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们送往各国作军妓作劳工……一想到就有气!
「难道咱们汉人的命就不值钱吗?」女孩家都是宝啊,让她们心不甘情不愿
的被迫糟蹋,见了……就好生的心痛。
随玉抿着唇,低声答道:「咱们能救的就救了,来不及救的……我将来跟五
哥走七大洋时,会多注意一点的。」
「嗯,」元巧有点恼怒,瞪了一眼瞧他瞧到傻的几名男子。「你们是没见过
人是吧?瞧瞧瞧,连命都快没了,还瞧个什麽劲?啐。」
随玉掩嘴苦笑了下。「那是你人好看了。」比女人还美,面红齿白的,身子
也不算高,手臂也有点细,虽然是有男孩子气,但扮了女装却盖住了男孩味道,
也难怪四哥会瞧呆了……啊,她突然醒悟了那日五哥说了句话後,四哥为何突
然匆匆离去。可能吗?四哥他……
「我好看?这是在侮辱我吗?你发什麽呆啊,随玉,方才你说什麽记路子的?」
元巧问道。
她回过神,怔忡的看着元巧,直觉答道:「我在记引路船只走的路线,避过
多少暗礁,划的深浅,吃水大约多少。」
「啊……你……你记得起来吗?」夸张,他就记不住了,全赖四哥就够。
她扮了个鬼脸。
「我多多少少对这是有兴趣的,虽然普通事情记忆不佳,但我却能将船只的
工料、木材及定额等等毫无误差的记下,也许这就是大夥称我为奇才的原因吧。
方才,我走过五哥时,已经交给他了。」
「是……是吗?」当他忙着观光时,随玉已经干了这麽多事啊?相形之下,
他是有点偷懒。「难怪方才你在跟五哥眉来眼去,原来是这样……你没瞧见方
再武那怀疑的表情,还以为五哥想勾引你呢。」话还没说完,就见查克走了进
来,看守地牢的葡萄牙人脸蓦地一白。
「恶鬼……」
「你先下去吧。」查克冷淡地说,等他忙不迭的跑出去後,才靠近地牢的栅
栏。
「查克,」随玉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隔着栅栏露齿而笑。「你还好吗?双
屿的当家可有说话?」
查克迟疑了下,点头。「我很好。」是汉语。「当家的原谅了我……玉姑娘,
你……你真要对付双屿?就为了狐狸王了,他已经死了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五哥教我的。查克,待在双屿已久,应该知道
双屿的所作所为,他们掳汉人、抢汉女,骚扰沿岸百姓,如果你的国家遭到这
样的对待,你能忍受吗?」
查克撇了撇唇。
「那是他们无能,无能的人只能受人摆布。」他正色看她。「但你不一样,
你对船只有研究,是双屿远远不及的,你既是日本人,应该留在双屿,为双屿
尽忠。」
「查克。」随玉眯着眼,低语道:「你是佛郎机人,我是日本人,在地牢里
的是汉人,但咱们不都是人吗?除去体内的血,我们都是一样的,有爹有娘有
姊妹。
这世上也没有无用的人,只有不知悔改的人。」她的神色难得严厉。
但即使严厉,依旧有她的积极跟活力在。她像个……春天,第一眼见到就觉
得她随和而亲切,直到狐狸王死後,她才改变了,如今她又回到了那个原本的
随玉,让他……松了口气。狐狸王死後的樊随玉是陌生的,是死气沉沉的,即
使狐狸王的死是双屿之福,但……但……他想要瞧见那个春天似的随玉。
「怎麽啦,查克?」元巧爬了两次,才爬起来,手伸出栅栏拍拍查克的脸。
「你是又被洗脑了是吧?净为双屿说话。我都跟四哥说好了呢,将来你不想
回你的国家,就到聂府当一辈子的客人呢,你可别阵前倒戈。」元巧毫无心机
地说道。
查克注视着他们,忽然之间用葡萄牙说道:「我是恶鬼,我是名震东南一带
的红发恶鬼,你们相信我,是你们倒了楣。我从小被海贼养大,他们教养我,
让我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你怎能轻易的相信我?」
「查克,」元巧不悦地说:「嘿,你是欺我不会说你们佛郎机语吗?啐!」
查克点了下头,示意牢卒将地牢打开。
「玉姑娘,我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大当家的要两名汉女上去,让他过过瘾,
你俩若想要了解双屿地形,就请跟我来吧。」他的唇泛起诡异的笑,年轻的脸
庞充满了鬼般的凶残。
他的恶鬼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随玉也在笑,笑得亲切。
「查克……谢谢你,我一直没机会谢你在北京时救了我一命。」她的笑容是
灿烂的,在这个腐败的双屿里,她的笑无疑是一种光。
他终於了解为何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会产生心动的感觉。她不漂亮,也不特
别有气质,他之所以心动,是因为双屿抢来的女人从来不笑。
而她,笑了。原来,这就是汉女的笑容吗?
