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双方距离实在太近,他说话又是在激愤之时,唾沫星子横飞,其中大部分都光顾在夏侯风脸上。
“你…”夏侯风用衣袖抹了把脸,觉察到有股让他觉得恶心的臭味,“是啊,怎么样?”
话音刚落,下一瞬他的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打他的手干瘦干瘦的,几乎没肉,骨头咯得他的脸生疼生疼。夏侯风一时回不过神来,楞在当地,不可置信地盯着范主簿…
白曦赶到洞口时正好看见这幕,光听声音也能感觉到生疼生疼的,不由扯了扯嘴角,有点同情夏侯风。
众卫曹噤若寒蝉,没人敢吭一声,等着夏侯风发飙,纷纷猜测着范主簿是会被扔出去,还是被撕成两半,又或者丢进大锅里头煮了?乌咚攥着小拳头,紧盯着两人,低低念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乌夏担心她的声音被人听见,赶忙去捂她的嘴。
唯独范主簿一人没察觉自己的行径有何不对,打完耳光依然气愤难当,用气得发抖的手指着夏侯风:“你们这帮贼人,我要把你们全都…”
他话才说了一半,夏侯风大手探出,一把擒住他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整个人拽离地面,从热气升腾的大锅上掠过,眼看就要把他扔飞出去…
“小风!”墨珑忙唤道,心知以夏侯风的力道,这下把人扔出去,不死也得伤半条命。
夏侯风听见墨珑的声音,手上力道略顿了顿,可脸上还火辣辣地疼,仍是不愿就这么轻易放过范主簿,暗劲一吐,只听见轻微的“咔嚓”一声,他大咧咧一甩手,范主簿惨叫倒地。
范主簿的整条右胳膊硬生生被夏侯风拽脱了臼,晃晃荡荡地挂着。大概他这辈子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罪,右手死死搂在怀中,疼得说不出话,只剩下抽抽,满脸的痛不欲生。乌夏与乌咚暗暗叫好不迭。
“大人!大人!”
唐山石与其他卫曹见状大惊,快步上前去扶他,呼唤声此起彼伏。
疼得满头冷汗的范主簿定定神,随即道:“将他们拿下!全都拿下!…”
“大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还是先…”唐山石忙劝道。
范主簿怒不可遏,扶着胳膊,疾声命道:“这群贼人目无法纪,罪该问斩,立即拿下!听见没有!”
“大人…”唐山石见他横眉竖目,亦不敢再劝,招呼众卫曹,“来啊!将这等贼人拿下!”
众卫曹持刀相向,将夏侯风、墨珑等人团团围在洞口,虽然一时间碍于夏侯风的暴虐行径而不敢上前,但人人紧握长刀,呈剑拔弩张之势。
眉头微皱,墨珑扫了眼面青唇白的范主簿,夏侯风这次出手确是把这些官府的人惹急了,实在非他所愿。并非他对官府中人心存忌惮,而是因为药材紧缺的缘故,他还需要与官府中人协商,故而此前他出手都只为震慑,并不伤人。眼下被夏侯风这么一闹,事情反倒不好办…
“小风,你来看着柴火。”墨珑唤道。
本以为要大打出手的夏侯风楞了楞,转头莫名其妙地看墨珑:“可是,他们…”他指的是面前拔刀的卫曹们。
“打架要紧还是救人要紧?”墨珑反问道。
夏侯风想了想,垂下脑袋,乖乖转回大锅后头去添柴。才添了一根,就被东里长敲了记脑袋:“开锅了还添柴!赶紧撤掉些,用小火慢慢熬煮。”
墨珑朝前迈了一步,众卫曹不知他的用意,戒备地盯着他。墨珑正想着怎么解这局才好,忽见远处山路有火光闪烁,似又有人往这里赶来。
卫曹们也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纷纷转头望去。片刻之后,已有人认出来者,忙道:“是王大人来了!县丞王大人来了!”
听闻县丞王钧来了,范主簿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往后望了望,面有不愉之色,冷道:“…现下才来!”
收拾柴禾的白曦捅了捅夏侯风:“你瞧瞧,你把县丞都招来了。”
夏侯风满不在乎道:“凭他是谁,来了又怎样,老子照样敢撕了他!”他凑近大锅闻了闻药味,被熏得直摇头。
县丞王钧是骑马而来,数名侍从高举火把跟随,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滴水洞前。
“主簿大人,您这是…”他略有些讶异地看向一身狼狈的范主簿。
范主簿昂然道:“这伙贼人强抢药材,我带人追击至此,擒拿之时,不慎被贼寇所伤。”
王钧拱手相敬,然后才道:“不过有一事,主簿大概是有所误会,他们并非贼人。”
范主簿一怔:“不是贼人,那是什么人?!”
县丞王钧看向墨珑,缓声道:“这位,想必便是玄狐少主,珑公子?”
