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在旁边听得好笑:“只怕连这两个孩子都是子虚乌有。”
卢骏沉吟道:“不管怎样,既在碧水城生活过好几年,邻居熟人总有几个,多少能问出些东西。”
容悦颔首:“那就派两个人去吧。”
此时天色渐亮,卢骏问“要不要套车准备启程”,容悦考虑了一下说:“算了,昨晚大家都累了大半宿,今儿就在这里休整一天吧。我看太太心事重重,好像根本不想往前走,每日早早投宿,一天顶多走一百里。”
碧水城到南陵不到一千里,单人独骑快马加鞭只须两天,她们一行已在路上耗了六天,照这个蜗牛速,起码还得两三天才能到。
宋义却面带忧色:“这里是瑞国地界,瑞国近年跟雍国时有摩擦,属下担心…”
容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太派往南陵的人到现在还没消息吗?”
“没有。”
“你们后来增派的人手呢?”
卢骏和宋义被她问得纳闷起来:“前天就回了,太太没告诉您吗?”
“没有,那人是怎么说的?”
“这…”
“别忘了,我才是你们的暗主,要不要我把令牌掏出来?”
“不敢,其实当天属下本是带着人向您回禀的,中途被太太叫过去,说您在歇午,让我们别去打扰,她等会自己告诉您。”
“说正事。”
“是,增派的人回来说,在萧府门口遇见萧七爷,说老侯爷已把爵位传给萧三爷,自己带着家眷去了洹城。至于会不会回府过寿,他也不清楚。”
容悦听得惊诧不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洹城是外祖母卫太夫人的娘家。外祖父一把年纪了,还跟着老妻回娘家,而且是把爵位让给儿子后去的,完全不合清理。
只有一个解释:雍侯萧家跟景侯容家上演了同样的戏码,都是儿子篡了老子的位,只不过萧三爷稍微仁慈点,没要了老子的命。
难怪母亲这两天心神不宁,原来萧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母亲唯一的亲兄弟,也就是她的亲舅舅早逝,她们去萧府,打的旗号是给老侯爷祝寿,如果老侯爷夫妇都不在,她们去干什么?
这时春痕慌慌张张跑出来,看见容悦,松了口气道:“姑娘,您怎么在外面站着?一觉醒来不见了姑娘,太太急得跟什么似的。”
容悦跟卢骏和宋义交代了几句,正要进门,一匹红鬃马风驰电掣般朝这边冲过来。性命攸关,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卢骏抓着容悦,宋义抓着春痕,飞快后退数步,才险险地避过疯狂的烈马。
“这马好像被人动了手脚,苗砺、周泰,你们能拦下吗?”虽然只有瞬间印象,马上人的惊恐还是落入了容悦眼里。昨晚刚验过一具尸体,要是大清早又见一具,会影响心情的。
“属下试试”,两人迅速上马追了过去。
一盏茶功夫后,苗砺和周泰领着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男人过来谢恩,容悦站在春痕后面淡淡地说:“以后别在人烟密集处纵马了,刚才我们手脚稍微慢点,已经葬身在你的马蹄下。”
白衣男子抱拳赔礼:“在下郑珩,不慎惊扰了小姐,万分歉疚。”
郑珩,瑞伯幼子,在瑞伯诸子中名头最响亮,如果结识这个人的话,不知对她了解南陵近况有没有帮助。
她和母亲既然拖家带口地从碧水城出来了,不可能马上掉头回去,势必得在外面住一阵子。如今萧府换了主人,她们无处投奔,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第二十章何去何从

郑珩之所以会打马经过,是因为他就住在附近的农庄。看早起路上没什么行人,想趁机溜溜马,结果骑到中途,发现马失控了。
容悦不想轻易暴露暗部势力,对外只说是从武馆请来的一些武师,护卫母女俩出行。看郑珩的样子,似乎将信将疑,不过很知趣地没打听,转而邀请容悦去他家做客,说他母亲赵夫人也在此地。
容悦没有断然拒绝,只说要问问母亲。
其实依她自己的意思,不妨跟这些人结交一下,她们出门在外,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条路。
外祖父和外祖母被逼走了,她们再去南陵城已没多大意义,不如在南陵和碧水之间找个安静的庄子住下,既可监视这两地,又不至于为他们掌控。或买或租,先隐居两三年,好好跟师傅学本事,暗中扩大自己的势力,等时机成熟,再出来跟他们斗法。
最初离开容府时她是不大乐意的,真出门后反而想通了,她们住在外面,确实比待在容府更有优势,因为这样就由明转暗,容徽则由主动变成了被动。以他对孤儿寡母一惯的蔑视,会更加失去戒心,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从而落下更多的把柄。
人虽暂离,容悦可没一刻放弃过对碧水城及容家大宅的监视。碧水城是她认定的根据地,她未来的王国,容徽迟早是要被处理的。
即使女人不能袭爵,她也要成为碧水城的实际统治者。表面上则可以像母亲所说的那样,在宗族中择一人立为嗣子——她不知道萧夫人的真正想法,是给她招个女婿,再生个儿子,然后立为容征的嗣孙。
萧夫人没意见,卢骏和宋义却有些不放心,紧急派人去山庄暗访。他们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禀告:“庄里很安静,仅有几个护院,大多武功平平,只有一个发现了异常动静,跟着追出来,可能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没追多远就回去了。”
容悦有些意外:“不是说郑珩是瑞伯最得宠的儿子吗?怎么身边一个得力的手下都没有,连坐骑都能给人动手脚?”
