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金灿灿的玉米饼,煎得外焦里嫩油汪汪的咸鱼,再配一碗刚出锅热得烫嘴的薄粥,这些原本都是寻常渔家的饭食,但做得久了、精了,也就成了颇具地方风情的特色美味。
莫伤离坐在鲲州东城卖早点的街边摊子上,看着对面那个正用饼子夹了块咸鱼吃得满脸幸福的小丫头,许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天塌下来,只要美食当前,你也能吃得下去的,对不对?”
小丫头将饼子塞进嘴里,腾出手来做了个暂停的姿势,含混不清地道:“如果你带我出来吃早点,就让我吃早点,不要说那些可能影响我食欲的话,拜托。”
“可是……人家心疼你啊!”莫伤离黯然道,“每次一想到我们的小软软,以后可能再也吃不了东西了,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靠!
一块玉米饼子挟了风声飞过来,端端正正地拽在那张几乎要梨花带雨的脸上,原本疯狂吃饭的小丫头霍然而起,将筷子啪地拍向桌面。
“成心的是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到底是谁要害我这样的啊?!”
从未有过的横眉立目的凶残眼神,从未有过的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的剽悍造型,吼声惊天动地,引得周遭人人侧目,莫伤离仿佛真的吓着了,怔怔地坐在那里半晌,才撇了撇嘴,委委屈屈地将那块热气腾腾的暗器放回盘子里。
“算了算了……人家不说就是了,你接着吃,稼穑不易,乱丢食物是不对的……”
“不吃了,结账!”小丫头气哼哼地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鲲州的街道上永远弥漫着一种海水的味道,微有些咸腥,却让人心情舒畅。天气不错,太阳也很好,走在那样的阳光里,看着路两侧鳞次栉比的店舍商铺和身边悠闲来去的车马行人,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通透起来。
当然,这样的轻松心情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了依靠,边若无其事地溜达,边借着看街景的由头东张西望。
并没有看见熟悉的雪白身影,但心里却也并不慌乱,他说过会在她身边,就一定会在的,对他,总是无条件的相信。
一顶轻罗小轿从后面如风般赶上来,又如风般擦身而过,两个轿夫四条腿,愣是抬出了F1的范儿,苏软躲闪不及,险些就被刮倒,幸而旁边的莫伤离及时伸手将她揽过来,才避免了一场交通事故。
就算是商城里所有的衣服和包包都不要钱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正嘟囔着,左侧胡同里一个漂移过弯,又冲出辆精致的油壁香车,赶车的人显然分不清自己开的究竟是辆马车还是超音速飞机,扬鞭策马,风驰电掣,把熙来攘往的大街当成了机场跑道。
然后是三五个花枝招展的小家碧玉,既无轿子也无车马,却丝毫影响不了她们飞奔的速度,顾不得大街之上众目睽睽,提了裙裾,摆出凌波微步的架势,急匆匆地朝远处跑去。
“这是……咋的了?”狐疑地问莫伤离。
莫伤离摊了摊双手,表示不知情。
此刻,只听得街对面有人穿云裂石地喊了一嗓子:“龙府,龙府今天又在抛绣球招亲了啊!!!”
热闹的大街忽然安静了片刻,继而更加沸反盈天,空气里弥漫着某种狂躁的、兴奋的、期待的、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激动情绪,人们的脚步开始加快,渐渐形成汹涌的潮水,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对于抛绣球招亲这种事,苏软向来持保留意见。那么高的楼,那么多的人,那么小的绣球,那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有NBA的准头,也未见得能百发百中,砸到了,就得嫁给人家,这事,怎么也觉得有点不靠谱。
万一像王宝钏那样倒霉,砸中个将来要做皇帝的,寒窑苦守十八年,甚至不惜与亲生父亲断绝关系,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男人和他的二奶,然后得到一身凤冠霞帔,然后穿着它美滋滋地到大殿上去见老公和老公的老婆,然后小三口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想想,都发指。
看这满街人的夸张反应,貌似所谓的龙府在鲲州应该是家喻户晓的名门望族,这种人家出来的小姐,如果再有几分姿色,很容易就会成为全城男子趋之若鹜的偶像。
可苏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而且,招亲便招亲,为什么要说“又”呢……
“软软?”身边的莫伤离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苏软回过神来:“啥?”