墨珑也将这位县丞王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淡淡道:“在下正是。”
闻言,范主簿这才吃了一惊,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玄狐少主,他、他…不是早就被赶出青丘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还强抢药材…”
王钧抬手,示意他暂且先别问,然后看向墨珑,朗声问道:“珑公子莅临本县,按理说,本县该设宴为您接风洗尘才是。只是公子不与本县知会一声,就闯入老街宅院,强行取走治疗疫病的药材,此事着实不妥。公子如此行事,叫本县难办得很啊!”
墨珑质问道:“王县丞,你既然知晓那些是治疗疫病的药材,为何将滴水洞上百名病者置之不理?!莫非是欺他们身为玄狐族人,无人为他们做主,便成了命如草芥之人!”
“公子此言差异!”王钧面上毫无惧色,义正言辞道,“在下虽然只是区区县丞,但行事无愧于天地,本县百姓,无论是何族何类,本县都是他们的父母官,他们都是本县的子民。珑公子所言,恕在下不能受。”
“父母官!”墨珑冷笑道,“将他们留在洞中等死,这难道是父母官所为?!”
王钧背手而立:“珑公子想来是初到此地,对本县不甚了解,对此次疫情也不甚了解。方才公子说滴水洞中者皆是玄狐族人,此言便差异。滴水洞中皆是病入膏肓之人,若放任他们在外,便会导致更多的人染上疫病,本县将他们安置在此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药材短缺,能救治的人实在太少,只能选出病情较轻者先行救治。此举纯属万不得已,本县做此决定,亦是日日寝食难安,心疼之极。”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白曦与夏侯风听着,也不由自主替他感到为难,暗叹遇上这样的疫情,无论是为民还是为官都不易啊。唯独乌夏与乌咚嗤之以鼻,后者更是恶狠狠地望着王钧,暗暗期盼墨珑能杀了他。
范主簿抱着胳膊,挤上前来,朝王钧急道:“王大人,他们把药材尽数倒在锅中,全都糟蹋了,这可怎么办?我娘可还病着呢!”
闻言,墨珑冷哼:“究竟是择病情较轻者救治,还是择与官家亲厚之人救治,王县丞恐怕也很难分得清吧。”
王钧怒瞪一眼范主簿,然后朝墨珑解释道:“病情轻重皆自是由大夫判定,本县绝无插手。若查明有其他人插手,徇私枉法,凭他是谁,本县也不会轻饶!”言语中明显指得便是范主簿。
范主簿颇尴尬,还想辩解两句。王钧却不理会他,颦眉看着那口熬煮药汤的大锅,朝墨珑道:“珑公子,你心系族人,在□□谅。但你现下将药材尽数拿走,老街宅院中的病者又该如何是好?”
“此事也是正是我要问的!”墨珑双手抱臂,“我既身为玄狐少主,自然不可能看着玄狐族人在此间等死,他们也是珉水县的百姓,他们本就应该得到救治。这些药材,本就应该用在他们身上!”
“药材短缺,本县也无能为力啊!”王钧焦急叹气,“实不相瞒,这些药材还是在下派人四处采买,才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因为去年受了灾,药材价格水涨船高,县衙中的银两又有限,我连自己的马车都卖了,才总算凑了钱两买回药材。”
听起来,此人倒也算是尽力了,墨珑顿了顿,又问道:“这么大的疫情,为何不上报司药台和太医丞,药材应该由他们下拨才对。”
王钧又是叹了口气:“早就上报过了,也来了几名医官,带了几车药材。可是那些药材都是发霉的,根本不能用。医官也是年纪轻轻,无甚经验,有三人也先后染上疫病死了。我上书陈情,司药台只说要彻查此事,却再也没有将药材送来。这事真是…”他连连摇头。
他所说,与之前任广所言倒是对得上,墨珑暗暗寻思着:如此说来,此事的根由出在司药台上,先是故意送发霉的药材,然后借调查之由,不肯再送药材,导致珉水县疫情愈发严重。
之前掌司药台是晔家的晔盛,现下是晔云起,两人是一家子,晔云起自然是要维护晔盛。墨珑眸光微沉,想起乡野小店中晔云起故意做出的谦和模样,不由冷冷一笑。
“这么大的疫情,就算司药台来不及将药材送来,难道你就不能先从邻近县郡调配一些过来吗?”墨珑又问道。
王钧为难道:“这层在下如何能想不到,只是方才也说了,由于去年水灾,连累药材收成大减,价格水涨船高。邻近的县郡也各有难处,虽说也凑了些送过来,但实在是杯水车薪。加上县内染上疫病的人越来越多,药材很快就用掉了…所以在下才不得不将病者按病情轻重分开,真的是不得已,不得已啊!”
墨珑深闭下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四十二章
“珑公子, 你所拿走的药材真的是县内的最后一批药材了,这…老街宅院里头的病人怎么办?”王钧痛心地看着他。
话说至此,范主簿焦急朝墨珑怒道:“我告诉你, 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 我饶不了你!”
