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唱越剧,那不是跟北京人说相声一样普遍?那是从小听熟唱惯的,她们知道了,也就没往心里去。唯有甘遂是知道的。她痴痴呆呆这么久了一直不和他说话,像不再认识他,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当听到她唱“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要摘也不难”时,他的眼泪冲了出来。他跑到草地上去抽烟,悔得肠子都靑了。
而他们终究是不能这么无休止地在杭州的军区疗养院里住下去的。单位催他上班,他的假期早就过了。白薇嚷着要回家,还要他一起回去。樊素珍倒也不催不劝,每天到医院看一下婴儿就离开,然后在杭州各个景点游玩,她倒是像来度假的。杭州景点那么多,光是到虎跑泉去爬山喝茶,就可以消磨一整天。
这一住就到了婴儿满月,再放在医院就没什么理由了,而茵陈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
那天白薇又跟了甘遂去疗养院看茵陈,护士抱出婴儿来,王嫂则去洗茵陈换下来的衣服。白薇抱着婴儿,喂他吃了半瓶牛奶,玩了会儿,忽然对甘遂说:“甘遂,你打算在杭州住到什么时候?再不回去,老爷子可要发火了。那时候他拿枪打你,可不会用橡皮子弹,而是真家伙。”
甘遂把手插在裤袋里,看着窗户外面楼下的草坪说:“你们回去吧,我再待一阵儿,她这个样子,我总不能不管。她家只有她一个人,再没有别的亲戚了。除了一个王嫂,谁来照顾她。王嫂和她非亲非故,能这样子服侍她,也算难得。”
白薇平静地问:“那她要是半年一年都这个样子呢?你就长驻杭州了?我和我们的家就不在你考虑的范围里?”
甘遂回头看她一眼,“听你的口气,像是已经有了答案,不然你不会这么胸有成竹,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白薇冷冷地说:“我想怎么办?我好心替你想办法拿主意,你就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是我欠你的吗?”
甘遂自觉无颜见她,听她这么说,叹口气说:“对不起,是我心烦,口气太冲,我不是对你有意见,你别往心里去。”
听他这么低声下气,白薇觉得有三成把握,便继续冷着脸说:“好吧,我不跟你计较。我只问你,你想怎样?”
甘遂摊摊手,表示没有办法。
白薇把婴儿换个姿势抱稳了,泰然自若地说:“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就要讲了。听好了,甘遂,我要把海洲带回北京去。你爱留在杭州服侍病人,那是你的事情。但是我要这个孩子。”
甘遂骞然间听到这个无礼的要求,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白薇望着他说:“你欠我一个儿子,你在和我的婚姻存续期间和别的女人有染,你出轨在先,你对不起我。我可以申请和你离婚,但是我不。我不会离了婚,成全你和她,让你们成为美满的一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子了,我要这个儿子。从今天起,这个儿子是我的。我马上带他回北京,至于你回不回,我管不着。我既然管不着你和别的女人生儿子,我也管不着你留不留在她的身边。但人总是要讲点廉耻的,你如果一定要这么无耻,我还真拿你没有办法。但是你欠我的,你要还。”
她抱紧婴儿,全神戒备,像一只面临强大敌人的猫,颈背上毛发竖起,不惜一战。
甘遂被她话里透出的恶毒吓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白薇会想要他和茵陈生的儿子。他本来觉得对不起白薇,看着她他就抬不起头,可是他也不能扔下茵陈不管。一天天这么拖着,拖了一个月。他也知道这不是个办法,只是他又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恨不得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不用面对这一切。而白薇的话,不啻是给他当头一棒,让他面对现实。
他惊惶地说:“你不能抢人家的孩子,这是不对的,这是犯法吧?”
白薇哈哈笑了两声,问:“婚内通奸是不是犯法?”
