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是一个贫穷的小学教员的女儿,她的脸是美丽又苍白的,她与我爸爸在中学的文学社里相识。妈妈罗希荷的书架上摆满了苏联作家的小说。在那一年,拉斯普京的代表作《活下去,并且记住》问世,接连几天我妈妈都沉浸在西伯利亚安加拉河畔的故事里,终于有一天,她与等待了她很多天的我的爸爸,迎头撞了个满怀,从此开始了她伤痕累累的爱情,她遍体鳞伤的人生。
我的爷爷是大学物理教授,奶奶是医生,他们出身显赫,反对我爸爸学文科。在那个年代,文学青年究竟算什么,没有人说得明白。1978年的高考,倔强的爸爸在理科的考场上交了一张白卷。
我的妈妈没有参加高考,因为我的外婆病倒了,于是她去了一家制药厂当包装冲剂的女工。每日在一小袋一小袋的包装中填入分量一样的金钱草冲剂,填入她十九岁的人生。
那个年代的生活在枯燥中继续着,就连相爱与分手都很沉默。
妈妈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总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又得体。爸爸即将入伍,这是那个年代里很多年轻人的梦想。妈妈在工厂嘈杂的车间里偶尔张望窗边的绿树,爸爸即将被这一身绿色包围。
很多年以后,有首叫作《勇气》的歌里唱道: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很多年以前,我的妈妈就是一个有勇气的女人,她骄傲地对周围所有人说“我男朋友就要当兵去了”,于是周围的女子们投来嫉妒又羡慕的眼光,妈妈相当于嫁入豪门。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活在妈妈温暖的子宫里,她勇敢地挺着大肚子走在街上,因为她是多么相信自己就要结婚了。
可是爸爸却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让他们的爱变得有意义。但妈妈仍然不理睬别人说什么,她对爸爸说:“一切都不容易,我们去天涯海角,你不要放弃。”
年轻的爸爸终于走了,他是一个脆弱的少年。尖锐的奶奶叫嚣着,勒令她去把孩子打掉。
勇敢的妈妈怀揣着真心一个人来到了顿庄,带着她独特的血液,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奇迹总会发生,只是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却没有换来片刻的宁静。
她给了爸爸她的一切,却没有浪费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
她静悄悄地来,没有带来一丝波澜;她静悄悄地走,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爸爸没有再娶别的女人,他终身未婚只是为了弥补对妈妈的遗憾,一个没有完成的婚姻的承诺。
没有妈妈的生活其实很可怕。我记得初二的时候我第一次来例假,在卫生间里我看着一片潮红发出了尖叫,躲在里面怎么也不敢出来,后来还是女老师把我抱了出去,但是那次给了我巨大的阴影,后来很长时间我一直有痛经的毛病,每次我来例假,全班同学都知道,因为我总会痛得满地打滚。那时爸爸就会派公司的女员工来接我,开车把我带回家,我因此很怀念我妈妈。
其实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只存在于那个紫檀木的相框里,她梳着两条大辫子,与世无争地微笑着,眼里透着女孩特有的骄傲与倔强。妈妈是美的,一定是美的,她不仅穿着相片里的格子衬衫,还曾经千变万化,和周围所有时髦的女人一样。在我心里,妈妈烫过波浪卷发,穿过旗袍,甚至穿过松糕鞋、高跟鞋…她的形象在我心里不断地被完美,成为一个女神,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变成一个无止境的回音。
我对妈妈的眷恋甚至到达了一种疯狂的程度,何止是我,爸爸也是这样。一个死去的女人,却一直活在别人的心中,也许只有为爱而死的女人才办得到。
我十四岁那年,奶奶死了。
奶奶去世以后,更多的时间我只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放学后回到家里总是安静的,特别是奶奶去世以后,做饭的阿姨来的时间就更少了,因为不需要照顾老人。很多时候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爸爸很忙,我曾经一年只见过他一次,只有妈妈的忌日他才会回来。
