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芙请我吃了一支可爱多冰淇淋来安慰我。
大人们经常教训小孩子说要长记性,所以对着长长的账本,我狐疑地看着泡芙推来的蛋糕,有点悲痛。
实在不是我,但凡泡芙命格里有半点当我财神的迹象,若干年前我就该成为马云一类的大佬,何至于沦落在学生一线,被即将兵临城下的高考压得喘不过气。而且,我妈和我说,“你离泡芙远一点,不要打扰人家学习。”
我妈的原话是这样的:“泡芙家里你也知道,你邹阿姨只有这一个指望了。从小你带着泡芙捣乱就算了,这个节骨眼可别给人家闹。”
我们那片儿都知道,泡芙的爸爸是活在一盘旧旧的磁带里的。他爸爸当年是从北京分配来我们这儿的。大好年华的小伙子,被看中在广播站上班。邹阿姨,也就是泡芙的妈妈,给广播站送饭送久了,终于获得了给这位播音员一辈子包吃包住的机会。
听说泡芙还没出生的时候,打好远好远的北京寄了一封信来,短短地写着:“望吾夫早归,家里已一切安排妥当。”小伙子的家在北京,是另一个三口之家,还给他找好了一份比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要优渥得多的活计。
他在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日子里走了。
五月五日,泡芙出生的那一天,没有爸爸在门口等着,没有爸爸握住她的小脚丫亲吻,也没有一家三口的相视一笑。邹阿姨出产房以后昏睡了很久,起来面对小丈夫离家而走的事实时,脸色没有什么大变化。最可怕的是,小伙子另成家的消息传开,邹阿姨作为一个后来者,尽管不知情,但还是被打上了耻辱柱,抱着泡芙回到了那间小房子里。
泡芙和我说,她也有爸爸,她爸爸声音可好听了,是那种豌豆黄的甜!我小时候总喜欢笑话她,小县城里的丫头片子,去哪知道豌豆黄好吃?可后来我也听到了邹阿姨和我妈的聊天,“她爸爸后来匿名寄了盒豌豆黄来,扔在家里过了期,泡芙贪吃,把一整盒变味的吃光了。”
变味,过期,倒也是泡芙爸爸该有的描述。他只给这个家留下来了泡芙,和他在广播站广播的一盘磁带。我小时候贪玩,还把那盘磁带里面的条儿抽出来,将我和泡芙一圈一圈地绑在了里面。邹阿姨下班回家,看着一地的黑色带子痛哭,而我和泡芙在里面傻笑。
我记事以后对这件事是极其抱歉的,所以对泡芙几乎言听计从。有时想一想,她爸爸那盘磁带像是我的一个坎儿,不仅仅在那个下午缠住了我们,更是把泡芙这个沉重的负担缠在了我的背后,压得我面对泡芙的请求几乎无力拒绝。
这次泡芙的请求是,让我帮她充值某个语音直播软件的虚拟币,她想给一个主播送礼物。她没有网银,邹阿姨管她比她缠着我更可怕,几乎是密不透风。她爱美以后想少吃一点减个肥都会被骂,更别说和我们一样上网购物。
我实在没想到她会陷到网络直播里去。
刚开始的时候,放学路上她给我递了一只耳机,狡黠地笑:“阿泽你听。”里面是主播的声音:“欢迎新进来的小耳朵们,关注订阅走一波,收听主播不迷路!”
