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展是个喜欢寻求刺激的人,所以接受了这个他认为很有趣的任务。
于是,黑猫岭镇上多了一间西医诊所,诊所里有了一位名叫陈郎中的西医师。
至于谢飞虎…不久前,他写了一封信给李莫展,说自己终于毕业了,在上海的洋行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去上海以前,他决定到黑猫岭来一趟,与李莫展叙叙旧。
当然,一路上住宿客栈,谢飞虎用的都是李莫展的名字,因为他一直用的都是李莫展的证件。那天,李莫展正与王大爷在镇公所里下棋的时候,听说野狗沟里发现一具变作人皮的死尸。他来到野狗沟后,尽管尸体已经变作面目全非,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死的人就是谢飞虎。
一定是谢飞虎一路用李莫展的名字住宿,引来了藏龙山土匪二当家雷神的注意。

陈郎中,也就是真正的李莫展,把玩着手中的一把手术刀,阴骘地望着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许娇娇,说道:“讲了这么多,你也该明白了吧?在这间屋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另外一个身份。原先我们以为是镇长的王大爷,其实是个江湖大盗;原先我们以为是省城神探的赵麻子,却是另一个大盗朱岭南;原先我们以为是镇长千金大家闺秀的王娇娇,却是当年藏龙山匪首徐立三的女儿许娇娇;原先我们以为是李莫展的人,却是如今藏龙山的二当家雷神。当然,你们所以为的一事无成飞西医师陈郎中,却是真正的李家少爷李莫展!”
许娇娇怒极反笑道:“哈哈,我可真是走了眼。不过你能隐忍这么多年,我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了。”她瞪圆了眼睛,大声喝道,“好了,送我上路吧!”
“好!”李莫展答道。话音一落,他的手中划出一道白练,那把手术刀不偏不倚栽入了许娇娇的左胸心窝。
许娇娇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立时断了呼吸。
李莫展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自言自语道:“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富可敌国的财宝,最终落到了我的手里。只是不知道,这价值连城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走到了铁皮锁前。锁上的两个锁孔,已经塞入了两颗绿玉扳指,只剩最后一个锁孔还空着。
李莫展冷笑着将手中那颗绿玉扳指塞进了锁孔中。刹那间,墙壁里传来了“咔咔咔咔”的齿轮转动声。这块镶在墙上的铁皮竟向内缩了进去,还缓缓张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中闪过了一道碧绿的光芒。
一定是宝物发出的光芒吧?李莫展暗自猜度道。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缝隙里忽然飘出了一缕暗黄色的烟雾,烟雾像有生命一般笼罩在了他的耳鼻四周。这烟雾的气息很是古怪,潮湿,又带有一种青草与泥土混杂的气味。一嗅到这气味,李莫展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不好!墙里有机关!”
李莫展忽然想到朱岭南在准备杀死王大爷前,曾经在墙边撒了泡尿。他一定是用尿打湿了衣角,然后撕下衣角蒙在耳鼻前,充作过滤毒雾的面纱,阻住毒气的侵袭。
这该死的朱岭南,竟设计了如此歹毒的机关。如果不事先准备好用尿打湿的布条,铁皮锁里飘出的暗黄色毒雾,定会要了擅开铁锁的人的一条性命。
李莫展想到了这一点,可惜已经晚了。
他倒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铁皮锁已经大开,锁里的宝物正放着碧绿的光芒。李莫展很想看看那宝物究竟是什么,可是从他所躺的角度,却根本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
或许,永远都没有人知道王家大宅的地底密室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宝物。甚至都没人知道在地底还有这么一处密室。
李莫展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竭力扭过头,看到一只挂在墙壁上的油灯。
火苗摇曳着。
终于,油灯里的灯油烧尽了。火苗晃了一下,熄灭了。
这地底秘道里的密室,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密室的地板上,留下了五具永远不会有人发现的尸体。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正是一个千古不破的永恒真理。
【完】


【二、血毒】

楔子

民国十一年,七月十三,西陵县城,虽值盛夏,城内却阴风惨惨,呈井字排列的三条横街三条竖街上,人影寥寥无几。这一日,城里几乎所有百姓都去了县城城楼之外的空地上,原因只有一个——今天将在城楼上斩落藏龙山土匪首领王跛子的脑袋。
