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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你一进太子府,我就知道了。”天紫含笑闭目,深吸了口气,“有潋滟在的地方,都能嗅到湖水的气息呢……”
身后,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过来,衫袖如冰,肌肤胜雪,从天紫手中接过牙梳,动作轻盈地帮她梳理好长发。
“殿下也来了,天紫姐姐随我去见见吧。”
“殿下?”天紫一怔, “哪个殿下?”
潋滟看着她,但笑不语。
天紫似有所悟,自嘲地微微一笑:“倒是我糊涂了,与潋滟同来的,还能是哪个殿下……天骁哥哥进府,我竟没有察觉,他在哪?”
“殿下在后园等你。”潋滟拿过一根银红色丝带,将天紫的长发轻轻束起,“他不喜欢这宫殿里的熏香味道。”
宫灯摇曳,栏杆霜冷,没有盛筵和乐舞的晚上,太子府后园便如同一位卸去盛装的风尘女子,少了许多珠围翠绕的富贵招摇,现出些铅华洗尽的纯真冷艳。
水畔的白玉石台上波光荡漾,有修长优雅的背影矗立其间,明明是很轻松地负手看月,混身上下却透着无法言喻的孤高绝傲、华贵尊崇之气,即便近在咫尺,也让人不敢亲近仰视。
天紫着一袭银红,自对岸凌波而来,轻柔飘落在石台上,向那雪山般的男子恭谨施礼:“见过天骁哥哥。”
天骁没有回身,仍是淡淡看着天上微残的月亮:“三年未见,这人间的繁文缛节,你倒是学了个十足。”
天紫笑笑:“太子妃当为整个王朝的礼仪典范,天骁哥哥这样说,天紫能不能看作是褒奖?”
“随你。”天骁对这个话题的耐心显然十分有限:“我昨天见到那个叫苏软的女孩子,但是,她被天绯救走了。”
“……我知道,”天紫笑笑,“今早整个王都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昨夜守城军士看见两个雪白衣裳的……妖人在半天空里打架,几乎掀了东城门楼的顶子,据明辉太子说,皇帝亲自下旨彻查呢。”
“他跟那个女子,是几时认识的?”
“这个,天紫也不大清楚,但上元节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小丫头,他们就已经在一起。”
“父王说,你曾两次想要除去那女子,但都未得手。”
“第一次是遣了竹女去,第二次是鱼妖,但拜我们的天绯殿下所赐,全都铩羽而归。”天紫苦笑。
“竹女,鱼妖……”天骁淡淡重复,沉静的眼里多了些嘲讽意味,“让这些货色到天绯的面前杀人,你是真想除去那女子,还是另有所图?”
天紫抬头,正看见那双无喜无怒的清冷眸子,心中不由得一凛,面上却仍然微笑着:“正因为天紫势单力薄,所以日前才禀明父王,请王族中的高手相助,天骁哥哥来了,除去那女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今天我来,是要知道天绯的去向。”
“……天骁哥哥认为他会告诉我?”天紫笑问。
“他当然不会。”天骁说,“但一个能让他失魂落魄,离家三年的人,至少要比我知道得多些。”
山中,清晨,早饭时间。虎王洞府外,一直通体雪白的兔子正蹲在那里,呆呆看着地上绿油油的几芽嫩草,红红的小豆眼里一会儿是备受诱惑、欲罢不能的牵绊 ,一会儿是傲骨铮铮,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决绝,千愁万绪,纠结异常。
好漂亮的草啊,嫩嫩绿绿,清香扑鼻,口感肯定是又脆又甜……
不对,这不对,虽然你外形像个兔子,但你并不是一只兔子,你是人,你得吃人的饭……
这种草看起来营养很丰富,还有很多纤维,咬上一口,嚼啊嚼啊,又筋道又饱腹,过瘾……
你有病啊!为什么会对几根草垂涎三尺?!为什么一想起胡萝卜和豆饼就食指大动?!难道你后半辈子不打算啃鸡腿,吃鸭脖子了?!
