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妈妈老泪纵横的样子,心里很酸。
我想起在北京看过的一本书上这样写: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最应该学会的东西就是如何去面对死亡,可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会我们这件事,当我们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们只能这样静静地站着,任凭痛苦击打我们的心灵而不知所措。
小白是个好女孩,她一直在帮我支撑着这个家。她每一次注视我的眼角眉梢,我都清楚地知道,这个曾被我辜负过的女孩现在替我支撑着家,给我的家人精神上的安慰,身体上的照顾。我知道妈妈喜欢她。
我在家里住了差不多半年,某一天,妈妈突然说:“天牧,你和小白结婚吧…”
白晓
“你和小白结婚吧。”我在厨房里听见天牧的妈妈这么说,他没有回答,只是长时间地沉默。我该庆幸天牧没有立刻拒绝,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是这没关系,我爱他就够了。爱就应该是勇敢的,爱属于季雨这样为爱而生的女子,她实践了她曾经的理想,在这个时代里看起来濒临绝种的理想。爱也应该属于我,我也要像她一样!
我在这个寒冷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孤独是一如既往的主题,没有太多的人在乎我究竟过得好不好。我关心每一个人,做好每一件事,可是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爱我。
这里的每天都好安静,远离了季雨、闻佳、何铮,远离了北京,远离了北辰大学,那些青春的往事渐渐杳无音讯。那些曾经轰轰烈烈的故事,像是街头路灯的光,一直游荡在空中,只有一场大雨后才能倒映在湿润的路面上,隔着街也许能看见那些细雨沾着流光,在车水马龙的冰凉街道上绽放。
生命像是一段旋律,太平稳和太激烈都令人疲倦。我再也不要这么一条水平线地过下去,我要争取我的爱情。即使生活是一场戏,我也要活色生香地演下去。
天牧回来了,我可以天天这么看着他,就像我当初天天看着何铮一样。但我再也不要做那个躲在爱情背后的女孩了,我要勇敢地爱一次,说什么也要再体验一次喜悦悲伤,说什么也要停不了地爱一遍,说什么也要浓烈而热情地爱一次。
我再也不要做那个平庸得死一般寂静的白晓,再也不想做那个现实得一塌糊涂的白晓,再也不会做那个理智得不像个女人的白晓了。
我知道若我冲破一切,一定会深深地伤害季雨,但这世上有些人是注定要被伤害的。
我还是常常想起闻佳,她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大概会寂寞吧。
其实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我们每个人的青春都是孤独的,我孤独地在这边,天牧孤独地在那边,季雨孤独地在另一边,何铮在另另一边,闻佳在另另另一边。没有人了解过我们,我们只能躲在自己的角落里,垒一道墙。也许会有陌生人来敲门,问一句“你好吗”,然后离去。我们都是敏感的孩子,敏感让我们静止不前;而我们又都是善良的孩子,那些善良辗转在我们几个人中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我们的深情。
所以,现在我要自私地做一件事。我太奢望爱情有一个结局,我要勇敢地去追寻。
对不起,我真的太爱天牧,我真的太爱他。
现在是圣彼得堡时间深夜四点,我在天台呼呼的风声中给季雨打电话,换算一下时差,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左右,我想那是季雨在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刻。电话打通的时候,我想我要完整地收回我的爱情。
天牧和他爸爸妈妈都已经睡了,失去海跃的痛苦正随着时间逐渐烟消云散,他妈妈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我爱他们一家人,非常爱,虽然我知道天牧并不爱我,至少不像他深爱季雨那样爱我,但我心甘情愿。我能照顾好他,但季雨不能。
“我是白晓。”我说。
“啊…是你啊,你怎么样了,好久没联系了,你好不好?”季雨的语气很欢快。
“小雨,我要结婚了。”
“真的吗,恭喜你!”季雨的声音充满了诚挚的喜悦,就和她以前一样。
“你要过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不了,成姨最近状态不太好,我想我应该陪陪她,报社的工作我也走不开。”
“天牧他一直说想见见你,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天牧?”季雨的声音有些不稳,“哪个天牧?”
