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走了,我的雅苑私塾怎么办呢?还有,茱莉叶又怎么办呢?”
“这个好说,茱莉叶可以跟着舅舅一起走。至于私塾,另外从省城找老师来顶替就是了嘛,我来帮您管理。老师不用请太好的,千万不能比舅舅更有学问,这样一来,舅舅洗清冤屈后,就能马上踢走那些老师继续亲自授课。”
西门雅沉默良久后,最终只好长叹一口气,道:“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杜伦强点点头,然后掏出一只鲨鱼皮制成的口袋,摇了摇,叮当作响。他道:“舅舅,这口袋里有两百银元,您先在路上当盘缠花吧。您径直去省城,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一位当年在部队里的生死同袍会招呼好您,也为您和茱莉叶小姐准备好了一幢僻静别院。马车已经备好,就在门外,事不宜迟,您快走吧,要是林尚武那王八蛋来了,您可就走不了啦!”
西门雅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忙着招呼躲在内室里的茱莉叶小姐收拾细软,赶紧闪人。
而留在客厅里的杜伦强,脸上则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浅笑。
“哼哼,舅舅啊舅舅,等您到了省城,就知道招呼您的是什么了。那位当年部队里的生死同袍一定会好好招待您的,到时候,您变作一具焦尸,这西陵县城里的雅苑私塾就归我杜伦强所有了。只可惜前凸后翘的茱莉叶小姐她那副好皮囊好身板,也不明不白陪您一起赴了西方极乐世界,真是可惜,可惜啊!”

林尚武骑着一匹白马,领着十多名安保队员,飞奔至城东的棺材铺外,只见铺外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一个身着墨色绸缎长裙的中年女人,正泼妇般趴在肮脏的地上嚎啕大哭着,旁边则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见西陵县城的安保队长驾到,围在一旁看热闹的闲人顿时散开了一大半。
林尚武下马后,立刻拽来一个看热闹的闲人,问:“这里怎么个情况?”
闲人答道:“不得了啦,棺材铺的王老板跑了…现在他老婆王陈氏正气得撒泼呢!”
“跑了?!”林尚武暗道一声不好,莫非王若良见势不对,竟然畏罪潜逃?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可以锁定王若良便是投毒的真凶,只要请县长徐清风印发通缉令,再让死了肺痨病人的十九家人一起出点银元悬赏,发动过去自己的同行,迟早也能把王若良抓回来。
林尚武走到王若良的老婆身旁,大声喝道:“快站起来!当街躺地嚎哭,成何体统?赶紧起来,说一下王若良到底去了哪里?他是不是畏罪潜逃了?要是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当心也把你当作同伙投入县公所的大牢里!”
听了林尚武的话,躺在地上的王陈氏立刻爬了起来,先是两眼茫然,旋即,厉声撒泼道:“你说什么?你说我男人畏罪潜逃了?那杀千刀的混蛋,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林队长,您是吃公事饭的人,赶紧下通缉令吧!我恨不得马上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卸了他的骨,喝了他的血!”
“呃…”林尚武不禁愣了愣,然后道,“看来你也不知道王若良到底做了什么事。那你说说,他到哪里去了?”
见林尚武态度温和了许多,王陈氏也冷静了些许,答道:“那杀千刀的混蛋,昨天县公所要砍藏龙山王跛子的脑袋,于是我叫他买了馒头,去城楼外的空地上蘸王跛子的血,拿回来给我家铁蛋治肺痨。没想到那杀千刀的混蛋,竟然一去不复返——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他要带着蘸血馒头去省城!”
“王若良为什么要去省城?”
“他在信里说,省城有个常年为棺材铺提供材料的桐木商,名叫韩文昊,韩老板的老婆也得了肺痨病,终日躺在病榻上。如果把治疗肺痨症的蘸血馒头送给韩老板,救了韩夫人的性命,来年韩老板供应的桐木,肯定会在价格上多多优惠。这杀千刀的混蛋,真是钻进钱眼出不来了!为了生意,他竟然丝毫不顾及儿子铁蛋的性命!”