……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想吃就吃吧,兔子吃草,天经地义。”
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震得地皮都有些颤动。苏软转身,便看见两只明显属于猫科动物的,雪白中微间些虎皮斑纹的硕大爪子,不由得怔了怔,仰头,正对上利齿森森的血盆大口,和吊睛白额的斑斓脸庞。
一只老虎,一只神形兼备,360度无死角,不需要鉴定部门认证,比任何照片都真实的,活生生的老虎。
前腿,有些软,后腿,更软。
浓重的野兽气息扑面而来,置身于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之下,兔子忽然有种想哭想骂街的冲动。
我知道我倒霉,但倒霉总要有个限度吧?!
凭什么穿来就得碰上东方连城、逃跑就得碰上天绯他哥,做只兔子,还得遇见这么大一只老虎?!
看看,看它那张嘴,那也能叫嘴么?!一颗牙掰下来比我的腿还粗,就算生吞了我,恐怕也不会比吃个肉丸子更费力气。
跑是来不及了,喵的,谈判!狐狸还没回来呢,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求生的努力!
“那个,虎哥,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些误会……”短尾巴学着狗的样子,谄媚地摇了摇,小豆眼很诚恳地看着老虎,耐心解释,“你别看我长得像个兔子,但其实我根本不是兔子,我是人,误食过苏丹红,喝过某某牌牛奶,吃我,会得结石,会致癌的……”
“什么叫结石?”老虎很平静地问。
“这都不懂,结石就是……”忽然顿住, “你……会说话?!”
老虎嘿嘿坏笑的样子让兔子想起了昨天把她变成兔子的某个花里胡哨的剽悍男人。
“斑斓?”狐疑地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金色大眼。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虎哥。”老虎笑道。
“你……大清早的,干嘛变成老虎?”
“什么叫变成老虎?北疆虎王,当然就得是老虎。”斑斓得意地摆了个猛虎下山的造型,“怎么样,我的本来面目英俊吧?”
“……”
“你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就会习惯了。我每天早上出去巡山,都要化作虎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斑斓神秘而深沉地看着她。
“……为了,吓唬人?”
“嘁,我才没那么无聊。”斑斓不屑。
“那是为什么?”
“笨,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一丝不挂,光着屁股出去,你不知道,春天的清晨,光着屁股在山林里走,真是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啊……”
兔子差点被雷了个趔趄,幽幽地看着老虎,正想挖苦几句,腰身却被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缠住,卷起来放在了虎背上。
“干嘛?”
“带你出去散散心。”斑斓宽阔的脊背随着步伐缓缓起伏,像一座运动的山,“看看我的北疆林莽,说不定等狐狸回来的时候,你就舍不得走了。”
作为有史以来第一只骑在老虎背上遛弯的兔子,苏软的心情很快便开朗起来,云从龙,风从虎,随风而行,呼吸着淡淡的木叶清香,耳畔莺歌呖呖,看山,看麋鹿猿猱,看清涧溪流,看浅草黄花,看千姿百态的树,胸中渐渐云开雾散,忍不住轻轻哼唱着一支世界名曲。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你那是什么歌?”斑斓听得别扭。
“两只老虎,歌颂了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苏软微笑,“你想学么?”
“不想。”斑斓坚定地拒绝,脚步渐渐放缓,“到了……”
草地延伸到前面不远的地方便忽然消失,走过去,才发觉已处身于凌空逸出的一截断崖之上,湛湛晴空澄澈如洗,浮云浅淡,万仞山岩苍松倒挂,峭拔孤绝,极目远眺,更有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峥嵘崔嵬,纵横开阖,一直连绵到长天尽头。
“真漂亮……”苏软喃喃道。
“那只死狐妖就喜欢这里,所以我想,你也肯定喜欢。”斑斓将苏软从背上放下来,“我和天绯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地方,那时候西方魈族进犯,他路经此地,救了我的命。”
“魈族?”
“对,魈族,他们是西方山岭中的霸主,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身高过丈,通体黑毛,力气大得吓人,而且动作极快,往来如风,那次我被十余只雄魈围困,如果不是天绯出手,现在这里恐怕就是他们的地盘了,你那只死狐狸虽然脾气很讨人厌,但着实厉害。”
“后来魈族退了,你们就成了朋友?”
