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人便上前看那张画。这万年宫原是建在群山环绕之中,以天台山为主,山顶是主殿,南坡为外朝,随行官员多住外朝,北坡往后则是内宫,也就是她们如今身处之地。此时这画儿也不过完成了一多半,看得出在青山碧水之间,若干亭台楼阁参差错落,山顶处一座雄壮宫殿,前面双阙对立,山谷中一泓碧流,上有飞桥凌空,正是这北坡附近的景致。
武夫人啧啧称叹了一回,笑道,“这里视野真好,处处都看得清楚。”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里虽开阔些,也没法都看清的,最近这些日子,万年宫北坡琉璃都已经都跑遍了呢!”
武夫人点头不语,丢下画又到楼上楼下转了两圈,只觉得处处精致雅洁,难得当真凉爽宜人,下楼来便站在厅中宣布道,“我去禀告昭仪一声,回头咱们就搬家!”
到了这日晚间,武夫人和月娘的行李便从屏玉殿搬到了梳妆楼,虽然房间少些,武夫人身边的人本来就不多,倒也住得下,而琉璃原本有时就会住在偏阁最外面的屋间里,此时更是名正言顺的搬了进来。
阿凌便笑道,“当时您挑了这间住时,奴婢还觉得太阴冷了些,如今看来却是最凉快的一间。大娘真真是有远见。”
琉璃正站在窗边用撑子支开窗户。从窗口看去,对面山坡上的万年宫北门似乎就在眼前,她出神看着那片火把摇曳、人影晃动之处,半响才道,“那是当然!”
第二日照样是个晴天,只是天气似乎又闷热了些,早上武夫人一见琉璃便笑道,“幸亏昨日搬了地方,不然更不好受!”
一行人走到紫泉殿时,迎面正遇见邓依依。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绯色流云纹的衫子,系着散花石榴裙,衬得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只是眉头微锁,神色依然沉郁。
武夫人停下等她,相互见了礼后便笑道,“你的脸色当真是好多了。”
依依点头一笑,“从前日起,蒋御医就换了个方子,这两日倒是睡得好了些。”
武夫人笑了起来,“蒋御医是有真本事的。昭仪都能渐渐的好起来,你才多大?自然会越来越好。”
原来这邓依依因受寒又吃了凉药身子受损,经蒋孝璋调养后原本好了一些,不想葵水期间又用了那破血行气的口脂,竟落下了崩漏的毛病,拖了半个月才偶然间查出缘故,此次却当真是伤了根本,到万年宫来养了两个多月,也不过稍见起色。
依依听了武夫人的话,勉强笑了笑,侧头往东边长安方向看了一眼,眉宇间的阴霾更深了。
到得武则天的寝殿时,高宗却还没有走,如今他不在山顶的大宝、丹霄两殿处理政务,便会在紫泉殿与武则天吟诗唱和,磨墨挥毫。初二并无朝会,他便留在了紫泉殿,正与对镜梳妆的武昭仪谈笑晏晏,回头见到武夫人与邓依依联袂而来,一个纤弱秀美,一个风情明媚,心情更是愉快,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和昭仪正商量着今日有些闷气,要坐船去游览一番杜水才好。”
武夫人第一个拍手叫好,依依自然也凑趣,四个人顿时说得热闹起来,这边宫女宦官们开始收拾些随身的物件,琉璃乘人不注意,跟翠墨悄悄说了声还要去画画便脚下开溜。
回到梳妆楼的北亭中,琉璃调好颜色画了一个多时辰,便拿了纸笔满山溜达,东画画西比比,跟遇到的打扫宫女聊聊天,又坐在长廊上对着对面山坡发了半日呆。她这一个多月来常是如此,阿凌早看惯了,心里原先还有些纳闷:原先在太极宫时,这大娘是一句话不肯多说一步路不肯多走,到了这里怎么竟变了个性子?如今见怪不怪,只道她是离了皇后萧淑妃诸人,本性流露。
一天时间晃晃悠悠的过去,高宗几个到晚饭前才回,武夫人满脸都是兴奋,直叹琉璃是个没福的,那画舫有两层楼高,在里面迎风小酌,看窗外青山对出,真是神仙不换的逍遥日子。
到了夜里,琉璃照例到亭中转了一圈,放下四周的锦帘,回到屋里支起了窗棂,这才倒头睡去。
不到半夜,一阵风声呼啸,她突然惊醒了过来,只听得窗外风拍窗棂,雨声哗哗震耳,不由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火石,几下点燃了一直放在床头的油灯。不顾窗口砸进的雨水,冲过去往外一看,只见窗外雨如瓢泼,放眼看去全然是漆黑一片,什么亮光都没有,侧耳倾听,雷雨隆隆,更是什么都听不见,竟是来万年宫后从未遇过的一场暴雨。
转眼间,从窗口刮进的雨丝便将她的中衣打湿了一片,琉璃怔怔的坐回床上,不敢关窗,也不敢去睡,想了一想,起身把房门后挂的一件蓑衣两顶雨笠和桌上的铜管提灯检查了一遍,又脱下湿衣,换上了利落的葛布胡服和麻底线鞋。
窗外的瓢泼大雨似乎竟毫无休止之意,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雨声才略微小了一些。突然间,雨声里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声音,琉璃忙奔到窗前,竖起了耳朵,远处仿佛是有人在大声呼喝,只是雨声实在太大,只能隐隐的听到几个词语,依稀是“大水”“圣上”,又夹杂有咣咣的敲击之声。
万年宫大雨之夜,山洪暴涨,玄武门守将士四处逃散,只有将军薛仁贵登门向宫内大呼示警……没错,就是今天了!