我不为所动,被做作的男声和肉麻的台词恶心得不行。大概男女生欣赏东西的角度不同,我对这个主播实在不感冒。后来泡芙在草稿本上一遍又一遍地写黄豆豆,这个ID就是她在听的那位“关注主播不迷路”。这些主播名字好记,听众走马观花,但上心的居然是泡芙这个胖丫头。
我不止一次在泡芙的校服袖子里看见钻出来的耳机,她偷偷摸摸地拿着袖子堵上了耳朵,还以为没有人识破她的小心思。可能真的除了我这个小天才外没有人窥探到,老师们每日忙于授课,谁会管她这种小心机,就算看见了可能也装糊涂罢了。
结果,泡芙考试考得一塌糊涂。邹阿姨为此很生气。
泡芙哭着跑来找我,说邹阿姨骂她鬼迷心窍,连学习都不学了。最重的一句是,“你比你的那个死人爹还像我的讨债鬼。”
泡芙说:“是她喜欢我爸爸的啊,我爸爸是北京人。黄豆豆也不是鬼东西,他可好了,可关心我了。”
那副嘴脸简直让我觉得,小时候那盒过期的豌豆黄让泡芙吃坏了脑子。或者说,泡芙和“黄豆”有不解之缘,栽倒在豌豆黄以后,又栽倒在名叫“黄豆豆”的电台主播手上。
后来邹阿姨看了泡芙的手机,跑过来逼问我,泡芙最近是不是被这个电台给迷昏头了。我闪烁其词,还是被老江湖看穿了。不是我不讲义气,是眼下高三,我也为泡芙担心。她是偷偷想考去北京的,毕竟是我毁了她爸爸唯一的东西,我也总把她考到北京当成了我的任务。但是这丫头被黄豆豆搞成这样子,别说北京,西京也没戏。
我给邹阿姨下了一个软件,又给她登录到了黄豆豆的语言直播间,邹阿姨听了几句就关了,“这不是闲的嘛,一个大小伙子啥也不干每天光使嘴。”邹阿姨一脸的看不惯。
可是吧,搁二十年前,小姑娘的邹阿姨不也被每天光在广播站使嘴的某大小伙子迷了眼嘛。我心里暗想,这大概是大小邹都不自知的事情了。
泡芙省了一个月的午饭钱,把四两米饭省成了一两,一荤一素省成了一份土豆丝。没过一个礼拜,我哭着和她说,“求求你好好吃饭,我赞助你”。
不是我心疼她,是她省下的三两米饭和一份肉菜是从我的碗里拿走的。我本来就面临着身高从178cm跨到180cm的大坎儿,再这样被欺负下去,我觉得我甚至可能会退回170cm的麻瓜世界。
100块钱,我考察过,可能也就给黄豆豆的直播间一个“壁咚”的特效吧。那泡芙也就顶多沉寂在黄豆豆一堆粉丝里,没啥好兴奋的,等她过了劲头就好了。
但是我高估了黄豆豆主播的粉丝数量,泡芙潜伏已久,第一次露面就刷了一个大特效出来,这让新人主播黄豆豆非常惊喜。他给予了泡芙最大的善意与关注,一丝一丝地缠住了她。
虽然后面泡芙没再刷礼物,但是黄豆豆的直播间里人不多,泡芙又经常在线,黄豆豆忽悠着她加了他的粉丝群,两个人还连过麦。
泡芙喜滋滋地说,黄豆豆是她认识的最好的男生。黄豆豆鼓励她考去北京找他。
没错,该死的黄豆豆也是北京人,这得是多大仇?
后来,更大的冲突终于爆发了,而我也不幸地被卷入了进去。那天,邹阿姨喊我去她们家帮忙,这个“忙”是让我给她和黄豆豆连线。我不敢不帮,只能祈祷此时的泡芙能在写作业,写作业的时候就别听了啊!我战战兢兢地问:“阿姨,拨通以后好多人都可以听见的,你要说什么啊?”
邹阿姨一脸的高冷,回应我说,就是聊聊罢了。
哦,我假装相信了。
可邹阿姨怎么会是省油的灯?我在旁边有些尴尬地捂起耳朵。说实话,虽然曾有过播音员小丈夫,但邹阿姨的普通话实在令人难以恭维。带着些乡音,和为了假装有气势的提高音调,让那头的黄豆豆和这头的我都虎躯一震。
“好啦,这个小耳朵也连好了,有什么想和大家分享的吗?”
“我是泡芙的妈妈,小伙子,我今天是来和你聊聊的。”
这种偶像剧式的对白,被这个中年妇女说出口的时候,那头的黄豆豆突然静音,关掉了背景音乐后问到:“您是不是搞错了,我这边是直播间,感觉您弄错了。”
邹阿姨粗声粗气地反驳,让他不要装糊涂,不好好学习每天骗人,坑害了她学习极好的女儿。我正被这样的话窘迫地要缩进沙发里时,一记踹门声把我吓得一跳。
客厅那头是一张圆圆的、红彤彤的脸。那张脸自我记事起,几乎是比镜子里的我还要熟悉的面容。我曾见过她无数种表情,或哭或笑,或悲或喜,却唯独没见过这样的表情。
是生气吗?我不敢去看,我怕我会羞愧至死。我总觉得,那段隐形的黑色磁带把我缠得更紧了。
泡芙跑到了我们面前,异常愤怒地将邹阿姨手中的手机丢进了沙发里面。这个胖姑娘软弱到就连发火,也时刻记得不要损坏东西这个习惯。我将手机放到一边想帮忙缓和一下局面,却被这对母女拦在了火圈外。
邹阿姨宛若愤怒的母鸡一样张开翅膀,怒火似乎就在背后燃烧着。她大声地呵斥泡芙,最后的爆炸点是:“你和你爸一样乱搞!”
