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用春凳把萧夫人抬回卧房,拿药、喂水、掐人中,折腾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才把她弄醒了。
甫一清醒,立刻转着眼珠四处寻找:“悦儿呢,我的悦儿呢?”
“在这儿,太太,我在这儿。”容悦忙搁下手里的参汤,上前抓住母亲的手。
李嬷嬷告诉她:“自姑娘离开后,太太每天饮食无心,身体越来越差,今日一见姑娘,大悲大喜之下,人就撑不住了。”
容悦亦落泪道:“太太,您这样不爱惜身体,却叫女儿如何是好?女儿命犯孤煞,慈父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唯有太太一个亲人,要是太太再…”容悦说不下去了,她对萧夫人是有真感情的,魂穿异世,惶然无措之时,是这个女人给了她全部的爱,前世今生她都不谙情爱,亲情是惟一的温暖。
“悦儿别怕,娘不会有事的,娘就是太想悦儿了,只要悦儿在身边,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了。”萧夫人见不得女儿哭,又是保证又是安抚。
容悦端来参汤,亲手喂萧夫人服下,坐在床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女儿也想念太太,女儿此次回来,就是接太太去团聚的,我们无依无靠,仅剩下彼此,本就不该再分隔两地。”
萧夫人挥手让仆从退下,靠在引枕上说:“前日母亲收到卢长老的信,说你打算举家迁往平城,还说你与庾家的二公子过从甚密,可有此事?”
容悦微楞,不亏是世家大族的主母,刚还虚弱得昏倒来着,立马就能转换成严母角色。
她原没打算瞒着,瞒也瞒不住,但也没打算和盘托出,因为往深里探,那是个人隐私,而且不见得能实现,故避重就轻地说:“实有其事,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女儿和他来往,另有原由,以后得空了我再与你详说。”
“今晚就给为娘老实交代!”
萧夫人别的都好,就是沾不得女儿的终身大事,一旦沾上,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整个人特别亢奋,被容悦嘲为“准岳母娘综合症”。剩女的娘好像都有这个病——别意外,十六岁的容悦,在她娘眼中已经是剩女了。
容悦只得陪笑,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就依您,您想听什么,女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就跟你娘贫吧”,萧夫人戳着女儿的额头,趁机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女孩子,首重贞静贤淑,如此方能得人爱重。当初若非你伯父欺人太甚,害得咱们娘俩几无立足之地,娘决计不会允你学武!弄得规矩全失,好好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匹拴不住的野马。”
容悦小小声申辩:“我那不是没办法嘛,当谁喜欢做流浪儿呢,千金小姐多好啊,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人家是怕给你们招来祸患,想要一力承当,娘都不心疼,还骂。”
“你还委屈上了?”萧夫人再戳,与女儿相似的杏眼嗔中带宠,还带着些许无奈:“就算跑去平城是不得已,跟庾二公子结交也是不得已?一个严谨都没闹清楚;听说那穆三也未真正放手,追你追到了平城,你胆大包天,明知他是阎王,还敢太岁头上动土,惹上那庾二公子。”
容悦噘嘴道:“瞧太太说的,女儿都成什么了?女儿和严谨、穆远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还不清楚吗?起初,我是有意嫁给严谨的,可穆远势大,未拜堂就定了名份,上了玉牒,进了官府档案,女儿什么都没做就成了已婚妇人。事已至此,和严谨不了断又能如何?我怕穆远对付他,送他去庆都后,连封信都没写过。庾二公子是我偶然遇到的,之后的交往却是穆远首肯的,娘别不信,这里面名堂多着呢。简单地说,是穆远想争大位,需要军方支持,庾二公子的爹太死板,庾二公子便成了最有可能的拉拢对象,你女儿我,就是那前锋使。”
“果真如此?”萧夫人眼中仍固执地闪烁着某种光芒:“卢长老的信中也是这样写的,我还以为…”
容悦给了自己的娘一个鄙视的眼神,你巴不得发现JQ,然后把女儿打包出去,赶紧生个嗣子给你抱,那样才算功德圆满。
“你还以为另有隐情是吧?没有啦,女儿现在根本没其他想法,只想把您安顿好后,认真做几件事,多挣些钱,以备未来之需。”
“悦儿啊,那件事,娘后来仔细想过,是娘太强求了,忘了你只是个姑娘家,不该承担很多男人都承担不了的责任。时间一年年过去,娘的仇恨心也慢慢淡了,只要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所以你也别想着挣钱什么的,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想的。听娘一句话,女孩子青春有限,最好的时光就那几年,趁着这时候有人稀罕,挑个好的嫁了吧,你都虚岁十七了,再拖不得了…”
可怜的容悦,骑马狂奔了四天,回来都没捞着一会儿歇,就陷入了恨嫁娘的狂轰乱炸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玫瑰
萧夫人对女儿的婚事发表了若干意见,说得口干舌燥后,见女儿只是低着头弄衣带,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懒散样子,哼了一声道:“怎么,嫌娘啰嗦了?”