“……要么,去看看?”
沿街东行半盏茶的功夫,前面便是两条大道交汇而成的宽阔的十字街口,有气势恢弘的高楼巍然而立,雕梁画栋,兽脊飞檐,于周遭的一片繁华之中,仍能显出卓尔不群的尊崇骄傲。
门口的长杆上酒旗猎猎,看来这里原本是座酒楼,但此时已闭门谢客,只有几个云鬟半堕,眉目如画的妙龄少女在楼头含笑凝立,清一色的鹅黄罗衫,手中捧着的托盘上各自放了五彩绣球、大红嫁衣、簪钗环佩等物,想来是在静候吉时了。
而楼下的空地上,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苏软和莫伤离本来是想看看热闹的,却都缺乏冲进人群,挤到热闹中心去的耐心和勇气,于是只站在外围远远地看。而苏软从刚才开始便觉得异样的东西,此刻总算有了答案。
那就是,为什么兴高采烈挤在楼下的,都是女子呢?
燕瘦、环肥、淡妆、浓抹、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妙龄少女、半老徐娘,间或还能看见个别白发上簪了红花的老太太、梳了抓髻明显还未成年的女娃娃……唯独,没有男人。
其实也不能算是没有男人,因为四周看热闹的,多半都是男人,但此刻他们却表现出了绝对的风度,一个个只是兴致勃勃地在周遭观望,仿佛刻意要把中间的位置留出来给那些女子。
犹自困惑,天空里忽然响起飞禽振翅的声音,仰头,一只通体不带半丝杂色的雪白大鸟正从人群上方滑过,翩然掠上彩楼的栏杆。
苏软的生物课学得并不怎么好,但还是能认出那应该是只白鹳,只是与寻常鹳类相较,毛色要更纯些,身形气度也颇不俗,在楼栏上站定,淡淡一瞥楼下兴奋而狂热的人群,乌黑如玉的小圆眼睛里居然显出些傲慢不屑之色,接着,抖了抖头上的翎羽,清了清嗓子。
……清了清嗓子?!
苏软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那的确是人类讲话之前,习惯性地清嗓子的声音,虽然有点滑稽,还有点假模假式的,却绝对听得真切。
“鲲州龙府——彩楼招亲——即刻开始——闲杂人等——退避四周——闺秀淑女——朝前站定啦——!”
拖着长长尾音的唱喝之声响起,高亢嘹亮,字正腔圆,寥寥数语,却带了些资深太监宣召叫起儿的范儿,愣是镇住了楼下沸反盈天的人群,让全场都安静起来。
这语声的主人——也许应该说是主鸟——居然,就是那只白鹳。
苏软这次真有点傻了,虽然几个月来那些无比纠结荡漾的遭遇已经严重锻炼了她的心理素质,但她还是足足愣怔了半分钟,才勉强相信自己不是幻听。彩楼前兴致勃勃的人群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和惊奇,仿佛早已熟悉了那鸟儿,所以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转头看了看莫伤离,他还是那副悠闲散漫,波澜不惊的德性……这人的存在本身就违背生物规律,跟他探讨什么“奇迹”,纯粹浪费时间。
好吧,既然狐狸可以变成裸男,番薯可以瞬间移动,那白鹳,自然也是可以说一级甲等的官话的。
不奇怪,真的……不奇怪……
这边还在给自己做着心理辅导,楼上,白鹳又开始拿腔拿调地喊起来:“鲲州龙府——彩楼招亲——即刻开始——闲杂人等——退避四周——闺秀淑女——哎呦!”
未及喊完,一把精美的牙骨折扇忽然从栏杆后的雕花木门里飞出,不偏不倚地打在它的头上,白鹳躲闪不及,被打了个趔趄。
“聒噪。”
淡淡的两个字,从楼内传来,深沉而慵懒的语声,如春风吹过寒冰初销的湖水,半冷半暖,亦喜亦嗔,略略能听出些不耐,却仿佛带着某种震撼人心的魅惑之力,让楼下翘首以待的人群变得愈发兴奋急切,也愈发鸦雀无声。
白鹳显然有点郁闷,又敢怒不敢言,烦躁地在楼栏上来回踱了好几圈,闭了嘴再不说话。
“时辰到了?”那个声音又问。
“……”
“……阿九?”