西陵县城的城墙,“取灰一分入河砂,黄土二分,用糯米、羊桃藤汁混匀”,将条石垒成一起,缝合严密,整齐有致,据县志记载,“经筑坚固,永不隳坏”。城墙将整个县城围得四四方方,固若金汤。
城墙朝东的一面,正中便是入城的城门,城门之上,则是西陵县城的城楼。城楼高有十丈,修有炮眼、箭楼、角楼、烽火台。炮眼下覆以腰檐,飞檐翘角,勾栏雕镂,气势磅礴。
杀王跛子的那一日,城楼的烽火台上,斜着伸出一根铁制旗杆。王跛子的一条好腿,拴在旗杆的顶端,另一条跛腿,则与整个身体一起倒悬在城墙之外。因为旗杆是朝斜上方伸出的,所以王跛子的脑袋恰好与城楼平行。刽子手老高,只要横着挥出断头刀,便可将王跛子的那颗头颅斩落下来。
老高在西陵县城做了八年刽子手,死在他那口断头刀下的死囚,连他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了。但这一次杀王跛子,却还是让他兴奋莫名。
两年前,王跛子曾经带领藏龙山群匪,洗劫了西陵山麓下的一个名叫宁澜的小镇。老高就是宁澜人,那一年,老高的老婆就死在了藏龙山土匪的手里,头颅被土匪割下后,和镇里其他人的头颅一起被拴在马尾后,然后从宁澜镇一直拖到了藏龙山脚。
后来,老高辗转找到老婆的脑袋时,只见一片血肉模糊,已经辨不出容貌。若不是破碎头颅中暗藏着的一粒金牙,老高根本无法确认捧在自己手里的那颗脑袋,曾经属于自己那如花似玉的老婆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从三天前,老高就把那把斩落过无数人头的断头刀插入水槽里,浇上尿与粪便。今天把刀拔出水槽时,刀刃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铁锈——用这样的断头刀斩首,可以让王跛子慢慢地死,死得更难受一些。
站在城楼上,老高冷冷看了一眼倒悬在空中的王跛子。须眉鼓眼的王跛子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凶悍残暴,蔫蔫的,几近昏迷,跛腿上赫然六个血洞,鲜血已经干凝。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却没见着舌头外垂。一个月前,在县公所里,落网之后的王跛子在公堂上大骂县长徐清风,言语恶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徐县长一怒之下,命令刚上任的安保队长林尚武,割掉了王跛子的那根毒舌。
报应啊,真是报应!
据说两年前藏龙山土匪血洗宁澜镇时,正是王跛子张开大嘴,允许手下在镇内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只可惜王跛子没了舌头,一会儿斩首时听不到他的惨叫声,实为憾事一桩。
老高忍不住朝满是铁锈的断头刀刀刃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时他听到城楼下传来一阵鼓噪之声。城楼下的空地上,站满了男女老少,人人都想亲眼见到匪首王跛子被斩落人头的那一瞬间。
县长徐清风也坐在城楼上,今天他将亲自担任监斩官。徐县长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看了看天色,然后扔出一块令牌,朗声道:“午时已到,斩!”
老高定了定神,横刀站在城楼边缘,平着举起了他心爱的断头刀。在挥刀之前,他默默朝宁澜镇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老婆,我马上就要为你报仇了!”
断头刀在空中划过了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砍在了王跛子的颈子上。“嚓”的一下,王跛子的颈子被砍出了一个口子,鲜血喷溅了出来,但颈骨却没断裂。王跛子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喉咙传来难以形容的呜咽声。老高跟着又砍了一下,这次颈骨断了一半,气管里汩汩涌出鲜血,然后垂直向城楼下方洒落。
老高没有再继续下刀了,他满含热泪地看着王跛子倒悬在空中,表情无比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王跛子圆瞪着一双鼓眼,嘴里“呀呀”作声,鲜血不断涌出。但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才慢慢地死去,而头颅只靠半根颈骨与皮肉相连,留在了躯干之上。
待徐县长亲自验明王跛子已经死亡后,老高收拾好断头刀,然后趴在城墙上,脑袋探出炮眼,朝城楼下的空地望了一眼。
空地上,就在王跛子倒悬之处的正下方,摆着一口大锅,锅里盛满了王跛子被斩首时涌出的鲜血。锅边,排了一列纵队,全是住在县城里的老百姓,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雪白的馒头。当他们在安保队员的注视之下,走过锅边的时候,都会将馒头在锅里的鲜血中蘸一下,然后如获至宝般收起来,用油纸层层包裹,放入怀中,兴奋地跑回城门里。
按照旧时的说法,凡是大奸大恶之人,其死时涌出的鲜血却有疗病之奇效,对肺痨病尤为对症。据说让肺痨病人吃下蘸了恶人鲜血的馒头,过不了多久便会痊愈如初。
见到那些因为拿了蘸血馒头而兴奋莫名的老百姓,老高不由在点了点人头,然后心里暗暗念道:“王跛子那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只怕连血都有毒了,你们还敢让病人吃?就不怕吃死人?”

