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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倒真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顿时红了脸。武则天看着她叹道,“琉璃,你今夜所为,原不是一个‘谢’字能过的,圣上必有厚赏,只是你若是有什么心愿,不妨先告诉我一声。”
琉璃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紧了拳头。
第63章 救驾之功 意外之喜
向前走了一小步,琉璃深深的行了一礼,“昭仪,琉璃一介女子,别无所求,只是家父家世清白,能文善书,琉璃斗胆求赐家父一个出身。”
武则天惊异的挑起了眉头,转念间心头已是雪亮,原来还略有些紧绷的眼角,顿时露出了柔软的笑纹,上前两步拉住了琉璃的手,“没想到你竟还有此等孝心!我也曾听母亲说过,你家曾祖在前朝官声甚好,想来定然是家风严谨的,尊亲既然善书,那就更不会违了规矩,你且放宽心。”回头又对几个宫女笑道,“你们先退下,我还要拷问她几句!”
玉柳几个本来正暗自有些惊诧,这琉璃是傻的么,宫里的女子,家里若是高官勋贵也就罢了,至于是平民还是小官,跟自己的前程又能有什么关系?宫中人的擢拔,便是罪官出身也不论的!此等大好时机,正应乘机先占住个好位置,以后再帮家里人,岂不是容易百倍?有的忍不住便替琉璃可惜,恨不得提点她一声,有的则心生窃喜,听见昭仪这一声,这才忙都退下了。
待众人都出了门,武则天才低声笑道,“你这妮子,竟敢在我面前弄鬼!你原先说的那有口头之约的良人,难不成竟是官身?”
琉璃心中一震,她原本也不准备再瞒着武则天,却没料到她竟在转眼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心思真是敏锐得可怕!忙低头回道,“琉璃不是存心瞒着昭仪,只是那人,不但是官身,且是高门子弟,说出来只怕人人都道琉璃是痴心妄想,琉璃也就是在昭仪面前提了一句,别人更是一点风都没敢露过,便是夫人也一无所知的。”
武则天心头舒坦了许多,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兴趣,追问道,“那人是哪家子弟?如今又担着何等职务?”
琉璃脸上一红,半响不语,武则天便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们既是有情在先,此番你又有救驾之功,别的不说,此事我定会设法让你如愿!”
琉璃心头忍不住一松,不想再绷下去,开口道,“启禀昭仪,此人……”一语未了,就听门口有人到,“圣上到!”
高宗穿着一件黄色绫袍大步走了进来,叫了声,“媚娘”,看见殿内情形,不由一愣。武则天拍了拍琉璃的手,对高宗笑道,“陛下,你来得正好,这里还有一位今夜的大功臣你不曾见过。”
高宗一怔,看了一眼琉璃,见她低着头,身上穿的是一件寻常的宫女衣服,牙色长裙,浅绯色半臂,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格外显得身材玲珑、亭亭玉立,心里顿时一动,笑着“喔”了一声,“昭仪倒说说看,这位宫人在何处当差?又如何立了功?”
武则天见他居然没有认出琉璃来,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陛下,她哪里是什么宫女,是臣妾宫中的库狄画师!琉璃,你就不要接着数砖了!”
琉璃此时心中已是大定,闻言也笑着抬起了头,高宗一眼扫过去,不由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一张脂粉不施的素脸,但肌肤胜雪,长眉入鬓,竟有几分年轻时萧淑妃的品格,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更是晶莹清澈、熠熠生辉,几乎令人神眩。
他心头不由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神采殊胜的清丽女子,真是那个一天到晚头恨不得贴到脖子上说话的胡人画师?印象里,这几个月里她在自己面前似乎晃过无数次,只是每次都是一副拘谨守礼的小家子模样,他竟从未注意到她有这样一副容貌品格。
琉璃一眼看到高宗的目光,忙敛目垂头,微笑道,“昭仪取笑了。”
武则天看见高宗的眼神,心里不由微微一沉,转眼便看见琉璃忙不迭的低了头,心思转了几转,口中笑道,“陛下有所不知,今夜正是库狄画师第一个听到了玄武门那边有人呼叫发水了,这才叫醒了众人,出去时又见各处的灯笼都被风雨打灭,便在半山亭点了那把火,臣妾那里是她去唤起人来的,便是陛下那儿,也是她和刘康一道去的。”
高宗此时已回过神来,上来携了武则天的手,“如此说来,这库狄画师倒真是今夜第一等的功臣,如何赏她,媚娘可有什么主意?”
