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了。你这一路辛苦,先下去歇着吧。”丹泽疲惫道。
朱殊北带着白鸽信使退了出去。片刻功夫之后,丹泽还来不及喝杯茶,朱殊北便再次叩开房门,身旁带着另外一位白鸽信使。
“公子,梅林边境的消息。”朱殊北的面色比方才更加凝重。
丹泽直觉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看向信使:“说吧。”
“他回来了。”
一夜风雪,次日晨起时,已是雪停风住。
晔云起推开窗,窗棂上的积雪噗噗而落,溅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寒气涌入屋内,白察察打了个激灵,躬身跃上窗台,用爪子蘸了雪放到嘴边舔了舔。
“今日我得去城外风雨神庙主持供奉仪式,你怕冷,就不必跟着了。”晔云起知晓白察察能抱着火盆睡一天,何况这天着实太冷,要他维持人身也吃力得很。
“公子,我…”
白察察颇为纠结。他自然是想呆府里头,可如今谷里来了人,让他们瞧见自己身为书童,成日只顾窝着睡觉,也不服侍公子,将来自己在谷里名声也不好。
“公子,我跟你去!”他下决心道。
晔云起有点诧异,挑眉看他,提醒道:“城外可比城里还要冷上几分。”
白察察抖抖毛:“没事,我皮厚。”
叶景已备好马车,看见白察察也跃进马车,和晔云起一样有些诧异,探头道:“察察,先说好了,冷了可不许往公子衣袍里钻。在外头,咱们可丢不起这人。”
与叶景厮混这些日子,白察察也不似之前那般怕他,朝他呲了呲牙,以示不满。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碾过乱琼碎玉,一路往风雨神庙而去。
风雨神关系到青丘能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与平民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故而,对于青丘百姓而言,风雨神庙重塑风雨神像是一件大事。十里八乡,有许多人从家中赶来,就为了能看一看风雨神像,看看新任风雨神究竟生得那般模样。虽是霜雪严寒,但对于当地百姓却是早已习惯。兔耳山脚下,三三两两地行着来看热闹的人,当地人还有随身携带酒葫芦的习惯,里头装着自家酿的酒,入口热辣,入腹和暖。他们边走边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时而拿出葫芦砸吧两口,熟识的人之间还相互传递酒葫芦,相互品尝,就像去赶集一般热闹。只是百姓大多畏官如虎,对于穿官服的人,十分敬畏,都远远地围着,并不敢近前来。
早有司礼台的执事们侯在山下,等晔云起下了马车,簇拥着他,一路上山,进入风雨神庙。另外还有司天台的执事们仍候着山下,等着公良凤。
因今日是供奉仪式,晔云起丝毫不敢怠慢,束玉冠,着曲领袍,环犀角带,衣袍上用金银线绣着白狐族徽,衬着雪光,熠熠生辉。他相貌本就生得极好,此刻衣冠胜雪,愈发显得清秀俊逸,飘飘若仙。围观者无不惊讶,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谈论这位新任的大司徒,人群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步入大殿内,风雨神像已然摆放到位,一匹巨大的红布覆在神像上,庙祝在前,司礼台的执事分列两旁。因在民间传说中,风雨神是吸风饮露的仙人,故而风雨神庙也与别的庙宇不同,并不宰杀牲畜供奉。白察察是头一遭见这么大的阵仗,颇感兴奋,觉得来看这么一场热闹,挨冻也值得。叶景见此地闲杂人等颇多,自然心生警惕,时刻跟在晔云起身边。
在庙内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等到姗姗来迟的公良凤。在城府上公良凤比不得公良律,对于晔云起,显然他是倨傲而轻蔑的。来到庙中,他只是淡淡与晔云起见了礼,彼此间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自是不会解释为何来迟,对于司礼台一干人等在庙中等了自己良久更是半分愧疚都没有。
好在晔云起性情温厚,从不在这等事儿上争长短,当下便示意庙祝可以开始。
供奉仪式开始,庙祝摇摇手中的铜铃,吟唱起一段称颂风雨神的古老歌谣。这歌谣从远古洪荒时代传下来,在山海大陆上传唱至今。歌声低沉而悠远,从庙中传出,随后上山来的百姓也跟着低低吟唱…
人群之外,官道上,两名风尘仆仆的策马者远远看见这边的景象,为首之人勒住马,俯身问旁边一名路人:“风雨神庙发生何事了?”