10久久,双屿的大当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他的双目瞪着元巧。
「这个汉女我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麽漂亮的小姑娘。」大当家终於说了话,
双目淫淫发亮,一连串的葡国语震翻厅内。「恶鬼,你做得好!除了这个女孩
外,地牢里的女人任你挑,等你玩完了,再卖回欧洲。」他的年纪约莫五十上
下,体态肥胖而魁梧。他的腰间系了把手枪,防身用的。
查克厌恶的撇了撇唇。
「我不是让你挑女人,我带来的是樊随玉。」
「樊随玉?这麽美的女人是你说的狐狸岛之宝?嘿,那我可更要她了,要了
她,她从此就忠心不贰,离不开双屿了。」他迫不及待的从龙座上走下,色迷
迷的逼近元巧。真美,从没见过汉女里有这麽样的美女,甚至葡萄牙人也没有
像她这样美得勾人心魂的女人。
「她不是樊随玉。」
「不是……」从一进厅里,目光就留在这个漂亮女人身上,直到现在才愕然
发现她身边站了另一名女子。「就是她?她几岁?瞧起来像小女娃儿,这样的
女人会设计船?我看她躺在床上让男人享受还有点用处……」话还没说完,查
克的飞刀划过他的脸颊。
「不要侮辱她。」查克凶狠地说。「你可以玩任何一个女人,就是不准你碰
她。我引她来,是为了双屿,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
「好……好好……」大当家的脸汗湿了。「她留下来,她留下来,没有人敢
碰她,但是她得造出像狐狸岛一般的战船。」
「这是当然……」查克迟疑了下。「我要见二当家的。」
「他?他不知到哪个女人那儿窝着了,要他来?他对汉女没有兴趣。」
「那麽,你现在可以下令,将今天送人来的船夫擒住,他们全是狐狸岛的人。」
查克咬牙道,撇开脸不去看随玉迷惑的眼。
「什麽?你怎麽不早说?」
「五哥说的没错,双屿的大当家早已名存实亡,」默不作声的随玉忽然开了
口,是一连串的葡国语。「真正的实权在二当家的日本人手里。」
「玉姑娘!」查克猛然抬头,心凉了下。
她叹了口气,苦笑。
「我会说你们国家的语言,沙神父留在狐狸岛除了传教外,也教我识葡萄牙
及西班牙语,罗杰爹教我义大利语,我的五哥教了更多国家的语言。」唯独不
曾教她日本语言,但有时听见倭寇之间的喊叫,她隐约能了解其意。是因为在
八岁之前,一直以日本语沟通的原因吗?
「你欺骗了我!」查克怒道。
随玉弯眼笑道:「我可不记得何时跟你提过我只会说汉语了。」她改用汉语。
「五哥教育我的,不只是知识,还有观念。我的观念里只有改过向善,没有
一辈子的恶人。在双屿的是红发恶鬼,在狐狸岛上的却是查克,查克,五哥让
我赌,赌你究竟会是恶鬼或是查克,现在我真的赌输了吗?」
「你早就知道了?你对我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查克怒吼,飞刀射出,元巧
灵巧挡在随玉面前,将双手间的结绳迎上。夹住刀柄的同时,刀锋也割开了他
的束缚。
「真是麻烦!查克,这还有什麽好选择的呢?双屿迟早会完蛋,不如跟我上
南京玩吧。」元巧有点不耐。
「我是红发恶鬼!」查克咆哮道:「你不知道吗?我是人人惧怕的恶鬼!你
们早知道我的身分,这麽说来,你们的安排是假的?刺杀大当家也是假的?」
他一惊,炮声隐隐约约的混在暴风雨中。先前没注意到,现下才发现,人呢?