泡芙的脸都白了,我叫她泡芙是因为她又胖又白,圆嘟嘟得像塞满了奶油一样。但是此刻的白更让我觉得像刷漆一样。她像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是我想出生的吗?是你瞎了眼看上了我爸,做别人的小三!”
邹阿姨举着的手,最终还是落到了泡芙脸上。
我抱着体型比我还胖的泡芙,拼命地往外拖。我能感受到她的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我的外套上,但我也没顾得上嫌弃,直接把她拉到了我家里。我从来没想过,在泡芙心里她是个小三的孩子。
她突然抬头问我,“为什么出生的人是我啊?”
她说想不通活着的意义,我也一时语塞。
人生在世,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我也无法去评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可能深究“意义”这件事情,本身就没有意义。
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泡芙,就已经出事了。
也是经历了许多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从发生到我彻底反应过来,当中存在着不可预计的时差。当时无所谓地告别,认为“不过如此”的看法,会在某日传来绵长的一击。人全面的“知情”来得太缓慢了,等过了很久,才会清楚其中的分量。而这个“懂得”的过程,没准要用尽一生。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想起来那个手机,还有那个没挂断的连线。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头条新闻,“某主播直播间,母女为爱反目,竟是小三家庭”。
所有的时下热点都聚集在这个标题里,足以吸睛,若我不是熟知的人,可能也会早早点进去参与讨论吧。我不敢看,更不敢去看下面那些从陌生人嘴里吐出来的字眼。
我没想过,黄豆豆居然会把那段连线单截出来,然后上传到了自己的电台里,他靠着这些火遍了平台。我那天下午想去骂他,结果直播间里居然塞满了来看热闹的人。没有人关心那个女孩子和她妈妈后来怎么样了,都是想来看看什么样的主播会这么有魅力,竟然一老一少两母女都爱上了他。
黄豆豆还是那句让我几乎作呕的对白:“欢迎小耳朵们进来直播间,关注收听主播不迷路。”
可能后来会有很多人关注他吧,但是那个最开始的泡芙已经迷路了,她找不到她自己,我也找不到她。
临近高考的五月里,没来由的冷。
泡芙在新闻以后就跑了。她给我发短信说,她去北京了,不是找黄豆豆,不是找爸爸,是想吃一盒新鲜的豌豆黄。
她说,我从来没吃过新鲜的,可能我的人生一直都是过期吧,出生前我爸妈的感情过期,出生后我和你的玩笑也是过期,让你吃了不少亏,后来喜欢一个主播,还是因为他和我爸的声音好像啊。但是他不是我爸,我的寄托也是过期的。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等我翻来覆去斟酌好以后,这张电话卡也早已经被折断,扔在了某个汽车站的垃圾桶里了。
藏起来,实在是太容易的事情了,特别是在这个离开网络以后谁也联系不上谁的年代。你无法判断如果你丢了电话、QQ以外,还能怎么找到其他失散的朋友。
邹阿姨报了警,找我要了下落,去汽车站、火车站蹲了两三天,到处问人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头发、白白的胖姑娘,可是毫无收获。她念叨了两天,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妈告诉我,邹阿姨辞职了,也跑去了北京。她觉得泡芙除了北京是再不会跑到其他地方的,高考和不知去向的女儿比起来,她还是觉得找回女儿更重要。她和我妈交代:“房子你先帮我看着,实在不行我就打电话给你卖房子找她。太难找了。”
我知道泡芙迷路了,而邹阿姨选择上路找她。
我在那个语音平台做了直播,每天啥也不干,没有才艺表演,就是日常念叨,“迷路的小耳朵关注主播不迷路啊,胖耳朵也快点回家”。
他们的号码我也没有打通,我的直播间也没啥人气。随着即将到来的高考,我的手机也交给了父母,全力冲刺接下来的第一次挑战。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我想考去北京,给那个胖姑娘买好吃的、新鲜的豌豆黄,然后告诉她,“咱俩中间绝没有过期一说”。
看过一种说法,“生老病死,苦的程度是降序排列的。”如今到了我的头上,苦的顺序都随着泡芙的离去一起降下来。高考后我如愿考到了北京,几本已经不重要了,我是去那个城市找人的,找胖姑娘。
