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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九龄深以为然,可话到嘴边,看到爱女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委屈屈的表情挂在小脸上让他整颗心都软了。
“当然不是!”
斩钉截铁地说完,他求救地看向夫人。
恶人都让她来做,也难怪阿瑶从小跟她不亲。宋氏剜了自家老爷一眼,无奈地开口。
“我们自然知道阿瑶是顶好的孩子,可千人千面。阿瑶自幼吃穿用度是最顶尖的,对一些外在的东西自然挑剔些。比如说你做床帐用的绸缎,寻常人家做衣裳都不一定穿得起。到时阿瑶见别人穿的普通些,难免会有所惊讶。虽然你不是故意、也并无坏心,可别人见了难免会难受,也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书院人多嘴杂,多数人心是好的,可难免有鬼蜮心思的小人恶意中伤,保不齐传言会说成什么样。”
因前面有奶娘从中作梗,以往宋氏每次想说这些道理时,都不知该从何开口。这会真开口了,她难免有些小心翼翼,将事情掰开、揉碎了说。
千人千面,的确是这个道理。前世家道中落后,她依旧不自觉地带出些富贵习惯。倒真不是刻意,而是自幼在锦玉堆中长大,有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于她而言是理所当然。可先前一些理所当然之事,比如紫竹盐沐浴漱口、吃饭只食碧粳米,这些早已习惯之事,传到外面却成了挥霍无度的佐证。等后来变卖老宅陪宋钦文赴京赶考时,满青城口口相传的不是胡家赘婿生意屡屡失败,而是胡家孤女不通世事人情、于爹娘守孝期间仍不改奢靡本色,导致祖业不保。
而她的奢侈不孝,也间接衬托了沈墨慈的温柔善良、恭谨孝悌。
其实她就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便是吃穿用度都用最好的,又能花去多少。细算起来,最后三年她花用的那些,加起来总数都不如宋钦文一次生意失败赔进去的多。
大概人活于世,都摆脱不了一个人言可畏。前世她所遭那些污蔑,大半原因出于自己不小心,还有一部分也与宋钦文和沈墨慈脱不开干系。阿娘一番话倒是点醒了她,做人首先得自律。不然自己浑身都是漏洞,又有什么立场去谴责别人。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令而不从。幼时所读之书,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阿娘,昨日黄粱一梦,女儿突然明白了许多先前懵懂时忽略的道理。女儿生来锦衣玉食,可一粥一饭皆是阿爹走南闯北、阿娘操持中馈所辛苦传来。女儿不事生产不说,整日只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反观其他人家姑娘,皆会帮爹娘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女儿听说沈家姑娘,前几年已经开始帮沈老爷掌管铺子生意,比起她来女儿可是差远了。这样的女儿,又有何脸面去嘲笑自力更生之人。”
阿瑶是真懂事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担心她被邪祟附身的胡九龄终于放下最后一丝担忧。
点头面露欣慰,其实他内心深处颇有些不是滋味。那些人又怎能与他的小阿瑶相提并论,胡家富甲一方,财产堪比大夏国库。阿瑶生在这金山银山里,合该是一辈子享福的命。
“沈金山家那个庶女看似聪明,实际上全是些歪门邪道。东林书院竟大肆吹捧此等心术不正、沽名钓誉之辈,这等地方不去也罢。”
虽然因阿瑶懂事态度有所松动,可真要送她去书院吃苦,胡九龄这当爹的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当然他也不是全无私心,东林书院中不仅有沈家庶女,更有宋氏的娘家侄儿。阿瑶自幼与宋钦文一道长大,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若是放她去书院,岂不等于羊入虎口。
娇养十三年的姑娘,他还没稀罕够呢,哪能便宜了外面的人!