卢骏是最早知道萧家消息的人,既然萧家已不能作为落脚点,这几天,凡是风景好一点的地方,他都进行过仔细的考察,尤其是南陵城和瑞伯郑家所居的清安城,所以对郑家内宅的情况多少解一些,因而回道:“瑞伯颇多内嬖,赵夫人早已失宠,郑珩上面又有好几个嫡兄,他们母子在郑家的处境其实不大好。”
萧夫人据此推测:“那他们的境况和我们有些相似,在本家存身不住,只好避居在外。”
她本来也把郑珩作为准女婿人选之一,当下立即打消了。她们自己都无家可归,成不了郑珩母子的助力,更无意收留别人的弃子。
容悦闻言笑道:“怎么走到哪里都一样,难道儿子造父亲的反也能传染?看来是我那位伯父的光辉事迹,给了他们启发和鼓舞。”
提起这点,萧夫人恨意难消,连一向寡言的宋义都拈着胡须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人心最经不起诱惑,一个人靠弑父杀弟赢得了一片天下,会影响到整个大陆的风气。一魔得势,万魔蠢动,看着吧,以后只会更乱。”
容悦暗笑,这么说,伯父大人竟是沧溟大陆开风气之先的革命者,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她疑惑地问:“以前就没人用不正当的手段篡夺过父兄之位吗?”
卢骏答道:“有是有,但人家做得比较隐秘,外面的议论也少。”
萧夫人神情越发悲戚:“还不是因为我们这一房只有寡母孤女,连娘家都…”
容悦忽然意识到:“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萧家之变,容徽也是幕后推手之一?只有把我外祖父赶下台,他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卢骏和宋义同时点头:“不无可能。”
容徽不知道萧夫人母女手里有暗部势力,在他看来,这对母女唯一的、最后的依恃就是雍侯萧达。如果萧达执意为女儿女婿出头,派人彻查容昶父子的死因,也许真能查出什么来,到那时,他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外人乱猜他可以置之不理,真有证据就不同了。
这时周泰进来禀报:“穆长老带着雷堂主了。”
穆坤的公开身份是松林武馆两位副馆主之一,雷善则是暗部六堂中的三堂主。
这些人事安排是容悦在暗部原有建制基础上略作修改而成的,人员职务没变,只是把原来的名称,如“刑堂”,“枭堂”,统统隐去,全部以数字代替。三位长老每人分管两堂,三长老中,则以卢骏为首,称大长老。
自接掌暗令后,容悦这几天一直在做这个工作,总算把暗部的关系理顺了,人员名称及特长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萧夫人看女儿日理万机的样子,又是欣慰又是心痛,但她也知道,这是必须的。萧家剧变,她们失去了所有的外援,暗部是她们最后一张底牌,这张牌能起到什么作用,关系到她们未来几十年的命运。
容悦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对暗部三长老之一尤其不敢轻忽。抬眼望去,只见门外进来一个精瘦的老头,其貌不扬,布衣粗服,外表木呐,完全没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或精光四射的眼睛。总之,跟苗砺和周泰一样的类型,长相气质极其欠缺辨识度。
到此方悟,没有特色,便是容家先辈选择暗人的标准。
又或者说,没有特色,就是他们的特色。
这实在是再高明不过的理念,人一旦有了特色,就容易被人记住,从而成为目标。唯有成为大海中的一滴水,才能融入大海,再也分辨不出哪滴是哪滴。