“我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却十分缺德地笑笑,说如果我真想报恩,就把皮剥下来给他做靴子,我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再不提报恩的话,但这北疆的千里山林,从此就是他的家了,而我斑斓九,也从此就是他的兄弟了,兄弟就应该祸福同当,荣辱与共,可他心头的事,我解不了,谁也解不了,所以我只能陪着他喝喝酒,打打架,现在,能替他照顾照顾小妞,也是高兴的……”
斑斓一声长叹,看看身边听得有些出神的兔子:“虽然我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到底有什么秘密,但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你,我敢打赌,你比那个叫天紫的小母狐狸强多了。”
“谢谢……但,谁是天紫?”
“天紫你都不知道,那是天绯的心尖子啊……他从来没跟你说过?”
兔子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想不想知道?”
兔子犹豫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斑斓眼睛里立刻闪烁出八婆被问及隔壁寡妇*时的那种激情燃烧的光辉,兴冲冲地蹭到兔子身边坐下,“问我,你算问对人了,你以为他堂堂雪狐族的少主人,干嘛要到人间来东游西荡,赖着不走,还不都是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忘恩负义?”
“对啊对啊,你不知道吧,我原来也不知道,这都是那只狐狸喝醉了酒告诉我的,那个天紫……”
……
像挺上足了子弹的机关枪,斑斓的话匣子既然打开,不把苦胆吐出来是不正常的,苏软也不说话,只远远看着山与天的边际,安安静静地听。
清爽的微风徐徐而来,阳光普照大地,峭拔孤绝的山崖边上,大老虎和小兔子并排而坐,八卦着一只狐狸的忧伤过往,那情景,真的很有趣。
但心,为什么会开始隐隐作痛了呢……
第十五章 海天龙战血玄黄
风,在苍茫无垠的原野上回旋呜咽,扬起漫天霰雪如纱,皑皑千里的皎洁清冷绵延开去,与天际低垂的云朵混淆了界限,苍白得分不清彼此。头顶,幽蓝色长空浩瀚深远,脚下,百丈坚冰让流淌而过的时间都仿佛冻结起来,凝住了沧桑变幻、四季更迭,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永远都是同一种模样。
天绯御风而行的身影像一支穿云破雾的箭,黑发白衣,飞扬起卷,比周遭的冰雪更加寒意凛冽。当太阳落下去,月光弥漫四野,前方一座雪山的高大阴影正渐渐逼近,山间有清辉闪烁的雪道蜿蜒而上,如一线抛空,径自伸向主峰的最高处,尽头,便是梦幻般美轮美奂的殿宇楼台,廊腰缦回,钩心斗角,辉煌灯火百里可见,冷峻,静谧,如天上宫阙,骄傲地俯视万方。
狐王沧溟的水晶樽里荡漾着清冷的浅碧色液体,那是一种叫做“韶光”的酒,入口浅淡,尝不出任何滋味,须得轻轻含住,片刻后才有半甘半苦、温柔缱绻的醇香自齿颊间扩散开来,闭目细品,据说可以记得起当初第一眼看见这世界时的喜悦和忧伤。对于某些历尽沧桑,老得已经数不出年岁的人来说,那实在是种让人感动的味道。
然而美妙的时光总是持续不了太久,即便是在雪狐王宫这样远离人间的地方,煮鹤焚琴捣乱煞风景的家伙,也总是有的。
镌刻着精致兽纹的寝宫大门被一只穿了银色长靴的尊贵的脚踹开,有修长的白色身影径直闯入,身后,远远跟着几个拦阻不及,也不大敢拦阻的王宫守卫。
水晶樽轻轻放在身边的青玉案上,沧溟打量着已经站在面前的闯入者,许久,修长的眉微微一蹙:“儿子,三年不见,你好像晒黑了。”
说着,很有优越感地摸了摸自己那张千百年来始终苍白如雪、皎洁如玉的英俊脸庞。
“我回来,不是为了跟你比脸的。”天绯对眼前这人的自恋早就习以为常。
“我知道,但这样的话题,能让气氛轻松些。”沧溟笑笑,“你孤身一人回来,肯定是把那个女孩子藏得妥当了?”
