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莫要以为使个小小障眼法就能欺瞒过去。”为首卫曹料定黑卷毛肯定还在屋中,抽出刀来,左劈右砍。

墨珑眼眸一暗。

为首卫曹复觉得手中所握刀柄炙如火炭,烫得手掌生疼,忙不迭将刀丢出,再看掌心,已被烫出数个大水泡来,疼得钻心。饶得如此,他仍然不知对方是施了什么法术,怎得手未抬、脚未动,就能平白伤了自己。但有一点很清楚,显然对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

“头儿、头儿…你没事吧?”其他卫曹见状也不敢再上去对墨珑等人无礼。

为首卫曹想退出这间屋舍,又恨这群马屁精堵着路,只得虚张声势地朝墨珑等人喝道:“胆敢窝藏要犯,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敢不敢报上名来,待我回官府申拿海捕文书!”

“你还能传话,甚好。”墨珑冷冷一笑:“你去告诉县尉,玄狐少主墨珑在此。”

众卫曹闻言皆一惊。

“玄狐…玄狐少主?哪个玄狐少主?”为首卫曹谨慎问道。

东里长冷道:“还有哪个玄狐少主?自然是射妖枭、战双熊、守东境的玄狐少主!”墨珑尚在少年时,便因射妖枭、战双熊而成名,在青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首卫曹骇住,将信将疑地多看了墨珑好几眼,再未多言,与其中卫曹退出屋舍,飞快地走了。

墨珑将斗篷一抖,黑卷毛复显出身来。

黑卷毛惊诧地看着墨珑,方才他觉得自己就一直站在卫曹的跟前,刀朝他劈下来时,他还闪身躲开,怎得那名卫曹好像完全看不见自己?!

“你…你会法术!你真的是少主?!”黑卷毛望着墨珑,他从小就听说过墨珑的许多故事,对于这位玄狐少主,他一直都向往得紧。

墨珑点了点头:“现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我姓乌,阿爸阿娘唤我作夏儿。”黑卷毛此时方才如实答道。

“夏天生的?”墨珑微微笑道。

乌夏点点头。他的笑容再加上他的身份,让乌夏很安心,本能地放松了许多,舔了舔脱皮的嘴唇,唇边还残留着林跳鼠的血迹,他舔了又舔。

见状,墨珑问白曦:“还有吃的吗?”

“有有有!”

白曦连忙从包袱中取出些干粮来,细心地用两块烙饼夹上肉脯,递给冬夏。

乌夏接过来,却犹豫着没有吃,一双饿得发亮的眼睛还在往白曦的包袱里头望…

“吃吧,尽管吃!吃完了还有!”白曦善解人意道。

闻言,乌夏这才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狼吞虎咽,叫人一看便知晓这孩子肯定饿了许久。片刻功夫,他就吃完了手中的烙饼,又朝白曦望去。

白曦便又给他递烙饼,照样夹了肉。

只是这次,他只张嘴咬了一口,便不吃了,小心翼翼地揣进衣袍中放好。

白曦奇道:“你怎得不吃了?”

乌夏抹了抹嘴:“…我饱了。”

连夏侯风都能看出他在说谎话,这孩子眼睛发着亮光,看上去还能吞下一头牛,怎么可能饱了。

东里长与墨珑对视一眼,后者微不可见地朝灶台处使了个眼色,东里长随即会意。

“天寒地冻的,咱们还是吃些热食才好。”东里长作势撸袖子,走向灶台,“烧些柴禾,屋子也暖和…”

他话未说完,乌夏已飞快拦在他身前,紧张地直摆手:“不行,不能生火…那个,会被人发现的!”

东里长好笑道:“不用怕,有我们在这里呢。再说,方才就已经有人发现我们了。”

乌夏语塞,小小的身子仍是挡在灶台,焦急地一个劲儿地摆手:“不行,不行…”

白曦与夏侯风皆莫名其妙。夏侯风见这孩子急得厉害,忍不住开口道:“老爷子,瞧你把孩子吓得,不生火就不生火吧,咱们又冻不死…”

墨珑没理会夏侯风,上前单腿蹲下,与乌夏平视:“告诉我,为何不能用灶火?”

乌夏嘴唇动了动,面上神色焦急得很,偏偏又不肯说出来。

墨珑等了片刻,见他还是不肯说,便替他道:“因为灶台里面,也藏着一只小狐狸,对不对?”