我小时候有一个习惯,喜欢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看自己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然后在镜子面前更换不同的漂亮衣服。我很喜欢衣服,特别喜欢。我家里有一个房间是专门给我放衣服的,里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有一天我在镜子里发现爸爸的眼睛一直在看我,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报纸,眼神却穿越了报纸,穿越了走廊看着我。那一年我十五岁,穿着海蓝色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我在镜子里看着他,他的目光沧桑又疲倦,我突然间觉得爸爸活得好累,他一直对我很好,像是在偿还,不,更像是在赎罪。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哀怨,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眼里的哀怨是多么惨痛的东西,是经历了多少沧海桑田后剩下的无法释怀。
爸爸的心里有一座钟,妈妈的生日、妈妈的忌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纪念日…每到这些日子,他心里的钟就闹个不停,谁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每到这些时候,爸爸就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坐着,一言不发。
后来我才知道,长期的压抑,已经严重伤害了爸爸的身体。
我记得成姨跟我坦白过她的年龄,如果妈妈没死,现在应该比她大十岁。
“我三十八岁了。”她说,可她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个三十八岁的女人。
我和成姨在闹市区逛街,一边走她一边问:“像吗?”
“不像,你显得很年轻。”我挽着她说,“可你怎么都不结婚呢?”
“结婚?”成姨笑了笑,“那你爸爸怎么也一直不结婚呢?”
“因为他爱我妈妈呀。”我回答。
“可你妈妈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不是吗?”
“嗯。”我点头,“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爱她。”
成姨刹那间沉默下来。
那天后来的气氛莫名其妙就变得很奇怪,我们都忽然没了兴致。
成姨开着她那辆红色小标致载着我回家,她一边开车一边问我:“小雨,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吧?”
“你说。”
“你爸爸为什么要收集结婚证?他对此非常痴迷你知道吗?”
“是吗?我不清楚。”
“天啊,你竟然不知道,你家里历朝历代的结婚证都可以开一个博物馆了!但是你爸爸没结过婚。”
可惜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十五岁的我会懂什么呢?只有我自己结婚以后,我才知道爸爸的痛苦。当我再次看到爸爸收藏的那些结婚证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类对婚姻的向往其实是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拦的,我曾经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促使爸爸乐此不疲地收藏这些,现在我知道了,是对得不到的爱情的补偿。十五岁的时候,我觉得爸爸很伟大,可以不再爱别的女人,我觉得这才是爱,那时他已经很有钱,却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他心里对妈妈的尊敬令人崇拜。
奶奶死后,我和爸爸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了。奶奶曾说我和我妈妈长得很像,有时候爸爸看着我就会忍不住说:“季雨,你妈妈要是还在,现在肯定比你漂亮…”
有时候我还会想,如果妈妈在,我和爸爸会不会亲密一些。
可是没有如果了,现实是爸爸沉默而小心地跟成姨在一起,害怕我发现。
天牧
直到有一天的早晨,我被客厅呼呼的风声惊醒,踌躇着爬起来,窗子忘了关,凛冽的风把客厅堆放的字画吹得乱七八糟,我才惊讶地发现,客厅已经被我和季雨淘来的东西堆满,到处放着用旧报纸包着的古玩。我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仅仅是季雨喜欢,她说好,我就悉数买下。
每个女人都有购物癖,我想,季雨的购物癖是沉溺于古董市场里,她买起古董来手不留情,像发泄情绪一样和古董小商贩讨价还价。
喜欢古董的人很怀旧,也许她同样怀旧。
12月的一个傍晚,季雨与我走在北京的街头,我们绕进后海的胡同里,在狭窄却深幽的小巷里穿行。