宋氏倒是改了想法,先前她之所以不同意阿瑶去书院,无外乎担心她终年养在深闺、性子太过单纯,得罪了人不自知,到最后反倒坏了自己名声。现在见她这般懂事,她便往深处去想。东林书院条件虽比不得府里,但那么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姑娘入读,相对来说也差不到哪儿去。多与人相处,阿瑶也能更好得识别人心;再者这些学子将来肯定要继承各家家业,若是与他们有了同窗之谊,将来她继承胡家时也容易些。这样一想,去书院倒是好事。
心下有了主意,她面露不赞同之色,柔声说道:“沈家庶女能与嫡出子女同等待遇,入东林书院,又能得夫子交口称赞,肯定有其过人之处。最起码单论心眼,就比咱们家这个傻阿瑶强不知多少倍。”
“娘~”
阿瑶不悦地拖长音,心下却不由佩服,方才娘两次开口可都说到点子上了。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真知灼见。
“阿爹的小阿瑶心思澄澈、天真无暇,比那些整日勾心斗角之人不知要好多少。”
胡家嫡支向来子嗣单薄,人少了是非也少,兼之家产丰厚不用为生计发愁,所以一家人向来和乐融融,大半辈子下来不曾红过脸也是常有之事。胡九龄自幼在和乐的环境中长大,最是看不惯一家人勾心斗角,为点蝇头小利算计来算计去。
夫妻多年,一眼看明白他心思,宋氏心下感慨。公婆明理、夫婿敬重,多年未有子嗣也从未说过难听的话,嫁入胡家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可谁能保证阿瑶将来也能有她这样的好命?
“老爷,多见些世事人情总不是什么坏事。再说我钦文也在书院中,那孩子自幼便稳重,定会小心照料阿瑶。”
我就是担心宋钦文!
父女俩想法如出一辙,与胡九龄的严防死守不同,阿瑶则是灵机一动。
宋钦文往日最会装模作样,连阿爹也说不出他什么不好,阿娘更是拿他当半个儿子看。眼见她说服不了阿爹,不如另辟蹊径。
“对啊,书院还有表哥表姐,女儿与他们在一起读书,阿爹阿娘还有什么不放心。”
扯着宋钦文大旗,阿瑶小脸上满是对宋家兄妹的信任。
见此胡九龄一颗心简直是被放在油锅里煎,没想到他日防夜防,精心呵护的娇娇女还是被狼崽子诱惑了。本来就对宋钦文不甚满意的心,这会更是不满意到极点。
“那宋钦文有什么好,小小年纪做事便滴水不漏,保不齐是个藏奸的!”
“老爷!”
顾忌着宋氏情绪,胡九龄收回后面一长串谴责之言。见阿瑶目光灼灼,似乎将这话听进去了,他憋屈的心总算舒展不少。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大夏没那么多规矩,但阿瑶如今已经十三,于男女大防上怎么都该注意着点。你阿娘方才说那些不经意间伤人倒是小事,我胡九龄的女儿,便是傲气些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有些大是大非却一定要弄明白,比如男女间那些事,所托非人便是一辈子的悔恨。”
宋氏却一直有意将娘家侄儿与女儿凑作堆,倒不是她偏袒娘家,而是宋钦文一表人才,书又读得好,将来肯定有大造化。且他与阿瑶自幼一道长大,青梅竹马,总比外面那些人知根知底。
她并非偏执之人,如今听老爷这般说,她也明白过来。胡家万贯家财,阿瑶又生得娇俏,压根不愁嫁。她如今才十三,再慢慢相看两年也来得及。总归阿瑶才是她亲生女儿,娘家侄儿再亲也还差着一层,胳膊肘往那边拐她很清楚,若还有更好的选择她定不会阻拦。
“阿娘方才那番话,只是怕你被有心之人恶意中伤。还是你阿爹说得对,只要大是大非上不出差错,立身正,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安抚完女儿,宋氏扭头看向胡九龄,“老爷,东林书院男学与女学分在两处,中间以良田相隔,相距甚远。且进学的姑娘身边又有丫鬟跟随,倒是不用太担心阿瑶会吃苦,或是受其它什么罪。”
“有丫鬟跟着!”阿瑶重复道。
胡九龄心中依旧百般不愿,可看着眼巴巴的女儿,拒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无尽担忧化为一丝叹息,最终他只能点头。
“也罢,既然阿瑶想去,那便去。”
“阿爹最好了。”
阿瑶小身子扑到阿爹怀中,柔软的小脸在他苍老的脸上蹭了蹭,亲昵之态溢于言表。
满心担忧皆被一腔甜蜜柔软所取代,胡九龄笑得一脸褶子,他最喜欢阿瑶达成所愿时这幅小女儿娇态,直让他慈父心肠得到最大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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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内,苏州评弹的余音散去。
二楼临窗的包厢内,一身玄衣的陆景渊面前半跪着名藏蓝色衣袍的暗探。
“侯爷,属下尾随沈家下人至胡家西角门,躲在暗处查看。就听那人以奇怪的音节敲开西角门,递给胡家下人一包东西。未免打草惊蛇,属下跟上去,趁其不备取了其中一点回来。”
说完暗探自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双手举过头顶递到侯爷面前。
陆景渊两纸夹过来,随手往桌对面一推,纸包滑到烹茶的空海大师面前。后者打开,只见黄色纸上丁点紫黑色粉末,略微一闻他面露疑惑。
“怎么是离魂草?”