穆坤欲行参见暗主之礼,容悦赶紧上前,膝盖略弯,穆坤慌忙扶住:“小主人休要如此,属下担当不起。”
“您是容悦的师傅,弟子拜师傅,理所当然。”
卢骏出面打圆场:“若尊师徒之礼,徒弟当拜师傅;若尊上下之礼,属下当拜暗主,不如都免了吧。”
容悦依言站起,招呼穆坤坐下。
三堂主雷善行过拜见礼后,开始逐条禀报碧水城的情况,其中有一条让容悦大喜:“马寡妇已被我们抓住了,目前正在审讯中。”
卢骏忙解释:“您发现余成的调料有问题后,属下立刻派人连夜赶回碧水城捉拿马寡妇,因怕容徽那边手脚更快,所以事先没声张,还请您见谅。”
容悦乐呵呵地说:“没事,师傅您办事既讲究效率,又低调沉稳,实在是容家之幸。”
雷善却语调迟缓起来,几番欲言又止,穆坤发话道:“你照实说吧,总归要知道的。”
雷善嗫嚅着开口:“夏家已经向容家下聘…”
容悦见他们个个面露不忍,自己替他接下去说:“聘下容恬为夏御侧妻,对不对?”
“悦儿”,萧夫人心疼地喊,一副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安慰的样子。
容悦哭笑不得,不知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对夏御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想了半天才嘣出一句:“在你们眼里,你们的暗主,就只配给人家当侧妻么?”
卢骏穆坤等人这才露出笑颜,纷纷表示,夏御此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过读过几句酸文,根本配不上他们的暗主,便是正妻都不屑,何况侧妻,啊呸!

第二十一章表哥出现

决定不去郑家农庄,容悦便到隔壁补眠。萧夫人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萧府现任家主萧晟的次子萧潜。
萧夫人与萧晟虽不同母,到底同父,所以萧潜也算萧夫人的侄子,容悦的表哥。容征在世时,萧夫人作为世子正妻,在容府颇有地位,与娘家人走动频繁,连萧潜都去过容府数次。
萧夫人乍见萧潜,喜忧参半:“潜儿,你怎么来了?”
萧潜执礼甚恭,双膝跪下道:“父亲听说姑母回萧家省亲,特命孩儿前来迎候。”
萧夫人忙把他拉起:“你父亲接到了我的信?”
萧潜点头:“父亲出门几日,回来才知道姑母曾送来信函,立刻派人赶去碧水城,那边却说姑母和表妹几日前便已启程,父亲怕有不妥,让孩儿一路打探,还好没有错过。”
萧夫人依然疑惑:“可是我们并未报出名号啊。”
萧潜笑道:“姑母一路包下客栈,随行的车辆和家仆又多,除了您,还会是谁?孩儿刚上来时,也是碰碰运气,一打照面,果然就是。”
萧夫人拿不定主意,便请萧潜喝茶吃点心,自己走到隔壁和女儿商议。
容悦先问她:“您自己想不想回萧府呢?”
萧夫人有些踌躇:“想不想的倒在其次,我们寡母弱女,单独住在外面总是不好,家里养一堆男护院,到时怕又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容悦马上说:“去了萧家更不好办,我们只能带些丫头嬷嬷进去,您准备把暗部的人安置在哪里呢?女儿才拜了师,需要一个安静的、不受人打扰的环境学艺。”
萧夫人见女儿说得在理,便问:“那你的意思是?”
“女儿想,我们又不缺那两个钱,何必上门看别人的脸色,不如自己买个宅子,住着安生。”
“这个娘知道,即便去萧府,也不过略住几日,打探一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卢骏也好利用这几天物色一所房子,再赶着收拾一下,我们才好搬进去。”
“如果只是住几日,倒不妨。太太说得对,新买的房子怎么也得收拾收拾才能住人。”
“那娘就答应你表哥了?”