双屿的人都醉死了吗?
「不得了了,火药库爆炸了!」有人跑进大厅叫道。
查克眼明手快地将飞刀射出去,是狐狸岛上的人!那人叫了一声倒地,大当
家的惊叫,抽出手枪,对准他:「你想背叛我?说了一堆汉语,是怕我听懂?
那个日本人说派恶鬼潜进狐狸岛是必赢的,他说错了!」他紧张的把下板机。
「查克!」
最後一把飞刀射出,只擦过大当家的手臂,枪走了偏,击中查克的左边胸口,
再发第二枪时,已有枪声先响。
大当家的葡萄牙人缓缓倒下。查克惊讶的抬起脸,是随玉开的枪,厅内几名
守卫感受到混乱之後,纷纷上膛。
「不要开枪!」查克回头怒叫。没人要听,皆开始瞄准了他们。
元巧哼了一声。「要瞧瞧是汉人的功夫好,还是枪子儿快吗?随玉!」元巧
将椅凳飞了过去,乱枪齐发的同时扑向查克与随玉,滚进柱子後头。
「快快快!你快给我想办法!」元巧快速的解开随玉身上的绳索。「我承认
我的功夫没有那枪眼快,你要保证我平安无事啊。」
随玉笑道:「元巧,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打人我是在行,可要玩番人的武器我就不成了。咱们俩的功夫在伯仲之间,
偏偏五哥从小教你用各种兵器跟洋枪,这我就差了一截了……」元巧叹了口气。
查克的胸口失血过多,他模糊的眼里仍然是她的笑。
「为什麽……你能笑得这麽开心呢?你逃不出去了啊。」他虚弱地问。
随玉皱眉看着他的伤,将衣角撕了下来,抿着嘴浅笑:「我会笑,是因为这
世上还有最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呢。」
是狐狸王吗?他不是已经死了?拥有一个重要的人,真能让人变成春天吗?
即使明知不争气,查克仍然缓缓的上眼皮。
「我没见过你啊。」爆炸连连之间,方再武忍不住问了这个疑惑。这个船夫
是跟着他们一块来双屿的,也就是说他是打狐狸乌来的,可他怎麽没有印象?
他的脸……坑坑巴巴的,有点丑,但是眼神似曾相识。
「我见过你,方护卫。」他低哑的说,将最後一批火药设下。「地牢里的人
呢?」
「全……全将他们送往小船了。」不由自主地回答他。
「好,那就去保护你的女主人吧。」
「是……」才应声好,就觉得头皮发麻。为何对这丑男人无法抗拒呢?天下
间能让他心甘情愿听从命令的,只有一个男人啊,该死的!
「还不快去?」
「那……你要做啥?」
「这里有你询问的馀地吗?」丑男人疾言厉色地说:「小船子时开,我要你
在那个时候将随玉跟元巧带过来,他们走不出来,你就在里头跟着他们陪葬吧。」
「等等……」本想脱口骂他无礼的。可是……可是骂不出口啊,他的心里不
服气,可是本能却屈服在这丑男人的命令下……可恶!是他的奴性过重吗,没
了五爷这主子,他的本能就在找另一名主子,啐!瞧见丑男人转身离开,还来
不及叫住他,在这爆声连连之中,他还想做什麽?
