弟,你辛苦了,要教一个笨蛋变成聪明人,要把江芸变成申以澄,其实你才是那个心累的人。”
刘卫星气得干瞪眼。师哥舒从来都有一种一针见血的敏感和锐利,只是这种敏感和锐利偶尔才爆发一下,一般的时候都显得少根筋,让人不知该鄙视他的愚钝还是该佩服他的刻薄。
那本小人书很薄,师哥舒两下就看完了,扔给刘卫星说:“一点不好看,这书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刘卫星把书扔在桌子上,爱搭不理地说:“小江借我看的,说是讲上海的故事的,还有大马路和百货商店,她非常喜欢这本小书。”上海人把“小人书”简称为“小书”,小孩子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问小朋友“借本小书看看”。这个江芸,好像还生活中上海的弄堂里,别人在这爱来爱去,早就成了大人,她还停留在少女阶段,看的是“小书”,喜欢的是那种极单一的革命的斗争情怀。
师哥舒从床上跳起来,指着书说:“你要是把这个女人也弄回来睡,就跟老仇一样,你看我叫不叫武保组的人来抓你们的奸?”
“老子才不会白给你们听便宜。”刘卫星说,“我才没有没老仇那么笨,被个女人白相得来团团转,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师哥舒哈哈大笑,“你不会被江芸白相得来团团转,但是你被申以澄白相得来团团转,就毫无多怨言了。”
刘卫星骂道:“你小子,有完没完?”
“哟哟哟,朋友侬帮帮忙,我看你还好嘴巴牢几天。”师哥舒偏要气他。
徐长卿听他们吵架已经听了两年了,早就习惯了,被他们吵得看不进去书,随手捡起那本小书来看,看着看着就笑了。师哥舒看他发笑,也笑了,只有刘卫星不笑,一把抢过来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师哥舒问:“这本小书你看过没有?”刘卫星摇摇头,师哥舒说:“你自己看嘛,看了就晓得我们笑什么了。”
刘卫星将信将疑地把书翻开来看,才看一页,就骂“册那”,把那页上的内容念出来:“三尺柜台风浪紧,阶级斗争不平静。一定要以党的基本路线统帅手中尺,当好柜台一兵。”又翻几页,哗一下就翻到了书底,骂道:“哪一只戆徒①编的?真是,戆徒多得来死勿光。”
师哥舒和徐长卿大笑,刘卫星把书看完扔在一边说:“任重而道远啊。”师哥舒说:“要改造一个人的世界观不容易啊。”
刘卫星被他气得直磨牙,拿了小书去找江芸,问她为什么喜欢这本书,知不知道因为这本书让他在哥们面前丢脸了。
关爱
江芸眨了眨眼睛,翻开书到中间的一页,指着画面说:“你看,这块布多好看啊。这么多花布,看也看不过来。还有,这件衣裳不漂亮吗?还有这条裙子。”翻了几页,停在一个画得妖里妖气的女人那里,那女人烫发,细腰,一手拿了阳伞,一手挽了束口布包,是一个十分资产阶级太太的形象。江芸摸了摸画在女人身上的飘逸美丽的裙子,“我老想有这么一条裙子。你看呀,这么多裥还这么飘,不晓得要用什么料才能做得出来?你看她这件小立领无袖短裙衫,照这个样子做一件,嗲伐?还有你看这里,这个师傅讲了好多算料的方法,我都记下来了,过些时候回上海,我就照这个方法去剪布,不会浪费。”用手指指点着小书下面的文字,念出来:“做一件长袖衬衫只要五尺二寸的布,这是二尺六寸的门幅,可做一尺九寸长,三尺的腰身,一寸半缩水,还可多四块碎料,将来要换领头,缝缝补补都够了。你看讲得多仔细,连阿拉娘都没讲得这么清楚,我一看就明白了。”仰起头来问刘卫星:“这书不好吗?”
刘卫星听了直瞪瞪着看着这个小姑娘,“你喜欢这本小书就是因为这个?”
“嗯,”江芸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太上不得台面了?是不是就和这里面的只肯剪四尺半花布做超短裙的小姑娘一样坏了?”