琉璃再不迟疑,一面高声叫道,“阿凌快起来!外面涨水了,快去叫人!”一面穿上蓑衣,戴好雨笠,点燃提灯,又拿上了另一顶雨笠,开门跑了出去。只听阿凌惊叫道,“大娘你说什么?”
琉璃只道,“你快起来,去把楼里楼下的人都叫起来,发水了!”转身开门,用雨笠遮住油灯就往作画的亭子跑去。外面的雨依然十分急,风倒是小了一些,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琉璃的下巴下,待她跑进亭子时,提灯一照,倒是松了口气,因冬日挡风的双重锦帘被雨打湿后更为沉重,倒是将亭子遮了个严实,里面的地面根本就没有湿多少。
琉璃将油灯放在地上,几下便把四面的八幅锦帘都紧束在亭柱边挂的帘钩上,然后把月牙凳,三彩柜、木炭等物都堆上了案几,用力提起那桶油便倒在上面,随即油灯一点,火头“砰”的一声燃了起来,随即腾得老高。
这雨夜里,万年宫原本四处挂着的灯笼早已被狂风暴雨打灭,到处都是一片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但随着半山亭的火光燃起,亭子四周顿时变得明亮起来,连山上山下的道路都被照得依稀可见。
阿凌这时刚刚跑出门来,一见这火顿时呆住了,尖叫了一声,“大娘你在做什么?”
琉璃大声道,“若不放火,这外面哪里还能看得见路?你快去把楼里的人都叫起来,只尽量找些铜盆敲起来,沿着半山腰的路来回跑动,一起大声叫‘发水了’,我这就去叫昭仪!”不等阿凌回答,她提起油灯转身便向山下冲去。
这一条路是琉璃两个多月走了又走,熟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一路快走,到了紫泉殿的院门外,便一面踹门,一面高声叫,“快开门,发水了,快开门!”
门好容易开了,露出一张有些呆滞的脸,琉璃从她身边挤了进去,高声叫嚷着“发水了,昭仪快出来”,脚下向主殿狂奔,到殿门口时,殿里的宫女早被惊动了,听了琉璃的话,慌得也一起大叫起来,没过片刻,就听见了武则天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武则天披散着头发,身上罩着披风,在几个宫女拥簇下快步走了出来。琉璃忙道,“昭仪,琉璃半夜起来,听见玄武门那边有将士大叫,发水了,快让圣上走避,想来是山洪发了,这里地势低,昭仪还是赶紧到高处去躲避才好!”
武则天脸色顿时变了,回头对玉柳厉声道,“快去把弘儿抱出来,往山上走!”看了看琉璃又道,“你带我去回涧阁,圣上还在那边!”
琉璃一呆,万万没料到高宗今日居然不在这里,忍不住暗叫一声“晦气!”只好道,“昭仪你快上山,圣上那边琉璃去叫就是!”说着把油灯往身边的宫女手里一塞,脱下身上的蓑衣,不由分说的穿在了武则天身上,“梳妆楼边上的亭子里我放了把火,出去就能见到,昭仪往火光那里走!”
武则天惊讶的看了琉璃一眼,她身边的几个宫女此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上来拥簇着她就往外走,琉璃也拿了油灯雨笠转身往外跑去,就听身后武则天叫了声,“刘康,快和库狄画师一起找圣上去!”
