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望见那张苍白慈爱的脸,我呜咽着扑了上去:“母后!您吓死我了!”
太后从被子里伸出手抚着我的脸:“你这一路过来还顺利吧?”
我忙点头:“顺利,那条路本来就很好走,就不明白母后的马车怎么会出事。”
太后告诉我:“事故的原因他们还在调查中。我当时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就听见一声马嘶,然后马车就疯跑起来。好在我一向坐车有个习惯,哪怕睡着了手都会抓着扶手,不然的话,肯定不只伤成这样了。”
我着急地问:“您都伤在哪里了,可以让女儿看看吗?”
太后捂住被子:“不用了,都是些磕碰的瘀伤,过几天就好了。”
她不捂我还可能不看,她越捂我越担心了,不由分说地拉开被子说:“让我看看”。
这一看,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身上哪里还有一块好皮肤,不是淤青就是破皮,还有好几个地方给包扎上了,白布上隐隐透着血迹。
想想当时的情景,人随着翻转的车厢不断地滚落,若不是她死死地抓着扶手,必重伤无疑,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能好好地躺在这里跟我说话。
“母后可知是什么人干的?”我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找皇上问个究竟。
“也许是意外吧,在野外惊马也是常有的事。”
“怎么可能常有?那条路我又不是没走过,平稳得很,若非有外在的诱因,马不会无缘无故乱跑的。”
太后面色凝重起来:“若真是外在的诱因我倒不怕。”
“母后怕的是自己人早在那马身上做好了手脚?”
“就怕这个,家贼难防啊。”
“那,母后有没有锁定一个人,或几个人呢?”
“没有,我平时哪里会注意这些,连侍卫人选,都是崔总管一手负责的。”
这问题就严重了,“母后不会怀疑崔总管吧?”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本来是不会的,可连着出了两次意外,让我不得不有所警戒。”
“两次?”
“还有你在温泉馆遇鬼的那次。”
“我没有遇鬼,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其实我也不是很肯定到底是噩梦,还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当时的感觉那么逼真,恐惧也那么清晰,可是整个人清醒过来后身边只有仆从围绕,所以只当是一场噩梦。至于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无从知晓,他人的转述也不知是真是假。
太后因为此事对崔总管大为不满:“我就是不放心才特意让他跟着你的,结果你第一天就出事了,我没降罪于他,已经是额外开恩了。鬼神之说本无凭,也不好以这个入罪。想不到,我回来的路上又出事,竟像是有人在故意跟我们娘儿俩作对。”
“不会吧,也许我只是做梦,母后只是意外。”不想她太激动,我反过来安慰她。
“不管怎样我都会査清楚的。”她咬着牙说。
“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母后的任务是养好伤,把身体养好了,才有精力跟人斗法。”
“你也是,天都快亮了,赶紧睡吧,可怜赶了半夜的路。”太后揭起床里的被子,示意我爬上去。
我犹豫了一下:“皇上还在外面呢。”
太后说:“他见我们没动静了,自然会回去的。”
既然太后都这样说了,我又正好不想搭理他,就顺势脱衣服。可惜被子还没睡热,房门外就响起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有事明天回,我们要休息了。”我也不管外面是谁,先堵了他的口再说。
“公主,请您务必出来一下。”
是崔总管的声音。
太后随即开口问:“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吧。”
崔总管有点紧张地说:“皇上回宫的时候,在台阶上一闪神,整个人跌了下去,磕掉了一颗牙,满口都是血。奴才当时就要来禀告,可是皇上不让,撑着回去了。奴才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也不知还摔伤了哪里,皇上走的时候腿好像有点瘸。”
“啊,怎么会这样?”我和太后俱惊呼。
太后皱着眉抱怨:“这几天怎么尽是事,像撞了邪一样。这下好了,我们娘儿仨全成伤病号了。”一面说,一面要挣扎着要下床。我忙拦住她道:“还是我去看看吧,母后哪里还能走。”
太后也自知自己的身体实在不宜出门,遂吩咐崔总管:“快去抬个轿子来,送公主去承乾殿。”
于是,半夜三更,我再次从被窝里爬起来,动身去另一个地方。


第五十二章 若如初相见


我赶到承乾殿的时候,太医已经走了,小安子直接把我领进了皇上的卧室。
看他靠在枕上有气无力的样子,说不心疼是骗人的,嫌疑归嫌疑,亲情归亲情。相处了大半年,尤其是我养伤的那一个月,他每天守在床前,衣不解带地服侍,甚至亲尝汤药。虽说我受伤是为了他,可他是皇上,身份摆在那儿,哪个皇上能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当时站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人,人家也会舍命相救的,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皇上。
与我刚到春熙宫时他表现出来的激动与亲热不同,此刻的他是沉默的、忧郁的,甚至有些失魂落魄。我也不避嫌——他自己从来都没避过嫌,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坐在他的床沿上问:“摔得厉不厉害?除了掉一颗牙齿外,还摔伤了哪里?”