刘卫星大笑,跟她在一起消磨了两个钟头,看她把她所有的小书都搬出来和他一起看。这个小山村里的工厂远离城市和商业,要到绩溪县城才有一家新华书店,书籍难得。因此她的这些小书,就算是刘卫星这样不读书的人也差不多都看过了,但旧书和新朋友一起看就不一样了,新朋友总能发现些过去没注意到的小细节,那些小细节经有慧眼的人一说就非常有趣,何况又是以女性的角度。刘卫星从来没有发觉和她在一起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同宿舍的女青工就嚷着十点钟了要睡觉了,把他赶他走了。刘卫星回去,洗脸洗脚躺上床,忽然大声说:“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别再嘲笑小江了。她喜欢那本小书是因为里面有裙子样子,她想照着做。”
那两个听了乱笑一通,笑得床架都在震动,师哥舒捶着床铺说:“完了完了,我们这里又要住进一个女人了。”
后来果然刘卫星把江芸带了回来。这间宿舍走了一个小林,又来一个江芸,女性之光再次照进这个房间。比起仇封建对小林的俯首贴耳,江芸则大大地长了刘卫星的脸。她对刘卫星言听计从,像崇拜一个领袖一样地崇拜刘卫星。刘卫星在她崇拜的眼神里,慢慢恢复了男儿的自尊,那点自尊在申以澄那被打得粉碎,这下在江芸的纤纤小手里修补完整。
以前没有人发现过江芸的美好,刘卫星这点知遇之恩让江芸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他的那些怪论调频频引她发笑,他的满不在乎的口气让她觉得他很了不起。从来乖女孩都逃不过流氓的调戏,乖女孩爱坏男孩是一个定律,江芸遇上刘卫星,刘卫星遇上江芸,不过是个机遇问题。如果那天没有停电,刘卫星仍然要去工具室还工具的,那他看到的会是一个戴着蓝布工作帽的小眉小眼的普通女工,这样不起眼的女工从来不是他的兴趣所在,但是一个奇妙的停电的上午,让一切都改变了。
师哥舒和徐长卿借室友的光,重新回到有女性温柔的关爱之中,同样觉得很舒服。这种关爱,一开始是借徐长卿的光从朱紫容那里得到的,后来是借仇封建的光从小林那里得到,现在则是借刘卫星的光从江芸这里得到。每一个男人身边都会有这样一个女性,影响他,安抚他,温暖他。
元旦一晃就过了,转眼春节将临,每个人都要忙着买东买西,准备年货回家过年。家里早早就把他们要带回去的这一份算进春节的年货单里了,没有哪一个人会疏忽大意。村里人把可以卖的山货全都装在篮子里摆在厂门口等着他们挑选,他们知道这些上海佬急着回家,买起东西来大手大脚,什么好东西都卖得掉。
这次回上海,他们不用坐十二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了,上海到渍溪修通了铁路,他们改坐火车回去。春节厂里给了假,人多车次不够,有的先走有的后走,有的人则坐汽车先到杭州或是到南京,去玩一通后再在南京杭州坐火车回上海。
一般人都选择坐火车,一来免受长途颠簸之苦,二来可以活动腿脚上厕所,三来原来那条汽车盘山路走过多次,已经没了新鲜感,而火车则是从南京走,还可以随便看一眼长江大桥。
徐长卿刘卫星他们都是坐的火车,搭伴一起回上海。朱紫容和厂里谁都不来往,早两天就一个人收拾好行李先坐厂里的班车回去了,连徐长卿都没有告诉,还是上班后在小组里没见到朱紫容问了小组长才知道她已经回去了。
徐长卿怅然若失。朱紫容刻意要和他划清界线,头天上班时还在一起说过话,她提都不提今天要走的事,这么决绝,是不想要他的关心和友谊吗?