此言一出,乌夏顿时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白曦与夏侯风也是吃了一惊:“这屋里还有一只小狐狸?!”

墨珑将灶台上的大锅挪开,露出黑糊糊的灶洞,里头堆了许多灶灰,看上去乌漆墨黑,看不分明。

“出来吧。”墨珑尽可能放轻声音。

没有任何动静,灶灰仍是一片死寂。

墨珑看着那堆灶灰,笑了笑,转头对乌夏道:“你来唤吧,我若伸手将它拎出来,恐怕会吓着它。”

乌夏迟疑片刻,才走进灶台,身子半趴下去:“冬儿,你出来吧,我这儿有吃的。”

话音刚落,那堆黑漆漆的灶灰便动了动,紧接着两簇亮光,像是掉进灰烬中的两块宝石,还眨了眨。“哥哥,我的腿麻了,你来拉我一把。”是个女娃娃娇嫩嫩的声音。

乌夏伸手,从灶洞里半拉半抱出一只全身都裹满了灶灰,根本看不出颜色的小狐狸。唯一看得分明的就是小狐狸的眼睛,和乌夏一样亮亮的的,饿得发亮的那种。小狐狸很是怕生,紧紧依偎在乌夏身旁,警惕地盯着墨珑等人。

知晓小妹饿了许久,乌夏赶紧从怀中掏出方才的烙饼夹肉,递到她的跟前。小狐狸抖抖毛,嗷呜一口就咬住烙饼,三下两下吃得干干净净,抬眼将哥哥望着,双目亮晶晶的,与方才乌夏望着白曦的模样如出一辙。

夏侯风看着心疼得很,催促白曦道:“快啊,再拿些给她吃,这孩子都饿成这样了。”

墨珑道:“不急,先喝点水,莫要噎着。”

听见不让她接着吃,小狐狸抬首看向墨珑,目中又是恼怒又带着些许惧怕,又转头去看夏侯风和白曦…夏侯风朝她呲牙一笑,吓得她立时把整个身子都缩回哥哥身后。

“瞧瞧把人吓得!”白曦笑道:“风啊,你得学笑不露齿。”

夏侯风白了他一眼:“你给老子笑一个试试!”

白曦咧嘴,露出一口白唰唰齐整整的大板牙,看着不仅安全无害,还有种莫名的喜庆。

“你们俩别闹了,去取些干净的雪来煮,我把火升起来,这屋子就暖和了。”东里长看着眼前的小狐狸们,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

这次,乌夏没有再阻拦他生起灶火,甚至还帮忙挪了些柴禾到石床尾部的凹洞中。“这样过一会儿,石床也会暖和起来。”他解释道,在墨珑等人面前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而且这里的石头与别处不同,它们会发光。”

果真,当日头完全落下,炉灶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受到暖意的石头褪去原本灰蒙蒙的底色,发出淡淡的光芒。灶台发着光,石床发着光,石枕也发着光。夏侯风自幼在山中长大,却未曾见过这样的石头,着实羡慕得很:“要是给我娘搬一块回去,我娘肯定欢喜得很!”

乌夏的妹妹也显出了人身,是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娃,面上脏兮兮都是炭灰,乌夏拿了布巾替她抹抹干净,方才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一双眼珠子警惕地看着墨珑等人。

“你唤作什么?”东里长含笑问她。

小女娃盯着他,紧紧抿住嘴唇,不肯说话。“乌咚。”乌夏替她道。

闻言,夏侯风便插口笑道:“我知晓了,她是冬天生的,所以唤作乌冬。”

乌夏摇摇头:“不是,她是春天生的。阿爸说那天的雷打得特别密,咚咚咚,像有人在天上敲鼓,所以就给她起名叫乌咚。”

夏侯风挠挠头:“春天生的为何不唤作乌春,你阿爸可真奇怪…”话未说完,他就吃了白曦一记肘子,随即对上乌咚恼怒的双眸。

“莫听他胡说,他没你阿爸聪明,可想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白曦朝乌夏兄妹二人笑道。

乌夏拍拍妹妹,以示安抚,显然他对他们亦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直至兄妹二人吃饱喝足,完全放松下来,墨珑才问道:“你们的阿爸阿妈都在何处?”