雨水此时似乎又略小了一些,半山腰上铜锣铜盆敲打和喊叫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不断有各处的宦官宫女从琉璃身边狂奔着向半山亭的火光跑去,琉璃被撞得了几下,险些没拿住手里的雨笠和提灯,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刘康已经追了上来,伸手从琉璃手里接过了东西,带头往前跑去,他身强力壮,身手又敏捷,无人撞得动他,琉璃跟在后面,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两人跑到回涧阁时,守门的宫女似乎已经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一拍门环,门立刻就开了,刘康推开门便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发水了,圣上快出来!”声音极为响亮,琉璃猝不及防下,几乎没捂着耳朵跳到一边去,片刻后,阁楼的大门咣的打开,王伏胜几个簇拥着高宗和邓依依冲了出来。
借着门内的灯光看去,两人似乎都只穿了中衣,外面乱裹着衣服,王伏胜几个更是衣衫不整,好在黑夜中也没有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刘康一面尽量举起铜灯引路,一面回身往山上走。没走两步,琉璃只觉得脚下感觉有异,有小宦官惊叫了一声,“水上来了!”果然脚下积水眼见着就没过了脚面,每一步都是哗哗做响,琉璃只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出了腔子,再也顾不上什么,往前就跑。
这里离半山亭已经有些距离,能看到那边有火光闪动,指引着方向,眼前却只有刘康手里的一点光亮在前面晃动,脚下的水似乎在迅速涨高,本来不过是几百步的路,竟长得似乎没有了尽头。头顶上还有铜锣敲打和呼喊示警的声音,但琉璃却只听得见脚下哗哗的水响和身边人粗重的喘息声。
好容易终于跑到紫泉殿附近,眼前也更亮了一些,就听有人叫道,“是圣上过来了,昭仪,快走!”
众人不由大惊,借着火光隐隐看见前面路口站了五六个人,当中一人穿着蓑衣,自然是武则天。此时洪水几乎已经涨到小腿中部,她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也不动,见到高宗过来,才分开众人淌着水几步迎了过来,高宗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十几个人簇拥着两人往山上跑去。
风雨中,依稀能听见高宗惊魂未定的声音,“媚娘,你早就出来了,等我作甚?万一我再晚些过来可如何是好?”
武则天的声音十分平静,却有一种破冰碎玉般的决然,“陛下若是没有过来,媚娘绝不上去!”
山路一直沿着斜坡向上而去,洪水则几乎追着众人的脚跟淹了上来,直到上了半山坪,众人才踩到了干硬的土地,只见这坪里空荡荡的,只有武夫人带着阿凌、翠墨几个焦急万分的等在那里,看见高宗和武则天,每个人都是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忙又上来领着他们继续往上走,武夫人便道,“弘儿已经到长廊里了,你们怎么才上来?”
没有人答话,火光里,高宗侧头看了武则天一眼,脸上一片柔情。
一行人一路往山上走去,不多时便登上了绕山长廊的台阶,此时长廊里面密密麻麻的都站满了人,高宗和武则天上来时,众人忙让出了一片空地,一干人走到长廊中,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只是立刻就发现,除了穿了蓑衣的武则天,人人都落汤鸡似的狼狈无比,好几个人还是赤着脚,也不知是没来及穿还是跑掉了。
李弘和月娘被人抱了过来,各自见了母亲都是嚎啕大哭。死里逃生之下,众人此时才惊魂稍定,有唏嘘的,有庆幸的,有忙着找人的自不必提。
琉璃悄悄的退到一边,摘下头上的雨笠,默然回望了一眼对面玄武门的所在,心里一片茫然:她现在可以肯定,如果没有自己,高宗和武则天有八成以上可能就此被淹死在万年宫里——这样的雨夜,这边山上除了她这个特意住在离对面玄武门直接距离最近的屋子里,又竖着耳朵等动静的人,谁会听到那隐隐约约的示警声?至于玄武门附近的宫人,他们就算听到了示警,但水逼玄武门时,两座山中间的山谷里早就是一片洪流,谁又能过得来?时间的因和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难道说在这个时空中,自己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路人甲?
洪水似乎停止了上涨,半山亭里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那案几柜子都是上好的红木,果然是货真价实、经久耐烧……她正胡思乱想,就听长廊之上,远远传来了喧哗的人声,随即是一声焦急的高声询问,“敢问圣上可在?可还安好?”
正是裴行俭的声音。


第62章 不动声色 论功行赏
他怎么来了?怎么来的会是他?