刘卫星陪江芸准备年货,回上海的火车上坐在她身边陪她讲话,同车厢的人里就有申以澄,他也上前打招呼,申以澄本来和旁人言笑嫣然,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要黑脸,哪知一转眼刘卫星根本没等她是不是回答,就把江芸和他的大包小包全送上了行李架,跟所有殷勤的男人对待自己的女友没任何两样,却对申以澄的行李不加理睬。换了从前,他早就上去帮忙了。
申以澄还在奇怪这两个人怎么好上了,一转头看见徐长卿就在与她隔了一条过道的旁边座位,便抿嘴一笑。徐长卿冲她点点头,帮她把行李放在架子,两人随口问两句你准备了什么年货之类的闲话,没了下文。
如果徐长卿愿意,他可以像刘卫星一样的改弦易辄去追求申以澄。申以澄和江芸一样,来这个厂快两年,没有交一个男朋友。不同的是,江芸是被人忽视,而申以澄是受人瞩目。除了刘卫星,厂里追求申以澄的还有好几个,她对他们从来都不假辞色,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只有和徐长卿在一起时才有说有笑,那还是在上海那三个月。也许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有什么想法。
这个姑娘无疑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平时藏得很深,轻易不让人发现,却心里很有主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年轻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异性的吸引,哪怕像申以澄这么高傲矜持的姑娘,也会对身边优秀的男性多加关注。她无疑对徐长卿颇有好感,就等着他来表示,但徐长卿心里只有一个朱紫容,在想着她的时候,任何女性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同事和熟人。徐长卿在所有年轻女性面前都是个瞎子,再美好,也视而不见。也只有像刘卫星这样彻底对一个人死了心,才会转而寻找下一个人。
火车这样的旅行方式,本来是很好的交往场所,但徐长卿既然可以把那三个月浪掷,也同样不会把握这样的机会。这十几个钟头,他和别的同事一样,打打牌,聊聊天,看看书,睡睡觉,每到一个站就下去溜达一下,换换新鲜空气。和师哥舒一起取笑一下刘卫星,十几个钟头过得飞快,一个站一个站被扔在后面,然后上海到了。
站台上站满了接站的亲友。按照规定,一张通知亲友到达的电报,可以买两张月台票,他们每个人都带了大量的行李,每个人都拍了电报回家,于是站台上的人比下车的要多出一倍。车上人探出头去叫亲友的名字,接人的踮起脚尖来望,站台上流露的永远都是词不达意不知所措的欢喜。
徐长卿先帮申以澄把行李取下来,放在她座位上,再取自己的,师哥舒个子单薄矮小,便一伸手帮他的也取下来了。这么个小动作,也让师哥舒看在眼里,乱里添乱地在徐长卿耳边说:“你和申以澄关系不一般啊。”徐长卿呵斥道:“别胡说。”慌忙中抽空看了申以澄一眼,正好申以澄找到了父母的脸,大声叫着爸爸姆妈,想要把行李从车窗里递下去,可是一个座位里的人都在忙着往下递,她力气小拨不开别人,只好向徐长卿求助,挤过来时就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申以澄脸微微一红,仍然大方地问徐长卿能帮一下忙吗。徐长卿二话不说,抓起她的行李袋就往下送。下面申以澄的父母一看是这个年轻人,脸色先变了变,马上挂上笑脸,接过递下来的行李袋,一边和徐长卿打招呼。
徐长卿叫一声申老师申家姆妈,问了声好,就转开头去找大哥,并不怎么关心申家父母对他的态度,反倒是申以澄不好意思,说声谢谢,又说那我先下去,回头厂子里见。徐长卿答应一声,申以澄才放心下车。
师哥舒也找到了他的父兄,扬了扬手臂,忙着递行李,才没把申以澄对徐长卿的不安看见又拿来取笑。徐长卿看到站台上是大哥大嫂在探头张望,便咧嘴笑了。
