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是赵贵调教出来的小太监之一,特意派他去竹园,就是看中他口齿伶俐。竹园是王爷最关注的院子,那儿的人回事的机会多,若找个啰哩吧嗦条理不清主次不明的,怎么使得?故而伶俐的赵乐得了这差使。
穆远听完,丢下手里的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坐了老半天,也累了,叫他们都下去吧,明儿辰时再来,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赵贵下去传达指令,穆远回内室换上一身便装,边走边问:“那冰釜,给王妃看了吗?”。
赵乐陪着笑,弓着腰道:“奴才见王妃郁郁不乐,赶紧过来回禀,没顾得上问别的。”
穆远声音沉冷:“王妃郁郁不乐,你是干什么吃的?知道为什么赐你名‘乐’吗?就因为你长得讨喜,又能说会道,让你去给王妃解闷儿的,赵贵给你的那些《异志》、《乐林》、《漫谈》,你可都看了?”
赵乐战战兢兢回道:“奴才都看了,可王妃身边都是姐姐们侍侯,奴才不敢上前,怕王妃嫌奴才残秽之人…”
“胡说,赵贵赵顺跟你一样,王妃怎么不嫌?分明是你不肯尽心服侍。”
这罪名都可就大了,赵乐噗通跪下,一干人跟着求饶,赵贵磕头道:“王爷息怒,是奴才疏忽了,没跟他交代清楚,奴才这就拉他下去好生调教。”
赵乐这才明白,敢情不是派他去当暗探、眼线,而是让他去给王妃解闷儿的,难怪给他那么多书,尽是看着乐呵的。
此时的容悦,正在自己的小花厅里看着几个仆人小心翼翼抬上来的“冰釜”,心里暗暗感叹古人的智慧,这分明就是古代的冰箱嘛。
准确地说,冰釜是个用天然冰块降温的箱子。以黄花梨木制成,呈方斗形,腰部上下箍铜箍两周,箱两侧有铜环,铜环的用途就是便于搬运,箱口覆两块对拼硬木盖板,板上镂雕钱形孔。
打开来看,箱内涂着一层锡里,箱底有小孔,两块盖板一块固定在箱口,另一块是活板,从箱内取东西时,将活板取下即可。
箱内放着大量冰块,再将新鲜瓜果和饮料茶水置于冰上,随时取用。由于锡里的保护,冰水不致侵蚀木质的箱体,而是从底部的小孔中渗出。
这些冰块都是冬天收集起来窖藏在地下冰洞里的,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窖藏,虽谈不上多稀缺,到底用一块少一块,不像现代有制冷设备,可以源源不绝地提供,所以价值不菲,能用得起的非富则贵。以前在碧水城时,最炎热的酷夏,主人正房里也有一两个冰盆降温,冰釜却是头一回见。
众人见王妃总算有了点喜色,都暗暗吁了一口气。
“悦儿,试试这冰露,看好不好喝?”
容悦正观摩着,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从冰釜里拿出一瓶冰镇果露。
容悦且不答话,只朝春痕使了个眼色。
等屋里下人都走了,容悦关上冰釜的活板,走到凉椅边默默坐下。
她心里乱得很,真假庾琛的事,都同样叫她为难。
她想知道真庾琛的下落,也担心假庾琛的性命。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善良的人,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哲学,可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忍心看十九岁的冒牌庾琛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她不知如何开口,她怕当面揭穿,会让穆远羞恼,从而给真假庾琛带来更多的灾难。万一,穆远以为她这番举动,都是因为对庾琛有情的缘故,到时该怎么办?
第一百九十二章心火
容悦思虑良久,直到春痕上来问,要不要传晚膳时,仍没找到机会开口。
她从牛头庄回来的时候就不早了,其实已过了平时的饭点,想到待会儿要从这人嘴里套话,便礼貌性地说了一句:“你不用等我的,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就自己先吃,免得饿着。”
“不饿,一个人吃也没意思。”穆远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到餐厅门前,眼里含着一丝得意,微仰着头问:“你看这名字如何?”