隐约的,在爆炸声中有炮声。「飞鸟」在海外等着了吗?「飞鸟」吃水太重,
无法近岸,只得放下小船过来,而小船上是随玉改长过的佛郎机炮,能用於车
上、小船上的武器……
想到随玉,他的双足开始狂奔。狂风大雨之中,怆惶的佛郎机人与日本人四
散,压根儿不及注意到他,纵是如此,他的手仍抚上软鞭。
双屿也会有今日吗?曾经毁掉他家园的日本人也是双屿里的海贼吧?海贼有
妻有女,也许里头有个像随玉的小姑娘,也正因爆炸而四处逃逸……他猛然摇
了摇头,摇清了自己的神智。
跃进厅里,瞧见开枪的佛郎机人跟躲在一角的随玉。
他直觉地抽出软鞭一挥,虽鞭长未及,但鞭气划过了佛郎机人的胸口,狂喷
出血。
「你们敢拿枪打死爷,我也要让你们尝尝汉人的软鞭!」他怒言道,转身瞪
着随玉。如果让她留在这儿,她必死无疑,如果让她留在这儿……
「走啊,要在这儿等死吗?」方再武脱口叫道。
「再武兄,查克他……」
「他是内奸,留不得他的!」方再武一把将她抓了起来,对着元巧叫道:「
元巧,快走!船在等着!」
「可是……」
「你不要浪费你的仁慈了,随玉!五爷在世时,曾告知我,如果有一天查克
危及你的性命时,就得把他除掉,你要我再补他一鞭吗?」他厉言说道,看了
查克一眼。查克虚弱的抬眼,朝他苦笑了笑。
他撇开头,抓住随玉奔往门口,沿路快手快脚的解决几名佛郎机人。
「再武兄……」跨过门口的刹那,枪声响起,方再武一凛,旋过身。
双屿的大当家持着枪缓缓倒地,然後露出查克的枪。
「你们走吧,快走吧……」他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隐约有人在笑,是随
玉在笑吗?她的笑脸是他毕生以来所遇过的第一张笑脸,他的怀里尚放着初遇
时,她给的冷馒头。
也许,就是这个馒头让他心软了吧,让他没有及时说出船夫是来自於狐狸岛。
那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麽?他是红发恶鬼啊。
「查克!」
方再武一把拉了随玉,一把扯着元巧,跳出门外。
白色的人影挡住了他,武士刀落下,他直觉避了开。他的身後是随玉,功夫
极差的随玉,他避开,刀就砍到她……砍了她,他就自由了,不必在情感与家
仇之间挣扎,不必夜夜酗酒,不必再害怕对不起爹娘。
「再武兄!」随玉惊叫道。
方再武手脚极快的抽出软鞭,鞭被刀气震断,他将离开的那一步缩了回来,
翻身抱住随玉。
「方再武!」
刀砍进方再武的背後。他死不肯放开随玉,元巧见状,一掌击向那身穿白衣
的日本武士。
击向的同时,方再武反踢了一脚,让那武士退开几步。
「快走!」他叫道,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仍拉着随玉往外走。
随玉回过头,望向那日本武士。那日本武士是年轻的,面貌陌生却有几分熟
悉感,他的脸是锁钥,打开了过往的记忆。她轻轻啊了声,八年前的回忆猛然
如潮水般涌来。
八岁之後,她是跟五哥在一块的。八岁之前,地有爹有娘还有……
那日本武士原本举起的刀,在看见她後停住了。同样的惊讶、同样的眼神…
…
他的目光错愕的跟着她的身影。
「二当家的,大当家被恶鬼打死了。」日本忍者低叫着,敏锐的眼在雨里瞧
见随玉的身影。「是他们吗?属下立刻召集人马,封锁港湾……」
「不必了?恶鬼呢?」日本武士终於收回了视线,问道。
「还活着,但是怕只有一口气了。」
「把他救活,尽所有力量把他给我救活。」
「飞鸟号」上——「好……好痛啊。」方再武哀叫连连。他的最高纪录是为
五爷背砍双刃而面不改色,现下虽然只有一刀,却又狠又重,能活下来是奇迹
了。
舱房的门敲了敲,他连忙趴在床上忍痛,咬住牙关。
「再武兄?」她推开门试探地叫道:「要用饭了。」
「好……」他有点尴尬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死都没想过会用自己的身体
救她……这,用词是有点夸大了,但对她真是爱恨交织;虽恨她是日本人血统,
但在刀落的瞬间,他想的不是血海深仇,想的不是她体内的血,他只想着喊着
他再武兄的随玉,想着他不救她,他会後悔一辈子的,就如同他後悔极了当初
在狐狸号上没救她,而让五爷……
「我你,可好?」她笑道,坐在床沿。
「我……我可以自己用。」
「真的吗?可你一动手,会牵动背後的伤,要再裂了,连船医都没法子了。
还是,你要我找元巧过来?他也快下船了,到时要他饭,就是不可能的了。」
「不不不,我不要他见我这狼狈样,你……你我好了。」热气从他脸上冒出
来。
将他抬上船的那一天,她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他又没死,她哭个什麽劲……
哭得他心慌意乱,哭得像小时候。她一哭,他就想哄她。是仇人啊,真的是仇
人啊,如果不忆起那复仇之心,他会融化,会将她当妹子看待,他的爹娘在九
泉之下不会瞑目啊!