“就是天马行空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看不见季雨的脸,我知道我伤害了她,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她给不了天牧幸福,能给他幸福的人只有我:“你不替我开心吗?”我说。
“恭喜你。”季雨的声音很轻,“那…你记得替我向他问好,祝你们幸福,白头…偕老。”
“小雨,有空来找我,我带你好好逛一逛圣彼得堡,这里很安静,很美,涅瓦河非常漂亮。他爸爸妈妈也对我很好,他们一家人都非常好。”
“哦…”季雨应了一声,紧接着还是沉默。
“还有,小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已经做过了。”我说,这一句话也许会让她非常难过,但我还是要说,我必须要让季雨死心。我了解她的弱点,四年来的相处,我已经把她看得很透,她善良、无欲无求,但是她的存在会妨碍我的幸福。对不起,季雨。
“是吗…恭喜你,真的。”季雨回答我。
我没有再说话,只听见电话里不断灌入圣彼得堡的风声,许久以后,季雨突然说:“白晓,我很羡慕你。”
季雨哭了,我能听出来,我心疼她了,可是我无能为力。我知道她最终一定会伤害天牧,而天牧年迈的双亲不能再没有他这个儿子陪伴在身边,我只能说,季雨,对不起,只因为我太爱他了。
太爱太爱,失去他也许我会无法呼吸,无法活下去。季雨会懂的是吗?
她不适合他。
挂了电话,我站在被夜色覆盖的窗台边,透过镂空的花窗我看见街头夜里独行在风里的女子,她像是昨夜闲潭里的一朵落花。
天牧
心很空/天很大/云很重/我很孤单/却赶不走
捧着她的名字/她的喜怒哀乐/往前走多久了
一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宝贝/久了之后她变成了眼泪
泪一滴在左手凝固成为寂寞/往回看有什么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不多
电台里突然播了一首中文歌,我和白晓正要去医院探望爸爸。我突然间想起了季雨,这么久了,她还好吗?她会想我吗?没有人的夜里她会哭吗?这些日子她恨我吗?成姨发病的时候她能照顾她吗?她还会常常去看望闻佳吗?
我曾经想过,要保护她的梦。我曾经给过她承诺,我的承诺就是我的忏悔,而我的承诺有多深,我的忏悔就有多深。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在等我回去,等我回到她身边,然后与她共同生活。那些被标注未来两个字的日子,应该是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我知道那会很美好。
但是我做不到了,我再也做不到了,我做不到让我的父母独自留在这里生活。我常常想起季雨对我诉说过的所有故事,还有她的爸爸,我很害怕我像她一样只能用怀念去祭奠。
我想问季雨还好吗,能跟我来俄罗斯吗?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来,成姨怎么办,爸爸和闻佳又该怎么办?她一定不愿意离开他们那么遥远,一定不会愿意。
我突然间觉得,不管我当时怎样深爱过她,我都没有设想过结局,这就是我们最初的爱情,像最初的梦想一样永远都无法实现。我像一个荡秋千的少年,把那些飞在高空中的力量错误地当作了像鸟儿一样的飞翔,那些本身没有那么伟大的力量,让我错误地想象成了自己的力量,我知道我错了。
突然间,我不那么憎恨何铮了,这个我无数次猜疑和鄙视的男人蓦地在我心里变得高大起来。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我们只是平凡而普通的男人,我们心底都有着敏感而弱小的情绪。我们不是英雄,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去打破任何东西。
这就是男人吧,永远都有不可逃避的责任。海跃不在了,我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现在就是我必须承担责任的时刻。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是海跃的脸,我的弟弟,在我离开家以后,承担了替我赡养父母、维系家庭的责任,我却不知道,我只是那样自私地想要去寻找我自己的感觉,想要满世界地走。我想起以前每次出海时,妈妈都会千叮咛万嘱咐,每次她都会一找到机会就让我换工作,每次…
他们都老了。在医院的病房里,我看着年迈的爸爸心里涌起一阵悲哀,现在他们依赖我,他们离不开我。
好几个晚上,我梦到了季雨…我梦到她一遍一遍地对我诉说她对爸爸的想念,她哭着抱着我说她不愿意离开爸爸…我想起这个春天,我还陪她去墓园探望了她爸爸,她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坐就是三个小时,仍然是泪眼婆娑…没有人可以阻止父母的老去,没人可以阻止他们一天天地衰老,他们需要我…
妈妈常常拉着我的手,一边捏着一边看电视,怎么也不愿意放开…偶尔她会在海跃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走,默默念着:“海跃啊,海跃啊…”
好几次,小白都看不下去了,红着眼睛对我说:“你别走了…他们真的离不开你,有什么比中年丧子还痛呢?”