“青丘来了新的风雨神,今日举行供奉仪式,还是由大司徒亲自主持的。”路人心急去看热闹,顾不得与她多说,匆匆往风雨神庙赶去。
“新的风雨神…大司徒…”骑者的兜帽下,一双眼睛,亮若长庚,“供奉仪式是司礼台的事儿,怎得会让大司徒来主持?”
“将军,”另一名骑者试探地看向她,“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骑者不答,微眯了眼,朝风雨神庙眺望,似在思量着什么。隔了片刻功夫,她才轻策缰绳,催动马匹往风雨神庙行去。另一名骑者连忙催马跟上。
庙内,庙祝唱毕歌谣,在风雨神像前奉上清水,果品以及五谷杂粮。众执事拱着晔云起上前,将红布揭下。
红布飘然落地,露出木塑的风雨神像,通体彩绘,栩栩如生。公良凤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在刹那间怔住…对于风雨庙之中,他历来并不上心,因为除了修缮就是祭典,都是搭银两搭功夫的事儿,能推给司礼台的他都推给司礼台。故而此间风雨神庙重塑风雨神像一事,他从未过问,便是今日来此也是迫不得已,因为青丘历代祖制上都有规定,风雨神庙供奉仪式必须由司天台执事官亲自取五谷放入酒器之中。
因此,在此之前,他只知晓青丘换了位风雨神,却完全不知这位风雨神的样貌。
双目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的木雕,公良凤竟有些失神——他怎么也没想到,青丘的新任风雨神竟会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姑娘,与其人相比,木雕定然要失真几分,只是这尊雕塑已是这般神清骨秀,不知真人又会是何等样貌!
晔云起领着众人朝风雨神像行祭酒礼,公良凤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取五谷放入酒器之中,敬献在风雨神像面前。众人合掌跪拜,共同吟唱。如此,供奉仪式便算是完成了,可以让外间的百姓进庙来瞻仰神像。
公良凤低声询问身旁的执事,得知原来这尊风雨神像是按晔云起所绘之图塑造,方才知晓晔云起竟已见过风雨神。他快步行至晔云起跟前,面上带了三分和煦笑意,问道:“听说大司徒曾见风雨神?”
见他骤然对自己这般和善,晔云起还有些不习惯,总疑心他是不是笑里藏刀,当下谨慎答道:“是,来拓城的路上偶然见过一面。”
“她…当真生得这般样貌?”公良凤指着塑像,不可思议道,“或者是大司空有意把她绘成这般模样?”
晔云起连忙道:“非也非也,这位风雨神确实就是这般样貌,只是我笔力有限,不能尽得其□□,从图再到塑像,也只得她三分神采而已。”
公良凤复望向塑像,喃喃自语:“…才得三分神采?”
“惭愧惭愧!”晔云起以为他是在奚落自己。
公良凤又问道:“如此说来,大司徒已识得风雨神,可知她名讳?”
“匆匆一面之缘,她说,她叫灵犀。”
“灵犀…”
公良凤低低念了几遍,又复抬头去看那尊塑像。

 

第15章 第十五章
还不等公良凤和晔云起等人离开,庙祝已忙不迭地将捐赠香火钱的木箱搬出来放到神像前头。因风雨神庙不烧香,百姓求雨时也只是来此供奉一碗清水,是一处十足十的清水庙门。故而他想趁着此番人多热闹,庙里头可多攒些钱两。司礼台的执事不满地瞪了庙祝一眼,但也没拦着他。
庙祝还想要挽留公良凤和晔云起到庙宇后园中坐坐,说是已备下酒菜,请众位大人边吃边赏雪景。听到后园两字,晔云起就觉得冷飕飕的,连忙婉拒了。公良凤尚在出神之中,压根没理会庙祝。
晔云起辞了公良凤,便预备下山回府。司礼台的执事们见他不吃,自然也不好留下,便随着晔云起一同朝外行去。百姓们自觉让了道来,却有两人站着未动,为首者抱剑而立,兜帽低垂,叫人看不清面目。
经过任广拦马车一事之后,晔云起如今见着拦路的,心里就有点发怵,总觉得司药台哪里又出了纰漏,有个坑等着自己往下掉。
他正想上前询问,身旁一名执事已快步上前喝斥道:“大司徒在此,何人胆敢挡路,还不快快让开!”