墨珑冷眼看他:“你娘的命是命,这滴水洞中的人, 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眼看纷争又起,王钧先示意范主簿莫要焦急, 然后朝墨珑道:“珑公子莫要误会, 老街宅院中病者不止一人, 除了范老太太,还有七、八人,也皆是珉水县的百姓。他们病情较轻, 史大夫说过,再服七、八日汤药,痊愈有望。所以,本县恳请珑公子,都是一条条人命, 能不能匀些药材给他们。”
“他把所有药材都倒进这口锅里了, 哪里还有药材能匀出来!”范主簿急道, “这等刁钻贼人, 王大人, 莫要与他废话…”
“你闭嘴!”
王钧对他忍无可忍,在众目睽睽之下喝止住他, 不再顾忌他身为主簿的颜面。范主簿亦是愣一愣,意识到众卫曹都在旁看着,自己真真是颜面尽失,不由恼羞成怒,右手还不能动弹,用左手指着王钧道:“好!好!好一个王大人!我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竟与贼人同流合污!此事我一定会上书大司空,你等着!你等着!”
说罢,他气冲冲地返回暖轿,命轿夫抬轿回府,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王钧叹了口气,朝墨珑歉然拱了拱手:“范主簿因范老太太染病,难免心神不宁,出言无状,还请珑公子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莫要与他计较。”
墨珑摆摆手,道:“有件事他说得没错,确是所有药材都在锅中熬煮,我这里已没有多余的药材。洞内有上百名病人,即便是这些都未必足够。”
“这…”王钧急道,“这该如何是好?”
拾掇完柴禾的东里长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灰烬,朝王钧道:“这样吧,反正方子都是一样的,解毒活血汤。你就舀些汤药回去吧,只能如此了。”
王钧犹豫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同意,转头吩咐旁边的卫曹:“你们备好罐子,待药汤煎好,就送一些到老街宅院里。”
唐山石忙领命,又讨好道:“卑职立即派人知会范主簿,免得他误会大人。”
王钧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墨珑朝东里长递了个询问的目光,担心药汤不够,东里长朝他摇了摇他,示意无碍,然后朗声朝王钧道:“王大人,这锅药材也就只能撑两日,两日之后怎么办?”
王钧面露踌躇之色,道:“我会尽力再去采买药材。”
“这可不是尽力二字能解决的。”东里长逼了逼他,“眼下一百多条人命等着呢,范老太太就是再金贵,断了药,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法子。”
“我知晓我知晓…”王钧也很是烦恼,“邻县还有邻郡,我再派人去采买,实在不行就看看能不能先赊账。我也知晓人命要紧…我先行告辞了!”王钧一脑门子烦忧,转身往回走,众卫曹也跟着他要撤。
“等等!”东里长复唤住他,“我们这里病人太多,人手不够,你身边这些小家伙看着挺精神,你留几个老实的给我用。”
此言一出,唐山石与他手下众卫曹生怕自己被留下来,在心中顿时将东里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老东西,自己上赶着找死,还拖人垫背!
王钧微怔,目光扫过众卫曹,也没多想,手指随便一点:“司马宏,你原来就是看守滴水洞的,你带人留下来帮忙。”原在意料之中,司马宏拱手领命,仍带着自己那帮兄弟留下来,恭送王钧离开。
刚拐过山路,唐山石就小跑着追上王钧的马匹,压低声音道:“王大人,卑职怀疑老宏头和这帮贼人…不不,和这位玄狐少主有勾连,老街宅院就是他领着去。若不是他,这些药材也不会…”
他话未说完,王钧冷冷盯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面容与在火堆旁判若两人,异常冷峻。只被他看了一眼,唐山石就立即噤声,不敢再说话。
滴水洞前,墨珑看向东里长,皱眉问道:“药汤只能撑两日?”
东里长点了点头,往洞里头望了一眼,叹道:“这已经是往好了说…”
大石头后面,乌咚凑在乌夏耳边悄悄道:“你听见了没有,这些药汤根本不够治这么多人。”
乌夏忧愁道:“怎么办,阿妈还在里面怎么办?”
“等药汤好了,咱们就偷偷多舀几碗给阿妈喝,”乌咚想当然道,“只要阿妈喝够药汤,病肯定能好。”
“那…别人不够怎么办?”乌夏有些犹豫。
乌咚拧起眉头,朝他恼怒道:“你不管阿妈了?!你要看着阿妈死吗?”
乌夏忙道:“当然不是!”
“那你还管旁人作甚。”乌咚不满道。
乌夏便不言语了,他心中自然想要阿妈好好的,可若因此害了别人,究竟对不对呢?