林尚武静默无言,他也不知王陈氏所说是否属实。如果属实,那么此刻王若良正携带着蘸了人血的馒头,行走在去往省城的官道上。
就在此时,一个下属突然快步跑到林尚武身边,脑袋凑了过来,低声在林尚武耳畔说道:“林队长,一个时辰前,城南雅苑私塾的西门先生,和他那相好的洋小姐,同乘一架马车,离开了西陵县城,正朝省城方向的官道狂奔而去…”
哦?!有意思,两个嫌疑人都去了省城?真是太有意思了!
林尚武微微一笑,朗声道:“快备马,我们大伙也一起去省城走一遭!”

第二章 印有火漆的银元

林尚武还没来得及带着人马出城,就有手下的安保队员前来禀报,称徐县长请他立即去县公所一趟,有要事相商。虽说找回王若良与西门雅这两件事都很重要,但徐县长才是林尚武的长官,所以林尚武只好立刻勒马转头向县公所疾驰而去。
县长徐清风年龄不大,也就四十出头而已,此人皮相整洁,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但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一点也不含糊。据说他两年前来到西陵县任职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了前任县长精心建造的气派的县公所,转给城里商会做了联络处,而徐县长则觅了一幢老宅,简单清扫一番便用作县公所的办公之地。
而徐清风做的第二件事,则是贴出布告,谁能献上藏龙山土匪头子王跛子的人头,县公所奖励一千大洋;谁能生擒王跛子至县公所的大牢里,不仅如数奖励大洋,还会送上县城安保队长的职位。
可惜重赏之下却并无勇夫,就连时任安保队长的杜伦强,也没胆量带人马去藏龙山剿匪。直到两年后,林尚武才横空出世,单枪匹马上了藏龙山,并生擒王跛子回来,从杜伦强手中夺走了安保队长的职位。
林尚武骑马来到充作县公所的老宅之外,在一对石狮子前下了马,径直走入大院之中。
首先映入林尚武眼帘的,是一面大鼓。这是县公所的鸣冤鼓,民众若有冤屈,无论时辰,随时可持鼓槌重击这面鸣冤鼓,就算县长再累再忙,也必须立刻出面,处理鸣冤的事宜。不过,徐县长治理西陵县的政务,颇有一套手腕,据林尚武所知,最近起码已有半年之久无人鸣冤击鼓了。
可是,此刻当林尚武走入县公所后,却见到鸣冤鼓旁站了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一位老者,还高举着一张白纸,纸上写满了赤红色的大字,每个字都是斗大的“冤”。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为何来鸣冤的?”林尚武拉住一个小吏,问道。
那小吏答道:“这些人来自藏龙山…”
“什么?!藏龙山?土匪?!”林尚武惊声叫道。
小吏连忙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些人都是住在藏龙山附近的农夫,也是王跛子的远房亲戚。他们听说拿馒头蘸了王跛子的血后,吃下馒头的人全都死了,所以认为王跛子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徐县长下令砍王跛子的脑袋,是办了一桩冤案。”
林尚武大怒道:“岂有此理!王跛子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两年前血洗宁澜小镇,杀了镇民还把脑袋捆在马尾之后,从宁澜镇一直拖到了藏龙山下。这种人不砍脑袋,还砍谁的脑袋?”
“王跛子深谙‘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虽然在很多地方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但却从未患及藏龙山附近的村寨,甚至还常常给附近村寨送去银元和粮食。所以现在他被砍了脑袋,那些受过恩惠的人一听说吃了血馒头的人全死了,便跑来为王跛子鸣冤了。当然,我猜在他们后面,肯定有人在煽动指使!”
“愚昧!真是愚昧!”
莫非徐县长让自己回来,就是让他以安保队长的身份来处理这些鸣冤的藏龙山草民吗?
哼,那还不简单?径直铐了所有人,以“妨害公务”为由,投入县公所的大牢便是了。
林尚武正要下令,却见县长徐清风身着一件长衫,从充作县公所公堂的一幢小楼里走了出来。徐清风的手中,执着一柄纸扇,扇面上写着“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那群击鼓鸣冤的藏龙山草民一见到徐清风,便不约而同跪在地上,齐声叫道:“青天大老爷,请您为蒙冤而死的王跛子主持公道呀!”
徐清风微微一笑,展开纸扇摇了两下,朗声说道:“你们的状纸,我已经细细看过了。你们认为,肺痨病人吃了蘸血的馒头而是,就证明王跛子是蒙冤而死的?”