他不吭声,小安子一面奉茶一面替他答:“没掉牙齿,只是嘴唇磕破了,看起来满嘴血,他们就以为掉了牙,其实没有。”
我欣慰地笑了:“那还好,我刚一路走来都在想,不知摔掉的是那颗,若是门牙,那可怎么好?当皇帝的,大门给人下走了,说话漏风,多没面子呀。”
小安子噗哧一笑,皇上绷得死紧的脸也有了一丝裂缝。
我继续说道:“就算能镶,可迎门一颗亮闪闪的大金牙,也忒扎眼了,会成为朝堂一景的。以后,随着外国使节的不断来访,咱们天朝皇帝的光辉形象会传遍八荒四表,举凡南詹部洲、东胜神州、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总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知道。说不定,缺一颗门牙会成为最新流行标识,大家都争着敲掉门牙镶金牙,不然就是落伍的老冬烘。”
皇上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朝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小安子立刻带着下人出去了。
等房里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皇上也不笑了,而是用痛苦中带着压抑的声音问:“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躲开我。”
“没有啊,我哪有躲开你。”我眼神闪烁,唉,天生就不是说谎的料。
“还说没有!”他满眼的委屈和控诉:“好好的,突然说要出宫静养,连地点都不告诉我!要不是母后突然出事,你舍得回来么?”
我心跳加剧,瞳孔收缩,努力压抑住排江倒海的怒火问:“就为了逼我回来,你对母后下手?”
他楞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你就会冤枉我!”他哭了起来,“你突然出宫,也是听了别人的谗言对不对?他们是怎么在你面前中伤我的?”
“没人说什么,都是我自己想明白的。”
“你想明白了什么?你有疑问,可以问我,不管什么我们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跑掉?害我每天像游魂一样,在朝堂上常常走神,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走神”二字,我的心又软了。我所质疑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他因为走神而摔下台阶却是真的。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他会那样说纯粹只是字面意思,并没有别的涵义。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腿还痛不痛?听崔总管说,你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腿有点瘸。”
“你还关心我吗?”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问。
“我当然关心你,你是我弟弟。”
“你撒谎!你真关心我就不会走,走的时候不跟我告别,走到哪儿不让我知道,回来了不准我握你的手,和母后聊天把我关在门外…”
我哭笑不得了:“皇上,您在例举我的十大罪状吗?要不要把太史令叫来,让他一条条地记下?”
他万般委屈地瞅了我一眼:“你的罪只有一条,其他的都只是举例说明。”
“哦,哪一条?”
“抛弃我。”
“…”
要不是他的语气那么哀怨,态度那么严肃,我肯定会当场笑出来。但也正因为他说得无比认真,所以越发好笑。
“皇上,抛弃这个词,用在你和我之间不合适啦。”御书房的太师傅们该自打板子,平日是怎么教皇上读书的?连基本的遣词造句都没学好。
“你就是抛弃我!别不承认。”
“好好好,我不该抛弃你,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天都要亮了,你睡吧,我也要回去睡了。”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整整一夜折腾来折腾去,人都快散架了。
皇上看了看窗外说:“等你回去就真的天亮了,就剩这么一点儿时间,别浪费在路上了,就在我这儿睡吧。”
“啊?”我再次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低下头笑道:“我的意思是,就住在我的承乾殿里,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准备一间房子。”
我忙摆手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也没多远的路,再说又不用我走,他们有轿子。”
再晚再累,我也不敢在皇上的承乾殿歇宿。对外我只是太后的义女,跟皇上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我和他,也是可以被传成桃色新闻的男女主角的。
我担心,关于我们之间的风言风语只怕早就有了。我替他挨刀,他为我废朝一个月,现在若公然留宿,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中,桃色情节只会愈演愈烈。
所以我一定要走。
皇上苦留不住,最后提了一个交换条件:“要我答应放你走也行,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偷跑了。”
虽然有点强人所难,在哈欠连天的情况下,我也实在没力气跟他争了,只好点头依允。


第五十三章 花开只一季


太后养伤期间,皇上倒是勤谨了许多,每天早起上朝,晚上和琰亲王一起批阅奏章,只要有空就去太后的春熙宫探视。而我,自太后出事的那天起就差不多以春熙宫为家了。
一切的情景,就跟我受伤期间太后和皇上每日在瑶光殿陪伴我一样,我们母子三人又团聚在一起了,日子便显得特别的淡静和谐——如果不深想那些意外的话。
太后的伤虽然有点触目惊心,但都是磕碰造成的皮外伤,跟我挨的那一刀子不同,没有什么危险性,只要每日按时上药即可。
太后那么要强的人,恨不得第二日就上朝去,还是太医的一再规劝再加上我的恳求才好歹歇了几天。
几天后,太后恢复了上朝。
既然一切都已步入正轨,琰亲王和扶桑公主的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太后为此特意在宫中接见扶桑使节和两位公主,因为我在温泉馆的时候跟她们有过接触,故而也作为陪同人员出席。
见面地点设在雍华宫。太后只招待她们用过午膳就走了,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她接见呢。剩下的事情,就得由我和另外两位上了年纪的宫妃来做了。她们的任务是和公主的随从商谈婚礼事宜,我的任务则是给两位公主当向导,领着她们在宫里游玩。
落叶公主再次表现出了对皇上的兴趣:“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皇上的寝宫?”