甘遂以手掩面,无言以对。
白薇抱起婴儿站起来,“我回北京去了,你几时回来,通知一声。还好婴儿室是现成的,东西都在,没扔呢。回去我就找个有奶的奶妈,我才不要我儿子喝一嘴的橡皮奶嘴味儿。我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长成北方男子汉,才不要养一个文弱书生,说话娘里娘气,一说话就”嗦嗦嗦嗦‘,一口齿音。“她抱上孩子就走,甘遂上前阻拦,说你不能这么做,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白薇紧紧抱着婴儿,退得飞快。婴儿被突然夹紧,哭了起来,甘遂怕硬抢伤到孩子,不敢动手,只能跟在她身后劝她,哀求她放下孩子。
两个人正拉扯着,樊素珍从外面进来,见了这情景,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搞的?怎么把海洲吓成这样?来来来,奶奶抱奶奶抱。"白薇一看樊素珍来了,知道是来了救兵,马上站到樊素珍身后,说:”我要定了。“甘遂松了一口气,说:“妈,你来劝劝白薇,她要把海洲带回北京去。”
樊素珍—听大喜说:“这个主意好啊,抱去给你爸爸看看,告诉他他有孙子,那他就不会整天唉声叹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白薇,你这个孩子有孝心,又大度,不计较甘遂的错误,太难得了。是嘛,人谁不犯点锗误呢?甘遂是不好,做错了事,你能原谅他,宰相肚里能撑船,真是好孩子。”
白薇得意地看着甘遂,嘴里说:“是的妈妈,我就想把海洲抱回去给爸爸瞧瞧。”
甘遂面对这么一条心的婆媳两人,心知斗不过她们两个,哀求说:“妈,你看看躺着的那个,你忍心吗?”
樊素珍长长地唉了一声,掏出手绢抹抹眼泪,说:“可怜的孩子,病成这样,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带海洲啊?”
甘遂张口结舌,不知从哪儿反驳她才好。
樊素珍拉了甘遂走到茵陈的床边,俯低身子说:“孩子,孩子?”茵陈转过脸不理她,樊素珍叹口气,拍拍甘遂说:“你这孩子也算有情有义,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我和白薇先回去了。”按着就要狂怒的甘遂,用凌厉的眼神阻止他发火,“你不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她先恢复神志吗?”
按下甘遂,快步离开了病房。走的时候,还替他们掩上了房门。
白薇看樊素珍轻而易举地就安抚好了甘遂,崇拜地说:“妈妈,还是你厉害。可是你看甘遂那样子,像是恨极了我。再说,那女人一天不好,难道就让甘遂一直留在这里?”
樊素珍看看白薇怀里的婴儿,那孩子哭了两声,噙着大颗的眼泪又睡着了,闭着的眼线很长,睫毛也长,雪白的皮肤,菱角一样的小嘴,天庭饱满,额角方圆,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笑眯眯地说:“他爷爷见了海洲,还不得马上下命令让甘遂回来?再怎么说,甘遂可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基本职责,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组织的命令,他敢不听?”
Chapter 10关雎
甘遂没想到会在沙河研究所重见茵陈。他在甘肃沙湖边的一个研究所里待了两年多了,除了做实验就是看文献,没有别的事可做。白薇留在北京,不肯跟他来这个干燥寒冷的地方。
那天本是星期天,他不用去实验室的,但想起前一天的数据留在那里,而他这一整天在宿舍将无聊至死,便还是回去了。上到二楼,他看见有一个女人的身形站在走廊的那一头,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而她就背着光站在那一块窗户光底下,只有一个黑暗的身影。
他看见这个人影子还在想,这个女人的身形很像茵陈啊。他走近她,想看淸楚,又觉得那么盯着陌生的女性看不礼貌。他不好意思细看,着从她身边走过,不放心又回过头来,想再看—眼。
他回过头看她,那个像茵陈的女人也那样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眼花乱转。他仍然不敢确定,仍然怀疑,他试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茵?”
茵陈的眼泪在他的这-声试探下,如珠般不绝掉下。甘遂这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茵陈。他跨上两步走近她身前,抓住她的手,拉住她走得飞快,脑子里转得更快,他在想哪里会没有人,可以容他和茵陈叙叙旧?他想来想去还是把她带进了他的试验室。
一进试验室,他就把门关上。紧紧抱紧她,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不置信地一连声地问:“茵?茵?是你吗?”