白曦在他们身后,原是靠着洞壁休息,他耳力原本就好,将这两个孩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幽深的滴水洞,方才他看过里头病者的状况,即便是药材足够,里面的人能痊愈的恐怕也不多。
墨珑和东里长商量着药材的事情,又把司马宏唤过来问话,知晓珉水县方圆五百里内大小县郡的位置。司马宏见他们问得细,便也说得细,拿了炭条在石上细细画给他们瞧:“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处都是大镇,有好几间药铺,晔家字号的药铺最大,药材也最齐全,只是听说涨价涨得厉害。”
又是晔家!墨珑没作声,将几处大镇的位置在脑中记下。
“县衙里头肯定是拨不出银两了…”司马宏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准备自己买?得不少钱两呢!”
墨珑没接话。
“这事不劳你操心。”东里长朝司马宏道,“你呀,让你的兄弟们去找些碗来盛药汤,越多越好,别起什么歪主意啊。”
司马宏没敢再多言,招呼了几名卫曹去搜罗碗。
墨珑返身复往洞内行去,东里长上前拦他:“你还是先去买药吧,这是要紧事!”
“我知晓,但里头还有人病得太重,我若不护住他们的心肺,恐怕药买回来也无用了。”墨珑仍往里头走。
“你先歇会儿…”东里长急道,方才看着墨珑一连给数人输入灵力,担心他撑不住,“灵力耗损过多,身子也吃不消。”
“放心吧,我有数。”
墨珑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朝里头行去。东里长看着他的背影,焦虑地叹气,眼下状况如此糟糕,实在叫人无计可施。
司马宏领着几名卫曹,从附近的屋舍拿了好些碗,皆是陶土烧制的,一摞摞摆放在地上。
乌咚盯着陶碗看,想要偷偷拿一个碗,舀了药汤,端进去给阿妈喝。冷不丁,司马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一手一个将他们俩拎起来:“你们俩,少给我打鬼主意,听见没有!”
乌咚转头,狠狠地在司马宏胳膊上咬了一口,疼得他撤了手,一溜烟跑到夏侯风身后躲起来,朝夏侯风连声道:“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
夏侯风莫名其妙,抬眼看见司马宏正按着乌夏,立时横眉立目,朝他嚷嚷道:“你想作甚?赶紧把孩子放下,信不信老子揍你!”
司马宏解释道:“你不知晓,这俩孩子想使坏…”
“使什么坏啊!这孩子才多大,能使什么坏?”夏侯风伸手把乌夏解救出来,“你自己一肚子坏水,还想诬赖孩子!”
“我…”司马宏真是里外不是人,“我一肚子坏水?!我要是一肚子坏水,当初就不会故意让这个孩子从滴水洞里逃出来,说不定他现下早就染上病了。”
冬夏不服气道:“什么故意让我逃出来,是我自己…”
司马宏打断他,摇头道:“你以为你那点闭气的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我?老实跟你说,是我看你小小年纪,又确实没有病症,不忍心你死在里头,这才故意放你一马。你还记得在焚化炉前头怎么逃的么?若非我故意把老韩喊过去说话,他分了神,你现下恐怕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冬夏愣住,回忆当时情况,好像还真是有人唤了一声,负责推尸入焚化炉的卫曹才将他暂且搁在一旁,他就是趁着那时候溜掉的。
“哥哥,莫被他哄骗了!”乌咚提醒他,“后来卫曹一直到处在抓你,你忘了么?”
“对啊!你若是放了我,为何又要派人抓我。”冬夏质问司马宏。
“抓你的人是唐山石的手下,我哪里管得了他们。”司马宏无奈道,“不过还好你小子机灵,没被抓到。”同为卫曹,各率两队人马,唐山石事事都想着要压司马宏一头。所以司马宏这边走脱了人,他费劲心思也想要把人抓回来,好在县丞大人面前表功。
夏侯风伸手过来拍拍他肩膀,颇为赞赏道:“这事做的,仗义啊!”
司马宏笑了笑:“孩子嘛,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何苦赶尽杀绝。”
夏侯风待还要说话,白曦从洞内赶出来,急道:“老爷子!快来,珑哥不行了!”
这一声,东里长吓着了!夏侯风也吓着了。此时已是夜半,加上洞中本就昏暗,东里长心中焦切,才行了几步就被地上石头绊了一跤。亏得夏侯风伸臂将他捞起,半拎半扶着,两人一块往洞内赶去。
至滴水洞的大厅,东里长一眼就看见墨珑扶着石壁站着,炭火盆昏黄的光线下,仍可看出他面色苍白。
“方才珑哥还吐了血…”白曦话未说完,就被墨珑瞪了一眼,但仍是不肯住口,“老爷子,您赶紧看看,珑哥不会是染上疫病了吧?”