第一章 恶人的血,有毒

“死了?”西陵县县长徐清风听到消息后,不由得身体前倾,整个屁股都离开了那张红木雕成的太师椅。
安保队长林尚武垂首低眉,无力地答道:“是的,死了,全死了。”
“一共死了多少人?”
“十九人。”
“都是吃了蘸血馒头后,死掉的?”
“都是吃了蘸血馒头后,死掉的。”
徐清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尚武沉吟片刻后,道:“死者全是肺痨病人,家属得知昨天午时要砍土匪首领王跛子的项上人头,于是向安保队提出申请,缴纳费用后,排队拿馒头蘸了王跛子受刑时的人血。当天晚上,肺痨病人吃了蘸血的馒头,并未见有任何异常。但次日清晨,家属入房唤醒病人时,却发现病人已经离世了…”
“县公所的仵作对死者尸体进行检验了吗?”
林尚武却突然静默不言了。
“怎么回事?你快说呀!”徐清风有些沉不住气了。
林尚武犹豫良久,才开口道:“县公所的仵作,没法对尸体进行检验。”
“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当家属发现病人离世之时,病人的尸体已并非完整…而是…而是变作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七月十四,鬼节,虽然烈焰如火,却因了这个节气,整个西陵县城却都仿佛变作冰窖一般,见不着半点生气。
一夜之间,十九个肺痨病人全都变作一具具白森森的骨架。消息传出之后,市井里顿时出现种种经过添油加醋后的版本。有人说,王跛子那土匪实在是太坏了,连骨里血里都生了毒;也有人说,若是血里有毒,王跛子平日里又怎能活得下来?定然是有人在那锅血里下了毒,想毒死那些肺痨病人;还有人说,只怕是王跛子不愿让别人喝下自己的鲜血,于是在受刑前暗自服了毒药,死到临头都想找人垫背,正可谓大奸大恶之徒。
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正在茶馆酒铺里悄悄流传着。
治肺痨病的馒头,只有蘸了大奸大恶之徒的鲜血,才会拥有奇效。如果没有效果,那就说明馒头所蘸的血,并非属于大奸大恶之徒。
而西陵城里的那些肺痨病人吃了蘸血馒头,却离奇身亡,死状如此惨烈,全身的血肉都没了,只剩一具白骨,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雪白馒头所蘸的鲜血,不仅不属于大奸大恶之徒,而且那些鲜血还属于一个旷古少有的绝世大善人。
王跛子这藏龙山里的土匪首领,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所谓的绝世大善人。所以,市井里有谣传说,王跛子在县公所的大牢里已经被某个长相近似于他的替身给调换了真身。在城楼上被斩首的王跛子,只是个替身罢了,而真正的王跛子早已离开了西陵县城,他恨透了西陵县,很快就会集结人马,伺机攻破县城。到了那个时候,王跛子会血洗西陵县城,比他两年前血洗宁澜镇时更为残暴血腥…
安保队长林尚武自然不相信有替身代王跛子受刑的市井谣言。
王跛子是林尚武亲自从藏龙山里抓回来的。为了抓王跛子,林尚武乔装打扮,扮作走投无路的军阀逃兵,花了两个月时间才混入藏龙山的土匪窝里。在土匪窝里,他从未听说王跛子有替身。
而且,林尚武当时是揣着一把盒子枪,趁着王跛子与军师商议要事时,冲入土匪窝的聚义厅里,一枪毙了军师,又重伤王跛子,挟持王跛子以其作为人肉盾牌,才带着王跛子从藏龙山全身而退,回到了西陵县城之中。
也正是凭着自己生擒了悍匪王跛子,林尚武才从县长徐清风的手里,拿到了西陵县安保队长的职务。
如果是替身,自然不可能在聚义厅里与军师一同商议要事。而挟持王跛子时,林尚武还拿贴身匕首捅了王跛子三下,三刀六洞。斩首前,林尚武在城楼上为王跛子验明了正身,特别留意了那六个洞的位置。
那六个洞的位置,林尚武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换了替身,绝不可能把那三刀六洞仿造得那么逼真。更遑论王跛子被割掉的舌头,舌头也是林尚武亲自割掉的,刀口位置、残余舌头的截面,都与割舌头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可是,那十九个肺痨病人为什么会在吃了蘸血馒头后离奇身亡呢?