武则天笑道,“这库狄画师是个有孝心的,不求自己的封赏,只想为她父亲求个出身。臣妾也问过,这库狄氏前朝时原也出过几位王侯,家风又极为严谨,库狄画师的父亲便能文善书。”
高宗略有些意外,上下看了琉璃一眼,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以善书选个流外官身原也算不得什么。”
琉璃心里顿时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大唐原是贱口、良民、官身等级森严的社会,一有出身,便可免赋税,成为衣冠户,于平民而言,自然是鱼跃龙门。她费尽心思所求,就是让自己的那位便宜父亲库狄延忠好歹挂一个官身,那么她的胡人面孔也好,商女母亲也好,多少便能遮掩过去。毕竟一个小官的嫡女,和一个平民胡女,身份上已完全是两个概念。至于她自己,难道她能求一个女官的职位,好一辈子出不去皇宫么?
只是这大唐的官,却也不是随便就能授予的,当年安家叔祖安叱奴因受宠于唐高祖而被封为散骑常侍,几乎惊动了朝野,至今还是一桩帝王轻许官位的反面教材。她今夜功劳再大,但身份所限,皇帝却不能明着因此去封赏她的父亲——除非她成为高宗的宠妃,那又另说。好在大唐正式官员之外,还有一种编制外的“流外官”,可由各衙门自行选拨,平民只要能写能算能做事情,就有资格去应选。库狄延忠好歹一手字写得还算漂亮,以这个名义去选流外官,并不违例。此事高宗只要交代一声,自有下面的官员去办理。虽然是“暗箱操作”,但金口玉言,又是合于情理的小事,自然断无反悔的道理。
她心头喜悦,忙行了一礼,“民女多谢陛下恩赏。”
高宗随意点点头,摸着武则天的手依然有些发凉,不由皱眉道,“御医怎么还未过来么?”
武则天微笑道,“陛下忘了么,如今臣妾都是蒋司医看的,他早已到了,臣妾急着见库狄画师,便让他让外面先候了一会儿。”
高宗叹道,“你的身子要紧,好容易调理得好了,还是要赶紧看看,万不能因受凉再生病。”
武则天摇头道,“臣妾今夜并未淋多少雨,倒是陛下该把把脉才是,正是暑日,又受了寒,若是引发了头风却如何是好?外面还有那么些事务等着陛下处置。”
琉璃见他俩你侬我侬,一颗微微悬起的心放了下来,悄悄退到一边,此时玉柳等人也早已走了进来,又劝说了几句,武则天这才躺到里面的屏风床上,放下了纱帐,宣蒋司医进来诊脉。
那蒋司医进来后低头诊了半日,眉头紧锁,高宗见了心惊,待他退下后忙也跟了出去,没过片刻,又在门外大声道,“司衣何在?”
待那司衣彩儿赶了出去,没多久却是高宗当先一步神采奕奕的走了回来。武则天已坐了起来,奇道,“那蒋司医怎么说。”
高宗笑道,“他道你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今夜也未受风寒,不用吃药,只是要多休息,待到睡好了他再来请脉!”
琉璃听到此处,知道再无他事,眼见玉柳已经带着几个整理床榻,忙抽空道了声,“请昭仪好好安歇,民女告退。”
武则天笑着挥了挥手,“你今夜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好了再过来陪我说话。”
倒是高宗听见“民女”二字心头一动,看着琉璃低头退下的身影,想说什么又忍在了嘴边。
此时早已过了四更,那领着琉璃下去休息的那管事宫女便笑道,“夫人她们都已是睡下了,这里睡处却是不多,画师若不嫌弃,不如到奴婢屋子里小憩片刻?”
琉璃忙笑道,“琉璃如何好打扰姊姊?”