容悦点头依允,心里对表哥这个词实在陌生得很。她前世住军区大院,跟亲戚们少有往来,后来更是入了国安局,行踪成谜,和亲朋故旧一概断了联系。
萧夫人见女儿已经穿衣坐起,拿过比甲给她套上:“索性你和娘一起过去,跟你表哥见见面,聊几句,就差不多该摆饭了。
于是容悦见到了据说从小就待自己很好的“二表哥”。
容悦原身秀美纤细,小白兔般纯洁稚嫩,菟丝花般温顺娇弱,引起小男孩的保护欲并不难,何况萧潜本人又极具男子气。
若论容貌的俊美精致,萧潜不如夏御,但他的形象却比夏御更得容悦的心。也许与前世的经历有关,她对齿白唇红、面如冠玉的才子型男人一向不感冒,觉得这种人也就穿着衣服能看,一旦赤裸相见,不过是软弱无力的白斩鸡,毫无男性魅力可言——不要想歪,前世的她同样纯洁,只是跟男学员一起培训时,见多了巧克力色的健美型男,在审美情趣上比较有倾向性。
而萧潜一看就是习武之人,高大结实,五官端正,不算很帅,但有股英气。如果真要选个人嫁,容悦更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
这仅仅是就事论事。首先,她并不想嫁人;其次,要嫁也不能嫁自己的表哥。近亲结婚是现代禁忌,潜移默化到心理层面,便成了思维定势,谁也不会把表哥当结婚对象。
对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容悦,萧潜语带愧疚:“妹妹,前些日子听说你大病,我几番想下山探视,奈何师父不许。”
容悦笑着称谢,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二个都这样说,夏御是,这位表哥也是,真有心,怎么可能年余不露面?至少她在桃花别苑养病的那几个月,是没半个人上门的。若非怕母亲伤心,她早就想说,别对任何人抱指望了,萧府之人并不在乎她们母女的死活。
当然,外祖父和外祖母身陷家斗内乱,最终被儿子逼得远走他乡,也情有可原。人在自身难保时,确实顾不上别的,她并不怪谁,只是对这些千遍一律的客套话有些厌烦。
容悦勉力维持亲戚见面时应有的亲善态度,萧潜却完全不避嫌,靠近两步打量:“妹妹是不是一路上都没睡好?你以前也这样,择床择得厉害,弄得每次回萧府,都跟病了一场似的。”
容悦不露痕迹地后退,坐在离他较远的椅子上,萧夫人帮她解释:“昨夜闹了一宿,基本没睡。”
萧潜忙问:“出了什么事?”
“唉”,萧夫人脸上尽是无措与后怕,“我家用了十几年的厨子,居然在汤料里下毒,被悦儿察觉出来,还没确证呢,他自己吓不过,半夜跑了。你姑父多半就是被他毒死的,我们母女俩照样吃他做的菜,只是没喝那么多汤,体内也不知积了多少毒,哪天就会发作。”
萧潜闻言大惊:“就是姑父最喜欢的那个厨子?要这样说,连我都吃了不少,以前每次去,都是他主厨。”
容悦忍不住插嘴:“他的毒下在汤料里,光吃菜没多大问题。梧桐院就一个厨房,个个都吃过他做的菜,最终也只有我父亲…可见他想害的只有我父亲,或我们这家人,表哥你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自己”,萧潜语速转快:“我知道我没事。我师傅医武双修,他给我练筋洗髓,时不时拿脉,若我体内有毒,他早查出来了,我是担心姑母跟妹妹。”
萧夫人容色惨淡,几乎带着哭腔说:“我怎样都无所谓,正好可以去那边和你姑父作伴,只是可怜你妹妹,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容悦坐在一旁几乎失笑,原来母亲同样是演戏高手,这般示弱,不过是想让萧家和容家撤去心防——如果萧晟真和容徽互相勾结的话,她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容徽耳朵里。
其实,穆师傅也略通医理,早上已经给母女二人拿过脉,说她们的脉象还算正常,即使有些微量毒性存积,也不会致命。等尹惟来了,好好调理一下,应无大碍。
萧潜却当了真,很紧张地说:“那等回府后,侄儿立即修书,请师傅下山一趟,让他想办法给你们祛毒。”
也许是被所谓的“亲人”打击得太多了,之前容悦一直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此刻见萧潜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倒有几分感动,笑容中也带上了几分真诚:“已经去请母亲惯用的大夫了,不日就会赶来,多谢表哥关心,令师世外高人,怎能为了这点小事劳烦他老人家下山。”
见萧潜还要说什么,再一次郑重表示:“表哥的情我们领了,真的不用!”
