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一号是影艺表演大专班的新生,她的眼睛很圆,脸很白,头发很黑很长,这个女孩很符合我的审美,看着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见到我就喊:“何导的老婆来了!”为了她我曾和何铮大闹了一次,在我看来他应该避嫌,毕竟这个女孩追过他,可是何铮说没必要,这女孩大大咧咧的,是他哥们。我说:“我会难受,你别把她扯进来。”何铮竖着眉毛说:“季雨,你别这么小孩子气了,我是为了角色需要。”
就算是我孩子气吧,我妥协了,其实我知道,即使我还是反对他也不会在乎我的意见,在我看来他的电影永远是第一位的。剧组里还是有人低语:“看,那就是古董大王的女儿。”我知道我也许会一辈子背负这样的标签,即使我现在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何铮狼吞虎咽地吃着饭,我对他说慢点吃,他摇头说这个房子是临时租的,这些涂鸦也都是一次性喷的,得赶紧拍完了,多一天就是多花自己的钱。
看着他我很心疼,那是他的梦想,何导演的梦想。而我又能为他做点什么呢?他说;“你快回去吧,这儿很晒的。”我点点头,转身的一刻,何铮突然叫住了我。他跑过来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分镜头的剧本一页一页地翻,口中念着:“哎,是哪一页来着,哪一场需要高级服装店的场景来着,哦,找到了。”
他指着雪白的打印纸上一排黑黑的小字和他画的分镜头草图,对我比画着说:“老婆,你以前常去卖衣服的地方你熟吗?我这儿的剧本需要一个高级时装店的场景,你帮我联系一下好吗?我先忙去了,给我打电话。”
临走时他亲了我的脸颊。我看过他的剧本,名字叫作《凡·高与旦》,是一个唱旦角的女孩的故事。女孩小莲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京剧里的旦角,成为一个名角是她的梦,小莲在青春期时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美术系的男孩,住在男孩画满了她的画像的顶楼里,男孩的梦想是开一个画展,女孩为了帮助他就开始在各个茶楼唱戏,因为女孩明白她的梦已经碎了。老师说她资质不够好,她永远也成不了名角,所以她要帮她爱的人完成梦想。终于有一天,女孩出卖了身体,她的嗓子也唱哑了哭哑了,她再也不能唱歌了,而男孩的画展终于成功了。说不出话的女孩离开了男孩,在一家服装店里打工,负责清洁工作。终于有一天,她在店里看到了一件新款的时装,购买的人都说这是时下的最新款,设计师的灵感来源于京剧里的旦角脸谱和凡·高的向日葵拼接起来的图案,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设计师的名字,突然发觉那就是曾经为她画满整个顶楼的男孩。
“这故事好吗?”何铮写完剧本后,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把我叫醒,他将故事娓娓道来之后,急切地问我感受。
“好。”我说,“拍出来的感觉肯定更好,抱着凡·高梦想的男孩和想要成为旦角的女孩的爱情,女孩为了凡·高那样的梦想放弃了自己,成全了他,真伤感,但是那个高级时装店的场景你去哪里找?”
的确是一个障碍。“不能含糊对付过去,绝对不能。”他抱着我睡下的时候不停地问我,“你觉得我是不是疯了,不过是一个毕业电影,值得去找这么讲究的场景吗?”
我说;“当然了,这可不能马虎。”
他又说:“不如算了吧,还是现实点好,谁会愿意给我拍啊。”
我说:“那你想想剧本是不是可以改一改。”
何铮说:“好吧,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改一改。”过了一会儿,他又否定自己,“不能改,改了就废了。”
我喜欢这个剧本,喜欢那个演旦角的女孩。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我觉得我跟她一样伟大。我在从前的通讯录里翻了一遍,找出几个做大品牌服装代理的爸爸曾经的朋友,厚着脸皮打过去。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寒暄,听到我的请求后是一小段沉默,之后我客气地问怎么样呢,对方说:“不能影响营业额,你们拍摄肯定会影响营业额的。”我接过话说:“我赔偿你们现金,你们一个早晨的营业额有多少?”那头沉默了一下说:“小雨,看在我和你爸爸的交情上,就五万吧。”
晚上我约何铮过来帮我拍照片,他的摄影技术还是那么好,我把怀表放在床单上,他让我拿着台灯给他打光。他拿着相机疲惫地问我:“老婆,怎么突然想着拍这个呢?”