“……”
一本书呼啦啦飞来,几乎要将白鹳从楼上拍下去,亏得它身手敏捷才勉强躲开,忍无可忍地向楼内瞪了一眼,又仰头看看天色,纠结良久,才泄愤似地高声叫道:“吉时已到,恭请龙大官人——!”
清风掠过,吹动檐前的风铃,铮琮之声响起时,有傲岸清举的身影走上楼头,一瞬间,周遭万籁俱寂。
一袭博带长袖的轻袍,湛蓝如湖水,极罕见的亮银色发丝,光可鉴人,许是因为太长了,所以用银环束起,沿着宽阔的肩膀流泻而下,像繁星汇成的银河,风神疏朗,五官俊美而优雅,但最无法言喻的,却是那双眼睛。
温柔清亮的黑色眼睛,不知为什么,却总能让人想起最浩瀚的海洋和天空,眼眸如水,澄澈得不染半点尘埃,又深邃得仿佛看尽了世间所有,就那样悠闲散淡地站在楼头,凭栏俯视,却于怡然四顾之间不经意地便牵扯住了所有人的心,就连洒满街道的明朗阳光,似乎都变得黯淡起来。
“……好漂亮。”苏软喃喃道。
惊艳之余,她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楼下守候的都是些女子。
那自然是因为,楼上将要抛绣球的,是个显赫一方,而且倾国倾城的……男人。

第二十三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艳阳依旧高照,风却好像大了些,吹动楼头男子湛蓝的袍袖,如海浪漫卷。
楼下人头攒动,又出奇地静谧,并没有电视剧中彩楼招亲时常见的癫狂凌乱的狗血剧情,那些花枝招展、翘首以待的女子,眼神中都带了无法掩饰的兴奋、紧张、期待和痴迷,但在那个被称作龙大官人的男子面前,却仍然保持着最优雅的身形和最矜持的仪态,百般红紫,既活色生香而又井然有序地聚于一处,那场面既让苏软叹为观止,也略略觉得有些新奇。
“开始吧。”龙大官人说。
有鹅黄裙裾的女子笑盈盈走上来,略蹲身,将手中托着的五彩绣球举过眉梢。
龙大官人拿过了绣球。
整个街口安静得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
莫伤离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打得既响亮又毫无来由,苏软在他身边站着,也被吓了一跳,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在接下来的一分多钟时间里,那厮又如机关枪般接连打了N十来个喷嚏,每个都是中气十足,余音袅袅,直打得连腰都弯下去,而其本人也藉此成功抢了龙大官人的风头,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
“你怎么了?”苏软问。
“可能……可能受了些风寒……”莫伤离掏出块雪白的手帕鼻涕,变腔变调地道。
“风寒?”苏软狐疑地看着他。
今天的天气并不冷,而且早上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精神矍铄的。
最重要的是,一个活得怎么死都死不掉的人,也会受风寒么?
“你那是什么眼神?”莫伤离委屈地看着苏软,“人家好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偶尔受个风寒,打个喷嚏,很奇怪么?”
“……”苏软无语,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转头看看,才发现已在众目睽睽之下。
“抱……抱歉,你们继续……继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无意间抬头,却对上一双美得震撼人心的眼睛。
龙大官人,那个亮银色头发的男人正摆弄着手中的绣球,站在楼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苏软的脸有点红,不是因为与那样一个光闪闪亮晶晶的帅哥四目交汇,而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喧宾夺主,实在有点对不住人家。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彩楼招亲,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啊!