听到这三个字,陆景渊同样面色一变。
“真是那个人曾经用过的离魂草?”
空海大师取个空茶杯,舀半杯桌旁木桶里的山泉水,然后食指沾点粉末往里面轻轻一涮。紫黑色粉末入水即溶,无色无味,舌尖舔下手指,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苦味。
“确实是离魂草,单看品相应该与侯爷心中所想之人用过的差不多,看方子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陆景渊扭头看向窗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酝酿着什么风暴。
“这趟青城还真是来对了。”
“咔嚓”一声,细瓷茶杯应声碎裂,他吩咐旁边暗探:“盯紧胡家,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下去吧。”
暗探拱手应下,退下去的脚步却稍显迟疑。
“还有何事?”
“方才属下经过胡家后院,无意中听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家后院?陆景渊漫不经心的态度陡然一变,沉声问道:“何事?”
“胡家姑娘想要入书院,属下路过时正听她与胡老爷和胡夫人提此事。”见侯爷面露不悦,暗探赶紧请罪:“此等后宅琐事本不该劳烦侯爷,属下失职。”
那丫头要进书院?陆景渊心中生出几丝异样,没等他仔细分辨便已消失无踪。
“你的确失职,关于胡家姑娘,再小的事也要告知本侯。”
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急切,咳嗽两声,他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传闻胡九龄极为宠爱独女,也许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刚才一瞬间他还以为侯爷对胡家姑娘生出了什么旖旎心思,原来侯爷是这般打算。军饷之事事关重大,来青城两日他们一众暗探小心翼翼、大海捞针,没想到此时侯爷已经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侯爷果然深不可测,想到自己刚才那番揣测,暗探汗颜,连带着心下对侯爷越发敬佩。
扎个千,他低头说道:“属下遵命。”
将两人反应尽收眼底,空海大师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茶盏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暧昧出卖了他。
两方砚台
空海大师要来青林书院开坛讲学!
无需过多宣传,这则消息已经随着二月末的吹风吹遍方圆百里的每一个角落,一时间百姓口口相传。
大夏百姓,上至八旬老翁、下到三岁稚子,可能弄不清楚皇宫宫门朝哪边开,不知道龙椅上坐着的是哪位皇帝,但绝对不可能没听说过空海大师名讳。
这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时天子新登基,时局不稳,身为同胞皇姐的大长公主身怀六甲,为护天子而受伤难产,一尸两命。本来人抬到棺材里已经开始办丧事了,化缘路过驸马府的空海大师掐指一算,料定府内贵人生机不绝,自请入府。然后没过多久便传来婴孩啼哭声,而本来尸身已经开始变凉的大长公主也奇迹生还。
后来此事传到民间,有心思灵巧的说书人将此奇遇编成话本,在茶肆酒楼间大书特书,直把空海大师说得神乎其神。比起市井琐事,平民百姓本就对王侯将相之事更感兴趣,这则故事很快流传开来。
起死回生本就是玄妙之事,经百姓口耳相传,此事也越来越玄。因空海大师是个罗锅,世人便传他原是东海龙宫的龟丞相,因激怒龙王被罚,幸得龙女求情免遭于难。后来龙女下凡修炼,投身帝王家,龟丞感念其恩,化身空海大师助其渡劫。有妙笔生花的书生将此奇闻异事改编成曲赋,名唤《龟丞救主》,后来此曲又演变成多种戏文。十余年间戏文唱便大夏,到如今这出《龟丞救主》,已经成为与《贵妃醉酒》、《醉打金枝》等齐名的名剧。逢年过节戏班子走街串巷,总要唱上一出。
平民百姓往日没什么娱乐,过年看大戏当属一年到头最大的盛事。所以对于戏文中龟丞化身的空海大师,他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青城百姓以前只听说过空海大师之名,没想到这会竟然能亲自见到。一时间大街小巷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亲朋邻里,熟悉的人见面开口必然是“你听说了没?”