来人伸手掀开兜帽,露出容貌,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高山冷泉,落在晔云起身上。他怔了怔,觉得她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扫了晔云起一眼之后,她才冷冷看着那名执事:“司礼台的执事,什么时候跑来替大司徒喝道开路,是闲的没事做了么?”
执事认出她来,已是大大骇了一跳,慌忙施礼道:“卑职参见丹将军。”
包括晔云起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到——无人知晓,为何本该在燕行关的丹青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丹青不仅是大司空的妹妹,而且还是执掌十万曒山军的大将军,地位甚高,无人胆敢怠慢,其他几名执事纷纷上前参见。
晔云起落在最后,一则他是大司徒,虽说是个空架子,但论官阶,比丹青还是高了一点,按规矩应该丹青来参见他才对;二则,他脑中飞快地转过数个念头:丹青为何突然回来?是为了亲事?如此说来,她已经知晓这门亲事了?看她一脸冰霜,是对亲事不满?
执事们参见过后,便避在一旁,丹青与晔云起之间相隔一丈不到,并无阻隔,却并未有要上前见礼的意思。一时间,气氛出奇地诡异,旁边的执事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晔云起性情温厚,又是个极怕尴尬之人,见丹青没有上前见礼的意思,便硬着头皮主动朝她行去,笑道:“丹青妹妹,好久未见!”这话倒是实话,上一次他见到丹青时,丹青还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时常笑眯眯地追在丹泽和墨珑身后。现下,面前的女将军英气逼人,冷若冰雪,他甚难将那个小女孩和她联系起来。
丹青将手一挡,面无表情道:“司徒大人既穿着官袍,咱们就以官阶相称,不论私交。”
好一句“不论私交”,显然她对自己有气,却不知这气从何来?是对亲事不满,还是对他掌了司礼台不满?晔云起被她一噎,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丹将军,你我之间恐怕是有些误会吧?”
“我想,没误会!”丹青简洁道,目光直直看着他。
她原本对这桩亲事还有些将信将疑,但眼见晔云起主持风雨神庙的供奉仪式,还有司礼台的执事对他殷勤以待。这上百年来,司礼台一直在丹泽治下,没道理无缘无故突然换了个主子。
这话叫他没法接,晔云起正在尴尬之时,公良凤从庙里出来,朝丹青笑道:“想不到竟是丹将军回来了,稀罕事儿啊。丹将军已有数年都不曾回过拓城了吧?”
对于公良凤,丹青亦是无甚好感,皮笑肉不笑道:“久违了,大典星。”大典星是司天台最高执事官的官称,公良凤掌司天台,她也只用官阶称呼。
“这趟回来所为何事啊?”公良凤不待丹青回答,立时看向晔云起,抚掌笑道,“不必说,我知晓了!定是为了与大司徒的亲事吧。”
丹青面色一变,阴沉如水。晔云起脸上也不甚好看。
偏偏公良凤还要接着往下说:“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你二人真真是再般配不过了。恭喜!恭喜!不知亲事定在何日,我也该回去备一份大礼才是。”
“公良…”晔云起刚开口,就被丹青打断了。
“此事是谣言,大典星想是听岔了。”丹青冷冷看着公良凤。
公良凤看看丹青,又看看晔云起,微微一笑:“也罢,我只管回去静候佳音便是,告辞!”说罢,领着司天台一群执事们,翩然下山去了。
剩下晔云起面对丹青,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很是尴尬。
庙祝堆着笑匆匆从庙中奔出来相迎,朝丹青施了个大礼:“小人不知大将军至此,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他守着这座风雨神庙,数百年难得有一回盛事,没想到连大将军都来了,这可是稀罕人稀罕事。
“大将军,后园有备好的酒菜,不如在小庙歇歇脚,如何?”庙祝陪着笑道。
丹青倨傲而立,双目看向晔云起:“好!不知大司徒是否有雅兴也来坐一坐?”