“可以。”若只在外面逛逛自然是没问题,可万一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呢?
“听说你们皇上身体不大好,经常不上朝的?”
落花公主忙给了妹妹一个警告的眼神:“你又乱说话,来之前春日夫人是怎么交代的?”
落叶公主吐了吐舌头,我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皇上的身体不好,这是全国百姓都知道的事实,从来不是秘密。”
此刻,我巴不得承认皇上身体很差,非常差,差得不能抱女人,好让落叶公主对他彻底死心。他好不容易才让公主们“移情别恋”,把目标转移到琰亲王身上,现在眼看着就要生米煮成熟饭了,可不能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
其实我有时候真不理解太后他们的所谓国策,对四邻友邦怀柔是没错,可有必要怀柔到这种程度吗?外国公主来我国和亲,应该是我们让她嫁谁就是谁,什么时候轮到她们挑三拣四了?好像皇帝、亲王、将军排着队由她们挑似的。
还记得先帝在的时候,着力于开疆辟土,即使身边有外国女人也是掳来的,有些甚至自己先用,然后再赏给有功之臣,从没把那些外来公主当回事的。
先帝的态度固然不可取,现在又似乎矫枉过正了。
太后在别的事情上总是雷厉风行气势十足,唯独在外交上太讲究“以和为贵”。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为女人的缘故,治国重于“守”,而不是“攻”,没有先帝的那样的野心与开拓意识。
当然,既是国策,就轮不到我多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皇上的意愿,尽量不让两位扶桑公主见到他,免得已经差不多敲定的婚事又起波折。
为此,我把小莲叫到一边,让她去找小安子,告诉皇上暂时不要回宫。
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小莲刚走,就有一群人朝承乾殿走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皇上,紧跟在后面的是琰亲王。
落叶公主的眼睛都亮了,红着小脸问:“那个穿黄衣服的人就是你们的皇上吗?”
“是的。”我只能这样回答。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难度系数实在太大了。
“他看起来根本没病嘛。”落叶公主不满地嘀咕。
我赶紧解释道:“他病了一个冬天,开春后才稍微好点。你要是冬天进宫的话,根本看不到他的,他那时候每天卧床静养。”
落叶公主笑了:“原来他是怕冷,我不怕,我最喜欢过冬了,母妃总爱抱着我,说我是小火炉。”
我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了: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做皇上的小火炉?
“两位公主,快过来觐见皇上。”琰亲王打老远就快活地喊。
落花还有点腼腆,再看落叶,已经迈着小碎步跑到皇上跟前盈盈下拜。
我以为皇上会很冷淡,至少不会笑得那么迷人。可惜我又想错了,皇上不仅笑容可掬地让落叶“平身”,还说要带她去看“他亲手种的树”。
这下不只我,连琰亲王都差点掉落下巴。皇上对女人是以冷淡著称的,对宫里的美女向来视若无睹,虽然册封了一个兰妃,也纯粹是做做摆设,宫里宫外的人都猜他还是一只正宗的童子鸡。这回却对落叶公主如此热情,随从们都看傻了眼。
讶异之余,我发现自己竟有些淡淡的醋意,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皇上曾说过,那棵梅树他从没带别人看过,还说以后那就是我和他共有的树。言犹在耳,他却乐颠颠地领着另一个人去看了。
皇上和落叶公主进树林子私会去了,剩下的人不能一直杵在原地瞧着啊,既然承乾殿就在眼前,我便和小安子一起把客人请进承乾殿的外厅奉茶,一面等着落跑的人回归。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人终于回来了,皇上依然笑得无比亲切,落叶的神情却有点恍惚。我看见落花关切地问了妹妹几句什么,用的是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落叶却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
送她们坐上出宫的车后,我急忙赶回承乾殿。
皇上斜靠在一张躺椅上闭着眼睛装睡,可眼角的笑意出卖了他,我坐到旁边问:“你跟落叶说了什么,她前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你怎么不问我对她做了什么?”
“你不会。你再怎样,只会说,不会做。”
“你这么了解我?”