大多数人都对空海大师满面敬仰,当然其中也不乏好事者,总想说点奇特的见解,以期引人注目,让人高看一眼。
“空海大师不就是个和尚,这年头除非吃不上饭的,谁家好好的孩子会送去当和尚。保不齐大字不识一个,还好意思来青林书院讲学。”
见吸引了众人目光,面相刻薄的中年男子正得意,旁边便有人出声反驳,“你当空海大师是你?人家是能把死人救活的活神仙,通宵天地,用得着跟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读书识字?”
这种说法立刻赢得了众人的赞同,本来围着刻薄男子的人群散去,大家各忙各的,不多时喧闹的街上便响起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而在这喧闹的街头,柳树下停着一台不起眼的青顶小轿。略显陈旧的轿帘被一双乍看就保养得极好的素手微微掀开一条缝,顺着缝隙沈墨慈将刚才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眼看人群散去,她放下轿帘,阴暗中她脸上满是疑惑。
“空海大师?”
先是昨日埋伏在胡瑶身边多年的暗线突然出事,紧接着今日又传出空海大师来青林书院讲学的消息。接连两件事脱离掌控,这让多年来习惯运筹帷幄的沈墨慈心生警觉。
沈家虽没有胡家的皇商名头,但多年经营下来也不差多少,甚至有些地方比沈家还要强一些。比如这次她便提早知道,满腹经纶大儒的墨道玄便要在近日要游历到东林书院。墨大儒桃李满天下,若能得其青眼,即便只是挂个名号,日后也能受益无穷。
可如今空海大师也来了,世人只当那出《龟丞救主》只是书生杜撰出的话本,听听便一笑而过。然而十几年前沈家恰好有人在京城,亲自经历过那场变故,也隐约听说过长公主起死回生之事。别人不确定,沈家却十分笃定,空海大师正是宁安大长公主的救命恩人,且至今还受公主礼遇。
一边是致休的当世大儒,另一边是今上嫡亲皇姐信赖的红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看来先前的布置要更改一二。
“姑娘,下面是去笔砚斋,还是如意楼?”隔着轿帘,丫鬟轻声询问道。
沈墨慈今日出门,本是要为姨娘所生幼弟挑选一套开蒙所用笔墨纸砚,再去如意楼挑几支样子新鲜的钗环。可半路听到的事,却让她再也没有了闲情逸致。
“先回府。”
一声令下,前后两位衣着整洁、身量匀称的轿夫将软轿稳稳抬起,健步如飞、几乎又不带一丝颠簸地朝东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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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松口答应阿瑶前去书院,可胡九龄心中担忧却没有随之散去。心焦之下,对着铺子里前来议事的管事他也没了好脸色,随手点出几处错误,他将管事劈头盖脸训斥一顿。直说得年过而立,早已成家立业、儿女俱全的管事如做错事的孩子般,垂首站在平头案前噤若寒蝉。
先是早晨姑娘信赖有加、隐隐有后宅第一人地位的奶娘被处置,还没等太阳落山,和兴昌近年来最出风头的管事又吃了瓜落,一出接一出,胡宅上下看在眼里,从管事到丫鬟小厮尽皆绷紧神经,连走路的步子都比往日轻了几分。
见他们这般小心翼翼,胡九龄反倒越发心烦。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估摸着书院山长差不多是时候归家,他便揣着从库房中摸出来的两方上好的砚台,命护院抬着顶不起眼的小轿,抄小路抹黑进了顾家。
常年行商,且将生意做得这般成功,胡九龄在待人接物上绝对是行家。砚台递过去后,他丝毫没提什么特殊关照。只说自己家中独女自幼爱读书,却因身体关系不得不囿于后宅。这不过完年身体稍有好转,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进书院求学,以期受到山长等饱读诗书之人熏陶云云。三言两语间,阿瑶敏而好学的形象便跃然纸上。
顾山长比之一般夫子最大的区别,便是通晓人情世故。不用多想他便明白胡九龄来意,胡家千金想进书院,但“身娇体弱”得格外照顾。身为青城最大书院的山长,若是旁人如此要求,他肯定直接端茶送客。但现在坐在他跟前的可是皇商胡家的当家人,身份非同一般不说,送的礼也颇和他心意,不仅如此人家连说得话也好听,三点累加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令千金虽体弱,仍不弃求学之志,其心可嘉,有此学子乃是我东林书院之幸。”
听到山长说话时放缓的“体弱”二字,胡九龄明白他已经应承此事。再与山长敲定课程、入学时间后,他婉拒了山长夫人挽留,乘轿子赶回胡家。
途中路经宋家,恰逢宋钦文自外面回来,一身浅青色绸衫袍、满身书生温润气质,远远看上去的确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再想起方才议事时,山长言谈间对宋钦文的交口称赞,他稍稍晴朗的心瞬间又被阴云遮住。
受他情绪影响,胡家下人更是小心翼翼。这一夜除去绣楼中得偿所愿的阿瑶,偌大胡府竟是无一人睡得安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清晨,空海大师于青林书院开坛讲学之事同样传到胡家,听到后正打算用早膳的胡九龄大笑三声。
“阿爹昨日刚去见了顾山长,说定阿瑶入青林书院之事。幸亏去得早,若是晚一天可就不是两方砚台的事。”
生意人,计较利益得失乃是本能。思量着空海大师在整个大夏响当当的名头,再想着自己拿出去那两方砚台,胡九龄发现这桩买卖简直是大赚特赚。至于让他翻来覆去一休不成眠的宋钦文,这会早已被丢到犄角旮旯。
“两方砚台…阿爹贿赂顾山长?”