我说:“最近好吗,太忙了,很久没关心你。”
季雨说:“一般般。”她说话的语调告诉我,她心情似乎很不好。
我拉起她的手说:“其实生活就像这些胡同一样,虽然狭窄,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却是真实的,走出去就能看见开阔的天。”
季雨回过头对我说:“如果没有这些胡同,北京将不再是北京。”
我说:“你往前走,也许会遇到一个转弯,那就是人生的另一面。”
季雨走在前面,她今天穿着黑色的毛线外套,披散着长发,脸上带着缺乏睡眠的疲惫。
在胡同的转角处,季雨看见一辆三轮车,一车的玫瑰花绽放在那辆老旧的车上,她瞪大了眼睛回过头,我把她搂进怀里说:“小雨,让我保护你吧,我爱你。”
季雨没有挣脱我宽大的怀抱,她只是哽咽地哭了,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我问她:“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季雨点头:“很开心,好久没有人送我花了。”
我说:“让我照顾你季雨,我会给你很好的生活。”她不说话,站在我面前,她停止了哭泣,用一种行云流水般寂寞的声音拒绝了我:“对不起,我不适合你。”
我照例把她送回家,临走的时候我一直望着她,她静静地走在寒风里,瘦瘦的样子,我心里有点疼。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我希望她会看见我还没走,对我回眸一笑。但季雨的脚步一直往前,她的黑发和黑衣消失在夜色里。
我抬头,没有月亮。
家里第一次让我感到烦躁,到处都是季雨带来的痕迹,墙上挂着从东四的小店买来的仿明代木刻雕花,台灯是从798工厂的一个台湾画家店里讨价还价买来的清代铜灯,桌子换成了明清式的梨花木,地上还堆着几只没有来得及摆上架的陶罐,书架上满是各种旧书籍。
我躺在沙发上,想起季雨这些天来与我的相处,她是愉快的,那样的愉快无法掩饰,但她心里藏着什么让她这样不快乐,我不知道。我觉得从某种角度看来,我们已经像是恋人一般,但她却不肯接受我。
她喜欢我吗?我第一次这么没有自信,我更不知道她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这不是故作娇羞,我知道。
我纳闷地从书架上翻出一本线装的诗集,是民国时期的手抄本,里面满是古代的爱情诗句。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古人比我们活得单纯,于是他们的爱情轻易地化作生与死。那天夜里,我又失眠了,我梦见季雨走了,像从前那三个月的时间一样离开了我,无影无踪。
Chapter 05 雨如决河倾
何铮
我回家了,回到我自己的家。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决心慢慢地远离季雨。我知道这个决定会让她痛苦,但我知道,为了理想,为了生活,我们必须结束。
整整三个月,直到考研结束,我没有再见她一面。
期间闻佳屡次给我打电话,语气从一开始的劝慰,到最后直接对我破口大骂。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怎么说我都是错的。
我追她,下了很大的功夫;跟她结婚,与我父母斗争到底;陪她度过那一段阴暗又灰暗的日子,暂时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直到现在,我觉得够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有力气去承担那么多的责任。我说过的那些承诺,在当时,真的是特别真心诚意的,但人总是会变的。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季雨会发疯的。你对她好点,别躲起来啊!”白晓也这么劝我,李瑞也这么劝我,“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你们现在至少还是夫妻对不对?”
我不想去承担责任,再也不想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秀秀,但是我知道,她不需要我的承诺,这对我而言,特别是对现在的我而言,非常重要。
我只知道,我要考研,然后去一个新的天地。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我是一个这么迫切想要逃离现实处境的人。考研之后,我回到了北京。
季雨站在家里看着我,样子憔悴,头发蓬乱。我知道这几个月她是怎么过的,一定很想我,但我真的不爱她了。促使我做出彻底离开的决定的人,是季雨,她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没有想到她和闻佳会直接冲到秀秀的宿舍去骂人,那个狼藉的场面和秀秀一脸的掌印,还有她额头上的鲜血让我感到诧异!