如果他没有杀尽天下间的日本人,如果他连跟前的日本人都下不了手的话…
…
她的笑颜是这麽的可爱……爹娘……
「倘若我妹子还活着,必定跟你一样大了……」他喃喃地说。
「那,我就当再武兄的妹子,好吗?」她有点脸红。「如果再武兄不介意我
的血统的话……」
看得出她相当的紧张。
「我……」他张口欲言,视线却越过她,瞧见他妹子小小的身体与幼时的随
玉重叠了。又是虚幻的影像吗?每每他挣扎时,总会瞧见幼时的随玉,她天真
烂漫而纯净,现在却历经了生离死别……她最重要的五爷走了,她的身边再无
亲人,只剩他了……
「也许,是我的妹子怜惜我,投胎成了你……」他忽而低喃。声音虽低,却
教随玉听见了。
她双目一亮,急急放下托盘,抓住他的手,难掩婆挲泪光的说:「再武兄,
你愿意再当我是妹子?」
方再武不自然的撇开头,却没有抽回他的手。
「我……我很痛苦,你应该知道的,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那些倭寇……可是,
可是现在你没有爷了,我也舍不下你,即使你体内流有他们的血,我仍然忘不
掉你我相处的情景。也许沙神父说的对,那是上帝给我的考验,过去的痛苦与
现在的生活,我得选择一个,遗弃了过去,就等於抛下我九泉下的爹娘……」
「不是,不是!」随玉哽咽道:「不是这样的!再武兄没抛下你的爹娘,他
们也希望你快乐啊,再武兄,如果你真的无法……无法忍受我……」
「你……你怎麽这麽爱哭啊。」他回头,吓了跳,瞧见她泪流满面。「你是
怎麽啦?你长大後我可没见你哭得这麽厉害过,别……别哭,别哭。」哭得他
心慌意乱,他最怕女人哭了。爬不起身,只得握紧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尚有当日为他挡暗器的疤痕,这麽赤裸裸的映进他的眼瞳。是为他
伤的,是敬他为兄的随玉为他伤的,她是个日本人,却为他受过伤啊!
如果……只是如果,他放弃了复仇,九泉之下的爹娘会不会原谅他呢?
「我也不知道自个儿这麽爱哭,」她只手用力抹去眼泪,破涕为笑。「自从
五……」她忽然掩嘴停了下来。
「好好,你不是要我吗?」方再武以为她又想起了五爷之死,连忙转移了话
题。啐,他就是这麽好心啦。
随玉点了下头,捧起稀饭。「都有点凉了呢,再武兄介意吗?」
「我饿坏了,什麽东西都可以吃。」
汤匙迎至他的嘴,忽然舱房门外响起——「随玉?」
「我在这儿呢。」她欲起身,却被方再武一把拉住。那低低哑哑的声音分明
是那丑男人所有。
「你给我进来!」方再武凶狠的叫道。
「哦?有人在命令我呢。」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方护卫说要进
去,我就得要进去吗?」
「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这样说话!」就是瞧这个男人不顺眼!
「再武兄,你受伤时,是他将你扛上「飞鸟」的。」随玉小声说道,想给再
武兄暗示,可他平常就挺鲁钝了,现在火冒叁丈,连瞧她一下都不瞧了。
「怎麽?我可没求他扛我上船,真他妈的王八羔子,这家伙敢命令我!随玉,
他竟然命令我做这做那,他自个儿净干一些轻松事!」最可恶的是他还真乖乖
的一件一件去做了,想来就有气。
「你在抱怨,方护卫。你以为没有狐狸王,就可以目中无人了?」门外依旧
是低低哑哑的男音,这分明已是在挑了。
方再武猛然起身,随即大叫一声,倒回床上。痛……痛死了!