萧潜只好作罢闭嘴,心里有些难过,这般推拒,难道怀疑他居心叵测不成?
转念一想,人家用了十几年的厨子都有问题,自己的父亲此番接她们去萧府,也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对姑母和表妹越发同情,自己那点委屈倒不算什么了。
这次父亲本是要派大哥前来的,他自告奋勇地接下差事,也是想着,大哥素来对父亲惟命是从,若父亲有什么指令,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不如自己去,还能见机行事。
这一路上,他反复思量,也曾想过,要不就干脆叫姑母和表妹转回去,可去了容府又怎样呢?萧家好歹有他在,还可以帮着遮挡一二,容家个个都是狼,恨不得把这对母女连皮带骨啃下才甘心。
他在山上一住两年,跟父亲偶有通信,知道姑父去世,姑母失势,表妹卧病。他想下山,师傅说,你又不是大夫,你去了有什么用。不如先把功夫练好,以后兴许能帮帮她们。
直到前不久,家中忽然换主,祖父远走,父亲袭爵,他才仓促回家。虽然知道父亲的家主之位来得有些不正当,可身为人子,他能说什么呢?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看,祖父未必无过。老年惑于侧妻林氏,宠幸九叔萧迴,做什么都带着他,把身为世子的父亲撇到一边。家臣见风使舵,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九叔人前人后皆以少主自居,父亲这才铤而走险。
等他回来时,一切已成了定局。父亲对他的器重却让他不安,害怕引起大哥的嫉恨,成为另一个“萧迴”,本打算过些日子就回山上去的,姑母和表妹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投奔。萧府刚换了主子,家中人心浮动,各方势力互相试探,据说祖父走时拉走了一票人马,那些人还想卷土重来,总之一团乱。
他心里也一团乱。一会儿觉得姑母和表妹有他护着比较好;一会儿又想,还是不要去踩萧家那个烂泥塘了,容府固是狼窝,萧家何尝不是虎口。
他脸上的复杂表情和不容错认的怜悯容悦都看在眼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揣测,萧晟来者不善,这位表哥却不是坏人。不管怎样,先随他去萧府,就像母亲说的,即使买现成的宅子,也要收拾几日才能入住。就把萧府当客栈就好了,总不至于住几天,就被人家控制了吧,如果萧晟真有那能耐,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第二十二章上下客院(一)

南陵城的规模和碧水城差不多,几万人口,两条大街呈十字纵贯。萧府座落在北门,后门口有一条北门河,河道不宽,故而只有一些乌篷船运送物资,交通仍以陆路为主。
在容悦原来的观念里,南陵既为山城,必然海拔较高,事实上,南陵是层峦叠嶂中一处谷地。与山外相通的地方,最窄处,仅有一条能平行驶过两辆马车的驿道,两边山崖如削,而且明显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可见确实是开挖出来的。那情景,让容悦想到了愚公移山。
从谷口进入,眼中所见,一派安静祥和,小摊贩沿街叫卖熟食和当季水果,容悦想叫春痕买点蜜桃,萧夫人劝道:“别买,家里多的是。”
容悦在心中暗叹,出嫁多年的女儿,早被娘家舍弃,还习惯性地称之为“家里”。
“家里”表面上还是很热情的,她们的马车出现在侧门时,早有一堆婆子在那儿等候,个个笑逐颜开地说:“姑太太和姑娘路上辛苦了!大太太都问过好几遍了,说怎么还没到。”
换上小轿抬进二门,一位蓝袄青裙的管事娘子抹着眼泪上来磕头:“姑太太,绢儿可见着您了!”
来的路上萧夫人就告诉过容悦,她出嫁时,房里的丫头并未全部随嫁,凡是家生子都留下了,她们的父母兄嫂都在府内当差,不好拆散人家骨肉。绢儿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嫁给了同为家生子的男仆,现在夫婿在萧晟身边当差,她自己则在萧晟的平妻穆氏跟前混成了小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