“阿爸还在矿山上,阿妈被他们关在滴水洞里。”乌夏望着墨珑,“你是少主,那么…你能帮我把阿妈救出来吗?”

“你阿妈也生病了?”

乌夏点了点头,焦急道:“可她会好起来的,大夫在的时候她就好了许多…”

“滴水洞里有多少人?”墨珑问道。

“好多好多人,他们把三个村落里生病的人都赶进去。”乌夏不安道,“…现下,里面每天都在死人,也不知到底还有多少活着的人,不过我阿妈肯定还活着!每天往外推死人的时候,我都偷偷盯着,没有我阿妈。我阿妈肯定还活着…”

白曦奇怪道:“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阿爸他们不知晓么?”

乌夏摇摇头:“送信去的人说,阿爸他们下了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上来。我也去过矿山告诉阿爸,可那里守卫太多,不许人接近,也不给人传话,我还差点被抓住了。”

疫情发生这么久,死了那么多人,竟然不告知亲人!墨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隐隐约约察觉到此事的怪异之处。

外间似有些细微的动静,白曦毕竟是食草类,警觉性比其他人都要高些,耳朵竖起,便行到窗边,支起一条细缝,朝外查看…墨珑眉头都未抬一下,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禾,淡淡道:“是官府的那帮卫曹,他们不敢进来,咱们也不必理会他们。”

听见是那些卫曹,乌咚一下子揪紧哥哥的衣袍,生怕哥哥被他们抓了去。乌夏僵直了脊背,显然内心惧怕,却仍拍拍妹妹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

墨珑看向乌夏,目光中颇有赞许,问道:“乌夏,你会画图吗?能不能把去滴水洞的地图画出来?”他原是想让乌夏带路,但看见乌咚对他们仍有戒心,担心乌夏不在她身旁,她会更加恐慌。

乌夏点点头,立即从床上跳下来,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细柴禾,便在地上画给墨珑看——“沿着石阶往下走,到老松树有个岔口,往右边去…翻过两个坡,再往前…看见山坳,到了这地方就得留神,官府派了好些个卫曹守着那儿。”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墨珑问道,寻常卫曹对他而言压根不在话下,但对乌夏而言,只怕是不易。

“他们每天都会把死的人运出来烧掉,阿爸教过我闭气,我可以坚持很久,所以阿妈就让我装死。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被推进去烧掉。”乌夏现下还记得巨大焚化炉的熊熊炉火,和那股让人闻之胆寒的焦臭味,他几乎是在最后一刻才逃掉。此刻想起来,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墨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现下没事了,我不会让你,还有你的妹妹,再受到任何伤害!”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虽然是在对乌夏说话,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的话。

他回来了!

曾经,他回来的时候只想着要拿回一切,要查明当年之事,然后将他承受过的一切还给他们…
而现下,他意识到,和族人的苦难比起来,这些事情已没有那么重要。玄狐少主,这四个字并不是身份和地位,而是责任,沉甸甸的责任!

屋内静悄悄的,东里长默默无言地望着墨珑,望着两个孩子…

让白曦和夏侯风照顾两个孩子,墨珑与东里长预备去滴水洞探个究竟。

乌夏不放心地揪住他衣袍一角:“他们来了,怎么办?”他指得是卫曹们。

墨珑指了指夏侯风,笑道:“看见没有,这个哥哥是一头凶兽,他只要吼一声,没人敢进这个门。”

“凶兽!”乌夏吃了一惊,“会吃人的那种?!”

白曦连忙上前道:“他不吃人,也不吃小狐狸…他是很好的凶兽,很好很好的那种!”

夏侯风在旁听着这话,颇感受用,朝乌夏招手道:“我只吃坏人,谁敢欺负你们,我就吃谁!”