然后我的眼睛就湿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至少我知道,我不能再离开家了。
昨天晚上,我突然那么不可遏制地想起季雨,想起我们一起去琉璃厂的日子。我想起那本《翡冷翠的一夜》还在北京,我想起我第一次在发布会上看见她的样子…然后我终于忍不住给她打电话,我说:“季雨,到俄罗斯来吧,到我家来吧,我们把家安在这里。”
她在电话的那一头,很冷静地说:“不,我要照顾成姨,她走不了,我能丢下她吗?”
她就这么问了我一句,我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要结婚了,是吗?”
“对,我要结婚了。”我说,心里特别堵。
电话就这样挂了,挂电话前季雨说:“天牧,相信我,你会幸福的,很幸福。”
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变得如此陌生。也许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注定会变成陌生人,不是老死在地狱或天堂里互不相见,就是在人世间互不来往…
终于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决定和小白结婚。
一切都因为这件喜事而变得生机勃勃,爸爸在一夜之间变得有了精神,不久之后就可以下床了。妈妈开始张罗着给我们的新房子添置物品,白晓每天承担着买菜做饭的差事,周围的所有人见到我,都会对我说“恭喜”,而这个华人区的大多数人都是我爸爸的朋友,于是我走在路上,就会不停地接收着祝福。
我始终不敢再想起季雨。我和白晓去拍婚纱照的那个清晨,我在影楼的沙发上等着小白,模糊又疲倦地睡着了,醒过来的那一刻,我恍惚地觉得那个穿着婚纱的美艳新娘就是季雨,而当我靠近她时,却发现那只是梦境,现实中我的新娘是白晓…
当一件事情被所有人默认的时候,我也只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周末的时候,爸爸请在俄罗斯的所有亲朋好友吃饭。我和白晓坐在一起,花园里扎着各种各样粉色的气球,大厅里放着欢快的音乐,爸爸站在那儿,脸色红润,不停对所有人说:“我们家好福气啊…”白晓的父母也来了,看起来都是健康善良的人。我突然间觉得也许人总会有理想,但最终理想与现实都会有差距。这句话适用于一切,特别是爱情。
那一天我喝了许多酒,半夜的时候,大家扶我回房间,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白晓抱着我,我们激烈地接吻,我觉得自己好累,不想再去想其他任何事,我曾想过这辈子不会再碰其他女人,但这一次我和白晓上了床…
天快亮的时候,下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把我吵醒,我醒过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孩,她甜蜜地躺在我的怀抱里。后悔吗?我问自己,却得不出答案。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的声响:“海跃啊!怎么会是你…”是妈妈的声音,“你没有死…天啊…天牧…海跃回来了!”楼下大厅里传来妈妈的声音,紧接着是爸爸的号啕大哭,一片嘈杂的声音,似乎家里所有的人都在哭…是幻觉吗?我爬起来,白晓也醒了,惊恐地看着我的眼睛,眼角带着一滴眼泪。
我穿好衣服奔到楼下,看见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海跃被大家抱着。“哥…”他一把抱住我,“哥…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逃出来,躲在森林里找不到路,受了伤…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还能回来!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对,再也不要分开了…”我的眼泪哗地下来了,爸爸老泪纵横地在沙发上痛哭,妈妈抹着眼泪问我:“白晓呢,快让她下来…”
我抬起头,看见白晓站在二楼的楼梯上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见底的哀怨。
“这是你嫂子…”妈妈对海跃说。
“是吗?哥你结婚了?”