“别听他瞎说。”墨珑用手背随意抹了下唇角,将残留的血痕尽数擦掉,不在意道。
第 43 章
东里长也不与他争辩, 赶过去替他诊脉,又将他拉到亮些的地方,仔细查看他的眼底, 半晌才松了口气道:“没有, 没染上病。”
“我说吧!”墨珑没好气地瞥向白曦,“小白就是咋咋呼呼的, 你别信他。”
“我…”白曦不服,“你方才的样子多吓人, 我就没见过。”
东里长皱眉看向墨珑:“我早就提醒过你, 灵力耗损过度, 你身子是支撑不住的。”
刚想反驳,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墨珑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 东里长连忙扶他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了枚几枚调理补气的小药丸,催促道:“快,吃下去!”
也没看清是什么, 墨珑顺从地就把药丸都吃了, 白曦又递上水给他喝。
“病情严重的, 我都为他们护住了心肺。老爷子, 这些人就交给你了。”墨珑靠着石壁朝东里长轻声道, “一个都不能再死了。”
东里长知晓,就是为了这句“一个都不能再死了”, 墨珑才会这么不顾一切,不惜灵力耗损过度,也要一个个救回来。
“这里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东里长担心的是他,“可你现下这样,还怎么去买药?”
夏侯风在旁道:“我去啊!我脚程又快,我去最合适。”
白曦道:“我和小风一块去!”
买药是大事,关系到这三百余人的性命,交给他们俩去办,说实话,墨珑不甚放心。而且若王县丞所言不虚,这药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买到手。
“还是我去,”墨珑顿了顿,“小风和我一块去!”
夏侯风甚是欢喜,白曦有点沮丧。
“你现下这样…”东里长仍是担心,墨珑眼下灵力损耗过度,莫说用神行诀,连长时间赶路都撑不住。
墨珑沉默片刻,双手复抵,结了个手印,片刻之后…一头足有半人多高的黑狐出现在众人眼前!
“珑、珑哥!”白曦还是头一回见到墨珑的原身,吃了一惊。通体幽黑,狐毛根根如银针般发亮,寻常狐狸白曦自然也曾见过,但毛色这么纯的黑狐真是头一回见,一时间上上下下打量着墨珑,强忍着伸手去摸摸的冲动。
夏侯风与墨珑在一起更久,从来不曾见过他显原身,以前还猜珑哥究竟是圆毛还是扁毛。今日见到墨珑原身,他也是又惊又喜,就地一滚,也显出穷奇的原身来,行到墨珑身旁蹭了蹭。
穷奇个头比狐狸自然要大些,夏侯风低头看着墨珑,很是心满意足。
东里长明白墨珑显原身的用意,一则可以省下维持人身的灵力,二则狐狸的脚程更快,还能多跑些地方。只是青丘慕强,墨珑身为玄狐少主,显出原身,自然要被人诟病能力太弱,颜面上不甚好看。但眼下为了族人,区区颜面在墨珑心中也算不得什么了。
“老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当心。”墨珑朝东里长道,“那位范主簿多半还会来闹,还有王县丞…看着倒是道貌岸然,谁知晓背地里会不会使什么阴招。”
“放心吧,我活了几千年,什么人没见过。”东里长道,“就他们那点小道行,在我这里掀不起浪来。”
墨珑偏头又想了想,炭火的暗光映在他的眼眸中,闪闪发亮,在狐毛的簇拥下,如埋藏在最深矿洞中的宝石。
“小白,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说着,墨珑朝洞外行去。
白曦不明就里,疑惑地看了看东里长,便跟着墨珑出去。
行至洞外,众卫曹看见黑狐,皆吃了一惊。乌夏和乌咚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黑狐,目不转睛地盯着墨珑看。
墨珑也不理会他们,带着白曦行至稍远处,确定无人能听见他们说话,才道:“小白,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甚少见他这般神秘,居然还避着东里长和夏侯风,白曦突然感觉到自己很重要,挺了挺胸脯:“珑哥你尽管说…”
夏侯风立在火堆旁,疑惑地盯着墨珑和白曦的身影,努力支着耳朵,想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顾不上理会身边被穷奇原身吓得四肢发软的卫曹们。无奈墨珑不仅声音压得低,而且还挑了个下风口,他压根什么都听不清,只能模模糊糊看见白曦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老爷子,他们说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还得避着咱们?”夏侯风不满道。
东里长正查看大锅里头汤药的熬煮状况,柔软的脖颈抻出老长,直探入锅中,小小的脑袋轻轻晃动着,乌夏和乌咚在旁都看呆了。
“老爷子、老爷子…”夏侯风连唤了两声。
东里长缩回脖子看向他:“怎么了?”
“你看看他们!有事还瞒着咱们!”夏侯风朝墨珑和白曦所在方向努努嘴。
东里长摇摇头,没理会他。
夏侯风还要再说话,便看见白曦回来了,赶忙上前问道:“珑哥跟你说什么?”
白曦不答,只道:“珑哥等你呢,你赶紧的!”