容悦这才注意到,餐厅的门楣上钉着一块小小的横匾,上书:庆余堂。
容悦掩嘴而笑:“王爷取的名字,自然千好万好。”
在她的印象里,庆余堂之类,是百年大族老太爷住的正房才会取的名字,她这小小饭堂,居然也用,真是杀鸡用牛刀,不过,也无所谓啦,王爷高兴就好。
穆远果然笑得更欢了,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自己走开之前,还恋恋不舍ˉ地在她脖子上蹭了蹭,惹得一干丫头偷笑,容悦在心里骂了一句:“前世莫非是狗狗来着,这么爱蹭。”
身着菊黄衫蟹青裙的丫头端着捧盒鱼贯而入,容悦睁大眼,她才出去半天,侍膳的丫头连服装都变了,而且越看越有喜感,忍不住打趣:“菊花有了,螃蟹也有了,正好持蟹赏菊。”
穆远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伸手替她把一缕发丝顺到耳后,柔声道:“你也觉得有意思对不对?我让长孙兰为府里的下人准备了两套新衣,以衬托府里的喜气。这些本该在婚前准备好的,只因我们回府第三天就成亲了,没来得及现在才发下去。还有一套白底梅花装,让你看着想到冬景,兴许会觉得凉快些。”
容悦早就决定今天一意附和,先把气氛调节好,再趁他高兴时探探消息,故赞道:“嗯,也算奇思妙-想,又好看又应景,王爷费心了
穆远舀来一勺透明似果冻的东西,一直递到她唇边说:“吃吃看,银鱼冻。”
容悦只得张开嘴,鱼冻瞬间滑入咽喉,冰爽中透着鲜美,无一丝腥气,穆远给她介绍道:“这鱼是从山涧里捞出来的一条只拇指大小,通体银白,因山高涧深,终年不见阳光,涧水冰凉清澈,熬出的汤特适合做鱼冻能滋阴补肾,清热解毒。”
“很贵吧。”容悦没话找话,她想用聊天掩饰自己的烦躁,怕一静下来,就会忍不住露出忿色,居然找个冒牌货去糊弄她,真是过分!
“贵不贵都不打紧,你喜欢就好。”
穆远看着和颜悦色,心里照样忐忑他当然知道冒牌庾琛今天会去庄里和容悦见面一来,他担心那人会露馅,从而惹恼容悦;二则,他很想看看听了假庾琛的那番话后,容悦会是个什么反应。
也因此,当赵乐说,容悦回来“郁郁不乐”时,他心里的那把无名火呼地一下烧了起来,若非赵贵等人求情,那奴才免不了一顿暴打。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在迁怒,赵乐看到王妃情绪不对,赶着去回报,本无甚错处,是他心火难灭,借题发挥。
一顿饭,穆远自己吃得并不多,倒是不停地给容悦夹菜。
容悦的表现和他相反,来者不拒,胃口大开,始终有说有笑。但无论她表现得多轻松,穆远还是敏感地发现,她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
饭后,穆远命人从冰釜中拿出冰露,一气喝了三盏,容悦也不阻止,等他喝完,才淡淡地说:“喝太多凉的,小心等下闹肚子。”
穆远赌气又倒了一盏,转头却见容悦径直起身朝后面走去,也不叫他一声,穆远顿时觉得,之前没发出来的心火又腾腾燃烧起来。
为了旧情人几句开解的就这般不豫,说明什么?说明她根本没放下,甚至还存着复合的希望!所以不愿意看到庾琛放弃,不愿意从他嘴里听到祝福的话。
该死的,她到底有没有嫁人的自觉,又置他这个丈夫于何地?
挟着一腔怒火,穆远追到寝房,黑着脸问:“你们王妃呢?”
秋碧正要开口,被夏荷扯着衣袖劝止,穆远瞪着冬雪厉喝:“你说,王妃在哪里?”
冬雪抖着唇朝左次间睃了一眼,穆远掀帘而入,追着两个手拿洗浴用品的丫头走到后面的浴池,一挥衣袖道:“都出去!”
春痕迟疑地喊:“姑娘…”
容悦给妲一个安抚的眼神:“你先出去吧,没事的。”
穆远砰地一声关上浴池的门,三两下扯掉衣服跳进池中,一点前戏都不做,直接挺入那个他想了一天的销魂处,冷笑着说:“姑娘?这样还是姑娘?被我一天操十回还是姑娘?肚里都快有我种了还是姑娘?”
容悦咬牙怒骂:“你个死流氓!她们从小喊我姑娘,喊了十几年,一时变不过来正常得很,你少鸡蛋里挑骨头!亏你还是王子皇孙,读圣贤书长大的,那街口大字不识的小贩都说不出这么恶心的话。”
“街口小贩跟他家婆娘在一起时,照样要做这么恶心的事,说这么恶心的话,是不是在你心里,跟我做就恶心,跟别人做就不恶心了?”