琉璃不由回头往山上看了一眼。据她所知,此次随高宗来万年宫的官员,多住在南坡几处地势颇高的楼阁里,此前她倒没怎么担心过裴行俭,但在这样的一场惊心动魄的逃奔后,突然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一颗心竟是不由自主的急跳了起来。
只见山上的一片漆黑中,渐渐闪烁起了几点微弱的火光。王伏胜上前了一步,仰头大声道,“圣上在此,来者可是裴舍人?”
“正是裴某,如今水势未明,臣斗胆请陛下移驾丹霄殿。”
这倒是好主意,总不能在长廊里呆着。高宗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原是半夜从床上被惊醒的,随手抓了件衣服就跑了出来,此时才看清,身上披的竟是一件粉色的轻袍,赶忙脱了下来,可里面湿漉漉的白色中衣更不成样子,正踌躇中,武则天已走上一步,解下蓑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她在蓑衣里原本还穿了一件披风,如今只是下摆湿了一片,倒也无伤大雅。
高宗忍不住握住了武则天的手,低声叫了句,“媚娘……”武则天淡淡的一笑,转头对王伏胜道,“告诉裴舍人,圣上这就上去。”
雨渐渐的小了,山上火光也越来越亮。刘康手持提灯在前面引路,高宗紧紧携着武则天的手,沿着回廊往山上走去。几个贴身的宫女宦官跟在身后。
眼见武夫人和邓依依都跟了上去,琉璃也走上几步,默默的跟在了武夫人的后面。武夫人回头看见琉璃,忙伸手把她拉到了身边,叹了口气,低声道,“今夜,实在是多亏了你!”
沿着长廊往上一百多步,出回廊往西走,不多远便到了后宫的南门仁寿门。门旁早有几个宦官在翘首等待,见到高宗挥手示意,连忙下锁打开大门。只见门外已经整整齐齐的站了百十位手持火把的侍卫,最前面的正是裴行俭和一位头戴银盔的年轻将军。裴行俭身上的一件深碧色圆领袍被雨水打得半湿,袍角下摆皱得不成样子,但看上去居然并不狼狈,只是剑眉微锁,神色里带着几分焦虑。
看见大门打开,两人都上前一步行礼,“臣裴行俭,臣郑芝华,见过圣上。”
高宗快走了两步,“两位爱卿免礼。”顿了顿又道,“今夜原来是郑将军值守?只是守约,你怎么也会在此处?”
郑芝华道,“臣正是今夜值守,闻得山下有异,因此召集人手守在门边,以备不时之需,陛下无恙,真乃大喜,裴舍人已着人知会丹霄殿内侍准备热水衣物,陛下即刻便可移驾过去。”
裴行俭也微微欠身,“启禀陛下,臣适才被风雨声惊醒,心内有些不安,故此出来查看,还未到后山,便听见了铜锣敲打、人声呼喊之声,赶到此处又遇到了郑将军,守门内侍无旨不敢深夜开门,只道山下长廊似有人避水,臣这才登墙询问了一声。请圣上恕罪。”
琉璃被武夫人拉在身边,位置原本就站得靠前,一眼便看见门外的地上还仰天扔着一把油伞,想到平日那般镇定的裴行俭,适才一急之下,丢开伞,撩起袍子就爬到了这足有一丈多高的墙上,忍不住低头闷笑起来:裴行俭跟薛仁贵,今天一个爬门,一个爬墙,身手矫健,真不愧都是大唐名将!只听高宗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事急从权,守约何罪之有。”说着便往前走去。
裴行俭谢了恩,直起了身子,目光却往高宗身后微微一扫,琉璃不着痕迹的踮了踮脚尖,露出了半张脸,裴行俭的目光在她脸上并未停顿,只是垂下眼帘时,本来紧锁的眉头已然展开,略微发僵的双肩也放松下来,整个人又恢复了淡远无波的气度,静静的转过身去,为高宗带路。
一行人没有走出多远,前面人声喧哗,却是一干留守万年宫的朝臣都已得到消息赶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司空李绩,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迎上来便深深行了一礼:“听闻山洪突发,水势凶猛,幸得天佑吾皇,陛下无事。臣等无能,令陛下受惊,又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高宗淡淡的摆了摆手,“司空平身,此事谁能预料?众卿随朕去丹霄殿罢。”
到得丹霄殿时,却见殿门大开,到处灯烛点起,殿里的宫女宦官都已衣冠齐整的候在门口。诸位朝臣留在外殿,高宗与武则天等人则被拥簇着进了内殿,自有人捧上干净衣服伺候他们换上,便是武夫人和琉璃几个也被引到了一间暖阁里,有宫女捧上了热水铜盆毛巾,又准备了几套干净衣服。
琉璃今夜是淋得最透的一个,身上从里到外早已没有一根干纱,她穿的是一套葛布胡服,虽然不会像其他宫女般曲线毕露,但一路上走来已经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此时终于在这明亮温暖的屋子里擦干了头发身子,换上了柔软洁净的衣服,简直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就是身上这衣服似乎略小了一号,也顾不得许多了。
武夫人也换好了衣服,舒服的叹了口气,她一直打着伞在半山坪上等人,其实并未淋多少雨,但这一夜惊魂却是少不了的。看见琉璃低头绞着发尾的雨水,忙让翠墨也上去帮忙梳头,琉璃笑着推辞了声“哪敢劳烦姊姊”,武夫人就道,“今日便是我来帮你绞头发也是应当,若不是到你说起这梳妆楼的好处,我们哪里想得到要搬上来?今夜水势如此之急,还不知会如何!”