为了耳朵免遭荼毒,容悦使出了撒娇功:“娘啊,你女儿我这会儿腰酸背痛的,您要教训,也得等女儿休息好了再说嘛。
萧夫人顿时心疼起来:“是娘不好,娘只是心里太着急了,娘十五岁嫁给你爹,家里的其他姐妹,最晚也没有超过十八岁的。”
“女儿也才十六,离十八还早着呢。”
萧夫人瞪着她:“那位十八岁的堂妹,是老早就订了亲的,只不过十五岁上死了母亲,守了三年孝,这才拖到了十八岁。你当人家和你一样啊,这么大了,连门亲都没订下。”
容悦眨巴着眼睛:“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再好好想想,你女儿真的没订亲吗?”
萧夫人伸手拧她的腮帮子:“订了跟没订一个样,你跑得人影都不见,可怜人家严少堡主,听说你失踪了,特地从庆都赶回来。”
容悦正觉得奇怪呢,“这话,是严少堡主跟你说的?庆都到此,怕不要一个月。”
她一个多月前才从王府走人,穆远肯定是封锁消息的,不然不会有后面那个煞有介事的婚礼,那严谨又是从何处得知内情的?
萧夫人道:“他也是骑快马,只用了十天,悦儿,他是真的关心你。”
“我知道。”若非知道,当初怎么会答应跟他订婚。
“悦儿。你既然连逃婚都做出来了,不如。跟严谨好好谈谈吧。事到如今,娘不求别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严谨,倒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人,对你又一片真心。”
容悦深深呼吸,然后正色道:“女儿相信他是一片真心,可这世道,光有真心是不够的。我被穆远强行带走的时候。他可敢出来一争?我被穆远关在他的王府里,眼看着婚礼一天天临近,心急如焚却无法脱身的时候,他怎么不去救我一救?逃婚出来后。在外面提心吊胆的那些日子。他又在哪里?我不是怪他,我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光有真心是不够的!说得难听点。在强权面前,真心屁都不是。”
萧夫人斜了她一眼,以表达对女儿出言粗俗的不满,可女儿的话,她却无法反驳。//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
看最新章节//的确,在女儿被穆远纠缠的过程中。严谨只是个沉默的旁观者,别说帮忙。连句话也说不上。
容悦再次强调:“刚刚那些话,纯粹就事论事,从内心深处,我从没怪过严谨,相反,我对他一直抱愧。都说‘人无信不立’,与他订婚是我应允的,后来却做了穆远的侧妃,虽说不是我的主观意愿,却是不容否认的事实,等会我去看他,会当面向他致歉。”
看萧夫人的样子,对严谨还是有些不舍,甚至有撮合的打算,可容悦的一番话让她醒悟过来,严谨,确实做不来他们家的女婿,不说别的,光一个穆远他就对付不了。
就算以后女儿与穆远脱离了关系,严谨的父母,也决不会为他娶一个嫁过人的妇人做正妻,她的女儿,又不可能给一个平民做妾。可以说,这门婚事,从女儿随穆远去王府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可能。
萧夫人神色剧变,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不只是严谨,女儿的经历决定了她再嫁给任何男人做正妻都成了奢望。
这一点容悦早就想到了,她敢逃婚,就考虑过一切后果。她本对婚姻无期待,更厌恶关在内院争风吃醋一辈子,只是需要一个儿子,也就是说,需要找个男人借种,那么正妻、侧妻、甚至贵妾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的情形,也许做妾更有利,一旦怀孕就借故离去,上了族谱的妻室要离异很麻烦,妾就简单多了,一乘小轿入,一个包袱走。
遇到庾琛是个意外,从现代来的庾琛没那么龟毛,不会因为她做过有名无实的侧妃就认为她不配如何。
想明白了的萧夫人半晌无言,容悦却有急事待办。
穆远的势力无远弗届,留严谨在庄内是危险的,为了大家好,必须把他送走,越快越好。穆远至今未动严谨,是因为她自进王府后,从未私下里跟严谨联系过,这次可千万别惹来那位爷的怀疑,以为他们是事先约好的。