“我…还没登记…”我说,不敢再抬头看白晓的眼睛。
“快去拉嫂子下来…”海跃叫我。我跑上二楼,站在她的面前,她咬着嘴唇对我说:“天牧…我爱你…不比任何人少…”我怔住了,久久地望着她,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知道她在害怕,她害怕受到伤害,害怕失去我。我走近她,把她搂进怀里:“白晓…我也会的。”
季雨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终于完成了积压许多天的工作,赤脚走出书房。成姨在熟睡,我听见她孩子般恣意翻身的声音。我在睡前喝了杯热牛奶,滚烫的奶香熏在眼睛上缓解了麻木。躺在床上,失眠仍旧是难以摆脱的感觉,于是我一个人看着天亮起来。小睡一会儿后,我在清晨刺眼的光线中醒来,拉开窗帘看见春日骄阳。
在料峭的寒风中出门,仍旧是拥挤的地铁,一成不变。
明天天牧就要结婚了。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在地铁里扶着立柱,我终于还是难过了,忍不住哭泣起来。我想起他身上大海的味道;想起我们在北京饭店的第一次相遇;想起他每一次温暖的笑容,他温暖的大手,他宽阔的肩膀;想起他堆满古董的家;想起非典时期我们短暂的靠近;想起他带来的朗帕尔的长笛,他还给我的怀表,他低声说“季雨,我爱你”的样子;想起他抱着我的感觉,在深夜里拥抱对方的感觉;想起别斯兰事件的那个夜晚,他脆弱的哭声…我在一瞬间想起了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像是曾经想起何铮的所有一样。我知道,我和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们还没有去拥抱全世界,他还没有带我去看北冰洋的大海,甚至…没有了,结束了,我对自己说。最终我在地铁里陌生的人群中哭泣、呜咽、哽咽,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安慰。我感觉不到害怕,只是想哭,眼睛里干涩的状况被悲伤的情绪缓解,涌出的泪滴落在手上,顺着列车一直往前。
他将回到他原来的生活轨迹里,有幸福的人生和美好的家庭,白晓在天堂一样美好的婚姻里等着他,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和儿子,甚至…很好的爸爸。在地铁上,我靠着车门迷迷糊糊地想着,慢慢停止了哭泣。我变换姿势缓解疲倦,很闷,是不舍吧,别自欺欺人了,再也不会有机会拷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他。留不住的人,留不住的爱,我对自己说,没有理由让他替我沉醉在回忆里,没有理由扼杀一个人的幸福。
我的确是怀念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一个如此透明的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能如此纯粹,如此执着。寂寞也许将是我未来的全部,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遇见这样的爱情。张爱玲说:“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突然间我觉得我和马天牧相处的时间是那么长,那么长。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方向,从一段对话到另一段独白,转来转去,想念的影子或长或短,于是时间就显得特别长。而这其中我与他的故事却稀少得叫人有些慌张,只有他不断靠近,我不断逃离,然后是漫长的叙述,刹那的快乐…
地铁在隧道里穿行,我想起何铮是厌恶地铁的男子,他说搭地铁的时候他觉得压抑,他渴望奔跑在光明里,在弦乐齐奏的时刻绽放他从容不迫的微笑。
我也曾那么爱过他。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报社一切如常,成姨仍旧在家等着我回来,我开门的时候她露出孩子般灿烂的微笑。
在等待明天到来的时间里,我一点睡意都没有。我离开枕头,赤脚下床开了DVD,机器里有很久以前看了个开头的《花与爱丽丝》,我坐在地板上独自看起来,声音调得很小。影片的画面像是另一个《四月物语》,同样说不清的暧昧,青春永恒的困惑——得到与失去都不是要死要活的刻骨铭心。看到那个在台上声嘶力竭表演相声的眼镜少年,我竟然落下泪来,无论如何尽力,都无法留住观众,唯有空荡荡的舞台陪伴。原来,青春是一场没有观众的演出,那么张扬又那么隐秘。青春已经离我远去,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仍旧很早醒来,在卧室里翻出一些凌乱的东西,属于何铮的奥斯卡颁奖典礼、怀表、收藏结婚证的纪念册、电影票、离婚证明、朗帕尔的长笛唱片…我找了一个箱子,把一切都装了进去,下定决心在出门的时候塞到垃圾箱里。