茵陈泪如泉涌,拼命点头,哽咽着说:“是我是我,你怎么在这里?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甘遂放下心,真是茵陈。他把她按在胸前,只有那样才能抱得更紧,但是这样又看不见她的脸了,他又把她推开一点,贪婪地看她,看得他眼睛痛。他闭上眼睛,去吻她的脸,偏过头,再吻她的唇。她的唇忽冷忽热,紧紧贴着他的唇。
他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吻他,是他抱着她去医院的路上,她用滚烫的嘴唇和眼泪吻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以后,她就再没有笑过。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那以后,又过了三年。却不想今天能在这沙漠边缘的对外半封闭的研究所里与她重逢。
过了好一阵,两个人从蓦然重逢的狂喜和惊疑中平静下来,甘遂用手摸她的脸,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茵陈仰头看着他,欢喜不禁地说:“我为我们单位送材料,来这里查一个数据,要借用你们军方的精密仪器,今天刚到。站岗警卫说今天是星期夭,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休息,让我先回招待所,明天再来。我正要走,就看见你上楼。我不知道是你呀,我就想既然是所里的人过来,我可以问一下具体找谁负责,哪里知道是你呀。你怎么到了这里?”
甘遂握着她的肩,她的肩头抓在他手里仍然薄薄的,可是精神和脸色都说明她身体很好,她出差来了,那就是又能工作了,也就说明她完全康复了。
他兀自不放心,还在问:“你都好了?我后来不能再去看你,一直担心你。”
“我都好了,王嫂一直在照顾我,后来她就不走了,留在我家了。你还记得王嫂吧?”茵陈笑问。
我当然记得。“甘遂说,”茵,我对不起你。““别说那些了,我们居然能够在这里见面,太神奇了,是老天在眷顾我们。甘洲呢?他在这里吗?”她满怀希冀地问,“我一直想他,我也知道我但是那样子照顾不了他,你把他带在身边,我也放心,就没有到北京去找你。幸好没去,不然去了也是扑个空。”
看甘遂不说话,她黯然说:“他在北京是吗?不在这里?”
甘遂叹息一声,重又把她抱紧。茵陈不再说话,他们之间的重重障碍再次隔在他们之间,任是三年过去了,也没有消失。
她挣了挣,想挣脱甘遂的手臂。既然三年前他们不能在一起,那么只要他还是结着婚还有妻子,她就不能和他做这么亲密的事情。
甘遂哪里会让她挣脱,他手上加一点劲,牢牢地把她禁锢在他的怀里,茵陈看着他,终究还是放弃了与自己的内心作对抗。那样做太痛苦,并且事后她会后悔。甘遂说:“没用的,怎么都没用。这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开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我是不会真的拒绝你的,你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你也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可是你还是没来不是吗?你甚至抢走了我的孩子,不让我看他。你难道不知道我一个人过得有多艰难?”茵陈回抱住他的腰,吻他说,“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你也别再为难我。”
甘遂重又抱紧她,无奈地说:“可是我喜欢你,连我自己都拦不住。隔着时间和空间,我能约束我自己,但我不可能看着你却不触碰你。你知不知道国外有一条法律,夫妻分居超过两年,就算自动离婚,而我已经三年没见过我妻子了。我自我放逐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自由地思念你。我不能在她身边思念你,我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我除了可以惩罚我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才能赎清我的罪?”
茵陈静静地听着他的自辩,听他说完,流着眼泪笑着说:“这三年就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你那神奇的桃花运没有继续罩着你?”
甘遂哈哈笑了起来,胸膛在笑声中挤压着茵陈的身体。“茵,过去和将来,我都只为你一个人受相思之苦。”
“那么你就不应该先去私自结婚。”她说“私自”,说完就笑了。“你应该等我,等我出现,就像我等你,此前没有看过任何别的人。既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为什么不为自己去等?这样就不会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等待的时候虽然清冷一点,但可以读书送佛修身养性。如果那个人一直不出现,也不要紧,有书籍佛经陪着,总是安心。我做得到,你也应该做到。这样我们在相遇时,就不会有任何人为的原因错过对方。除了时间好空间。”
“你在责备我吗?”甘遂问。茵陈在经历了生离死别之后,摒弃了一些儿女痴缠的情态,变得更加通达,但仍然对爱情抱有信仰。这样的女人, 怎么能不为她心动。
“是的。”茵陈肯定地说。
“那我会记住,然后在将来教给海洲。”甘遂吻她的嘴角,“好姑娘是好老师。”
茵陈让开一点脸,看着他的眼睛问:“海洲?你给他改名字了?”