我说:“我想留个纪念。”
他皱了皱眉头说:“我很忙,组里很多人等着我。”然后他很不耐烦地拍完照片,放进我的电脑里。我留他吃晚饭,他摆手说不用了,之后生硬地说了句:“下次注意点,我最近真的很忙。”我说:“嗯。”
何铮,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知道我一定要帮你。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我忘了自己是谁,我只想到你说你欣赏的李安,困居纽约当了六年的家庭煮夫;我想起李安的太太为了让李安拍《推手》,在冰箱里速冻了两百个饺子以防以后没钱饿着孩子;我还想起你透过摄影机看这个世界的眼神。所以我义无反顾。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是出门之前还在挣扎,我不知道爸爸留给我的怀表究竟会落入谁手。值得庆幸的是,与我联系的人看起来非常优雅,他看我的眼神很专注,甚至有些停滞。但我已经不在乎其他男人的眼光了,何铮,我只在乎你。
竟然那么凑巧,他是我曾经接的一个活儿的客户,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监,世界真是小。我把表从脖子上取下来的那一刻,心像是被扯了一把,像是从地里被连根拔起的草。接过卡的那一刻,我觉得刚才被拧到的位置又被掐了一把,那棵被连根拔起的小草连根须上的泥都被抖落下来,没法活了。他问我这个怀表的来历,我撒谎了。我告诉他我是从农村来的,捏造了我是云南人的谎言,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我只能这么说。
转身走进地铁站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黑白两种颜色,白色的心情是轻松的,因为我终于把表卖出去了,这意味着我暂时有钱了,我可以替你去寻找你需要的场景,对此我非常在乎;黑色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我把表卖了,这意味着爸爸留下的东西又少了一件,而且是珍贵的一件。在银行取款机查询的时候,我的心情是灰色的,伴着黑和白的矛盾,我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屏幕上显示着五万元,我点了点那后面的零,四个,没错。
我一直是恍惚的,失去、怀念、舍不得,这往往是对待最珍贵的东西的感觉。
何铮
中午我突然接到季雨的电话,当时我正在拍一场秀秀在天台穿着戏服唱歌的戏,我挂了两次,手机还是振动。我接了,季雨说:“何铮,有空吗?过来替我拍个照片吧。”
我硬着头皮去了,丢下剧组一摊子事。草草拍完一个怀表,我急着走。季雨留我在家里吃完饭再走,我摇头说不用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我知道副导演李瑞已经在催我了,我掏出手机回短信:“哥们等着,我一定尽快来。”
季雨知道我很忙,我忙昏了头。她一句话把我叫回来只是替她拍这个怀表,我知道那是她爸爸给她的礼物,我知道她怀念爸爸,但是至于这样折腾我吗?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一点,像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帮我,天啊。
“何铮…你有钱吗?”她问我。
我没有时间多想,从钱包里掏出信用卡扔给她:“密码是我生日加个零…”
赶到剧组的时候,秀秀已经换好了衣服,这一场是她在天台上唱京剧的戏,大热天里让一个小姑娘穿着戏服、画着花脸等了我这么久,我很过意不去。季雨,你知道即使是拍一个小成本、小制作的电影究竟需要多大的毅力吗?每个人都需要跟生活中的一切微小事件作战到底,跟自己的恶劣情绪作战到底。
我在监视器里看秀秀唱歌,她画着旦角的脸谱,扮相清秀,我看得入迷了。这女孩能把我的剧本看得这么透彻,我发觉我对她有些动心了,就像当时对你动心一样。我知道她也是个很不容易的女孩,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一直在戏曲学校唱戏,考了两年才考上了北辰大学的表演系。