被他一催,夏侯风也顾不得再问,后腿一蹬,蹿了出去,与墨珑会合之后,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直至看不见穷奇身影了,司马宏才上前战战兢兢地问白曦:“我没看错的话,那位大爷是只凶兽吧?!”
“小风啊。”白曦知晓他们怕什么,故作随意地点了点头,“是啊,一头穷奇,他傻乎乎的,不用怕他。”
再傻,也是凶兽啊!司马宏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试探地看向白曦:“大爷,那您是?”
“我?”白曦脑子动念飞快,心想若说自己是大尾巴羊,这气势上明显就落下一大截,遂含含糊糊道,“我是什么不重要的,你只要记着,我是珑哥的兄弟,肯定不会害你们。”
司马宏连连点头,心里还是寻思着白曦究竟是个什么,估摸着轻易得罪不得。
澜水起源于白民国境内,自西向东,入青丘国境,到了苍南山脚下,澜水分为两路,一路绕过苍南山,转了个大圈;另一路则入苍南山脉,沿着群山沟壑蜿蜒而行,又汇合了数道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最后出了苍南山,两路河水仍汇合在一处,继续奔流。
而这道进入苍南山脉的支流又被称为烟溪,因为从苍南山脉上流淌下来的都是冰雪所化的泉水,冰冷彻骨,溪水之上常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此刻正是深夜,万籁寂静,只听得溪水潺潺,月光柔和。一头獐子带着幼崽在溪水边小心翼翼地喝水,头和脖颈都浸在雾气之中,双耳支楞着,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
不远处,赤松的树梢处轻轻摆动了一下,发出沙沙的响声,似有风刮过。獐子支耳听着,不放心,又转头望去…下一瞬,獐子带着幼崽迅速跃入丛林之中,连带着雾气也被扯出几缕。
赤松晃动地更厉害了,枝叶由上至下地抖动着,最后从距离地面最近的枝干上蹦下来一头圆滚滚的小兽,在松针铺成的厚厚落叶层上打了两个滚,这才站定。
它没停脚,冲着溪水直奔过去,一头栽进溪水之中,蓬起好大一簇水花…它的身量虽不大,却很能扑腾,把安安静静的潺潺溪水变得喧闹非凡,把溪底的鱼虾惊得四下奔散,原本轻纱幔帐般的雾气也被扯得七零八落。
水花声中,有人行到溪边,步上一株横伸在溪面上的老树,偏着头,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溪水,然后才唤道:“丸子,我们该回去了!”声音清脆而悦耳,正是灵犀。
水麒麟在溪水中恋恋不舍,又使劲地扑腾了两下,这才湿漉漉地爬上岸来,抖了抖水花,行到灵犀身旁蹭蹭她的靴面。
灵犀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烦恼道:“怎么办?我还是看不懂水位变化的征兆,这可怎么办才好?”
水麒麟额头上已经长出小肉角,软乎乎的,它拿肉角顶了顶灵犀的掌心,似在安慰她。
显然它的安慰没什么用,灵犀依旧犯愁:“现下是冬季枯水期,还出不了岔子,可很快就到了春天,桃花汛一到,万一降雨的时辰没错开,澜水上游下来的洪峰和青丘的洪峰叠加起来,造成洪水泛滥,那我可就闯了大祸了。”
水麒麟喜欢水,并不觉得这会是什么大事,晃了晃脑袋,又被近旁的野花吸引住目光,立时忘了灵犀,把大圆脑袋凑近用力去嗅花的香味。
灵犀自己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太好的主意,随手把水麒麟抄在怀中,衣袂飘飘,往山顶腾去。水麒麟惦记着那朵花,划拉着四只小短腿,脑袋使劲往下探,还想再嗅上一嗅。
苍南山的最高峰,也是整个青丘的最高处,这里便是整个青丘云气的起源之地,也是青丘风雨神的居所。灵犀携着水麒麟,轻飘飘地落在石台上,目光流转,已然意识到有些许不对劲,喝道:“谁!”
月光下,一人着沉香色氅衣,面带笑意,自一株千年老檀木后转出身来,朝灵犀鞠礼道:“灵犀姑娘,你可叫我好等啊。”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只是这人看上去又陌生得很,灵犀盯了他半晌:“你是?”