“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天绯说。
“手无缚鸡之力?也许吧,但她能让雪狐王族的两个少主人刀兵相向,却未尝不是种本事。”
“她救过我的命,而你却想要她的命,所以让我和天骁刀兵相向的人,不是她,而是你。”天绯冷冷道。
“……她救过你的命?”沧溟挑了挑眉,“这我却是不知道的,你怎么会沦落到让一个人类的女子搭救?”
“看来你在人间的探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能干。”天绯的语声里带了些嘲谑,“抑或是我的生死,根本不在狐王陛下关心的范围内。”
沧溟修长的手指扣上天绯的脉搏,静静感触了片刻,忽然仰头看着他:“你受过万年龙骨的伤?”
“……”
“……我记得,那把万年龙骨制成的螭吻,你是给了天紫的。”
“万年龙骨制成的兵刃虽然不多,也绝非螭吻这一把剑,”天绯不假思索地否认,“不是她。”
“不是她?”狭长的凤眼危险地眯起来,“那是谁?告诉父王,敢伤我儿子的人,断断不能轻饶。”
“这件事,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你又何苦纠缠不放?”天绯面无表情,“当初我将冰狼灭族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唠叨着雪狐王族当有宽仁之心,关了我三年之久。”
沧溟促狭地看着他,半晌才若有所思地一笑,叹道:“你这孽障什么都不像我,只有娇惯女人这一样,能看出是我的儿子……算了,既然你要护着她,我也不必枉做小人,反正你又没死……你刚才说,是那个叫苏软的丫头救了你?”
“是。”
“可你也三番五次地救了她,不是么?”
“……是又怎样?”
“所以你们已经互不相欠,不必再为了她而违逆王族的格杀之令。”
“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王族对一个人间的丫头下令格杀,这实在很好笑。”
“你可知道,她并不是个普通的人间丫头,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人间?!”沧溟的语声骤然冷厉起来,再不见方才的云淡风清。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她是异世之人,本不该到这世界上来,一旦来了,雪狐王族必须将之除去,这是从我们定居极北之地的那天开始,就要世代遵循的法则。”沧溟的看着天绯的眼睛,一字字地回答,语气很平静,眼底却有一抹彻骨的深寒。
天绯皱了皱眉:“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则。”
“你当然没有听过,这件事,关系着雪狐族的生死存亡,原本只有王族的君主才能知道,就连你的哥哥,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知其究竟。”
“但我今天必须知道。”
“……你确定?”沧溟思索着,指尖轻轻扣了扣额角。
“我不会为了一件不知所以的事,放弃一个救过我性命的人。”
父子两人静静对视,冰冷幽深的目光让整个宫殿的空气都有些凝滞不动,许久,沧溟才从卧榻上长身而起。
“跟我来。”淡淡说了三个字,便走出寝宫,倏忽间,银丝绣锦的华丽袍裾已飘入夜空,越过几重宫阙,向着雪山绝顶飞去。
雪山的最高处,便是极北雪原的最高处,对于天绯来说,这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冷月孤悬,长空星汉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朔风凄厉呼啸,像是要将造访者的灵魂都冻结在此,生生世世,永无解脱。
“儿子,你从小就喜欢到这个地方来,告诉我,从这里你能看到什么?”狐王沧溟精美的银白色袍裾在风中恣意飞扬,他仰了头看着夜空,忽然问。
“天,地,雪。”天绯淡淡道。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沧溟长叹,“你知道你的父王,我,每每站在这雪山绝顶,看到的都是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尽量想让自己更有耐心些,语声里却仍然透出了一丝烦躁。
这老东西,似乎总有让人烦躁起来的本事。
“我看到的是……一个监牢,一个千秋万载,有始无终的监牢。”
“……什么?”