“千真万确!”高举“冤”字白纸的那位老者不住地点头,高声道,“只有蘸了大奸大恶之徒的血,馒头才能治疗肺痨病。可那些肺痨病人吃了馒头后却死了,就足以证明王跛子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王跛子是土匪,但他却不是穷凶极恶丧尽天良之辈,干的也是劫富济贫的事。抓土匪进大牢,天经地义,就算处死,也应该留具全尸。砍王跛子的脑袋,让他身首分离,我等小民不服,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那他两年前血洗宁澜小镇,又作何解释呢?”林尚武忍不住在一旁吼道。
那老者瞥了林尚武一眼后,不卑不亢地答道:“谁又亲眼见到王跛子当年血洗宁澜小镇了?”
话说两年前亲眼见到血洗宁澜镇一幕的人,全都死了,藏龙山土匪没在镇内留下一具活口。现在这老者提到这件事,莫非是想为两年前的那桩公案翻案?林尚武混入藏龙山生擒王跛子的时候,见过土匪窝里的每个人,但却从未见过这位老者。他到底是谁?为王跛子翻案,又意欲如何?

老者继续冷冷说道:“宁澜小镇被人烧杀掳掠,所有镇民尽数被杀,之所以这桩公案会栽在王跛子的脑袋上,是因为有人砍下镇民们的脑袋后,统统系在马尾上,拖到了藏龙山之下。但这并不能说明就是王跛子血洗了宁澜镇,也极有可能是有人做了这样的恶心事,然后故意把镇民的头颅拖到了藏龙山,栽赃给王跛子。”
徐清风依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摇了摇纸扇,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林尚武。
林尚武知道,现在自己该说话了。
于是他向前一步,道:“这位老先生,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基于一个假设的事实——因为那些肺痨病人吃了蘸过王跛子鲜血的馒头后死了,所以王跛子就不是坏人。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有某个人在王跛子的血里下了毒,所以那些肺痨病人才死了,你是否会收回刚才的那番话呢?”
老者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听了林尚武的话,他显然受到些许震撼。
“有人下毒?”老者沉吟片刻后,又提高音量,道,“林队长是否确认这一点?那么究竟是谁下了毒?”
林尚武不禁暗忖,这老者居然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看来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他也不能输了气势,于是也立刻高声答道:“现在安保队已经查探出两个嫌疑人有可能是下毒的凶手。只不过,出于侦办案件的需要,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们究竟是谁。等到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安保队自然会向本城民众公布一切的!”
“那么,这两个嫌疑人是否已经归案?他们是共同作案的吗?”
“无可奉告!”林尚武冷冷答道。
“好吧,那我等草民便拭目以待安保队公布真相。”老者转过身,对着和他一起来击鼓鸣冤的男女老少挥挥手,道,“走,我们回藏龙山去!”
“等一等!”林尚武拦住老者,道,“还没请教老先生的尊姓大名。”
“鄙人王怀虚,乃王跛子的大伯。鄙人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省城警察厅的探长。只不过,一个月前听说王跛子归案之后,鄙人便向警厅告了长假,回到藏龙山中。此番回来,不为其他,只为查清王跛子是不是该被倒悬在西陵县的城楼之外,被刽子手砍去脑袋;以及两年前血洗宁澜古镇的公案,究竟是不是我那不争气的侄儿干的。”
县公所小楼的内室里,徐清风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叹气道:“没想到,砍了一个土匪头子的脑袋,居然把省城的警厅探长也引了回来。”
“哼!”林尚武冷笑一声后,道,“只怕这一次,这位省城的王探长要铩羽而归了。”
“哦?!林队长这么有把握?刚才你说,已经查清了两名嫌疑人,是否确有其事?”
林尚武答道:“是的,现在已经查清了,城东棺材铺的王若良,城南雅苑私塾的西门雅,均由作案动机与作案嫌疑。而且,现在两人同时离奇失踪,离开西陵县城,向省城方向逃窜。刚才若不是县长您传令让我到县公所来,那么我已经在追捕他们的路上了。”
接着他把锁定这两人的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听完林尚武的话,徐清风不好意思地抱歉道:“我本来只是想请你回县公所,让你出面安稳住这些击鼓鸣冤的藏龙山来人,没想到却误了抓捕凶嫌的大事。”
林尚武大手一摆,说道:“不碍事,我是抓捕逃犯的行家里手,专业人士,就算让他俩再多跑几个时辰,我也一样把他们抓得回来!”