我把垃圾箱的盖子掀起来。
恍然间,我又从一堆杂物里翻出爸爸珍藏的结婚证纪念册,凝视着、看着,只是沉默许久之后,我把它和箱子都扔了进去,落下沉闷的声音。
又是冗长的地铁时光,与陌生的人们相对着,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今天是天牧结婚的日子,他会很幸福的。
在报社,我翻看着明天即将出版的稿件,办公室里实习生在忙着校对,张妮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杨主任偶尔过来看看大家,依然带着淡然的微笑。所有人似乎都非常熟识,其实对彼此而言都是陌生的人。
一切又变得和往日一样,日子平凡得叫人有些害怕。我看着桌子上的一切,水杯还是水杯,日历还是日历,灰尘还是灰尘。
天牧此刻在哪儿呢?在赶往教堂的路上,还是已经在喜悦的新房里?白晓会是最美丽的新娘。一切终于还是离开了,所有人到最后都离开了,时间的遗址比烟花更寂寞。
实习生过来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季姐,这是我校对好的稿子,你看看吧。”我微笑着点头,看着小姑娘拘谨地离开,标题是:俄罗斯…
我看不下去了,仅仅是这三个字。那是他的国家,我眼前模糊一片,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天牧离开那天飞机起飞的引擎声。我放下稿子,看着屏幕,在办公室里不能哭不是吗?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脑中有空白的斑点,既不是流出的鲜血,也不是无奈的分手,我终于有些明白这是爱的感觉。我曾经以为痛是刻骨铭心的,而事实上,痛是难以被时间融化,却被时间分解消失,最终在心底留下烙印的东西。
再见天牧,再见何铮,再见爱情。
在时间的遗址深处,世界终于变得完全陌生。我不会再有爱情了,我的爱情已经死了,在何铮离去的时候死过一次,在天牧的呵护下死而复生,现在终于彻底死了。
下班的时候有同事抱怨下雨了,我凑到窗边看了看,是迷迷蒙蒙的小雨,又下雨了…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与同事打了招呼后离去。风有些大,就让风吹过我空白的脑海吧。
走在过街天桥上,我看见湿漉漉的马路上五颜六色的灯光,还有楼宇间广告牌的霓虹灯,各式各样的光都浸泡在细雨里,很美。但这些都是会消失的,雨停了,这些水影里的光就会随着水汽的蒸发而再也不见踪影。
回家的时候,我在小区里看见垃圾箱已经被清理过的痕迹,那些东西离开了。
家里的灯光散发着明亮的温暖,在楼下看着家里的灯光,我想起了在天堂里安睡的爸爸和妈妈,现在我与成姨也有一个家了。
我恍惚往前走的瞬间,雨突然大了些,我加快了脚步,却突然感觉有一阵熟悉的气息掠过耳边,伴着同样急促的脚步声。
“季雨…”
我听见一个模糊而柔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瞬间,我浑身颤抖起来,我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回头,千万不要;我告诉自己天牧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婚姻、事业、亲情和责任;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又一个短暂的疼痛,一切终会过去;我告诉自己一切都不会回去了;我告诉自己不要做一个罪人,不要做一个贱人;我告诉自己我不可能去那个寒冷的国度,白晓的婚姻才是他们幸福的归宿;我告诉自己也许这只是幻觉,我要往前走;我告诉自己要回到自己的家,成姨还在家里等我…
可我仍旧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灯光被雨水打湿。当风吹起我的长发,我泪流满面。
“季雨,我是何铮。”那个声音终于靠近了。
我听见他的声音,有三秒钟的诧异和空白。
我回过头,在长发飘散的空隙里用一如既往的目光看着他,他眼中有我曾熟悉但却遥远的温情。那是你吗?或者仅仅是个陌生人,只是陌生人罢了。
我带着泪光,莞尔一笑:“陌生人,请…抱紧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