“……也罢,儿子养大了,总该让他知道些什么,不然所有的秘密都让我一个人背着,迟早会未老先衰的。”沧溟自言自语地絮叨,许久,才仿佛下定决心,“今天,就让你看看吧……”
华美的银丝袍袖迎着狂风缓缓扬起,那个衣袂翻卷,优雅挺拔的背影忽然变得异常冷漠虚幻,天绯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一段长长的咒语自沧溟口中高诵而出,时而仿佛近在耳畔,时而仿佛远隔轮回,带着某种让人恐惧的神异之力,飘向幽深旷远的黑暗苍穹。
天空中开始有奇异的景象出现,起初是无数朵明艳的九色云霞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绮丽似锦,飘渺如纱,渐渐聚合纠集,骤然迸射出耀眼的万丈光华,映照着冰雪皎洁的山顶,转瞬之间,天也苍白如虚无,山也苍白如虚无,就连父子两人的身形,都变得不那么真实,待到光华散尽,浮云开处,一道海市蜃楼般的庞然巨门赫然现于当空,沉重的青铜色巨门,森森紧闭,无环无锁,古朴苍劲的异兽图腾布满门扉,带着种让人几近绝望的神秘和压迫感,却只惊鸿一瞥,便消逝于无形。
浓重的黑暗瞬间又席卷了雪山之巅,天空依然是月色星辉,没有霞光,连半丝轻云都没有。
“那是什么?”良久的沉默之后,天绯忽然问。
“我不是说过了么,”沧溟淡淡道,带着宝石约指的手抬起来,略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那是一座监牢。”
“监牢?”
“儿子,身为雪狐王族的少主人,是件骄傲的事吧?”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天绯没有回答,只安静地看着他。
“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雪狐王族存在的意义,就是守着这座监牢,你还会觉得骄傲么?”
沧溟转身,目光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又像带了无限的苍凉自嘲之意。
“你刚才看见的那道门,叫做洪荒之门,那里面,雪狐族的先王琰和一个人间女子的魂魄,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初月无忧……”
鸿蒙之初,人间与异界的壁垒并不清晰,异界,东方龙族、西方长风族和北方雪狐族盛极一时,而人间,天生拥有异能的初月部落则几乎统治了整个南方,也是唯一能与三大异界王族分庭抗礼的人类部族。
初月部落的首领,便是初月无忧。
无论人间还是异界,只要是长着耳朵的生灵,就都听过初月无忧的名字,初月无忧是人类之中最美丽,也最危险的女子,她的倾世容颜,她的凉薄性情,她的战无不胜,都成为上古年代被人们口耳相传的奇异神话。
她曾为长风族的储君夜雪跳过一支舞,那性情古怪、不可一世的男子居然从此放弃了王位,无怨无悔地追随于她的左右。
她曾朝着入侵领地的强敌嫣然一笑,对方枕刀饮血的敌酋便在这一笑之间失了心神,任由初月无忧纤细绝美的手指凉凉划过他的咽喉。
有人说,初月无忧的眼睛是不能去看的,初月无忧的歌声是不能去听的,看了,听了,就会连灵魂都陷落进去,地老天荒,万劫不复。
这样的一个人类,这样的一个女子,除了岁月,几乎没有什么能将她击溃。
二十六岁那年,某个清晨,初月无忧涉江而过,到远山之中狩猎,江上无风,水波清灵如镜,偶然俯瞰自己的倒影,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夜雪,我是不是老了?”有些迷惘的抚着脸庞,问身后眉如春山的男子。
“老?”夜雪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老?”
“我是人,是人就总会老的。”回身,抬手,指尖轻轻滑过夜雪俊逸的眉眼,“哪像你们这些长风族的妖魅,十年,百年,千年,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我这个样子,你不喜欢么?”夜雪捉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纵容。
“喜欢,我最喜欢夜雪,但几十年后,我变成腰背佝偻,齿摇发疏的模样,夜雪还会喜欢我么?”
夜雪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她腰背佝偻,齿摇发疏的样子,温柔清澈的江水在两人脚下潺缓流淌,山野之间安静得能听见飞鸟滑过的声音,初月无忧痴痴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冰一样清澈冷艳的眸子里生平第一次现出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