他这话,也并没夸大其词。
在生擒王跛子之前,林尚武一直在江湖上厮混,一看到官府或富贵人家贴出悬赏捉人的公告之后,他便暗记于心,然后寻找蛛丝马迹,想尽办法把犯人捉回来,换取悬红。这三十六行之外的营生,被称为“赏金猎手”,而林尚武正是“赏金猎手”这一行中的翘楚之辈。
林尚武并没急着离开,他顿了顿,向徐清风询问:“刚才王怀虚提到,可能是有人冒王跛子的名血洗宁澜小镇。从推理演绎上,倒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只不过,冒名血洗一个小镇,凶手又会有什么动机呢?我实在是无法理解,百思不得其解。”
徐清风的脸上顿时笼罩了一层寒霜。
“这件事嘛,我们回头再谈。你还是尽快捉拿王若良和西门雅归案,查清他们之中究竟是谁在王跛子的血里投了毒!这毕竟关系到十九条人命!”

出了西陵县城,只有一条通往省城的官道。为了方便马车通过,官道是辟了路之后,在路面上铺了碎石子,又撒了细砂。虽然也有岔道,但通往沿途镇子的岔道都没铺碎石细砂,只是泥路而已。
西门雅与洋小姐茱莉叶出逃时,乘坐了一架马车。如果离开官道,车轮铁定会离开官道,在泥路上留下车辙。马车坐了两个人,车速远远不及快马加鞭的追捕者。
林尚武只带了三个人,除了两个安保队里枪法最好的队员之外,他还带上了刽子手老高。老高与藏龙山土匪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林尚武深知,老高绝不允许让省城的王探长为王跛子翻案,肯定会使出全身气力证明那十九个肺痨病人是中毒而亡的。
同时,老高也想为两年前不幸罹难的妻子做点事,此番如果能够顺利追捕到投毒的凶手,也能弥补一些心中的遗憾。
四人四骑,沿官道疾驰着。一遇到岔道,林尚武便会翻身下马,查看岔道的泥路上是否有车辙。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官道的一处弯道上,看到了侧翻在路边的一架马车。
两匹拉车的马都已经死了,马头被利刃砍了下来,路边的草地染上了一大片嫣红的血迹。林尚武策马来到马车边,透过车窗朝内望了一眼,只见城南雅苑私塾的西门雅,倒在座椅上,身首分离,一颗人头早被砍了下来,满车都是淋漓的鲜血。
而在他身边,则坐着那位前凸后翘的洋小姐茱莉叶。茱莉叶虽然身上沾满了鲜血,但那些鲜血都是西门雅的,她还活着,浑身颤抖着,见了林尚武,哆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张开嘴,发出依依哦哦的声音,一副惊魂未定我见犹怜的模样。
而在马车的地上,还有一口锅,锅已经打倒了,满锅的汤汁洒在地上,还能嗅到依稀的淡淡香味,似乎西门雅和茱莉叶仓皇出逃的时候,还在马车车厢里享用了一顿火锅。只不过,火锅的香味与鲜血的腥味混合在一起后,车厢里的气味就几乎令人作呕了。
车门有些变形,拉不开,林尚武索性拽住车门,使劲一拖,利落地卸下了车门,伸出手一把将茱莉叶抱了出来。茱莉叶顺势搂住林尚武的脖子,她那高耸的胸脯也紧紧贴在了林尚武温暖的胸膛上。茱莉叶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般,再也不肯松开。
林尚武倒也是位铮铮铁骨的硬汉子,不愿做乘人之危的勾当。于是他弯下腰,把茱莉叶放在了路边已经被马血染红的草地上,然后竭力装出恶狠狠的表情,朝茱莉叶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杀了西门先生?”
茱莉叶虽然是洋人,但她在私塾里教小孩学习西洋语言,自然也懂得中国话,而且说得还不错,她应该来中国已经很多年了。听了林尚武的问话后,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渐渐缓和了心中的紧张。但当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血红的草地中时,又忍不住像踩着蛇一般,跳了起来,却正好再次跳入林尚武的怀里。
在老高和另两个安保队员的起哄声中,林尚武只好把茱莉叶扔到了官道上,然后恶狠狠地重复他的上一个问题:“你说,究竟是谁杀死了西门先生?”