“是,他叫海洲。他不姓甘,他就叫海洲。甘这个姓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不需要为这个姓氏光宗耀祖,他做他自己就可以了。他叫海洲,就跟海婴一样。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茵陈笑了,“我当然明白,在上海出生的婴儿叫海婴,在上海认识的情人,就是海洲。记得外滩上的情人墙吗?外滩就是上海的河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甘遂抱紧她,再抱紧,“来,我带你去河洲。”
茵陈只说了一个字:“好”。
甘遂去开了一辆吉普车来,带了茵陈出城去,一直开到很远的沙湖边。湖里的芦苇长得像城墙那么髙那么厚,连绵不绝在水里结成阵,湖水清澈,可见看见水底下芦苇的根茎。听见有汽车的马达声响,湖里的水鸟被惊起,飞到半空形成一片翅膀云,扑扇中有羽毛落下,茵陈从车窗里一伸手,就接到一片。极远处是黄沙漠漠,头顶上是湛蓝青天。湖边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们这辆车,还有就是被惊飞的水鸟。
她惊喜地看着这片沙漠中的河洲,说:“这不仅是河洲,还有蒹葭。怎么给你找到这么美的地方?这样的景致,现在在江南也难得找到了。”
甘遂停车,跳下吉普,转到茵陈这边。打幵车门,抱她下来。“我在这里五年了,大把的时间,太多的空余,你知道我是个喜欢玩的人‘这周围有什么好地方,我全知道,我还知道这里有一艘船,是这片芦苇荡的主人收苇子杆用的。来,我们’泛彼桕舟‘去。”
他从吉普车的座位上拿起一床军用毛毯,牵了茵陈的手往水边走。果然在一处河湾里停着一艘小船,他解幵绳子,扶茵陈上去,自己操起桨划了起来。
茵陈抱着毛毯坐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太阳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甘遂也笑着看她。茵陈说:“绐我讲讲海洲吧,还有,回去后记得给我一张他的照片。
甘遂就说给她听:“上幼儿国了,会数到一千,会用英语唱‘伦敦铁桥要垮了’,是他爷爷奶奶的眼珠子,谁都不能碰他一根指头。要是走路跌倒了,肯定是地板不好。白薇,我妻子,他解释,茵陈点点头,表示明白,”说他是数学天才,和他玩牌,从来都玩不过他,他会记牌。她要是藏起一张来,他马上就知道了。“他的描述,让茵陈听得咯咯直笑,甘遂继续说:“白薇说要培养他上少年科技大学。我爸妈说我小时候可比他笨多了,说这孩子这么聪明,简直是神童,他们不知道,他的妈妈就是一个天才少女,十五岁上医学院,比那个什么科技大一点不逊色。”
茵陈笑得直摇头,“我那是占了考题简单的便宜,三十岁的下乡知青能和十五岁的应届生比吗?放现在不行了,现在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题目比我那时候难一百倍。其实上学上早了不好,我就吃这个苦,没有朋友,大孩子不肯跟你玩,打起架来还打不过他们。”
“好的,我知道了,不让他早上学,跳级什么的,不许他们提。”甘遂心痛地看着她,“想不想见见他,我来安排。”
茵陈眼睛里浮起-层水光,过了好-会儿,才摇头说:“虽然我很想他,但他现在已经不是-个婴儿了,我的出现,会造成他的混乱。既然他生活得那么快活,爷爷奶奶和他的妈妈都那么疼他…”
“茵。”甘遂停下手里的桨,叫她的名字。
“嗯?”她抬头看他,“怎么?”