「再武兄!」
「随玉,你待在里头够久了,出来吧。」
「不准!」方再武紧紧抓住她的手。「他说什麽,你就做什麽吗?他这个没
名没姓的男人,忽然之间冒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麽!他想趁虚而入!
那男人怎配得上你,随玉!将船靠岸,我要亲手赶这男人下船!」丝毫不觉随
玉诡异的神色。
「来不及了,方护卫。」声音是懒洋洋的。「现下,她跟我已同住一间,名
节已毁,你说,我怎能下船?」
随玉有点恼怒地瞪了舱门一眼,床上忽然动了动,吓了她一跳。
「再武兄!你跳起来干嘛?你的伤还没好呢。」随玉叫了一声:「你的背又
渗血了,快躺下啊!」
「有种你给我进来!」方再武跨了两步,满头冷汗,背部痛彻心扉,硬是咬
牙撑了起来。他挥开随玉的手,瞪着舱门。「你敢欺负她,咱们来斗上一斗,
我倒要看看你这丑男人有没有命下船!」
「哦?或者是我丢你下船呢。」
被丑男人傲慢狂放的语气给激怒了,他狂叫:「你这王八蛋,敢碰我妹子,
我跟你拚了!」话说得很满,又勉强走了两步,碰的一声,终於不支倒地。
「再武兄!」随玉眼泪汪汪的连忙上前。他叫她妹子,是承认了她吗?舱门
打开了。
「喔,这是在向我行五体投地的跪拜之礼吗?你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在痛楚中,方再武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那丑男人的双足就在他跟前,声音
是如此的熟悉,没有方才的低哑,有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磁性嗓音。
「五哥,别再逗再武兄了,他伤重呢。」随玉叫道。
五……五爷?方再武忽然一僵。他是下地狱了吗?若真下地狱了,随玉怎麽
也一块也下来了?
「怎麽?方再武,你是不准备认我这个主子了?」
他缓缓的撑起受伤的身体,抬起头顺着看上去。
「五……五……爷!」他眼若铜铃,吓得差点昏倒。原本以为是丑男人的脸
却成了五爷俊美的脸庞。
是易容吗?不下下,那种狂傲野蛮之气岂是一般人学得来的?爷……是怎麽
活下来的?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麽吃惊?我还当你不爱我活下来呢。」
「五哥!」
聂泱雍邪气地微笑,拉起随玉。
「方再武,你可以把你的嘴闭上了。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瞧得一清二楚。我不
管你体内究竟还有多少复仇的因子,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日在狐狸船上你
罔顾了什麽。」他抿了抿唇,扬眉。「就看在你为她背砍一刀的份上,我原谅
了你,没有下次了。」
「五爷……」犹在震惊之中。曾经这麽想过,如果爷能活下来,他宁愿忘掉
血海深仇,现在他的奢想实现了……
「随玉,走,别打扰方再武休息了。」聂泱雍反身转外。
「五哥,再武兄伤在背部,爬不起来呢。」随玉急急叫道。凭她一人之力,
是扶不起他的。
「不必扶他。他若要上床休息,得自己爬上去,这已是他最轻的惩罚了。」
声音愈飘愈远。
五哥的命令一向就是铁则。随玉瞧了再武兄一眼,小声叫道:「再武兄,我
晚点再来看你唷。」
舱门静静的上。
方再武的眼依旧如铜铃。良久之後,他忽然轻笑,而後狂笑起来,笑得连眼
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在挣扎什麽啊,明明心早偏向随玉,明明五爷都已回来,明明这世间还
有这麽多事等着他去做……
「哈哈哈……」泪流不止,但过了会,他开始呜咽起来:「爷,不扛我上床
可以,但起码把饭菜移过来吧,我饿了啊。」
出了舱门,五哥的背影衬着光,随玉怔了怔,跑上前抓住他的衣角。
「五哥,别走这麽快。」
他停下,转身。「好,我等你。现下,我有的是时间等着你追上来。」他意
味深长地说。
「嗯。」她弯眼笑着,随即又皱眉。「这样好吗?五哥,再武兄的伤口又裂
了呢。」
「这点小伤还弄不死他。」聂泱雍邪气地说,注意到海风吹得她脸颊红扑扑
的。他侧了侧身子,将海风挡在他身後。他探出手缠上她的腰,让她贴上他的
身体。「随玉,你不必担心我会再自你眼前消失,现在你不就感受到我活生生
的躯体吗?」
啊,五哥又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吗?她松开他的衣角,却有点脆弱,连忙环
住他的身体。
「五哥,我……不是存心的,只是被吓怕了。我一辈子也不要再经历那样的
痛,那像是……我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我想补,可是补不起来。」她打了个
哆嗦,埋进他的怀里。即使现在,仍然不安心,怕那样的回忆又再度回来。
「我以为经过昨晚之後,你该体会我是货真价实的丈夫了。」他调笑,玩弄
起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小巧而红润,是脸红了吧?