“是…是几个蒙面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蒙面人?”
“是的…我们坐在马车里,一边唱着歌,一边吃着火锅。突然两声枪响,然后我们的马车就侧翻了。透过车窗,我看到好几个蒙面人骑着马,来到马车旁。他们先提刀砍掉了马的头,那两匹马好可怜啊…接着有个蒙面人想拉开车门,可是车门变形了,拉不开…他就拉开车窗,把刀伸进来,割掉了西门先生的头颅…”
“那他为什么没杀你?”林尚武冷冷地问。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说着说着,茱莉叶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队长,你快过来看!”林尚武询问茱莉叶的时候,老高则钻进马车车厢里,查看线索,而这时他也有了发现。
在车厢座椅下,有一个鲨鱼皮制成的口袋,拿起来后,叮叮当当的。
打开之后,里面全是银元。
数了一数,整整两百块银元,印着袁大头的现大洋。随意拈一块出来,吹口气,铮铮作响。再仔细一看,每块银元上似乎都印着赤红的火漆,火漆有些模糊,辨不清楚。
“这银元,是西门先生离家时带出来的?”林尚武转过身,向茱莉叶问道。
茱莉叶怯生生地点点头,答道:“是的,是西门先生的外甥杜伦强,送给西门先生去省城避难的盘缠…”

徐清风坐在县公所小楼内室的太师椅上,手里拈着一块银元,眉头紧锁。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对站在身侧的林尚武说道:“在出发追捕西门雅之前,林队长曾经问过,假若真有人如王怀虚所言,假冒藏龙山匪首王跛子之名血洗宁澜小镇,会有什么样的动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一桩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林尚武扬眉问道。
徐清风把指间的那块银元放在了公文桌上,然后说:“在宁澜小镇里,住着一位前朝清宫廷里的太监,人唤蒋公公,两年前全镇遭血洗之际,蒋公公家也被尽数灭门。那一年,蒋公公已有七十高龄。”
“难道,血洗宁澜小镇,是冲着蒋公公全家?”
“非也,非也!冲的不是蒋公公全家,而是一笔巨大的财宝。”
“财宝?此话怎讲?”
徐清风脸色铁青,似乎并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
蒋公公乃是前朝清宫廷内的一位管事太监,革命之后,他被驱出紫禁城,拖着一副臭皮囊回到了家乡宁澜小镇。在宁澜镇里,还留着他的一对侄儿侄女,蒋公公在清宫廷里做事的时候,他们没少享过福。蒋公公回到宁澜,也带了一笔钱回来,足够他与侄儿侄女半生无忧。
如果蒋公公老老实实待在宁澜小镇养老,倒也罢了。
但他却耐不住寂寞,不愿意孤孤寂寂地终老僻远小镇之中,于是竟偷偷摸摸与一帮妄图复辟的保皇党人勾结在一起,预备在合适的时机起事,重新力推某个前朝皇帝的嫡亲为王。
复辟,自然要花钱。
那帮保皇党人倒也不缺钱,反正前朝宫廷搜刮的民脂民膏多得数都数不清。自从蒋公公暗中纠集保皇党人之后,白花花的银子便源源不断地聚集在宁澜小镇蒋公公住的院子里。
此事虽是秘密进行,但参与的保皇党人多了,自然便有消息偷偷泄露出来。
革命政府也对此事略有所闻,但担心避免打草惊蛇,政府并未立刻抓捕蒋公公,而是暗中进行监视,等到保皇党人全部集中的时候,再一网打尽。话说,当时负责监视蒋公公的人,正是徐清风。
为了搜集证据,徐清风在省城召集来各处钱庄的掌柜,要求他们在那些监视名单上的保皇党人来兑付银元时,只能兑付印有赤红火漆的银元。日后若在蒋公公的院子里搜出了那些印有赤红火漆的银元,就能证明银元的流向。
原本徐清风准备等到蒋公公院子里的银元累积到巨额数量的时候,再进行抓捕,于是便等待了一段时间。可是万万令他没有料到的是,省城钱庄才兑付了小半保皇党人的银票之后,宁澜小镇就发生了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