好多人,真的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可能聚不起来,可能我得认命,但是我还是想试试看,也许水里捞不出来什么明月,我也只是照了沟渠,但这大概就是江心里独钓老翁的命运。
也许大多数的走散都是这样,没有像故事里“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惨烈。无非就是曾经要好的如同我和泡芙,如今不在同一个环境了。大家在各自的篇章里“无法聚头”。
所幸的是,在我收拾行囊的时候,泡芙居然回来了。她清瘦了很多,和邹阿姨一起进来我们家门的时候,我几乎目瞪口呆。
“我回来啦,我找到特别好吃的豌豆黄了,给你带了半块!还想吃的话等我明年考完啊!”她还是“蹭蹭蹭”地跑了过来。
“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啊?”我半惊半喜。
“因为收听你了,大耳朵回家了!”泡芙笑着,把她手机递给我。那上面是一个很久没有开播的,甚至粉丝少得可怜的主播页面,是我的。
若干年前泡芙的爸爸用声音来到了他们家,又走了。这次,声音帮我找回来了泡芙,我不会走。
她是我永不过期的泡芙,我不会让她吃到过期的豌豆黄。

第三章 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这次换我来当你的女娲
孩提时的一次次玩笑,竟然延续到了长大,那是不想醒的梦。
我被你用不一样的借口保护了很久。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引言
我第一次知道女娲的时候,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大多数人都是从神话故事里听到女娲捏人补天的传说,可我不是。甚至到我升入小学那天,我还演讲了这样一篇被我们班主任“科普”了整个教学生涯的大作——《我的好朋友,女娲》。
“我的好朋友,是女娲。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虽然她经常和我抢糖吃,但是她也答应我,等她恢复力气以后就帮我捏一个孙悟空出来和我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直到今天,我回忆起来都无比的尴尬。
你不要觉得是我傻,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度过那样的童年岁月,站在讲台上演讲的时候就会比我更大声、更自豪、更傻……
我出生在某个医院的大院里,我妈、我爸、我爷爷、我奶奶、我姥姥、我姥爷,我们家还健在的所有亲人,都是这个医院的老员工。这直接导致了我出生到现在,身边的玩伴约等于零。我奶奶为了照顾我而提前退休,她不许我迈出大院。大院里住下我们一大家子人刚刚好。至于隔壁嘛,一间是我姥姥在住,另一间我从没见到开过门。
我的生活真的是特别无聊,我奶奶不会哄孩子,她一个当了一辈子外科大夫的人,充其量也就是抱着我和她一起看医学书。
她这样逗我,“乖孙子哟,你看看,这叫什么呀,这叫搭桥手术……”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可能也就刚刚满月。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这么熏陶着,长大的时候,隔壁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我站在板凳上使劲地往那边看,想知道是不是空屋子闹鬼了,却突然被一团泥巴砸中!
那是一团我几乎可以闻出来从哪抓的泥,混合着雨水和草的新鲜种子。那一刻,我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所幸还没有进到眼睛里。然后我就开始号啕大哭,跟个没吃奶的小姑娘一样。
果然,我听到了这样一声嘲笑,“又不是个小姑娘,哭得这么来劲啊?”
然后,我的耳边传来了我奶奶的声音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道歉的声音,我像个没事人一样使劲地闭着眼,心里在猜那个骂我的小姑娘到底是谁。这附近是我的地盘,没道理突然来了一个同龄人,我却不知情啊?
事实证明,小孩子果然都是天真的。我本以为自己闭了眼睛,泥巴就不会弄进眼睛里,所以只顾着肆无忌惮地哭,也不去弄干净脸。结果到了医院以后吃了不少的苦头,不仅被消毒水一遍一遍地冲洗眼睛,还被强制性地绑上了白色的护眼绷带。
缠好眼睛以后,我姥姥这样和我说:“皮猴子哟,还是落到了姥姥手上。你奶奶怎么看的你啊,不行以后待在姥姥办公室吧!”