接到了人,排队出站。人多,队伍站站停停的,大哥在旁边问他些这趟火车一路上的情况,徐长卿讲着,又和大嫂问好。大嫂拉了拉他,让他侧腰过去说悄悄话,问道:“我刚才看见上次你们一起回来那姑娘了,怎么,你们约好坐一起的?”徐长卿忙说不是,是一个车间的人都坐的这一节车厢,都是同事。大嫂惋惜地说:“哎呀,这几个月你们就一点没进展?”徐长卿只好笑笑不说话。
跟着人流出了车站,各自找公交车去乘,几步之后人群便分散开来。徐长卿偶一回头,看见申以澄和她父母走在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恰好在他回头望的时候,她也回头来看,两个人目光一撞,愣了一下,又堆起笑容点了下头,算是告别。
徐长卿目送完申以澄,一回头就见大嫂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窥视到了什么秘密,面上一阵不自在,忙转过头和大哥说话去了。
革命的镙丝钉
不过离开才几个月,一家人重又团聚,便不如以前几次那么激动。回到家无非是那些关心的话又说了几遍,清晨去排队买户口本供应的鸡鸭鱼肉。按照规定,一个户口本里五个人以下的算“小户”,五个人以上的算“大户”,小户有小户的定量,大户有大户的定量。以花生米来说,小户一个户口本是半斤,大户则是一斤,这让小户的人家觉得实在不公平。而鸡鸭等论个卖的,就是小户划算了,小户买小的,大户买大的。可是一只鸡的大小相差得了多少呢?普通的也就上下一两斤了不起了。这时大户又觉得小户占便宜了。关于大户小户的春节供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上海市民矛盾的焦点。
徐家以前是四个人,只然是小户,自从大哥结了婚,把大嫂的户口迁了进来,徐家也好算大户了,花生米一买就是一斤,再加上徐长卿从安徽带回来的,物资一下丰富了好多。人多了,节也过得热闹了,还有亲戚串门,文革以来,徐家从没这么热闹过。
这个春节徐长卿过得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紧张,每天大哥陪着他做题,讲题,又质问他这几个月你都做什么了,数学基本没什么进步。口气严厉得来大嫂听不下去,拉过去好一阵埋怨。大哥说就这几个月了,松懈不得了,我看你干脆请病假留在上海多住一阵,我把高中数学陪你重新温一遍。
徐长卿待要反对,大哥已经托了熟人搞了病假条直接寄到厂里,押着他在家学习,又请了老师替他补习,自己也请了事假带了徐长卿到处听课。面对大哥这一片关心,他要敢说个不字,舌头已经打上了结。
这一拖就拖到开春以后,等徐长卿回到厂里,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山里的树开着满树的花,一派春光明媚,上海街头著名的法国梧桐要到五月初才发芽,一点都感受不到春天的气息,而山里,桃花杏花一树一树地在车窗外面开得如火如荼,冬衣完全穿不住,太阳明晃晃地晒得人暖融融直打瞌睡,和风吹拂着人的脸,有微微酒醉的美好。
到厂少不得接受刘卫星师哥舒他们的奚落,仇封建和小林也回来了,江芸也来了,宿舍里为了欢迎他归队,多买了几个菜,买了酒,又笑又闹,热闹了一晚上。
第二天,徐长卿去小组报到销假,小组长冷冷地把他训了一顿。徐长卿也不申辩,他知道病假什么的本来就说不过去,厂里不记过不处分就算对他很好了。当下老老实实听了一阵,表示回来以后会好好工作,把落下的进度抓回来。组长段长和车间主任挨着训了话,讲够了才放他回去,回到小组,一看全女班里没有朱紫容,心里一阵奇怪。以他这样刚接受完批评的人最好是夹紧尾巴做人,当下按住了不去打听,他也不想被婆婆妈妈们拿来取笑,死死地忍着,埋头做工,一直捱到中午下班吃饭,他去食堂打了三两白饭一个花菜炒肉片回到宿舍,见了师哥舒就问:“我师傅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不在小组里?”
师哥舒淡淡地说:“咦,我是替你看师傅?”