林尚武心想,如果能找到蘸过血的馒头,送到省城请西医师检验一番,说不定能查出真相。
可惜,那些馒头都被肺痨病人吃掉了,而当时城楼下那口铁锅里剩下的鲜血,被倒进了县城外的西陵河中,锅也涮过了,哪里还能找到可供西医师检验的样本?
就在林尚武懊恼之际,却忽有一人要求面见于他。
来人乃是县公所大牢的刽子手,老高。

“昨天执行完斩首令后,我曾经趴在城墙上,数了数下面拿着馒头蘸血的人。”老高开门见山地说道。
“哦?你想说什么?”林尚武意识到,老高将会向他提供一条极有价值的破案线索。
老高顿了顿,却反问道:“听说今天早晨,死了十九个肺痨病人?”
林尚武点了点头。
老高撇撇嘴,对林尚武说道:“我昨天在城墙上数人头的时候,数到城下蘸血馒头的人,有二十人。”
“二十人?!”林尚武闻言,不禁惊声叫道。
蘸血馒头的人,有二十人,却只死了十九人。还有一人为何没死?是没来得及吃下血馒头?还是吃了血馒头没事?或者,还另有隐情?
如果是拿回了血馒头并未给病人吃,那么现在把馒头送到省城去,或许能让西医师验出馒头里究竟有何种毒物。如果是吃了血馒头反而没事,那么就说明锅里的血原本是没问题的,问题出在那十九人买来的馒头上,而惟一活下的那人是在其他地方买来了馒头。
当然,林尚武最担心最后一种可能性——是排队拿馒头蘸血的某人,偷偷下了毒,毒死了其他病人。
馒头不应该出问题,出事后,林尚武立刻就逐一查清了那十九个馒头是在何处买来的。
十九个馒头,分别是从城内七家面点店买来的。除了肺痨病人的家属,还有其他老百姓也买过。其他老百姓都安然无恙,那些面点店里卖出的馒头,自然不会有毒。
但如果真是某人在盛血的铁锅里下了毒,那这个人不是排在队伍的最前面,就是排在第二位。道理很简单,中毒死亡的肺痨病人的家属,只能排在这个人的后面。死了十九人,那么下毒的人,肯定就不可能排在后面。
如果下毒者排在第一位,那么他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家人中毒,所以只死了十九人。
如果下毒者排在第二位,那就说明他连自己的家人都毒死了。但这也并不稀奇,肺痨是个花钱费时的病,即使耗尽家产,也不一定能让病人痊愈。毒死病人,就能让全家松口气,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林尚武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向老高问道:“你是否记得昨天蘸血馒头时,排在最前面两位的人是谁?”