容悦把自己的分析说给萧夫人听,萧夫人也急了,催着她说:“那你快去吧,我们悔婚就够对不起人家了,可不能害了他。”
“好的,太太您身体不好,先休息一会儿,等女儿谈完后马上过来陪您。”
“你只管去吧”,萧夫人朝她一摆手,又朝外面喊道:“吴彦家的,你进来一下。”
张氏应声而入,萧夫人吩咐她:“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送给严少堡主的母亲陆夫人。”
容悦停下脚步问:“太太,当日我们收了人家的聘礼么?我不大记得了。”
萧夫人回道:“你放心,聘礼早就退回去了,年后你被穆远带走,我就添了些东西给他家送去,比原聘厚了三成,算是主动悔婚的赔礼。”
张氏嘟囔:“两府又没宴客,都算不得正式行聘,不过寻常礼物罢了,太太平时也没少送他们,说起来,还是我们亏了。”
萧夫人皱眉斥责:“什么亏不亏的,咱家孤儿寡母,难道凡事还占强不成?不过些许东西,值得什么,不落人闲言最要紧。”
张氏叹了一声,自去准备礼物不提。
容悦则去了严谨暂歇的客房。
那房间是他上次来住过的,后来一直空着,可见萧夫人虽然退回聘礼,不过是怕严家听到容悦跟别的男人走后,出于激愤上门索要,闹个没脸,心里其实是存着希望的——这次,应该真正死心了吧。
容悦从内院出来,一眼就看见严谨站在一丛玫瑰花前,素衣当风,散淡潇洒中透着失落与孤寂,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笑道:“这玫瑰是你种的?”
容悦点点头:“是啊,我喜欢玫瑰,方总管特地从外面找来的树苗,先在内院种了一块,这是从那边的花圃里剪枝扦插的。”
“我走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剪几枝带回去?”
“当然可以,一共有三种颜色,我每样剪三枝给你。”
两人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心里早已过了千山万水,感概、遗憾、愧疚、心酸…所有的一切,最后归结为对强权的无力、对命运的无力。
严谨抬头看了看日影:“快戌时了吧。”
“是的,快戌时了。”
“才剪下的花枝,这个时候扦插最好,有点日阳的暖气,又不会晒到。”
“是的,这个时候扦插最好。”
“那我走了?”
“嗯,请多保重。”
“你也是。”
“啊,你等等,我给你剪枝。”
“好的,你小心点,玫瑰有刺,别扎到手了。”
容悦朝秋碧使了个眼色,秋碧会意地朝后院而去,冬雪则找来花剪,几声咔嚓响过,花枝尾地,容悦附身拣拾,嘶…
一只大手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是不是扎到了?”
“没事”,说话间,一滴血珠渗入玫瑰枝叶间,另一滴,进了一个人的口中。
容悦像被烫着般,嗖地抽回自己的手,严谨低声道歉:“我失礼了。”
“没关系。”声音更低。
没一会儿,秋碧带着吴彦家的来了,后面跟着一溜仆人,手里抬着几口大箱子。吴彦家的敛衽为礼:“少堡主,这是我家太太和小姐的一点心意,不值什么,给令尊、令堂拿去赏人吧。”
“这…”严谨不知怎么作答,如何是给他的,他可以婉谢,可人家指明是给他父母的。
容悦上前道:“家母和令堂乃是多年旧友,少堡主不会连家母给令堂的礼物都不愿帮忙带吧。”
严谨只能应着。
仆人们抬着箱子去门外装车,严谨和容悦一前一后地朝门口慢慢走去。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何况从前院到大门并不远。
看严谨踏上马车,容悦垂下眼帘,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以后各自嫁娶,男女有别,再无会期。
她本来还以为,今番得费一番唇舌,既然亲自找上门来,难道不是为了要说法、讨公道的?可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让她难堪的话,甚至连语调都依旧温柔亲切。
马车缓缓启动,容悦奔到车窗下喊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愿你此生幸福安康!”