晔云起虽怕冷,但觉得和丹青之前的误会还是越早解开越好,不如就借着庙祝这顿酒菜将事情说明白,便点了点头。庙祝忙引着两人往后园去,叶景和白察察也跟着过去。剩下的司礼执事们面面相觑,出于自保的本能,没人敢跟过去,各自作鸟兽散。略聪明点的,快马加鞭一路赶回城去,想向丹泽禀报此事。
步入后园之中,晔云起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庙祝的心意。他此前来过几次,庙祝早已看出他畏寒怕冷,虽是露天石桌石凳,但周遭摆了四个火盆,坐在其中,倒也不觉得如何寒冷。
总算丹青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略微一让,先请晔云起坐了上首,自己方在下首落座。她在燕行关驻守多年,边关苦寒甚于拓城数倍,早已习惯寒冷,火盆一熏,顿时觉得太热,当即脱下身上的墨色披风,交由身后侍女拿着。里头穿着一件月白箭袖袍,绣纹简洁,通身都透着习武者的干脆利落劲儿。
反观对面的晔云起,绒衣虽暖,但也略显臃肿。两人甫一落座,气势上他便输了一筹。白察察毕竟年幼,好胜心甚强,猛给晔云起递眼色。晔云起犹豫片刻,绒衣里头是件单衣,想想还是暖和要紧,没必要逞这个强。
官阶不对等,庙祝虽是主家,却也不能上席相陪,殷勤地替两位斟了酒,便退了下去。
“还未贺晔二公子掌大司徒印,我先干为敬!”
话音刚落,丹青一手执壶,一手执杯,竟向晔云起连敬三杯酒,皆一饮而尽,然后手持空杯看着他。
“多谢。”
姑娘家都喝了,晔云起自是不好推辞,他硬着头皮,只得也喝了三杯。他在谷中惯喝果酒,对于北地的烧酒着实喝不惯,酒又尚未温过,冰冷入肚,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丹青冷眼看着,她心中认定丹泽必定是被晔云起拿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把司礼台交还给他,而且晔云起贪心不足,竟然还想与丹家攀亲。
“有件事我想听大司徒亲自澄清一下,不知可否?”丹青搁下酒杯,菜都未吃一口,便直接问道。
“大将军请说。”
“燕行关近日忽传流言,说我将与大司徒缔结婚约,不日将举行大婚典礼,并且…”她顿了顿,盯住晔云起,“传说因为大司徒受不得边关苦寒,所以我将会辞去大将军一职,追随在大司徒身边。”
晔云起瞠目结舌,起先听说有婚事的流言,这倒也罢了,想不到居然传丹青要挂印,这不可能是丹泽的意思。
“不不不,我绝无让大将军挂印归乡之意。”他连忙解释,“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丹青眉毛微挑:“如此说来,你我婚约,并非误会?”
晔云起一时语塞,看眼前这个情形,丹泽压根就没和丹青提过此事,更不用提什么丹青对自己倾慕已久赞赏不已等等言语。她分明是赶回来兴师问罪!看她这身打扮,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赶回来,还未来得及进城,就在风雨神庙这里撞上了自己。但凡她能和丹泽先碰个面,也不至于将他置于这般既难堪且尴尬的境地。
“其实,婚约一事,也、也…我也曾再三推辞,但令兄一片赤诚之意…”说到此处,看见丹青目光透出些许异样,晔云起立即意识到这番说辞有问题,忙补充道,“我再三对令兄说,我久居林泉谷,不过是个山野闲人,无才无德,实在配不上丹将军…”
丹青抬手示意他莫再说下去,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甚是冷淡:“大司徒此言差异。丹青虽是女儿家,但在边关打滚多年,混迹军营,也曾风餐露宿、茹毛饮血,早就没了女儿家该有的闺阁之态,自然是我配不上大司徒。”
“大将军千万莫这么说,你虽为女儿家,担当却更胜男儿,令在下钦佩不已。”
其实听罢她的话,晔云起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怜惜之意。青丘局势微妙,公良半青丘,公良长在虎啸关,手握二十万大军。拓城铁吾军,丹家掌北军,公良家掌南军,人数各自在五万上下。再有就是在燕行关的丹青,手握十万大军。自从丹川浒误中敌军圈套身死,若不是丹青挺身而出,牢牢掌住十万曒山军,丹泽大司空的位置恐怕已是岌岌可危。她身为女儿家,在家族危难之际,有这份担当与魄力,自然令人敬佩。他此时说出的话,亦是真心实意。
闻言,丹青深看一眼晔云起,目光专注而探究,看得他不由有点不自在。
“钦佩?那我倒是惶恐得很。”她又是一笑,竟起身主动替晔云起斟了一杯酒,执壶而立,目光落在远处皑皑白雪之上,“不知大司徒可否还记得,柔兆三年的盂兰节?”