那女官笑道,“画师太客气了,我家妹子就在紫泉殿里当差,想来若非画师示警,只怕今夜连命都逃不出来,画师若能让奴婢尽点心意,也算是帮妹子报答一二。”
琉璃听了这话,不好再推辞,只道换了谁遇上那番情形,还能不出去叫醒人?说着便随着这女官去了她的住处。不知是否是此事已经传开,这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宦官看见她无不含笑招呼、行礼,琉璃笑得脸都酸了,好容易到了东殿的一间耳房里,那女官身后的小宫女快手快脚把床上的被褥都换了新的,琉璃再三谢了,便在那屋里歇了下来。她原本的确有些乏了,心头谋划之事又终于有了结果,躺下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早已是日上三竿,门外候着的小宫女听见动静忙走了进来,伺候琉璃梳洗,吃了些点心,又换上了一套宽大些的青色衣裙。琉璃便笑道,“还要麻烦你带我去武夫人的房间。”
小宫女带着琉璃从后殿绕到西边的一间房前,一问才知,武夫人已经到了寝殿去找昭仪,只有乳母在屋里伴着月娘。乳母见了琉璃却道,“你快过去,适才昭仪还问起你来,正有件天大的喜事!”
第64章 将军威仪 帝王煞气
琉璃忙问,“有何喜事?”
乳母笑道,“就你贪睡,如今大伙儿都知道,早间御医又给昭仪请了脉,说是喜脉无疑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这才真真是冲掉了晦气呢。”
琉璃吃了一惊,心里顿时对武则天佩服得五体投地:前年生了弘皇子,去年生了小公主,如今居然又有了!这叫神马效率?
她转身要走,那乳母又道,“你去时当心着些,圣上起来时身子有些不大爽快,御医说怕是头风犯了,须要多歇着,如今外面说是淹死了好几千人,里里外外乱成一团,圣上便是想歇也是歇不了的。这丹霄殿本来就不大,能住人的房子都满了,宫女们正在收拾着暖阁,眼下只能用帘子把寝殿隔了,昭仪在里面休息,圣上便在外面听人回报事务,你切莫冲撞了人。”
琉璃忙谢了她,转身往寝殿走去,殿外守着的两个宦官看见是她,都是笑着点头,琉璃也微笑着回了。走到门口一看,心口不由一跳:高宗果然就在外面的便榻上半躺着,正吩咐着什么,两位官员在一旁提笔记录,右边那个子高些的不是裴行俭是哪个?她深吸了一口气,见似乎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向身后的小宫女摆了摆手,悄悄的进了门,转身便溜进了落下的帘子里,却不知那边高宗说话的声音足足停顿了一拍,裴行俭手一抖,纸上落下了一个墨点。
琉璃进了帘子,只见武则天正靠坐在床上,武夫人坐在榻前,低声说笑着什么,看见琉璃两人都笑了起来,武夫人忙向她招手,琉璃快步走了过去,武夫人便笑道,“亏你昨夜那件蓑衣,医师说昭仪腹中的皇裔一切安好,说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琉璃忙笑道,“哪里的话,皇裔分明是托了陛下与昭仪的福气。”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她此刻脸色红润,眼波明亮,只是看着琉璃的目光,却有一种奇怪的深意。
几个人正说笑间,就听外面有人大声回道,“陛下,右领军郎将薛礼已在殿外等候。”高宗立刻道,“快宣他进来!”
薛礼薛仁贵!“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即使是在名将辈出的大唐,薛仁贵这个名字也实在是不要太如雷贯耳……一时间,琉璃只觉得心里有几万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武则天和武夫人不由对视一眼,武则天笑问,“你难不成是已经听说了,昨夜你听到的声音,正是这位薛将军冒死登门呼喝?”
琉璃一怔,忙不迭点头,武则天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你想看,就去帘子后偷偷看一眼吧。”
琉璃眼睛顿时亮了,笑着福了福,悄悄走到了帘子后面,拉开一点缝隙往外看。却见外面裴行俭正拿起一份奏折念给高宗听,他醇厚舒缓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竟似有一种奇异的韵律感,琉璃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念什么,一时竟也听住了。
直到门外一阵脚步声响,琉璃才惊醒过来,却见从门口走进一位身披白袍,手拿银盔的将军,身材高大,似乎比裴行俭还要略高一些,脸型方正,剑眉凤眼,眉梢眼角都高高挑起,果然是不怒而威,只是双颊微松,颌下一把胡须,看年纪怎么也有四十上下光景,再不是传说中那手拿方天画戟、在万军从中所向披靡的白袍小将。
却见他进门便向高宗行了一礼,“臣薛礼参见陛下。”
高宗忙道,“将军免礼。”慢慢坐直了身子,才叹道,“昨夜危急关头,幸得卿登门大呼,朕方免于沉溺,始知世上果真有忠臣!”