“你也是!”严谨笑颜温煦,如兄如友:“傻瓜,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无能,保护不了你,今天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
马车远去,容悦呆立良久。
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男人啊,这个她穿越后第一次动念想要嫁的男人,就此从她的生命里远去。
是她没福气,通情达理的留不住,蛮不讲理的甩不掉。
最要命的是,蛮不讲理似乎在向通情达理看齐,要是始终蛮不讲理,她甩起来无负担,偏又要洗心革面…
算了,凡事随缘吧,多想无益。
第一百六十五章示弱
“姑娘,这是外院的寿儿送来的,说是严少堡主托他转交,而且言明,要等少堡主走后再呈上给您。”
容悦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严谨的笔迹。
信中诉说两人分别后的种种,他的思念,他的无奈,他的歉疚,末尾告诉她:他之所以会赶过来,是因为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容悦跟穆远闹翻了,穆远娶了别人,容悦则身受重伤,凄凄惨惨地回了老家。
这封匿名信让严谨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原本已经绝望的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忧的是,不知容悦的伤势究竟如何了。
等他风尘仆仆赶到逸居山庄,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写匿名信的人别有用心,似乎就为了把他骗到山庄跟容悦会面。
严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虽然他的确很想念她,可容悦跟穆远的婚姻并未失效,她仍是名正言顺的王府侧妃,他的行为就有些不妥了。若被有心人利用,变成两人迫不及待地在娘家私会,以穆远可怕的个性,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没敢跟容悦说一句可能会引起误会的话,更不敢留下来过夜,当天就告辞了。
容悦对着信冥思苦想:会是谁呢?是谁这么恨她,费尽心机地给她挖坑,把远在庆都的严谨都牵扯进来,就为了造成她不守妇道的事实。
脑海里很快出现了几个人选。
姜颀?有可能,连她姐姐姜颐都有可能。
姜颀是表妹痴恋表哥的典型,她如愿嫁给了心爱的表哥,却未得到想象中的幸福,失望悲愤之下。把容悦当成了最大的绊脚石,动手的理由很充分。
姜颐此人。容悦只见过两次,不过很容易发现,这女人心系穆远,性子又极傲极倔,属于一条道走到黑,死也不知道回头的人。就不明白,当初怎么不死缠烂打到底,反而嫁给了夏御,嫁了又不甘。身在曹营心在汉。
在容悦看来,凡是嫁张三却念着李四,忽视合法丈夫一心觊觎他人老公的,都是犯贱找抽型。
她自己的情况另当别论。她跟穆远并没有夫妻之实。如果有一天,她认了这门婚事,把名义上的老公变成了实际上的老公。她一定不会再七想八想,会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庾嫣呢?应该没可能。容悦怎么也无法将那个爽朗明快的“闺蜜”想成心机深沉之人。
除此而外,还有一个嫌疑对象,就是她的好伯父容徽。
容徽一房对于打击她向来不遗余力,只有她声名扫地、落魄潦倒才能取悦他们。可她居然嫁给了穆远,嫁给了他们牺牲掉一个女儿都没能攀上的皇子。这让他们怎么忍受?