“你少胡搅蛮缠,没事找事!”
“我胡搅蛮缠?分明是你贼心不死!”
说到这里,穆远眼都红了,把容悦摆弄成各种姿势,前面,后面,侧面,直入,侧入,旋转,每一下都跟不要命似的,撞得容悦皱眉喊痛。
穆远到底不忍,动作稍微放慢放轻了一点,在巨大的快感中,争吵声渐熄,浴池里,渐渐只剩下原始的节奏,和压抑的呻吟。
终于,一战方休。
出了火的穆远看容悦神情恹恹地靠在自己的胸口,气恨早翻着了疼怜,拿起一旁的大棉巾子,亲手帮她擦洗,自己也草草洗过,上岸穿上中衣,搂着入内寝躺下,抱在怀里爱抚。
半晌,穆远笑道;“刚才还气冲冲的,怎么这会儿不说了?”
容悦闷闷的声音传来:“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何须我说。”
穆远霎时气短,眼睛都不敢往下看,弱弱地问:“你都知道了?”
“你说呢?”
“原来你气的是这个!”
穆远抱紧怀里的人,恨不得从头亲到脚,一直堵着的胸口忽然气顺了,原来她气的是他的欺骗,而不是为失去庾琛难过。
容悦横了他一眼:“不然我还能气什么?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有,真没有,就这一件。”
“就这一件?那你告诉我,你把庾琛弄哪儿去了?”
穆远才放下的心又吊起来,眯着眼问:“你还是放不下他?”
容悦给他一个白眼:“什么我放不下他,我是怕你因私废公,因小失大!”
“哦?”拉长的语调,显示主人的疑惑。
容悦侃侃而谈:“就像画一样,膺品永远是膺品,形似神不似,终究没什么用处。你可以培养出一个连他爹妈都不会怀疑的替身,但,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的价值不在于外壳,而在于内里的智慧,你想借助东部大营的力量,就必须保证它的统帅是真正的庾琛,冒牌货是挑不起这担子的。
这是她短时间内想得起来的最好理由,有说服力,又不会沦为儿女私情而遭忌。
第一百九十三章进宫
容悦的那番话有没有说服穆远不得而知,但好歹,从他嘴里听到了庾琛的消息。
据穆远说,当他从天心镇的客栈出发,带着容悦回云都成亲时,便派人去平城找到庾琛告知此事,庾琛一气之下,第二天就带着手下出海了。
容悦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疑窦丛生。凭着多年搭档的经验,她深知庾琛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什么事到了他手里,不查个水落石出不会罢休,从没有糊涂了账的习惯。
这也是为什么,在庄子里初见冒牌庾琛时,容悦并没有觉得多突兀的缘故。潜入云都当面问清,这的确符合长官的行事作风。
她很想相信穆远,可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以影十二的供述来看,庾琛的下落似乎成谜,如果真出海了的话,他为何会那样说?
作为东部大营的少帅,上一趟街都能引发交通堵塞的话题人物,庾琛出海,至少在平郡,是件大众都知道的事儿。影十二既担负着假扮他的任务,不可能不关心本尊的行踪,万一,庾琛也上京,跟他来个对碰怎么办?
因此,庾琛真出海的话,影十二不可能不知道,甚至,他必须确定庾琛不会出现,才敢顶着庾琛的脸堂而皇之地找上卢骏,要求一道进京。
影十二在药物麻醉之下说出的话,一般不会有假,那么,就是另一个人在说谎了
容悦暗暗着急,怕时间拖得越久,越难查到线索,可她身陷王府,四周都是穆远的人,除了借召见手下之机,让刘瞻偷偷去查庾琛的下落之外,再也无法可想。
时间在穆远的纵欲和她的疲于应付中悄悄滑过,转眼到了七月十五的中元节。
这人不知为何,对她有种变态的执着,对她的身体更是狂热地迷恋,不分白天黑夜,只要有机会,必上下其手。吃吃豆腐倒是小事,怕的是他要上全垒,晚间、午睡肯定是免不了的,浴池亦是案件多发现场,末后一次,连曲栏边的摇椅都吱呀吱呀唱起来,恨得容悦差点把他一脚踢下荷池当鱼饲料。早些日子她还能本着“不要白不要”的精神把圈叉当享乐,后来遇到冒牌庾琛,整日担忧搭档,真的只是应付了。
中元节又称盂兰节,在祖先崇拜和鬼神崇拜都极为兴盛的古代,这一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要开祠祭祖,要飨食鬼神,皇家的礼仪更是隆重。
这天,容悦五鼓即起,穿上大红正装,头戴金凤冠,在蒙蒙天光中随穆远来到前堂,庾嫣早已等在那儿,容悦抢上一步,微微屈膝道:“见过王妃姐姐。”
庾嫣拉住她的手:“妹妹忒多礼了,你我是一样的。”
“咳”,容悦尚未接话,身后就有人咳上了,怪腔怪调地说:“可不是一样?连衣服都一模一样。不过我听说,宫里平级的妃子,有封号的可比没封号的更尊贵,你说是不是啊,怡妃姐姐?”