怎么得意忘形之下把实话说出来了。脸上的喜悦停滞,整理心绪,胡九龄面不改色地改口。
“哪有拜师不送束脩的,这是应有的礼数。阿爹特意选了两方砚台,最适合顾山长这等读书人。不过阿瑶放心,那两方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砚台阿爹都给你留着那。”
听出阿爹话中献宝似的讨好,阿瑶有些心酸。
“阿爹说得对,这等人情往来是应有的礼数。女儿只是心疼阿爹这般年纪,还要为这等事奔波,跑去顾家说尽好话,阿爹对女儿实在是太好了。”
哪有她想得那般委屈,几句场面话对他来说驾轻就熟。被女儿孺幕的眼神看着,听她这般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胡九龄倍感窝心。
“不委屈,阿爹可是做了桩好赚的买卖。菜都快凉了,不说别的,咱们赶紧吃饭。”
夹起一筷子菜放到女儿碗中,胡九龄也埋头吃起来。连带前面女儿泛绞肠痧,算起来他已经有足足半旬没有安心吃顿饭,一顿饭下来他足足多吃了一碗。
阿瑶细嚼慢咽地吃着阿爹夹过来的菜,边吃她边想着传言。空海大师开坛讲学,前世若有此事她肯定听说过,可记忆中她却对此事无丝毫印象。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阿娘昨天有句话说得对,沈墨慈能被人夸赞定有其过人之处。既然前世她能被墨大儒收为弟子,这辈子她会不会被空海大师另眼相看?
面对她,她绝不能有任何懈怠。
作者有话要说:比重生、家世好更大的金手指,就是玛丽苏!
偷吃点心
迎春花嫩黄的花瓣上沾染着唇间的露珠,花丛旁边厨房中,格子窗内露出张白净的小脸。
阿瑶站在窗前,水绿色衣裙袖子高高挽起,乌黑柔顺的发丝也用头巾挽起来,娇娇女收拾得干净利落。双手捏着鸡蛋往瓷盆边一磕,打出淡黄后又往里加少许酥油和砂糖,用筷子搅匀后添水和面。
刚调到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青霜侍立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撩起柳黄色绑袖擦擦鼻尖汗珠,她轻声劝道:“姑娘,厨房的活还是让我们下人来吧。”
阿瑶摇头,案板上洒一层面粉,侧偏瓷盆将粘手的油黄色面团拖出来,弯腰开始揉面。余光瞥见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青霜,她停下来朝背后呶呶嘴。
“锅可烧热了?若是没事你便再跑一趟后面大厨房。等会师傅要来,叫大厨做几道中原特色菜。红烧黄河鲤鱼、八宝布袋鸡还有蜜三刀,全都给备上。”
支开青霜,小厨房总算恢复安静。面块揉得均匀擀成比烧饼稍厚点的面饼,在上面洒层芝麻后,用刀细细切成拇指大小的菱形棋子块,贴着锅开始小火烘烤。
添足了柴火,阿瑶洗净手,坐在门前躺椅上,望着院中开成一片、朝气蓬勃的迎春花,唇角泛起愉悦的笑容。虽然重生回来,这会父母尤在胡家依旧豪富,可那些清贫日子里留下的习惯仍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完全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