“那日在祭天台上,我还向姑娘陪罪,姑娘可还记得我?”那人近前一步,好叫灵犀看清楚自己。
祭天台!灵犀这才想起来,眼前此人便是那日在祭天台上对墨珑甚是无礼的人。只是那日他穿着祭典礼袍,隆重之极,又带着海龙毛的帽子,灵犀看着就来气,压根就没留意过他长什么模样。
第四十四章
“原来是你。你来这里作甚?”灵犀语气不善。
公良凤有礼笑道:“姑娘是青丘的风雨神, 而我作为青丘大典星,原就该登门拜访。青丘有些祭礼的日子和时辰,都须提前知会姑娘…”
灵犀不愿听他啰嗦, 但也知青丘的祭礼须得尊重, 上回冬至祭典上下大雪已是有些不妥。于是她便道:“你回去将青丘各色祭礼的日子和时辰写一份放在我这里便是。我也不能与你保证风和日丽,但会尽力避开风霜雪雨。”
这个法子, 公良凤早就想到过,只是他想和灵犀多攀谈攀谈, 这才故意不肯写下来。他想着, 与灵犀面对面而坐, 将这些祭礼一项一项慢慢讲给她听,还能夹杂上祭礼的来历和青丘的故事,从日出可以一直谈到日落。
当下听得灵犀这么说, 公良凤心中略有些失望,但丝毫不失礼数,朝灵犀施礼道:“姑娘这般通情达理,实乃青丘之幸。”
灵犀也不与他客套:“那你回去吧,写好了放在这洞口便可。”说着, 不再理会他, 抱着水麒麟便进了云眼洞。
公良凤还想说什么, 便见她素手一挥, 洞口两侧的巨石合拢, 严丝合缝,叫他再瞧不见灵犀的一寸衣角。他怔怔立在石门外, 看着石壁上的藤蔓迅速攀延上石块,很快石门上布满一片翠绿。
云眼洞内,灵犀将水麒麟放下,先行到洞中央的云眼查看。所谓云眼,便是出云之处,一处天然的穴眼,大概有两人合围那么大,当中盈满了水汽。
灵犀端详的片刻光景,从水汽中慢腾腾地腾起一朵小小的云,袅袅往上升,通过中空的洞顶飘了出去,接着又慢腾腾地腾起一朵…
这些都是寻常云朵,不是雨云,灵犀支着肘看了片刻,打了个呵欠。她还记得之前头一遭看见云眼中冒雨云的情景,真真是把她吓了一大跳——灰蒙蒙的云团从云眼水汽中挣扎着出来,像个庞大的并且还在不断增大的怪物,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沉甸甸的,笨拙的,慢悠悠地往洞顶挪去,导致下面积了许多灰蒙蒙的云团,弄个整个洞穴都是被云团塞满了,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遇到这种时候,灵犀就不得不把洞门打开,让一部分云团从洞口出去,疏缓洞内过多的水汽。而这时候往往是水麒麟最兴奋的时候:雨云沉重厚实,经得住它这小肉球的折腾。它可以蹦到一团雨云之上,待云升高了,它再猛地往下一蹦,跳到下面的雨云…一团又一团,这个游戏它能玩上几个时辰都不会厌倦。
水麒麟也扒着云眼往里头看,看见上头飘出一朵小小的云,便伸出前蹄,把云朵搅和搅和,玩了一会儿便觉得百无聊赖,从云眼上溜下来,自行寻了处地方窝下来打盹。
忙了一日一夜,灵犀也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看样子一时半会不用担心有大规模的雨云,她可以好好歇一歇。从云眼旁边起身,她行到旁边的竹榻上躺下了,拉过被衾盖上。常年被水汽浸着,被衾潮乎乎的,有股子淡淡的霉味。灵犀对于潮气毫不在意,但却不喜欢霉味,合上双眼,想着明日该把被衾拿出去晒晒,又想着不知墨珑是不是已经到了绛山郡,待还要再想,下一瞬便已睡着了。
珉水县内,一只夜枭立在县丞府邸的房脊上,看天色蒙蒙亮起,便静静飞走了。
县丞王钧昨日半夜才归,总共才没睡几个时辰,便有家仆急匆匆叩门来报:“大人,大人!唐中史有急事要禀!”
王钧皱着眉头,挑开帷帐,看了眼天气,心中不免气恼:这些小吏如今是越来越没眼色了,明明知晓自己半夜才回,睡不到两个时辰,居然一大早就来禀报事情。
“大人!”家仆还在外头叩门,不敢擅入。
王钧不耐烦道:“进来吧。”
家仆这才推门进来,伺候王钧穿衣穿履。
“唐山石这一大早过来,为得是什么事?”王钧心道,若又是为了他和司马宏之间的争斗之事,自己就须得好好给唐山石一个教训了,别以为受重用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当狗就得有当狗的本分。
“他说,大司徒已到珉水县,请大人速速前往迎接。”家仆回道。
王钧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大司徒。”
“大司徒还是大司空?”王钧复问了一遍,眉头拧紧,“别是你听错了吧?”
被他这么一问,家仆也有些犹豫:“小的是听唐中史说的,好像是大司徒。”
若是大司空,王钧现下已经在急匆匆地往外头赶,但是听说是大司徒,他皱了皱眉头,伸着腿,慢悠悠地让家仆替自己系上袜带,再穿上云头履,脑中一径思量着什么。
“大人,这去见大司徒,您穿哪件衣袍?”家仆替他穿好鞋履,恭恭敬敬问道。
“不急,你先去把唐山石叫进来。”王钧吩咐道,随意披了件衣袍。
家仆领命而去,片刻功夫,便引着唐山石进来。
“启禀大人,大司徒已到了老街。”
青丘三公,乃是青丘地位最高的三人,虽说晔云起这个大司徒是个空衔,但听上去还挺唬人。唐山石还从未见过身份地位这么高的人,回禀之时言语间带着些许紧张,脸上竟不知是该带着笑还是带着严肃,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王钧问道:“你怎么知晓的?”