格外加重的“怡”字,和明显挑拨的言辞,只换来容悦轻轻一笑,倒是那个挑事儿的主自己给气到了,鼻翼扇呼着,眼里都能喷出火来。
容悦理都懒得理她,径直跟庾嫣站在一处闲聊。在这座王府里,她只要笼络好穆远,同时对庾嫣保持适当的尊重,就足够了,其余不过闲杂人等,不值得她费心。
姜颀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之余,又添上一层被轻视的屈辱,由不得恨恨地扯着帕子,又跑去挑衅,上下打量着容悦道:“怡妃姐姐这衣服,好像不怎么合身那,会不会大了点?衣服是好衣服,可惜大了,这人啊,还是要穿合身的衣服才好看。”
容悦朝她笑得十分和蔼:“姜妹妹言之有理,难怪你的衣服这么合身,本就是美人,这下更美了”
“什么?”姜颀脸红了,女人谁不想被人夸一声“美人”,虽然这个夸她的对象碍眼了点儿,让她反唇欲讥,话却梗在喉咙口:“谁…谁…”稀罕你夸我来着
容悦托着下巴,连连点着头说:“谁都赞妹妹生得美,是吧?嗯,确实呢,瞧这杏核眼,鹅蛋脸,悬胆鼻,桃花腮,小梨涡,乌云发,还有秀颈,香肩…”
顺着容悦视线的下移,姜颀的手捂在胸前,瞪圆了眼睛后退,一副遭遇登徒子的模样,惹得庾嫣爆笑出声,周围的仆人尽扭脸看向别处,只肩膀不住地抖动。
连穆远的嘴角都上翘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坐上车子后,容悦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不是她自大,这府里现有的两位“姐妹”,她真没当成多厉害的对手——相比较起来,喜怒形于外的姜颀更好对付,至于庾嫣,暂时还看不出问题,似乎无欲无求,她的品性,尚须在时间里检验。
如果庾嫣的本相跟她表现出来的外在相符,容悦不介意让她一辈子坐在正室的位置上,作为一个女人,她什么也没有,总得有一样让她安心的,比如,正室的尊荣。
当她跟穆远有名无实,且时时惦着逃跑时,她是真心结交庾嫣,妄想着变成闺蜜、变成知己的,可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了,跟庾嫣的关系,也要重新界定。
行驶到中途,车稍微停了停,闭目凝神的容悦睁开眼,随即低声抱怨:“昨夜明明说好了的。”
她不会圣母到装贤惠,把自己的丈夫往别人床上推,可在外面的时候,给那两个人一点体面,摆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假象,还是做得到的。所以,昨夜她就先说好,今天各坐各的车,绝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黏在一起。
穆远正色道:“我有事忘了交代。”
容悦也坐直身体:“嗯,请王爷吩咐。”
穆远把她揽在怀里,附耳道:“等会进了宫,如果有人冲撞你,你就装晕倒,我会派人把你接进苍澜宫,你就在那儿休息,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等回家后我自会向你解释。”
“好。”容悦点头依允。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不起你的。”
临下车之前,穆远又作了一次保证。
容悦可不会跟他客气:“希望你说到做到,要不然…”
“你会怎样?”
“大刑侍候”
“像那天一样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穆远眼里发出奇异的光亮。
容悦扶额,这小子,不会有M倾向吧?