乌夏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乌咚拽过着哥哥,俯身低低说了句什么,乌夏惊诧地转头看她,乌咚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夏侯风看着兄妹俩,有点莫名其妙。

白曦耳朵尖,听见了些许,对这个小小乌咚倒有些刮目相看。墨珑也听见了,淡淡一笑,补了一句:“我会在外头设一道结界,他们进不来的,放心吧。”

闻言,乌咚的眼神便有些失望。

墨珑与东里长步出屋舍,此间山风与别处不同,风便像是从石间磨砺过一般,刮在身上如刀刃一般叫人生疼。

朝不远处两块叠在一起的巨石瞥了一眼,墨珑心里很清楚,卫曹就躲在石头后面。他也猜得到官府大概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无非就是留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及时禀报。此地的县丞倒也不傻,没让人直接冲进屋舍抓人。

他抬眼望了夜空,几点寒星闪烁,白日里的那只茶隼不见踪影,也许停在附近的某株树上或是某块石头上。墨珑手中捻诀,一道亮光闪过,给整栋屋舍设下了一道结界。虽然他知晓那些卫曹完全不是夏侯风和白曦的对手,但一则不愿让乌夏兄妹受到惊吓,二则详细情况尚未明了,还用不着与官府中人发生直接冲突。

东里长见他设好结界,笑了笑道:“那个女娃娃,年纪虽小,心眼倒是多。”方才他也听见了乌咚对乌夏的耳语,见识过夏侯风尖牙的她相信夏侯风真的能吃人,她想让乌夏把卫曹引进来,让夏侯风把卫曹都吃了。

“她定是恨透了那些卫曹才会这样。”墨珑并不在意,“他们现下这个处境,心眼多些也算是好事。”

东里长知晓他护犊子,也不多言,摇头笑了笑。两人沿着乌夏所画的路径,一路往滴水洞去,丝毫不避讳盯梢的卫曹。

第四十章
滴水洞, 原本便是一处天然的洞穴,洞中蜿蜒曲折,大大小小数百个洞穴, 洞中有洞, 如山中迷宫一般。传说洞中还有条阴河,曲曲折折, 一直通向地下瀑布,最后流入澜水河, 但千年前曾经坍塌过一次, 便再也无人找到河水, 而滴水洞也仅剩下临近出口的十几个洞穴,其中最大的洞穴可容纳数百人。现下,官府正是把珉水县生病的人全部挪在此地, 将他们尽数隔离。

墨珑与东里长到达时,洞口处生着一堆大火,有十二名守卫在火堆旁,皆佩长刀,面裹布巾。看上去, 他们对洞内的人更加戒备, 也许是在提防有人逃出来。

“谁!”有守卫看见夜色中墨珑和东里长的身影, 喝问道。

墨珑缓步上前, 目光扫过这些守卫, 不答只问:“洞里还有多少人活着?”

守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谁啊?!”

“我在问你,还有多少人活着?”

墨珑已走到火堆旁, 火光映在他脸上,映在他眼瞳之中,犹在烈烈燃烧。几名守卫抽出长刀,围上前,瞬时被他目光所震慑,不由自主地退开一小步。

为首守卫打量他一番,见他是个陌生面孔,并非县里出去挖矿的男子,稍稍心安,目光又扫过拄着拐杖的东里长,未放在眼中,遂大喇喇问道:“你们两个,打哪里来的?闯到这里来作甚!”

见依然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墨珑袍袖一挥,燃烧的火堆骤然炸开,挟带着火焰的木头散落开来,火星四下飞溅…众守卫皆被骇了一跳,为首守卫立时意识到来者不仅不善,恐怕自己也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我再问你一遍,洞里还有多少人活着?”墨珑冷冷看向为首守卫。

为首守卫本能地吞咽了一下,脑中紧张地思索着,才道:“还有一百多人吧。”

东里长用拐杖的弯头将为首守卫的脖颈一勾,闻言道:“很好,你陪我们进去走一趟吧。”

“我、我、我…”为首守卫身不由己,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进洞去,歪着头给其他守卫急打眼色,要他们赶紧去禀报此事。

现下的滴水洞有点像个长嘴歪葫芦,洞口不大,仅容两人并肩而过,经过一段窄小的通道,才到了第一个葫芦肚儿。此处空间稍大,却太过潮湿,从山缝里渗出的水滴滴答答流个不停,山壁和地面长年湿哒哒的,无法安置病人。这个葫芦肚儿左右两侧都有通道延伸出去,左侧行出十几步便再无路,右侧通道拐过两个弯后,眼前则豁然开朗,一个可容纳数百人的石拱大厅出现在墨珑眼前。

此间昏昏暗暗,燃着数个火盆,碳火黯淡,与无处不在的森森寒意比起来,火盆能提供的暖意微乎其微。人,就在火盆边上,横七竖八,或躺或趴,大部分都安安静静的,间或着发出几声□□,带着无奈的认命。这些人中应该就有乌夏和乌咚的阿妈吧。