徐长卿着了一上午的急,心里心里本来就毛燥,听他这么不咸不淡的腔调,什么也不顾不得了,站起来就要发火,刘卫星忙按下他,说:“老帅,你又不是你知道他的心病。他师傅就是他的紧箍咒,念不得的。”
师哥舒呸一声,把一块萝卜红烧肉里软骨吐出来,不屑地说:“老子不想说,怕脏了嘴。谁要说谁说,不关老子的事。”说着捧了饭盆坐在床沿上去吃,一边翻开一张报纸来看,表示跟他一点都不搭界。
徐长卿急了,只好转向刘卫星,问道:“老刘,你说说吧?你们都不说,我到外面去问,一样问得出个子丑寅卯来。”
师哥舒这时却又插话了,冷笑一声说:“你要丢脸自己丢去,千万不要说是和老子一个宿舍的,老子才丢不起这个人。”
徐长卿放下搪瓷饭盆就要打人,被仇封建拦下,劝他说:“可能另有隐情,我们不知道罢了。你别急,坐下我跟你说。”朱紫容葬了囡囡,仇封建很感激她,因此态度就不一样了。徐长卿听话坐下,扒了一口饭,食不知其味,平息了一下情绪,说:“没事,你们说吧。是不是老童又使坏了?他得不到的,就见不得人家好…”
仇封建叹一口说:“这事说起来和老童嘛有点关系,可是也不是很大。”看一眼徐长卿的脸色,接着说:“事情也没什么难说的,就是春节回来后,老童不知怎么抓到了机会,他跟踪了你师傅和宝根,发现他们在乱搞,通知了武保队,抓了他们的现行。”
徐长卿一听,脸都白了,饭碗叭嗒一声掉在桌子上,碗底在桌子上转了两圈才停。
仇封建又说:“老童虽说不再是武保队的队长了,可是武保队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都听他的,他一叫,都去了。厂里好久没出这么大的事了,一听说这个事情,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全都跑出来看了。你师傅被武保队的人拉得头发都落了一把,衣服也不齐整,又把鞋子扒了用根绳子穿了把鞋帮子剪烂挂在她脖子上,说这个就叫‘连帮子都烂穿了的破鞋’,一路押回厂里。你师傅受不了这样的羞辱,在路上就跳了大沙河,亏得现在水少河道浅,被人救了上来,后来就被处分了,罪名是乱搞男女关系。”
徐长卿听得心惊肉跳,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半天才说:“那我师傅现在在哪里?医院吗?”
师哥舒嗤笑一声说:“想得美,住医院?那是劳动模范才有的待遇,她一个…”像是怕徐长卿发火,后面的话吞下去不说了。
刘卫星看徐长卿急得眼睛都要红了,马上说:“被方书记弄到农场去监督改造去了,不在这里。”
徐长卿呆呆地听着,问:“农场的场长还是老魏?”仇封建他们都点头,徐长卿说:“那还好,宁可她在农场,也不要在这里。”
那几个沉默了一会儿,都点头,说没错。在这里就是老童的菜板上的肉,任他横切竖切,到了农场,老童的手没那么长,老魏他又不敢去碰,反倒好了。就是辛苦点,总比挨批斗游街强百倍。
几个人发了一阵呆,最后还是师哥舒忍不住,坐过来到徐长卿身边,问:“你说你师傅是为什么要和那个乡下人搞在一起?她要是想男人的话厂里有的是人,别人她都不喜欢,不是还有你吗?为什么会是宝根呢?上次是为了钱,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徐长卿瞪着他,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揍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也弄不懂,手上松了劲,把饭盆一扔,躺在床上,鞋子也不脱,就那样躺了一个中午。
下午他拿了一叠政治复习材料到了车间,在全组人都在工作的时候,他堂而皇之地把材料拿出来看,不光看,还大声地背。组长提醒他收起来,这是上班时间,他就把复习的内容背给他听。那些内容都是时事,每天在光明日报解放日报工人日报等党报上用黑体字刊登的,思想正确上纲上线是指导各行业前进方向的文字。组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说一句,徐长卿背一段,把他说的一一反驳掉。他既不能说他学习党的精神有错,就只好由他胡闹。
末了换了一幅口气苦口婆心地说:“你晓得你想考大学离开这里,我一直以来都是支持你们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敢于和命运挑战的,只是你这个样子,会影响到别的工人,影响到车间纪律,影响到产品质量。我们这是军工厂,生产的是炮弹,万一出了次品,上了战场打不响成了哑弹,丢我们厂的脸不说,贻误的是战机,丢失的是阵地,输的就是国格了。这个罪名你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