薛仁贵沉声道,“护卫天子,乃臣职责所在,不敢言忠。”
高宗笑道,“将军过谦了,先皇昔日东征,不喜得辽东,而喜得将军,今日将军又有救驾之功,朕便赠将军御马一匹,他日或可助将军奔驰千里!”
薛仁贵静默片刻,肃然行了一礼,“谢陛下恩典!薛礼纵然粉身碎骨,必不负陛下期待。”
高宗微笑着点点头,“朕相信将军。”
薛仁贵并不多言,躬身告退,转身离去时,那张沉肃威严的脸上竟有一丝掩不住的激动之色。琉璃心里忍不住嘀咕,高宗收买人心也很有一套啊!一匹马几句话就让薛仁贵恨不能粉身碎骨,真是桩划算的买卖……却听高宗突然笑道,“说到救驾之功,朕差点忘了。守约,你去外殿看看司空那边还有何事要回禀的,若有奏章便一道都拿过来。”
琉璃心里一跳,忙退了回来,诧异的看了武则天一眼,却见武则天淡然道,“早间蒋司医禀告圣上说,邓才人又病倒了,风寒高热,只怕要休养好一阵子。”
琉璃不由一怔,心道,这跟我有一个铜子的关系么?
说话间,高宗已扶着王伏胜挑帘走了进来,看见琉璃,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适才她从门口蹑手蹑脚的溜进了帘子里,样子实在有些滑稽,好在身姿窈窕,脚步轻盈,看起来倒也赏心悦目,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媚娘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美人儿?
一屋子人忙都向高宗见了礼,高宗笑着摆了摆手,“罢了。”又问,“媚娘……”
武则天仰头妩媚的一笑,“哎呀,都怪臣妾记性不好,玉柳,你们先出去一下。”
王伏胜玉柳等人都笑着退了出去,武夫人怔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看了琉璃一眼,也走了出去,转眼间这帘内便只剩下了武则天、高宗和琉璃三个人。琉璃只觉得事情古怪,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武则天眼波流转,对琉璃笑道,“琉璃,圣上适才跟我说,以你昨日之举,当得上才行出众,足以纳入宫中,擢为才人。不知你是否愿意侍奉陛下左右?”
琉璃怔怔的看着武则天,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一夜之间,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不是答应了要成全自己的心愿么?猛然间,武则天刚才说的那句话掠过心头,邓才人“只怕要休养好一阵子”,是了,她自己刚刚查出怀了身孕,邓才人偏偏又病得厉害了,这万年宫明面上再无合适之人,所以,自己就成了暖床工具的最佳选择么?难道自己苦心筹划,救了他们这一家四口,结果竟是换来了这样的灭顶之灾?
琉璃只觉得胸口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见武则天目光明亮的看着自己,轻声笑道,“琉璃,你发什么呆,这可是圣上的恩典,你若有什么谢恩的话,不如自己去跟圣上说。你原是救驾有功的,谁还会怪你不知礼数不成?”
这目光就像冰雪般令琉璃心头一凛,刹那间已全然明白过来:此事只怕不是武则天的主意,只是她也不肯为了自己而令皇帝心头不快罢了。想来皇帝兴致勃勃说要抬举她的人,她却说此人已经有了心上人,一门心思是要出宫嫁人的,听上去有些太扫兴;又或者,她对自己愿不愿意当这才人没有把握,更不肯冒险。因此,这扫兴的话,必须由自己来说,反正自己是“救驾有功”的,皇帝总不好翻脸来怪自己。
想明白此节,她心头一片冰冷,再不迟疑,转身深深的行了一礼,“民女多谢陛下抬举,只是民女不配入宫,无法奉旨,请陛下恕罪。”
武则天暗暗的松了口气,这个琉璃,果然是铁了心不愿意进宫的。
想到早上那一幕,她心头依然有些百味交集:当蒋司医确定自己是喜脉时,圣上狂喜之下信誓旦旦“媚娘,你才配当我的皇后,这个孩子,我绝不会让他再受他哥哥姊姊那般的委屈!”可转头当医师回报邓才人的病情时,他却几乎没有斟酌就说要抬举这库狄琉璃,帝王的恩情,果然是雷霆雨露!只是这种情形下,自己怎么能说出,‘库狄画师与人已经私定终身,不愿入宫’的话来?