晔云起面色微微一变,他自然记得。
不待他回答,丹青已自顾自说了下去:“那时节,大司马还是墨易,他问你,若西狄入侵,该如何守住位于青丘西部的鹿泽,你答关闭城门不要应战。他又问你,若西狄一味强攻,守不住城,又该如何。你说应该派人和谈,把鹿泽以西的少洛,晋山都割给他们,请敌军退兵。”
这件事,怕是这辈子都是自己洗不干净的污点了!晔云起暗叹口气。
“我守燕行关这么多年,吃苦受累,为得就是不让青丘寸土有失。”丹青转头看向他,目光如刺,语带讥讽,“所以没法理解,在你的口中,怎么那么随随便便就能将土地割让出去?”
“我…其实…”晔云起还是想辩解两句。
丹青打断他,并不容他有辩解的机会:“你方才问我,你我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我…”
“没误会,只有三个字——瞧、不、上!我瞧不上说出这种话的人!”她直截了当地望着他。
这话颇为伤人,晔云起愣了愣,脑中想起当年盂兰节后爹爹对自己的严厉训斥,那时候既然未解释,现在又何必再辩解。他轻叹口气,已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他身后的白察察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朝丹青怒嚷道:“我家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他不知道多好,你岂能这样诋毁他…”
“察察,不得在大将军面前无礼!”晔云起喝住白察察,朝丹青歉然道,“平日对他疏于管教,还请大将军见谅。”
丹青望了他片刻,自斟了杯酒,朝晔云起敬道:“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说罢,将酒饮尽,转身便走。侍女紧随其后。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晔云起静静坐了半晌,回过神来,便探手要去拿酒壶。叶景上前一步拿起酒壶,一言不发地替他斟酒。
“可惜了这一桌子的菜。来!叶景哥哥,还有察察,你们俩坐下来陪我吃。”晔云起招呼他们俩道。
叶景还在犹豫,见白察察就已经坐下来了,只得也坐下。
“公子,就算她是大将军,可你是大司徒,咱们不用怕她!”白察察义愤填膺道,“她敢这样诋毁你,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察察…”晔云起唤了他一声。
“嗯?”
晔云起用箸指了指桌上的菜:“菜吃完之前,你不许说话。”
“…”
白察察只得埋头忿忿吃菜。
直至行到栓马匹的槐树旁,侍女天罗这才面露不忍之色,便替丹青披上斗篷,边道:“将军,方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他毕竟是大司徒啊。”
丹青转头望向风雨神庙,出了一会儿神,偏头不解道:“你说,他怎么不着恼呢?”
天罗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奇道:“将军,您是故意要惹恼他?”
“得让他知晓,我与他若是硬凑在一起,他绝无好日子过,这样的话他才会主动去找丹泽退婚。”丹青道。
“将军,您若不想成亲,大司空还能为难您不成?”
丹青颦眉道:“他自然不敢为难我,可我今年得管他要四百万两银贝,这才是正经大事。我何必为了亲事和他抬杠。晔云起能主动退婚岂不是最好。”
天罗这才明白丹青的用意,喜道:“还是将军想得周全。”
回想晔云起方才的神情,丹青复转头看向风雨神庙的方向,诧异道:“以前倒是听说过晔家二公子性情颇好,今日看来,他的性情也委实太好了些,怎得都不着恼呢?”
“被您这气势给吓着了吧,所以不敢着恼。”天罗猜测道。
丹青翻身上马,思量片刻,自言自语道:“吓着也好,总之他能去退婚就好。”
“将军,我觉得这么对他,有点、有点…”天罗策马跟着她旁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丹青瞥了她一眼,略挑了挑眉毛:“怎得,心疼他?”
“瞧他都被您说到地底下去了,还喝住侍从,不许出言不逊,这样的修养和咱们边关那些糙爷们一比,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是挺招人心疼的。您就不觉得么?”还有一句话天罗没敢说出来,晔二公子生得这般俊秀,温文尔雅,欺负他着实叫人有些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