「五哥。」她抬起脸,呐呐道:「你在笑我吗?我……我……昨晚可是很怕
你胸口上的伤又犯了呢。」五哥亲密的言辞让她有点无法适应,以往虽爱笑她
逗她,却从没有这麽的亲密,这就是夫妻吗?
她也许还太年轻,所以对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必须五哥一路慢慢的引导她
向前走,她很期待这样的日子。与五哥朝夕相处,似同以往又不同以往,在生
活上有他相陪,是她一辈子的梦想,可是……心里还是会怕,得碰着五哥才有
安全感。这样的她……与过去的她大不相同,多了一份脆弱与无助,是因为五
哥,他真把她吓坏了,可恶!
「你眼里的五哥真这麽虚弱吗?」他露出故作沉思的样子。「也许,在你眼
里真是如此,你才会在半夜下床。」
「啊,五哥,你发现了啊!」原不想惊醒他的。他的伤虽已大致好了,却还
是让她担心,怕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我只是睡不着,下床写日记而已。」
她想学罗杰爹,将旅行的事一一记录下来。
他扬起眉,嘴角有抹坏坏的笑,几乎有抹淘气。「我以为我做得够好了。」
噢,可恶的五哥!她的脸如火烧,不由自主的忆起昨晚的温存。这就是闺房
私语了吗?五哥的大胆已让她惊讶万分了,他完全不像以往那个自私而冷血的
五哥……他对她的态度与旁人有了明显的区分。在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意气
飞扬而目中无人的狐狸王,但那是对其他人;对她,他却是聂泱雍、她的五哥、
她的丈夫。
丈夫啊……曾经是连想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五哥会成为她的丈夫,而现在听
来又是这麽的理所当然,她爱五哥爱得连心也痛了,这不是作梦……啊!
她叫了声,瞪着他。「五哥……你……你既然知道我下了床,那……你也知
道我多久以後又爬上床?」
「这是当然。我向来浅眠,你上床之後瞧了我很久,不是吗?我几乎要以为
你欲求不满,打算叫醒我了呢。」
「五哥!」她放了手,退开他的身体几步远。这样的闺房私话只会让她不断
的忆起昨晚的温存,那是个很……新奇的体验,亲密的行为几乎让她一想起,
就有点不太自然,尤其环着五哥的身体时,只会让她的身子敏感起来。
她忽然眯起眼,瞧着阳光下五哥邪气的笑容。五哥又在逗她了,想试试看她
会有怎番的反应吗?噢,这个坏心的家伙!