“真的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向着龙大官人鞠了个躬,转身去拉莫伤离。
就在转身的瞬间,周遭的人群却响起了阵阵惊呼。
龙大官人手中的绣球,就那么抛出来了。
不带任何前奏,连开场白都没有半句,苏软傻傻地看着那个五色斑斓的球体悠悠飞出彩楼,飞过楼下姹紫嫣红的人群,像一枚精确制导的炮弹,不偏不倚地向自己砸来。
不……不是吧……
本能地向后退,想要闪身避开,虽然楼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大帅哥着实让人惊艳,但接绣球这种事……她牙齿还没刷呢……
莫伤离忽然又打了个很大很大的喷嚏,身躯猛地弯下去,肩膀不经意地撞上了苏软的后背。
苏软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前迈了一步,双臂本能地张开。
三分球命中。
……
风嗖嗖地刮着,十字街口沉寂得能听见人们的心跳声,无数目光投过来,好奇、兴奋、艳羡、嫉妒,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莫伤离直起腰,擦着微红的鼻子,瞥及苏软,忽然惊喜地拍手大叫:“天啊!小软软,你接到绣球了呢!”
苏软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看被自己拥在怀里的那颗流光溢彩、巧夺天工的圆形物体,半晌回不过神来。
从小到大,买彩票、抽奖、刮刮乐之类的活动,她参加过不少,但所中的最高奖项,似乎从未超过五块钱,绝大多数时候,她连喝饮料中个“再来一瓶”的运气都没有。
难道,今天要改写历史了?
一对震天雷从彩楼两侧冲入云霄,在半空中砰然炸响,带动地上的鞭炮鼓乐,也让愣怔着的人群开始变得喧嚣热闹起来,原本在楼头站立的黄衣女子微笑着鱼贯而出,手捧着嫁衣钗环等物袅袅婷婷走到已经傻了的苏软面前,排出个漂亮的扇形,然后,齐齐施礼。
“恭喜三十六夫人!”
苏软没反应过来:“多……多少?”
“三十六!”阴阳怪气的语声,却是那只白鹳,“恭喜您,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龙府大宅的三十六夫人了,请入楼更衣吧!”
虽然嘴上说着恭喜,无论是眼神还是腔调,却都带出些嘲谑和轻蔑。
黄衣少女们则显得热情多了,还不等苏软有什么表示,就笑盈盈上前,簇拥着她向楼内走。
不对!这不对啊!
什么龙府大宅?!什么彩楼招亲?!什么三十六夫人?!
她只是出来吃咸鱼饼子,顺便看个热闹的,怎么被个球一砸,就成了人家的小老婆了?!
“莫先生,你跟他们说啊,我们不是……”艰难地回身,于混乱中想去抓莫伤离的长袖,却抓了个空。
转头,身边早不见了那袍袖飘飞的身影,莫伤离就像烈日下的一滴水那样,蒸发了。
愣怔之间,人已被黄衣少女们拥到了彩楼门口。
苏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对于做别人的小老婆,却是绝对没有兴趣的。
于是她开始挣扎,却发现身边一个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力气都大得惊人,任凭她怎样左扭右扭,也摆脱不了那几双纤纤玉手的钳制。
喵的,这算是强抢民女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人管没人管了?!