同是女孩,为什么你就这么脆弱呢?我终于知道,女孩的单纯和孱弱,在结婚以后的生活中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回去时我在地铁上靠着车门,看着五光十色的路灯,在飞快行驶的轻轨上看,路灯连起来像是一道又一道的荧光。其实我也很脆弱,季雨,我在坚持自己的梦,一生的电影梦。我要拍出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要以自己的责任和视觉去揭示这个社会,不论是主流的还是非主流的,我要像马基德、吕克·贝松一样,在监视器后面创造属于我的、完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光影世界。而这些,你知道有多难,你知道在中国怀抱一个电影梦有多么难吗?可是你理解我吗?你只是一味地要求我,在我忙不过来时增添我的烦恼。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真的不再爱你了,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你会哭吗,会恨我吗,或者甚至会厌倦这个世界吗?我都不知道。我害怕极了,我知道你很脆弱,我知道我不能伤害你。
在地铁上,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样子。
你的大眼睛里透着软弱的善良,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爱上你了。
当时,我是多么爱你的软弱和纯真,我觉得女孩就应该是这样的,需要我保护的,而你的美丽一直是我寻找的。可能我当时太年轻,我太爱你漂亮的脸蛋了。
现在我才知道,我需要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我的女人,而不是等着我去照顾的女人,她要跟我一样强,要像秀秀一样坚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女人,尽管你一直在努力,但是你是温室里的花朵,骨子里你不是一个能吃苦的人,就像你把所有的LV包包都卖掉了却还是喜欢去专卖店里看看它们一样,你永远也变不了。
于是我只能逃避,或者总有一天你会发觉,我已经离你很遥远了。
我们再也不是可以挥霍青春的少年,我现在不需要你的纯真和无知。我希望你能成熟起来,你明白吗,不要再任性了。而我也终于发现,人的意志是很渺小的,我只能跟着感觉走。
天牧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国贸商城附近的一切,我觉得北京变得可爱了,虽然我仍然是忙碌的。我把那块精美的小怀表挂在办公室的书橱里,想起卖给我怀表的季雨时就看它一眼。周末我偶尔会一个人去听交响乐或者看芭蕾舞剧,我也开始发觉饶舌的中文歌曲很有趣,周杰伦的歌词我无聊时可以研究一整个下午。我还翻了中国地图,云南离北京那么远,就像是西伯利亚离莫斯科一样遥远,也像西伯利亚一样纯净和贫穷。
我终于确定,季雨就是我要找的女孩,含苞待放的纯净的女孩。
我的通讯录里有季雨的电话,一个很拗口的手机号码,甚至没有一个连号。我几次把号码输进手机里,却没有打出去,我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才好。妈妈还是常常打电话来,好几次说期待着在我空荡的大房子里能有个女孩拿起电话用甜甜的中文与她问好。我还在等,那个论坛没了季雨的踪影,我在等待着下一次与她见面的机会。妈妈也会对我说起小白,说她聪明、用功、懂事、识大体。可我知道,我并不爱她。
那一天起了很大的风,老李突然向总部递交了辞职信,这件事情让我感到措手不及和沮丧。老李走过来对我说:“我累了,想回家了,我要回莫斯科了。”
俄罗斯民族历来多灾多难,15世纪才脱离了蒙古族的统治,一战、二战各种血战,好不容易结束了茹毛饮血的生活,实现了社会主义,结果苏联一解体,又开始了新时代的饥荒。我敢说在北京李斯特先生会活得更好,也更安全,可那毕竟还是老李的俄罗斯,他注定要回去,“子不嫌母丑”这句话贯通中西。
在机场,我突然发觉画家妻子不在场,唐突地问:“吉妮呢?”
老李摆摆手说:“她不跟我走,我们分手了。”
我愕然地看着他,老李已显老态的脸突然间忧伤起来,他说:“其实我们没有结婚,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回去,吉妮不跟我回去,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爱她,她也曾经爱我,但是这份爱不允许她离开她的父母跟我走。这里有她的事业,她跟我走了她就不再是一个京城小有名气的画家。”
“但是…”我想说什么,但是我说不出来。
老李拍着我的肩膀说:“十年来我和吉妮都非常快乐,即使没有婚姻我们也很快乐,婚姻不就是一个形式吗?天牧,你还太年轻,但我祝福你,祝福你小伙子。”
我默默地看着老李拖着大箱子一个人离去,那个孤独的背影属于一个年老的俄罗斯男人。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心酸,忧伤地想起我对季雨的感觉,如果我爱她,她会跟我回圣彼得堡吗?而我会为了她留在北京吗?