琉璃只得笑道,“此事乃是夫人的福气,与琉璃何干?”
恰好乳娘也把月娘收拾好带了过来,月娘今天晚上一直被厚披风裹着,身上一点也没湿着,唯有头发略落了几点雨水,开始又受了点惊吓,此时早已好了,咕噜噜的转着眼珠子,颇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武夫人便拉了月娘过来道,“快些谢过你琉璃小姨。”琉璃不由吓了一跳,月娘已奶声奶气道,“月娘谢过琉璃姨姨。”
琉璃摆手不迭,“夫人快莫如此!”
武夫人正色道,“我等也就罢了,今夜若不是你警醒,圣上和昭仪那边只怕也不会如此有惊无险,若是……”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后怕之色。
她语音刚落,就听暖阁外面有人道,“请问库狄画师可在此处,昭仪有请。”
武夫人顿时笑了起来,“快些去,定是好事!”
琉璃忙应了声,“琉璃这就来。”这边翠墨和阿凌飞快的把琉璃的头发挽了个低髻,琉璃看看身上并无失礼之处,这才急忙挑帘出去了。一面跟着传话的宫女往前走,一面心里不由有些七上八下起来:她这两个月每到大雨之夜便出门观察,竖耳倾听,不敢入睡,渐渐将事情筹划周密,今夜又经历了这样一番凶险,为的就是这一刻,却不知是否会如愿……
宫女将她直接领到了西殿后面的一间房里,只见房间甚大,地上铺着深紫色的地衣,进门几步便有坐榻案几,稍远处低垂的朱红色锦帘后隐隐露出一张屏风大床,想来就是皇帝在丹霄殿的寝宫。不过此刻屋里只有武则天和玉柳等人,武则天显然已经收拾过一番,换上了一身浅黄色的襦裙,脸色却还有些略微发白,看见琉璃便笑道,“你可算过来了,适才我在长廊里就想找你。”
琉璃在长廊时其实一直注意着武则天的动静,绝不相信她当时还想得到要找自己,也只得笑道,“琉璃当时形容狼狈,不敢靠近,怕惊了昭仪。”
武则天笑了起来,“倒是多亏你把那蓑衣给我披上了,不然圣上和我这一路过来,定然狼狈。说起来,今夜若不是你,圣上与我,加上弘儿,还说不得会如何。”
琉璃忙道,“昭仪折煞琉璃了!琉璃哪敢当昭仪一谢?便是没有琉璃,定然也会逢凶化吉的,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圣上、昭仪和弘皇子都是天命所归的贵人,自有上天庇佑,琉璃不过适逢其会,哪敢贪天之功?”
武则天笑道,“好巧的嘴!你这谨慎的性子何时能略改一些?只是今夜情形究竟是如何,你也细细的跟我说一遍才好。”
这篇话琉璃心里早有了准备,定了定神才道,“今夜原有些闷的,琉璃贪凉,就开了窗子睡觉,没想到半夜被风雨声惊醒了,去关窗子时,便听见对面仿佛有人在叫,‘发水了,快让圣上走避!’,琉璃吓得不得了,忙穿了衣服,提了灯出去想叫人,出门才看见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灯笼竟是都被打灭了,琉璃心里惶恐,这雨夜里就算叫起了人,又该往哪里跑?一急之下才想起平日作画的半山亭里还有木炭炉子这些物件,因此跑过去就点了把火,这才看得清路了,便赶紧下来叫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