“贱人,我就打你怎么了!”闻佳指着秀秀的鼻子骂。
我知道我不心疼秀秀,但是我为季雨感到羞耻。她拦着夺门而出的我说:“何铮,何铮你别走好吗,我找不到你,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找不到你,我很慌。”
“闻佳,你别骂了。”我指着仍旧不饶人的闻佳。
“季雨,就是你太软弱了,何铮才会骑到你头上来。”闻佳说。
“你住嘴!”我指着闻佳的鼻子,闻佳瞪着眼睛看着我:“你现在想怎么样啊?要打人是吗?”
“何铮,你还爱我吗?”季雨推开闻佳,第一次这样强势地质问我,“你说话啊!”
“不爱了。”我悻悻地说出这三个字,拉起秀秀就走,我只知道她流血了…我要带她离开。
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这一幕,如果没有这一次突发的暴力事件,也许我不会这么坚决。事后我明白你做不出用杯子拍人脑袋的事情,你还是个小女孩而已。但我已经回不了头。
在我们结婚的第三年半,在那个我们都稍微有些安静的午后,我看着你,我对你说:“季雨,我们离婚吧。”
季雨
此刻,窗外竟然飘起了雨。
我们站在窗前看着这场雨,霓虹泡在雨里,人群泡在雨里,
在那三个月不见你的时间里,我练就了一种本领,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想起你,想起我们的感情,任何时候,我都会回想起当时我是怎么嫁给你的。所以我很伤心,默默地流眼泪,只是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哽咽,也没有号啕。我常常在宿舍的床上一个人淌着眼泪,或者一个人在家里哭,抑或是在饭堂里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发泄我的情感,我知道,闻佳和白晓都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理会我的情绪为什么发作,再也没有。
每当我很烦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不去找你,我知道你逃开我需要一个环境去学习。只是偶尔我一个人真的受不了,我会翻看我们以前的照片,依靠这些来想你,寻找你的影子。
最初我很意外为什么你不肯见我,还躲着我,你真的不爱我了吗?但是我又告诉自己,只有我才能帮我自己,失意的时候其实没有人能理解我。
你在忙呢,忙着准备考研、赚钱,我不该打扰你。
有时候,这个理由始终说服不了我自己,我会在心里狠狠地骂,算是我男人吗,这样就消失了?!然后我会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待着。
是的,我会没事的,想到自己哭过一场之后又是新的生活,我就独自去哭。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特别自我,但是长大了我才发现,其实不是这样,我特别需要人哄。我喜欢有人跟着我,听我说话,听我抱怨,但是你已经不在乎了。或许这就是男女之间的不同,你永远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即使你还爱我。
其实我一直认为你是爱我的,何铮,真的。
所以,当我听到你说“离婚”两个字的时候,我整个人一片空白。
僵硬,静止,迷惑,痛心。
我想尖着嗓子喊:“你是个男人吗,你给我滚!”但是我喊不出来。我也累了,很累,我们这些日子的争吵,已经变成一个烙印,我害怕,但我不能离去。你真的要走吗,要离开我吗?