我奶奶在背后冷哼一声。她俩在医院从小争到大,无论是评职称还是评先进,个人抢完还抢科室,就算因为我爸妈结婚成了亲家以后也没有改善多少,并且在我出生以后愈演愈烈。
我姥姥和我奶奶都想办退休来照看我,但是那年退休的名额只有一个。两位老太太拿出了竞选“先进个人”的力气,轮番去院长那里递申请。最后,我奶奶靠着外科新人储备充足和年龄比我姥姥大一岁而获胜。这让我姥姥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
我也跟着受罪。奶粉是两个牌子,水果是两个篮子,就连不喜欢吃的钙片都是不一样的。姥姥和奶奶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买的才是最适合我的。
可直到现在,我都没觉得两者在本质上有什么差别。
你们肯定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是两碗差不多的面,还要去分析到底谁的比较劲道,哪个营养元素比较齐全。因此,我从小便练出了好口才,每次不仅平息了两人的战争,还能得到双份的零花钱。
可这一切,都在我的眼睛被感染以后变了。
那天我回到家,用仅剩的一只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我的沙发上,吃着我每天只能吃一支的不二家棒棒糖,而她的旁边已经堆起了一小堆糖纸。那得是我一周的糖吧!
还没等我肉疼,她已经被大人拉了起来。一个面善的叔叔不住地向我道歉,还低头摸了摸我的脑袋,“阿远,还疼吗?”他温和地告诉我,女孩是他的女儿,他刚刚被调到这个医院,分到了我们家旁边的院子。他还拽着女孩说,“芊芊,快给阿远道歉!”
那个叫“芊芊”的女孩,像个大人一样用鼻子对着我哼道:“胆小鬼,小偷,我打中你,你还卖委屈,看不起你!”那眼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纱布,冷冷地宣告我不是个男子汉。
男人拍打她的后背以示惩戒,还不住地向我道歉。走之前,我听到那个男人叫我奶奶“老师”。
他是我奶奶的学生,调来医院也多半是因为我奶奶的退休和积极引荐,所以对女儿闯的祸感到无比愧疚。当然,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初我心里对芊芊十分恐惧,哪里拿得出来小恩人的气势。
再遇见芊芊的时候,是我没钱买糖葫芦吃,眼巴巴地望着别院的小朋友吃,口水几乎都要流一脸了。因为调皮捣蛋,家里没人给我钱,就连平时待我不薄的卖冰糖葫芦的老头也被交代了不能赊欠给我。那时,芊芊像个大英雄一样喊住了我,“你给我过来!”
看见她,我想掉头就跑,但芊芊比我跑得更快。她虽是喊着让我过去,但她的步子却是朝着我大步走了过来。
很快,她扯住了我衣服,在手里牢牢地揪出了一个小团子,“胆小鬼,你跑什么啊,我又不吃你!”
听到这话的我抖得更厉害了。那会儿纱布还在眼睛上面缠着,眨一眨眼还能感受到上药的疼痛,我不可能忘掉面前的这位女土匪对我做过的事。
可我还没感到眼睛上那种黏糊糊的怪异感,就有一个圆圆的东西碰到了我的嘴。我小心翼翼地眯着眼睛去看,透过纱布,我惊喜地看见了那抹朝思暮想的红色——糖葫芦!
我高兴地想伸手去接,但是忌惮着眼前的人是个女土匪一样的存在,手硬生生地卡在了半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芊芊又笑了出声,“别怕,这是给你吃的。”
然后她望着我,指了指地上的泥巴,“听说你现在害怕这玩意啊?”这话是没错的。自从眼睛因为它被缠了重重的纱布后,每次换药我都疼得要命,连带着我对这些随处可见的土也害怕起来。
别说泥巴了,就连家里的橡皮泥也被我哭闹着扔了出去。我奶奶拿我没办法,想尽招数要帮我解开这个心结。
年幼的芊芊是有办法的,那个办法效果好得出奇。
她给过我糖葫芦以后,就那么青天白日地撒谎道:“这糖葫芦可是我用泥巴变来的,不过这泥巴不能吃,只能我变完糖葫芦以后给你才能吃。那你害怕糖葫芦吗?”
我老实地摇头,我最喜欢糖葫芦了。可是我又不是个傻子,或者说我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傻。我嘴里塞满了好吃的糖渣子,反问芊芊:“你怎么会用泥土变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这种事情,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