“救——”仰天长啸,然而那个“命”字尚未出口,忽然觉得有清风自鬓边掠过。
“不要吵,顺其自然。”耳畔响起熟悉的魅惑语声。
天绯。
“你……”苏软茫然四顾,却并不见他的影子。
“他们要你怎样,你便怎样。”天绯的语声再次响起,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别怕,我就在你旁边。”
心,顿时安定下来,虽然还有小小的紧张,却不像之前那样抓狂了。
有他在,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既然他说让顺其自然,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已完全由不得苏软控制,她被若干个漂亮美眉连扶带拖地弄进彩楼,按在早已布置好的妆台前,然后,无数双手伸向她,梳洗、更衣、插步摇、抹胭脂,捯饬得不亦乐乎,待到蹂躏告以段落,菱花镜中,一个雾鬓风鬟,瑰姿艳逸的绝色新娘已经绰约而立。
被引领着登上楼头的时候,那个龙大官人正在栏杆旁等候,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了件灿若云霞的殷红锦袍,红衣银发,愈发明艳得不可方物。第一眼见她,那男人似乎怔了怔,但随即神色如常,只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一双美到极处的眼睛,温柔如春夜月光:“夫人,你我有缘,从今后要终身相伴了。”
紫霞仙子说:她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五彩祥云来娶她。
每个女孩子心中都会有类似的梦想,苏软也不例外,万众欢腾的盛大婚礼,有惊才绝艳的俊朗男子翩翩而来,眼眸深邃,浩瀚如烟海,在所有人的祝福里,向她伸出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现在看来,至少在形式上,她的梦想实现了。

第二十三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龙大官人的婚礼,是鲲州城一年一度的盛事。
从彩楼到龙府大宅,十余里的道路两侧已是人山人海,其间还穿插了摆摊的、卖艺的、乞讨的、扒包的各色人等,小孩子举着面人儿糖葫芦悠闲来去,简直比过年时的庙会还要热闹三分。
每个人都翘首以待,每个人都兴奋莫名,每个人都想看看龙大官人的绝世风姿,每个人都想知道今年又是那个姑娘如此有福气,接了绣球,成为龙府大宅的女主人……
但事实上,每个人能看到的只有鼓乐喧天、浩荡而过的迎亲队伍,还有队伍中间那驾红锦绣金,珠玉琳琅,奢华得让人瞠目的宽大马车。
三十六夫人有点郁闷。
宝马、香车、华服、美饰,外加一个俊美无筹的新郎,按说,这样的婚礼,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但结婚不是买衣服、包包和鞋,只要是质量上乘,够漂亮,看起来和自己很搭,就能欣然接受。
拿球砸我,忍了,强买强卖,喵的我也忍了,谁让天绯说要静观其变呢。
但,鲲州这疙瘩的结婚仪式,效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彩楼上,那男人伸出手,温柔如海地说要与她相伴终生,苏软犹豫良久,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为了天绯的“静观其变”,都不应该晾着他,于是也伸出手,轻轻攀住他的手掌,这本来,纯粹是个礼节性的动作。
但楼下却像得了什么号令似的,忽然鼓乐大作,万众欢腾,那男人拖着她的手,缓缓举起,然后,就听见那只讨人厌的白鹳穿云裂石地喊了两个字:“礼——成——!”
啥?!
这不是古代么?!不是应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不是应该下聘礼择良辰么?!至少至少,不是应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么?!
怎么刚牵了个小手,就“礼成”了?!
……那是不是说,她,苏软,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出来吃顿咸鱼饼子的功夫,就变成已婚妇女了?!
……连……连结婚照都还没拍呢!
“不要怕,这是龙府的规矩,从现在起,你就是龙府的女主人。”那男人凑近她的耳边说。
他身上有淡淡清新的气息,像凉爽湿润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让人很觉得很舒服的雨水味道。
不知为什么,那气息居然让苏软有了一瞬间愣怔和伤感。
而片刻之后,他们就一起被簇拥着,登上了早已停在门口的那驾极漂亮也极嚣张的马车。
车窗外帘幔低垂,从偶尔被风扬起的缝隙间看出去,能看见一街欢天喜地的笑脸,滨海之地,民风淳朴,看别人结婚,居然好像比自己娶媳妇还要高兴。
唯一高兴不起来的,怕就是龙三十六夫人自己了。
头很重,凭空多了一二斤脂粉和百十来件花钿簪钗,任谁的脖子都会觉出压力的,又不能总用手搬着,只好伏在车窗上看风景。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那个在理论上已经成了她老公的男人忽然问。
从上车开始他就斜倚在柔软的貂裘靠垫上,安静地看一本书,好看的男人,连看书的样子都国色天香,许是觉出新娘的情绪有些低落,他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柔和地问出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让苏软觉得更加郁闷。
“你叫什么名字?”仍旧伏在车窗上,有气无力地反问。
龙大官人倒觉得有些意外:“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苏软苦笑:“我是外地人,前天才来到你们这里,又哪里会知道你的名字?”
龙大官人怔了怔,忽然展颜一笑:“原来,你不是为我而来的。”
“……我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并没有往楼下挤啊,你干嘛非拿球砸我?”苏软气愤地道。
“这实在怪不得我,”龙大官人无辜地挑挑眉弯,“只怪令弟那十余个喷嚏,打得太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