我笑而不答。其实我也只是猜测,他可能是个有身体洁癖的人,兰妃之所以差点送命,多半是那次夜闯承乾殿时看到或摸到了什么。我问他:“兰妃进你的卧室时,你是怎么醒的?”
果然,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露出了极端厌恶的表情:“你问这做什么?”
“好好好,不问了,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跟落叶说了些什么?”
“我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乖乖地嫁给琰亲王,决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小安子道:“去给朕找把砍刀来。”
“要砍刀做什么?”我和小安子同时问。
“你只管找来,快点。”
等小安子把刀拿来,皇上拉着我就往殿后走。看着前方的那片梅树林,我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惊疑地问:“你不会要砍树吧?”
“我就是要砍树。”
“你亲手种的那棵?”
“是的。”
“为什么?”
“被那个女人的口水污染了。”
“你是说,落叶亲过它?”
“是啊,我带她来这原本是有别的目的,没想到,她一听说这树是我种的,居然抱住树就是一口,把我恶心得差点昏过去。这树也不能要了。”
我悚然心惊,如果树被人亲过一口就要砍掉,那要是他的女人被人碰过,是不是就得马上处死?
可怜的梅树,还只开过一季,就永远凋萎了。
我不由自主地抱紧自己:幸好,幸好,我不是他的女人。


第五十四章 难践海棠信


琰亲王和扶桑公主的婚事如期举行,太后、皇上亲自登门道贺,我自然也跟去了。
席间,遇到了自弑君案后就一直未曾谋面的祁云海。我养伤的时候他被关押在大理寺,我伤好了他又在养伤。今天乍然见到,才惊觉那次弑君案对他的影响之大,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不说,最关键的是,那股子傲视天下、神采飞扬的精神气儿没了,而我觉得,这才是他的精髓所在。
祁云海的具体年龄我一直没问过,以前见他,只是三十许人,或许更年轻一些。身姿挺拔,眉宇清朗,男人味十足;如今再见,俨然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若我果然以他为择婿候选人,就凭他现在这个形象,会觉得有点显老了,毕竟,我还未满十八岁。
琰亲王府后园,一颗盛放的海棠花树下,他面带羞惭地问我:“公主,伤口愈合得还好吗?当时事发突然,微臣救护不及,实在是罪该万死!”
我笑着回答:“那种意外,谁又料想得到呢?侯爷不要自责,梵音早就没事了。”
“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他喃喃自语着,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微臣已经不是侯爷了。”
“只是时间问题,等将军征服了高哥丽得胜回朝的时候,皇上会再把渤阳候的爵位赐给你的。”
“但愿有那么一天吧。这次若非皇上宽仁,微臣现在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安慰道:“都过去了,有一句俗语,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军虽然遭此厄难,但最后能绝处逢生,肯定福分非浅,尽享荣华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千万别受了一点挫折就灰心。将军可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才侥幸有了今天,据说,鼎盛时期人数曾达到几万的少年营,最后活下来的不超过一百个。将军只要想想那些早就埋骨沙场的人,就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祁云海动容地看着我,半晌才深深一揖道:“公主之言,振聋发聩,微臣定不辜负公主所望。”
我亦欠身回礼:“将军若能振作起来,重现昔日声威,那是国家之福,黎民之福,亦是太后和皇上之福。”
祁云海带着深深的自责感叹道:“这人那,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就会变得懒散,失去斗志,失去勇气。微臣虽然统领雄兵数万,但因为天下承平,国境亦没有大的动静,算起来,已有七、八年没上过战场了,已经变成了地道的懒骨头。若非公主当头棒喝,微臣如今还在自怨自哀,效妇人之情状。”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一叠声道:“抱歉抱歉,微臣不是那个意思,论强韧坚毅,妇人何输男子?比如太后,再比如公主,都令是微臣汗颜的女中豪杰。”
我忙说:“女中豪杰这四个字,太后固然当之无愧,梵音怎么当得起?梵音不过是软弱无能之人,开导别人容易,自己做起来就难了。若是梵音遇到将军这样的打击,只怕比将军还要萎靡颓唐呢。一个领着数万雄兵的堂堂侯爷,一朝沦为阶下囚,不仅前程尽毁,还要忍受小吏的打骂欺辱,纵是侥幸得到了宽赦,一时之间,又怎么排解得了这人生无常的凄凉感?将军已经很坚强了,梵音深感佩服。”
“公主,微臣惭愧之至。”不知是不是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祁云海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压抑的哽咽。
我也觉得眼眶酸涩,为他的际遇,也为我自己的际遇。我努力笑着说:“现在没事了,我的伤好了,将军也很快就要回到熟悉的军营中。将军启程的那天,梵音一定为将军斟一杯壮行酒,然后就等着将军凯旋归来了。”
这番话,在我,不过是见不得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为人生的坎坷多变心酸落泪,说出来为他打气鼓劲的,没想到,却被他理解成了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