老高笑了笑,答道:“很巧,排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我都认识。第二个,是城南雅苑私塾的西门先生。第一个,是城东棺材铺的王老板。”
林尚武愣了愣,旋即,紧蹙的眉头渐渐舒缓。
刚才老高所说的两人,林尚武都认识。
城南雅苑私塾的西门先生,名叫西门雅。
确实,西门雅,今晨他那患了肺痨病的老婆,就离奇变作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东城棺材铺的王老板,名叫王若良。
好像听说他六岁的儿子患了肺痨病,但今天却似乎并未收到他家有人死亡的报告。
林尚武有点兴奋了。说起来,这两人都有下毒的动机。
西门雅,时年五十一岁,前清进士出身,在城南开了一家私塾,讲授四书五经,生意极好。近两年,为了顺应时局变化,西门雅还请来一位年轻洋小姐,向弟子传授西洋语言,颇受有钱人家的欢迎。
也正因为那位名叫茱莉叶的洋小姐,居然搞得令人尊敬的西门先生有点心神不宁了。
西门雅的老婆,只比他小三岁,此时正是残花凋落的年月。私塾里突然多了位青春美貌前凸后翘的洋小姐,又怎能不让西门雅心猿意马?再说西门夫人患了多年肺痨病,早早搬入了家宅的偏房,久未与西门雅同房,还像个无底洞一般花着西门雅辛苦赚来的白花花的现大洋。
早有传言,西门雅偷偷与朱丽叶睡到了一张床上,但他老婆却从不敢主动吵闹,西门雅享尽了齐人之福。但如果朱丽叶吵着一定想要个名分,那么此时让西门夫人连同另外十八个人一起死于非命,变作白森森的骨架,对于西门雅来说,岂不正是好事一桩?
再说来棺材铺的老板王若良。
话说,在西陵县城外,有一条西陵河。河边,有一座土地庙。庙里,有一尊土地神。土地神身上,披着无数红布。据说每年除夕,只要到河边的土地庙里,对着土地神磕九个响头,来年就会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到了那一天,几乎县城里所有人都会来到土地庙,排队轮流磕头。
不过,有一个人却绝不允许在除夕那天出现在土地庙里。
这个人就是城东棺材铺的老板王若良。
棺材铺若是生意兴隆,日尽斗金,那西陵县城里得死多少人才够他赚呀?
但是,若是哪天县城里突然同时死了十九人,王若良绝对会很开心。
王若良也有理由去排队蘸血馒头,他那六岁的儿子患了肺痨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只不过,为什么他儿子就没变作白森森的骨架呢?是拿回了馒头,还没来得及吃吗?还是王若良为了赚黑心钱,在铁锅里下了毒,却舍不得搭上儿子的性命,没让儿子吃?
林尚武来了精神,决定立刻查清此事。
只不过,西门先生那边还得慎重行事。林尚武的前任,一个月前还在西陵县城担任安保队长的杜伦强,正是西门雅的外甥。林尚武凭借生擒藏龙山匪首王跛子的功劳,从杜伦强手中夺来安保队长的职位,也就与杜伦强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林尚武虽说并不害怕杜伦强,但最好还是不要与其正面为敌。
所以,林尚武决定先从王若良这边开始入手展开调查。

在南城的一幢青砖红瓦的阔气宅子里,西门雅坐在自家客厅里,双眉紧锁。坐在对面的,是他的外甥,前任安保队长杜伦强。
杜伦强二十八岁,满脸横肉,目光凶狠,但却又心细如发,此刻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自己的舅舅。
“舅舅,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林尚武那王八蛋认定了这十九个肺痨病人死于下毒,那么那你和棺材铺的王老板便是最大的嫌疑人。谁让你们这么积极,偏要排在最前面蘸血馒头呢?既然我都能想到,林尚武那王八蛋肯定也能想到。”
“哼,我人正不怕影斜!他林尚武又能拿我奈何?”西门雅色厉内荏地应道。
杜伦强却摇了摇头,道:“林尚武那王八蛋,定然是要拿舅舅您下刀的。他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呢。您想,他瞎猫抓住死耗子,误打误撞生擒了王跛子,从我手里夺走安保队长的职位,时刻都担心我会杀出一记回马枪。哼哼,就算舅舅是无辜的,但被林尚武那王八蛋抓进了县公所的大牢里,一上重刑,只怕舅舅说话的时候就由不得自己了…当初我担任安保队长的时候,县公所里就流传着一句话,‘不怕贼不招,就怕贼抓不进来’。”
这也正说中了西门雅的担心之处,他已经五十一岁了,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要是被抓进大牢,他可受不了那些苦。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西门雅犹犹豫豫地问道。
“呃…”杜伦强沉吟片刻,道,“所以啊,我觉得舅舅您最好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暂时离开西陵县城这是非之地。”
“可是,我要是一走了之,岂不更让林尚武以为我就是投毒的真凶?”
“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算林尚武暂时以为你就是真凶,别忘了还有您外甥我呢!我会暗中侦查此案,查出真凶到底是谁。到时候我缉拿到真凶,为您洗清了冤屈,看他林尚武还如何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