我会,我会的。我突然间觉得我是那么爱她,而我的父母还有海跃,海跃会替我还这笔亲情债。
傍晚时我泡了一杯黑咖啡,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已经有差不多半年我没有再见过她,在对她顷刻迸发的思念中,我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通了,她声音柔柔地说:“喂,谁呢?”我说:“你有空吗?咱们出来聊个天吧,我请你吃饭。”季雨说:“我忙着找工作呢,比较忙。”她就这么挂了,语气生硬,没有寒暄,没有问候。
我很郁闷,打开电脑,正好收到了小白的邮件:
亲爱的天马行空:
我刚下课,闲着无聊给你说点什么吧。我想去超市买一袋辣椒,左拐右绕,好不容易找到放辣椒的货架,却只能束手无策。我用进步很多的俄语问服务员,她的回答让我呆若木鸡。货架分上下五层,居然连一袋辣椒都没,只有凑近货架闻到的一丝气味证明,这里曾经的确出售过辣椒这种东西。
至于辣椒被疯抢的原因,实在是莫名其妙,大概是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之间的事闹的。对这种事情我只是一笑而过罢了,没想到时隔半月之久,辣椒竟然在货架上消失了!
这是玩笑吗?
你父母都很好,放心吧。我偶尔过去给他们做饭,我辗转了大半个城市终于找到了辣椒,你爸爸真的很喜欢宫保鸡丁呢!
在被窝里听着大风呼呼响的小白
附件里是小白给我的照片,与我想象中的一样,她不是很漂亮的女孩,染着棕黄色的头发,烫成小卷发,穿着红色大衣站在圣彼得堡的海港口微笑着。
我笑不出来。对着电脑,我给小白回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我告诉她我遇到了一个一见钟情的女人,在对她的日思夜想后我主动约了她,我第一次被女人拒绝,我很郁闷。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给季雨打电话。春天是干燥的,天空常常是阴郁的颜色,像是工厂里很脏很脏的棉花团。
小白仍然坚持给我写邮件,她用很轻松的语气劝我不要气馁,要加油,对于爱要争取。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说她在圣彼得堡的事情,有时候一星期一封,有时候一天好几封。小白说她在圣彼得堡的很多东西,人、事、物、天气的好坏、建筑的风格、功课的难易;也说她在北京从小长大的事情,推荐我去逛潘家园旧货市场、798工厂等等;她还说人在异乡的感受,这一点与我是一样的。小白的信里还说到了我的家人,她告诉我父母的身体状况和工作情况,信上甚至能看出她与我的父母相处愉快。我偶尔给小白回信,说一些我自己的事情,寥寥几句。
我还是一个人住,我开始结识一些朋友周末去酒吧喝酒。工作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没有生存的压力。
小白是个好女孩,但我不爱她,我爱的是季雨,可她在哪儿?这就是爱情给我的现实。
季雨
白晓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哭了,在清晨八点的阳光里,我想象着她在圣彼得堡的黑夜里哭泣的样子,她说天马行空爱的人原来不是她,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哭。
爱情来了,就连一向坚强稳重的白晓也甘拜下风。白晓问我:“小雨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呢?为了安慰她,我说:“白晓同学,你要显得大度,显得善解人意,你要一如既往地用你温暖的心去关怀他、照顾他,对他的父母还要更好。”
白晓说好,说着说着又哭了。
挂了她的电话,我突然间特别忧伤。何止是白晓,我现在不也值得悲伤吗?找不到工作,找不到事情做,没有钱的时候就把以前比较新的名牌衣服拿到网络上低价卖出。我就这么一直半梦半醒地活着,梦里我还是那个骄傲的公主,醒的时候我是被现实踩在脚下的小人。我现在也是北漂一族了。其实闻佳才是最坚强的,女人如果不独立,谁也救不了。
我又和何铮吵架了。这一次,是因为我哭着说希望他能回来住,我知道他不会不爱我的。他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神经质地活着,他求我不要再哭了,我知道我的情绪不对,但是这一切只因为我爱他。比如我对感情的不确定,各种多愁善感的情绪,经常性地顾影自怜,当一切都不确定的时候,我自然会觉得,生活总是这样摇摆不定,原来自己的情感总是得不到很好的归宿或者照顾。
我问他还有钱吗,实际上是想把一些钱给他。我现在有钱了,我把怀表卖了我当然有钱了,可是他没有时间听我说话,把信用卡扔给我就匆匆而去。在那一刻,我突然间怀疑他不再爱我了,但爱这种感觉到底是怎样的呢?