甘遂不说话,他跨下船,把船拉上一处湖里的小沙洲,沙洲边有长得很高的芦苇丛,碧绿的叶子,像青纱帐起连成一片。太阳晒得沙洲上的泥土干干的,空气里是青草的气息。他朝她伸手,示意她下船。她明白他的意思,咬着嘴唇,歪着头,看着他。
他坚持。
后来还是茵陈放弃了和内心的自己做对抗。她一手抱起那条军用毛毯,一只手交在甘遂的手上。甘遂拦腰把她抱起,走进青纱帐里,惊起-对水鸟。他放下她,把毛毯抖开铺在泥土上,上前拥吻她。第六部云实如果我明天死去,那也是死于伤心过度,而你,就是那个时间大神。时间是世间万物的凶手。
【第六部 云实】
Chapter 1文字游戏
海洲讲完甘遂和茵陈的故事,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想那一湖远离人烟的沙漠里的碧水,还有河洲上的芦苇,碧草上是白色的水鸟飞翔。男人和女人,他们相爱,因造化和人为的原因,不能在一起,带着绝望和思念,投入彼此的怀抱里。明知前途渺茫,此生再不能相见,偷得一霎天便,借了地远,遂了人愿。这样的情事,谁能说他们错了?
常山有再多的怨气,听完他们的故事,即不能说他的父亲不爱他的母亲,也不能说他的母亲爱海渊多过爱他。
“父亲的妻子,白女士,她对你好吗?”过了很久,常山问。
“白薇妈妈对我很好,”海洲说,“我后来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妈,可谁也不能说,她不如我的亲妈待我好。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他问常山,常山点点头。
“哦,”他说,“这个像是不用专门坐下来挑个时间说,就那么一点一点地知道了,总有些说漏的话,费疑的眼神,还有故交老友。真的,你是不是这家父母亲生的孩子,不用像电影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要用几亿吨的眼泪去说,那是会自然而然就知道的。你呢?”常山无奈地一笑,“你也看靠了,我长得十足是一个中国人的模样。”
“你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哭没有闹。只会加倍珍惜他们的付出,因为你不知道,这样的付出是不是可以长久拥有。”海洲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因为我也一样。当我知道我不是白薇妈妈的孩子,我只有对她更好。人类对自己的孩子好,知识一种本能,动物身上也有这样的本能,可是要对别人的孩子好,就非要很大的毅力摒除一些杂念才行。我知道白薇妈妈在开始认养我的时候是带了怨气,可是后来,她把握看的比她命都重要。她为了我,一直和父亲保持婚姻关系,直到父亲去世,她才和一个仰慕她多年的男人结婚。而父亲,在沙湖那个研究所里待了二十年,一个人。他守着和茵陈妈妈的爱情,兑现了他的诺言。他曾说:不论过去和将来,他只为她一个人受相思之苦。”
常山听了站了起来,他失声问道:“父亲他已经去世了?”
海洲捂了一下眼睛,拿开时已经平静下来,“是。在我二十岁的时候,他因肝癌去世,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是那家研究所的所长,主持研发了几个大项目。我现在的研究,不过是在他的基础上加深一步而已。父亲曾说,好姑娘是好老师。如果不是茵陈妈妈,也许他就是一个京城里的高官子弟,在这二十年崛起的商业时代,脱下军装办公司,利用父辈和朋友的关系,作者各种赚钱的买卖,就跟白薇妈妈的丈夫一样。”
对中国的事情,常山并不十分了解,也无法评价。但是他知道做学问是清苦的,父亲有那样的成就,是值得他骄傲的。他算一算时间,甘遂生病离世时,是在他十八岁之前,那是他最后的快乐时光。比起那个时候的海渊,那个时候的他,无意识幸福的。他自己承受下这样的痛苦,没有来打扰他,以致他和他的父亲这一生都错过了,没有相认的机会,也不能亲眼见一面。
他问海洲:“你结婚了吗?”
海洲笑一笑,“没有。父亲在我十八岁去读大学的时候告诉我,不要拈花惹草,不要浪费感情,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去等。等那个人出现,在等的过程中,你可以读书做实验,这样才不会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因为造化和认为的原因不能在一起。误了别人也误了自己。我还在等,你呢?你的这位师妹,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