“我…”唐山石理所当然道,“我看见了呀!”
最不耐烦又蠢又笨的下属,王钧责问道:“你看见他就知晓他是大司徒,他脑门上盖着大印么?!”
唐山石这才明白过来,赶忙详详细细道:“大司徒在一间粥铺里头喝粥,他的两名手下,哦他的手下是司药台的奉事,其中一人也来过咱们这儿,你也认得,是高奉事。他悄悄把我唤过去,告诉我粥铺里的人是刚刚上任的大司徒,让我赶紧来向您禀报。”
看来,还真是大司徒来了。王钧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他可还说了别的?例如,大司徒到此地所为何事?”
唐山石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过又补充道:“我偷偷往粥铺里头瞄了一眼,大司徒身旁的人,有一人颇为眼熟,像是任医官。”
任广!他居然没死!
王钧腾得站起身来,对于大司徒的到来心底已隐约有数,沉声道:“更衣!”
“大人,您穿哪件衣袍?”家仆忙问道。
这些蠢笨的人!王钧瞪了他一眼道:“就平日的寻常衣袍,找件最旧的!”
虽然不解其意,但家仆不敢有丝毫违抗,赶紧寻了件半旧夹袍匆匆替王钧穿上。
老街的这家粥铺开了许多年,最有名是他家的玉米粥,现磨的新鲜玉米,又便宜又香甜。晔云起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到了珉水县,饥肠辘辘,老远便闻见这股玉米的清香,循着味儿便到了老街,带着叶景、任广等人进粥铺坐定。
李补中和高益气对这位大司徒还是不甚了解,不明白都到了珉水县,晔云起为何不直接去找县丞。珉水县虽然是个穷地方,但招待各级官员,怎么也不会用一碗稀粥来打发。之前高益气到此地来,公务办没办好另说,一日三餐王钧可从来没亏待过他。
两人在粥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高益气便假借解手的由头溜出了粥铺,找到唐山石,让他速速去向王钧禀报。
一碗暖暖的香甜的玉米粥,加上一盘子当地特色的小烧饼,将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寒意驱除大半,晔云起转头四顾,见李补中和高益气都没怎么吃,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李补中忙道:“不是不是,大概是欠着觉,所以无甚胃口。”
旁边察察蹲在桌上,面前是一盘快被他吃得见底的小烧饼,这烧饼每个只有鹅卵石大小,里头裹了糖酥,甜滋滋的,他一口一个,转瞬间便吃了个精光。晔云起把自己的这盘子推给他,白察察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即埋头继续吃。
叶景不喜甜食,玉米粥喝了两碗,小烧饼却只吃了两块,见状便也把自己那盘烧饼尽数推给了白察察。后者没想到他也这般照顾自己,感激非常,无以言表,尾巴起劲地在叶景胳膊上扫了又扫。
一时吃罢,满桌只剩下白察察嚼烧饼的吧唧声,晔云起要掏钱两给店家,店家满面惶恐,连连摆手,不肯拿钱两。晔云起莫名其妙道:“你开店不就是为了赚营生,我们到你店中吃东西,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怎得不要?”
“诸位大人光临小店,是小店的福分,怎么还能收钱呢。”店主连连推辞。
“大人?”晔云起并未穿官袍,不明白他怎得知晓自己是官家人,怔了怔,转头看见李补中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这才想到高益气此前来过珉水县,定是叫人认出来了。
白察察嘴里还塞着烧饼,楞在当地:人家不肯收钱,自己是吃还是不吃?
晔云起微微含笑,朝店家温颜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钱两您得收着,要不然将来传出去,说我是专门吃白食的,您这不就害了我么?”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
店家愈发惶恐,自然不敢再拒绝,总算是收了钱两。白察察放心地低头接着吃。
晔云起正欲起身,忽见店门口涌进来一堆人,将这个小小的粥铺,挤了个水泄不通。叶景反应甚快,听见外头纷沓的脚步声朝这里过来,便抢先起身,挡在了晔云起的前头。
“下官不知大司徒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司徒恕罪!”为首着半旧青袍者,朝晔云起施大礼。
晔云起从叶景身后探头,有点诧异。
高益气连忙小声对他道:“这位是珉水县的县丞王钧。”
晔云起瞥了他一眼,明白过来大概是他去通风报信,遂起身扶起王钧,笑道:“王大人,我此番来得匆忙,也未来得及派人告知县丞,莫要见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