是习惯特定的某个人的言语、微笑、眼神、生活方式和一举一动,甚至可以猜出他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对吗?
我希望何铮能回来,我们像以前一样地生活,我会快乐起来,一定会。
但是我错了。
我给他打电话说,服装店的场景已经找好了,过去只要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他在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声里说:“哎,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你爸爸的朋友真厉害。”他并不知道为了他我放弃了什么,他也不需要知道,就像是现在他并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一样。
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断吵架的?那些歇斯底里的争吵就像是《过把瘾》里的王志文和江珊一样,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吵架的理由。
我应该妥协,真的,研究生考试就要来了,我要妥协,也许等他考研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何铮
我的电影结束了。杀青的戏是在学校的车棚里拍的,秀秀演的女主角在车棚里看着男孩离去,然后号啕大哭。她真的演得很好,歇斯底里地哭着,像极了京剧里悲切的唱腔。我坐在监视器后面,感动得泪流满面。
晚上大伙儿一起在田园饭馆聚餐,大家都哭了,我抱着全剧组的人又哭又笑,这整整二十天,是属于我何铮的,不,是属于《凡·高与旦》的,属于我心爱的女主角秀秀的。妈妈给我来电话祝贺我的成功,爸爸给我发了短信,他说:“儿子,咱们都相信你能行。”
我听着妈妈的声音,体内的酒精燃烧着我的灵魂,妈妈说:“累了吧,妈妈知道你不容易,你考完研究生了就回来,姥姥姥爷都等着你呢,有空多回家看看。”我说:“好。”
妈妈又说:“你和季雨处得好吗,还吵架吗?”
我说:“偶尔。”
妈妈说:“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不反对你们的事情了,你快毕业了,以后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吧,我和你爸爸都不再干涉你们了。”
我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我在饭桌前哭了起来,李瑞把我架到卫生间里问我:“哥们儿,你怎么了?”我伤心地看着他说:“我妈太好了,我难受。”
是的,我难受,我想起当初季雨说要和我结婚时我的样子,我是怎么样不顾爸爸和妈妈的反对跟着季雨去登记的,我想起在家里我当着姥姥姥爷的面,对着爸爸妈妈大声说:“我爱她,她需要我,我必须娶她,而且是现在。”
妈妈流了很多眼泪劝我:“你们可以以后结,为什么非要现在呢?你们还在念书啊!”
爸爸黑着脸说:“季雨,你怎么能这样,你家里也同意你这么胡闹吗?”
我记得我当时抱着季雨,大声地说:“我的事情你们管不着,我答应了她就要现在娶她。”之后我整整一年没有回家,整个大四都和季雨泡在一起,以至于我那一年没有好好复习研究生考试继而落榜。
我现在才知道,为了我,爸爸和妈妈什么都能承受,我突然发现我错了,我为什么会这么任性,我发觉我和季雨的结合是错误的。
我平静地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季雨来了,我给她发短信的时候,她说今天要去面试,一定准时赶回来。可她迟到了,她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女人。但是我看见的她是什么样子?今天是我的毕业电影拍摄结束、大家一起高兴的日子,她就不能稍微打扮一下再来吗?她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脸上总是那么忧郁地笑着,很可怕。
当我从卫生间出来的瞬间,我看见她在秀秀面前摔杯子,她背对着我,指着秀秀的鼻子骂:“贱人!你就是个唱戏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