大厅地面凸起,沿着山壁流下来的山泉顺着凹处流淌,渐渐汇聚到一处,在厅内打了个弯,最后沿着地势流入石缝之中,再无踪影可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就趴在距离泉水不远的地方,手中拿着一个陶碗,努力伸长了胳膊,挣扎着想舀半碗水喝…墨珑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陶碗,舀了泉水,将老翁扶坐起来,慢慢喂他喝水。

为首守卫本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仍又闭上了,发愁地瞥了眼东里长。

老翁抿了两口水,迷瞪着眼想看清墨珑的长相,无奈此间昏暗,加上他染病已久,目力大不如前,努力睁眼还是看不清,只能低低道:“多谢、多谢…”

墨珑没吭声,喉头滚动了一下,复喂老翁又喝了几口水,然后轻柔地扶他躺下。

“此间,连照顾他们的人都没有么?”强制压抑着怒气,墨珑问为首守卫。

为首守卫难堪道:“起先是有人照顾的,后来照顾的人也生病了,就不敢再让人进来。那时候他们有些人病得没那么重,还能互相照顾…现下每日都会送饭进来。”把饭送进来,再把死了的人抬出去,这后半截话他自然没敢说出来。

墨珑怒道:“他们连水都喝不到,怎么自己吃饭?!”

为首守卫愁眉苦脸地将他望着:“这事…我们也做不了主啊…是上头的指令。”

此时东里长已经俯身下来,为距离他最近的一名病者把脉,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手,又扒开眼皮,探看病者的眼底…墨珑静静地在旁等着。为首守卫也不敢出声,眼睛左瞥右瞥,就想趁着墨珑不留意时溜走。

良久,东里长方才站起身来,皱紧眉头,走向下一名病者,同样细细诊脉…直至连诊三人,他才算停下来,并不与墨珑说话,而是盯住为首守卫,问道:“这病最初是怎么开始的?”

为首守卫想了想:“最初就是寻常的生病,三、五个人吧,也没人留意,后来那几个人全死了,紧接着又有人病倒,这才留意起来。”

“他们可是吃了什么或是喝了什么?”东里长又问道。

为首守卫摇摇头:“在山里头,大家都一样,喝得都是山泉水。至于吃食,自家地里种的,还有就是捞鱼,还有野地里的野物。这些都是寻常吃食,莫说他们,我们也是这么吃,吃了有上百年,也没出什么事啊。”

“官家也有人生病么?”东里长问道。

“当然有,”为首守卫忙道,“县丞府上就有两名婢女也倒了,县丞吓得把妻小全都送回娘家去了。主簿的老娘病了,还好救了回来。议曹也病倒好几个。”

墨珑眸光暗沉,淡淡问道:“他们也被送来此处了?”

为首守卫一梗,支支吾吾道:“他们…不在这里,另外还有隔离的地方。”

“另外还有?”墨珑立即追问,“在何处?有多少人?都是哪些人?”

“那个…在老街顶头的宅子里,官府里头生病的就送过去…也没多少人。”

墨珑怒气升起,一把揪住为首守卫的衣襟:“寻常百姓抛在此间等死,官府里头的人就留在宅子里!不用说,那边肯定有大夫有汤药,人也死不了,是不是?!”

“这事它、它…它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呀…”为首守卫紧张道,“我们不是也得守在这里么…”

知晓拿他也只能出出气,却是一点用也没有,墨珑狠狠松开他,看向东里长:“老爷子?”

东里长很肯定地看着他:“只要药材足够,这病就有得救。”

墨珑点头,复看向为首守卫,质问道:“药材都在何处?老街顶头的宅子里?”

“我、我也不知晓…”见墨珑手掌一翻,为首守卫愈发紧张,“我真的不知晓,我只知晓他们把其他生病的人放在那栋宅子里头,可药材是不是也在那里,我真的…”

他话音未落,方才喝水的老翁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全身颤抖,昏暗的炭火光亮中,能看见他从口中不停地涌出鲜红的血痰,分外惊人。

墨珑疾步过去,扶老翁坐起,为他梳理后背,口中焦急道:“老爷子,怎么办?”

东里长皱紧眉头:“这病伤肺最甚,你先护住他的心肺,然后咱们赶紧去找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