话说,遇到冒牌庾琛的当晚,在浴池激战中,容悦占了下风,后来回到床上,这人又闹起来,容悦烦了,女王气势勃发,来了个女上位,且摁住了这人的手腕,狠狠蹂躏了一回,当时他的眼睛,也是亮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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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开始补更,补完为止。
第一百九十四章姐妹
穆远的话让容悦很纳闷,又不是去赴春宴,拜神祭祖,如此严肃的场合,怎么会出现争风吃醋类的狗屁倒灶事?
不过,既然他刻意提醒,想必事出有因,她到时小心些就是了。其实以她如今的修为,在女性群体中罕有敌手,想让她中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进宫后,女眷先去昭明宫觐见皇后,再由皇后领着去寿安宫拜谒太后,再一起往奉先殿汇聚。
时至卯正,奉先殿巨大的铜门嘎嘎而开,各路人马列队而入,在幽深宏阔的院子里罚站,连白发苍苍的老太后都不例外。
随着内殿开启,男人们都进去了,女人没资格入内,只能在外面等候。容悦回头望了望乌鸦鸦的人群,这些都是楚穆皇族的宗室女眷,略数了数,约摸上千,再从发式上区分,未嫁宗室女有二三百,其余全属于妻妾范畴了。
容悦起初被这个数字惊到了,转念一想,沧溟大陆上的诸侯,都是前朝开国时分封下来的,老祖宗可追溯到一千多年前。按古代的早婚习俗,十几岁繁衍一代,百年就有六代,千年六十代,再辅以一夫多妻制,可以想见子嗣之多。能跨进奉先殿大门的女眷,都是上了皇家玉牒的,至少也是侧妻,妾侍姨娘不在其中,否则人数还要增加数倍。
难怪朝廷国库空虚,连军饷都付不起,只能忝着脸赖给地方自筹,这么庞大的家眷人口,要多少银子养活?
如此沉重的包袱,皇帝真是什么好差使么?偏偏还那么多人抢,连穆远也不肯放过,就他那凡事讲究的龟毛个性,他当了皇帝,开销只会更大。
但愿他手里真有个秘密银矿。
照容悦看来,比开源更重要的,是节流,宗室人口日益增多,朝廷的负担越来越重,终有一天会拖垮的。
站了约摸一刻钟后,天官宣布吉时已到,一时钟鼓齐鸣,乐声悠扬,高冠广袖的宫廷乐手们,用黄钟大吕,奏出了格外厚重肃穆的旋律。
宫廷乐队演奏的曲目是有定制的,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奏出来的无非是《飨神歌》、《夕牲歌》、《皇祖》…
与奏乐相呼应的,是歌人的齐声合唱:穆穆我后,道应千龄。登三处大,得一居贞。礼唯崇德,乐以和声。百神仰止,天下文明。
到了叩拜的环节,所有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在司礼太监的唱礼声中,一句口令一个动作:“拜,起;再拜,起…”
大热的天,衣冠齐整,捂得严严实实的女眷队伍里也开始传出异味,再多的脂粉香也盖不住。
熬到仪式完毕,女眷们散入各宫更衣休息,等着午间赐宴熙华宫,那时会有从祭祖现场撤下来的各类肉食、水果分发,让子孙们沾沾祖宗的福泽。
容悦一行自是去了姜贵妃的畹华宫。
在畹华宫正殿的黄花梨木玫瑰椅上坐定,小宫女送上清茶。姜贵妃的饮食习惯跟她的性格如出一辙,喜欢清淡矜贵的东西,讨厌浮华俗艳,所以到她这儿,多半是喝昂贵的清茶,一年只出几斤甚至几两的那种名品。早些年她得宠的时候,有皇帝纵着她这习惯,现在,自然是儿子孝敬了。
姜颀在畹华宫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四处乱串,把太监宫女们支使得团团转,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招待她和庾嫣,又跑到姜贵妃身边撒娇,俯下身子跟她说悄悄话。可容悦看得分明,姜贵妃只是容忍罢了,并不见多亲热,偶尔一垂睫间,甚至可窥见淡淡的厌烦。
庾嫣则中规中矩地坐着,完全没有跟容悦聊天时的那种豪爽劲,反而有点缩手缩脚的感觉,好像生怕哪里做得不合体统,让人看了笑话。
容悦略一思忖,就理解了她的心情。她是在军中长大的,习惯了大大咧咧,成长环境跟普通大家闺秀迥异,平时在府里,也没人要她立规矩,没人挑拣她的举止是否合仪,今儿进宫跟婆婆相处,就有些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