但是当初我们是多么坚定地要走到一起,不是吗?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何铮
这个星期,我领到了三张证明。
第一张是导演系研究生入学通知书,这证明我即将开始一份新的学业,那是我的梦想。
第二张是我和季雨的离婚证明。季雨把结婚证上的照片撕下来,递给我说:“你留着吗?”我接过来,手上有些发烫,她又说,“要准备单人照片两张,别忘了。”
我说:“嗯。”我们就出门了。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季雨在路上一直很呆滞,路过学校的大门去搭地铁时,她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其实,我能理解。”
我苦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朝阳区民政局的办公室里,我听见了两声沉闷的盖公章的声音,季雨伸出细长的手指接过其中一张,一言不发。离开的时候,办公室里有人嘟囔了一句:“这么年轻,二十四岁就结了三年婚,现在的年轻人真疯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眉头皱了一下,之后她朝我笑了,对我说:“何铮,我们终于都自由了。”
第三张证明是关于这个房子的,季雨执意要把它卖掉,对此我的想法是,她也对我不再留恋,把满是回忆的小窝转售出去,换来一笔并不多的钱。昨天夜里她坐在沙发上很冷静地对我说:“这房子,咱们一人一半,这钱你一定得要。”
昨天夜里,我们最后一次拥抱了对方,她躺在我的身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我抱着她冰凉的身体,这是我们最熟悉的姿势。夜里她吻了我的嘴唇,喃喃地说:“何铮,我一点也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我觉得喉咙里灌满了热气,我也吻了她。之后我轻轻进入了她的身体,季雨依偎着我,一直到天明,我想在最后的时刻与她的距离近一些。
季雨一直都没有哭,这半年来我们闹得太凶,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有爱情了。但是我深信我曾爱过季雨,并且是非常非常爱,只是我也没有办法不承认现在已经不爱她了,不爱就是不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签字那天,我的心一直受到巨大的谴责,我知道季雨没有错,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她太在乎我,让我害怕,只想逃避、离开。倒是季雨显得比我轻松,她比我强多了,从小生活在宽松的环境里,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这些对她来说或许根本不算什么。回家的路上我们打车,她突然回过头对我说了一句很酸的话:“何铮,咱们在一起多久了?”
那是一种很酸的语气,差点让我掉下泪来。多久了,在一起多久了又能证明什么?即使我们曾经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到现在也摆脱不了分手的命运。我开始相信宿命,认识季雨,爱上她,在大二时和她疯狂地去领结婚证,直到现在离婚分手,这都是命。我回答她:“从我喜欢你开始算起,大概有三年半了吧。”
“三年半,或者你可以拍一部叫作《二分之一七年之痒》的电影,成熟的人可以坚持七年,像我们这样在爱情里心智不成熟的能坚持一半,也是种胜利。”她笑了,是那种既无奈又迷茫的笑,我讨厌季雨这样笑,脸色苍白地笑着。
我躺在床上,半个小时后我就要离开这间屋子,告别我曾经的一切。只有户口本上有曾经存在的痕迹,我从未婚到已婚到离异,用了三年半的时间。我只能说,这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我们都太年轻了。
离开的时候,我给季雨留了个字条:小雨,你会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离不弃。祝福你。
季雨
我自由了。七,对于婚姻来说是一个命数,而我们仅仅经历了一半,三年半的时光,我与你就走到了尽头。爱情的长度随着时间越拉越长,一直到消失。
我常常想,如果爸爸和成姨当初结婚了,现在他们又会是怎样。爸爸善良又重感情、宽容又和气,成姨能干又冷静、漂亮又不失柔情,他们在一起,应该会是很好的吧。我充当了别人婚姻的刽子手,而我自己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那天,就是你正式搬走的那天,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你。你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在我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后,你逐渐长时间地住在外面,现在的行李看起来就更少了,似乎只装了那只棕色的行李箱的一半。
“哎,那个…我走了。”你站在门口对我说。
“收拾好了吗?”
“嗯。”你点点头。
“别落下什么东西又回来拿,我可不…”我的喉咙一紧。
“不会的,落下的你就都扔了吧,我也不打算拿走了。”
“好。”我说,说完故作轻松地往后一靠,半躺在沙发上。啪的一声你把门打开,我不敢看你走,我回过头,手在沙发上胡乱抓了一把。谢天谢地,我抓到了一只遥控器,我把它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按了开关,嘈杂的广告声立刻响起,于是我盯着屏幕,眼睛却不敢眨一下。
你在看我,何铮我知道,但是你走吧,别回头,别看着我…一眼也别看我好吗?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模糊到余光只剩下一片白雾,在白雾中我听见你打开防盗门的声音,之后你悄悄关上门,又是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