更何况,不愿进宫当宫女,和不愿进宫当才人,本就是两回事,库狄琉璃的婚约只是口头约定,此等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谁知道她会不会改变主意?她也说过,除了自己再没告诉别人的。圣上既然对她动了这种心思,自己替她回了,万一她日后得知反咬自己一口又该如何是好?此事风险实在太大,而自己眼下却是一步都不能行错的!倒不如就装个不知道,用话点她一点,她这般玲珑剔透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没想到她竟是直接回了“无法奉旨”……
一眼瞥见高宗的脸色由惊讶迅速变成了微沉,武则天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琉璃,这却是为何?”
琉璃低头不语,刚才她几乎脱口就想说“民女已有婚约”,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裴行俭,他的确说过想娶自己,说过他愿意娶自己,可是说到底,那也不过是一句话,他如今前程正是大好,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又何必把他牵扯进来?
武则天见她不回答,心头倒也明白了几分,抬头对高宗笑道,“想来女儿家面薄,有些事情原是不好禀报圣上的,这库狄画师历来是个妥当的人,又是个忠心耿耿的,此事都怪臣妾太过鲁莽了,请陛下还是莫要怪她才好。”
高宗漠然的看了琉璃一眼,这一生,在女人们面前,他听到过太多次惊喜若狂的“多谢陛下”,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斩钉截铁的“无法奉旨”,惊诧之余,不由有些恼火,却也有些好奇,只是此时若自己开口追问,未免也太轻率了些,只得随意点了点头,“她既然能忠心救主,想来也不敢无故抗旨,此等小事,昭仪自行处置就是。”他心绪不佳,话音自然格外的冷漠,说到“无故抗旨”四个字时,更是下意识的加重了语气。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得沉闷得令人心颤。却听门外一个清润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臣有事启奏。”
在这片怪异的沉寂中,裴行俭的声音来得格外及时,高宗转身掀帘便走了出去。琉璃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却听武则天低声笑道,“琉璃,你心中可是怨我?”
琉璃心中一凛,忙诚恳的摇了摇头,“琉璃哪敢这般不知好歹,这原是一场天大的富贵,昭仪是疼琉璃才没帮琉璃回了的,只是琉璃的确不配入宫,不敢欺瞒陛下罢了。”
武则天仔细看着琉璃,只见她也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神色中略有些紧张羞愧,不由轻轻的一笑,心道,原来还是个不懂事的,只怕在外面跟那人做了点什么出来,便不敢进宫来侍奉圣上了,这样也好,眼前这女子不比邓依依,看着性子谨慎老实,却总有种让人看不透、抓不住、亲近不了的古怪感觉,她若真起了那种心思,只怕就是个难缠的。
想到此处,她安慰的拍了拍琉璃,“你放宽心,陛下最是宽仁不过的,你原是进来给我当几个月的画师而已,有了婚约不能入宫,自然算不得欺君抗旨。”
琉璃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帘外,高宗坐回了卧榻,淡然吩咐,“守约你进来回话。”
裴行俭垂眸走了进来,“启禀陛下,适才郑芝华回报,三卫人数已经大致清点过,少了一千二百余人。”
高宗惊得抬起头来,“竟有如此之多?那万年宫的人数可曾点过?”
裴行俭回道,“内宫却还好些,如今点着大约是少了四百多人。据说麟游也有多处受了水灾,司空已经着人去县城。”
高宗默然无语,不由想起昨夜里把阿胜他们惊醒的那铜锣之声,还有漆黑一片中那点在远处燃烧的火光。侍卫与宫人算来人数差不太多,按说宫人还远不及侍卫们机警,能多活了这么多人下来,大半原因只怕要归到那把火和那些刺耳的声音上,听说都是她的缘故……就听裴行俭低声道,“臣还有一件私事,斗胆求陛下赏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