现在,更是连二夫人夏氏和容徽内定的继承人容慎都被软禁在穆远的别院。容徽恨她这个侄女只怕早就恨毒了。他清楚严、容两家联姻的始末,清楚严谨对侄女的心意,也就是说,既有挖坑的动机,又有挖坑的能力。
替身新娘长孙兰,暗恋着主人的下属,又有盖着大红盖头跟主人拜堂的刺激做诱因…
正一个个分析着,冬雪来报:“姑娘,侯爷来了。”
“来得好快呀。”
容悦命秋碧点起火烛,把严谨的信卷成筒子,亲眼看着它一点点烧没,就像她和严谨的情份,无声无息地消散于时间的洪流里,不留一点痕迹。
秋碧用铜盆端来水,冬雪帮着挽袖,一边给她擦手一边小声规劝:“姑娘,太太让您过去呢,到底是家里的长辈…您实在不耐烦见他,打个照面就成了。”
容悦咧嘴一笑:“谁说我不耐烦见他?我正盼着他呢。”
沿着回廊走到前院,远远就听见了容徽的声音。
容徽一身黑衣坐在正房的主位上,萧夫人右手作陪,看见容悦出现在窗外,忙站起来道:“悦儿,有没有好一点儿?我让她们给你送去的舒筋活络膏有没有效啊,可怜的孩子,日夜兼程跑了四天,便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女儿家。”
容悦心灵神会地露出虚弱的笑容:“多亏太太赐下那药膏,不然根本起不来,要躺两三天才行。不过,伯父大驾光临,悦儿便是爬也要爬过来的。”
给容徽见过礼,萧夫人亲手把女儿扶到自己身边坐下,那小心翼翼的架势,就像女儿是易碎的瓷器,嘴里叨念个不停:“慢点,慢点,刚擦了药,可别又蹭掉了,制这药的老大夫交代过,用药后最好静卧一两个时辰,才能让药效完全吸收,你这才多大一会儿,唉。”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不速之客的不欢迎,容徽气得心口疼,这对母女本该匍匐在他的脚下,靠他的施舍苟延残喘,现在却成了他涎着脸过来示好,人家还不稀罕。
嘴里却不得不表示关心和歉意:“是伯父带累悦儿了,伯父那儿有一管好药,回去后便叫人给你送来。”
容悦忙道:“多谢伯父怜惜,只是来回好几天的,就不麻烦了,想必到那时伤也好利索了。”她过几天就要举家搬迁,哪有功夫接待容徽派来的人。
山庄的防护幻阵是穆坤设下的,萧夫人从山寨搬回来后,就叫人撤下了,她的本意,是与女儿共存亡。容悦不重新开启,则是因为,她和穆远之间既已暂时达成和解,山庄就是安全的,没必要弄那些名堂。
容徽能这么快找来,说明他一直派人盯着这里,生怕错过她的回归。
“那你自己注意点,多休息,多炖点补品吃。”容徽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自己都觉得牙酸。
他哪有闲心管侄女的死活,药什么的也只是随口说说。真依他的心愿,死了才好呢。留着纯粹是膈应他们一家人的。
论长相,这该死的侄女不如他的恬儿;论可人疼,不如他的怜儿;论聪明才智,也没见多出色,偏偏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套勾引男人的本事,逃婚都干出来了,居然没受到任何惩罚。通过秘密渠道得来的消息,穆远依旧当她是自己的王妃,还宠爱得紧。真是活见鬼了!穆远是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么?只有他玩死人的,没有人敢耍他,这回被他侄女狠恨耍了一通。他正幸灾乐祸地等着好消息呢。谁知道…
容悦没倒霉,他就要倒霉了。
容徽心里藏着一万枝毒箭,箭箭指向容悦的心脏。眼里却一丝恨意也无,有的只是悔恨,只是内疚,只是年华老去、岁月渐逝的无力与悲凉。
又过了一会儿,那双眼里竟流出泪来,然后。他捂住自己的眼,无限感伤地说:“悦儿。伯父老了,一场风寒就差点要了伯父的命,等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才豁然悟到,对一个老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容悦慢慢品尝着庄里新出的顶级黄牙,一面欣赏老狐狸伯父的卖力表演,待听到这样的开场白,笑了笑答道:“伯父,您正当壮年,离老字还远着呢。”
容徽一声叹息:“伯父年将半百,多年为侯府劳心劳力,早就耗空了精神,如今不过强撑着罢了。这些日子我总在想,要是你父亲活着该有多好!他活着,我们兄弟互相帮扶,国事肯定打理得比现在好,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累。是我前世不修,才落得今生孤另,连惟一的兄弟都留不住…病重的时候,我几次梦见你的父亲,有时候是童子,有时候是少年,每次笑着喊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