「我以为你爱贴着我、靠着我、搂着我呢。」他眨眨眼,显然也乐在其中。
抛弃了狐狸王,他似乎并不以为憾,反而有其他的目标存在。
「五哥,你就没其他事了吗?」她有点气恼地说。
「哦?要赶我了?也好。快到岸了,我让舵工在此抛锚,放下小船让阳跟元
巧上岸。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你去告别吧。」聂泱雍逼近她几步。
「火长等着听命令呢,你说你要走这七大洋,你要从何走起?」
「我……」一提到梦想,就兴奋莫名。「我想先照着郑和的航海图走一遭,
补其不正确或遗漏之处,再一一将世界地图补齐。将来若是经过义大利时,罗
杰爹爹可以回家乡一趟。他写了一本有关狐狸岛的书,想改成汉文,这一路上
我也可多加帮忙。」
「好,就听你的。」聂泱雍弹了弹手指。
「五哥……双屿并未完全铲除,咱们真能一走了之吗?」
聂泱雍微笑。
「咱们已尽力,我也不想再参与历史之中。双屿虽已元气大伤,但二当家不
死,未来必定能重振其鼓,届时朝廷要付出的心血恐怕是难以计数,我们无法
动,也不能动了,随玉。」
她沉思了会,点头。
「五哥,我不想再设计战船、火药了。我不要有因我而受伤害的百姓,不管
是汉人或是其他国家的百姓。」
「你要怎麽做,我都不干预。」
「嗯,」她眯眯眼笑了,忽然之间也学着他扬起眉。「五哥,你倒说,昨晚
你发觉我瞧着你之後,你做了什麽呢?你忽然抱住我,让我入睡了呢。我还当
你是无心,原来你是故意的。」她眨眨眼,又跃上甲板两步,回首:「五哥,
要不要试试看?我找四哥送书来的戏图,咱们可以研究研究啊。」她嗤笑一声,
向甲板走来的沙神父跟罗杰招招手。
「想玩我,以为我不敢?」聂泱雍拱起眉,目送她离去。身後忽然有了个微
弱的声音响起:「爷……我爬不起来啊……」
他回首,瞧见方再武气喘吁吁的一路爬到舱门口求救。
「哦?这样好了,我去找元巧来帮忙吧。」
「不,爷,不要啊……我自己可以起来,我可以自己爬起来。」要让聂元巧
瞧见他这狼狈样,不如一脚他下海。
「这样吗?好吧,就听你的吧,等你爬起来了,我瞧你也不能送元巧下船。
你好自为之吧。」
方再武愕然,瞪着聂泱雍双手敛後,悠闲的转身离去。
尾声双屿——「醒了?」
刺眼的光唤醒查克的记忆。
「这是哪里?」他虚弱地问。
「双屿。」
是吗?又回到双屿了吗?梦里,是在狐狸岛上。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以任由
他选择天堂的去处,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肮脏污秽的双屿。
「你带回来的那一个女人是谁?」
查克的眼逐渐移向床边的人物。「二当家,你在说谁?」
「不要给我装傻,恶鬼。那个女人是樊随玉吗?就是你嘴里说的狐狸岛之宝?」
「二当家想怎麽做?双屿吃了个大瘪,她是谁,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
「狐狸岛足足烧了数日才燃尽一切。」日本男子精悍地看着查克错愕万分的
脸。「从此以後,不再有狐狸岛了。」
是吗?这就是他始终不知道的最後一计吗?烧了狐狸岛,从此一了百了,他
们的世界里不再有双屿,而他活了下来,永远是恶鬼。
「二当家不想再追究吗?」
「狐狸岛已灭,他们存心自毁,就是割断了与东洋一带的连系,我何必追究?
双屿不需多久便可重振声威。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
「二当家请问。」
「那个女人在狐狸岛上过得可好?」
查克怔了下,搜寻他的眼,迟疑了下才道:「她比待在双屿的任何女人都幸
福。她不像一般女人无知,狐狸王并不会封住她的耳朵,他让她了解所有的事
情後,任由她自己作主决定。她……让人感到充满希望。」
「是吗?」日本男子的唇掀了掀。
「二当家怎麽突然问起?」
日本男人面无表情的。「她长得像日本女子。」
「她确实是日本女子。」莫名的,查克脱口而出:「二当家应该知道叁年前
船工山口死於船难。虽然貌不相同,但我怀疑他们之间……」
「够了。」日本男子阻止他再说下去。「我再问一句,她快乐吗?」
「是的,每一天,我都可以看到她的笑脸。」这才忆起二当家占岛数年,从
未跟山口说过半句话,山口看见二当家时也时常绕路而行。
日本男子沉默了会,说道:「好。你好好休息吧,等你复原之後,我要你助
我重建双屿。」他离开前,冷冷又抛下一句:「对了,大夫治你伤的时候,发
现你怀里放了一个冷馒头,都已发霉了,我让人丢了,」他发觉查克怔了怔,
似有些怅然。撇唇道:「还有,你听清楚了,等你复原之後,我要的是恶鬼,
把你那颗查克的心收回去。」
查克目不转晴地送他离去,而後,他的脸化为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