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且留人 作者:于晴
楔子「……」
「嗯?小妹妹,你在说什麽?」少年坐在床缘微笑道。他的面色略嫌憔悴苍
白,但相貌却十分清俊。
「什麽叫恶灵?」
「恶灵?」他慢慢梳著她乱乱翘的长发,沉吟了会,答道:「那在众人眼里
算不好的东西吧。」
瘦瘦小小的身背硬梆梆的,少年心里觉得奇怪。
「小妹妹?」他俯下头,不料她突然转过身来,差点撞上他的嘴,他心里无
由来地漏跳一拍,连忙退後。
「她们叫我恶灵。」声如蚊,几乎听不真切:「那我就是不好的东西了。」
「胡说。」少年撇开脸咳了几声,才转回温柔笑道:「每家的孩子都是宝,
连我这病骨在大哥他们眼里都是宝了,何况你这小姑娘生得这麽可爱呢。」有
一副健康的身体,相貌又生得极佳,就算生像祝氏一族的巫术世家,将来的命
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像没有细听他的话,只呆呆地望著他迷人的笑颜。
忽地,她像一头小狗扑进他的怀里,叫道:「笑笑!你好好,对我笑笑!」
少年被她懂得倒在床上,双手连忙抱住她的身子,怕她掉下床。他怀疑自己
被撞到内出血,气一时顺不过来,猛咳著。
「别靠近我……咳咳……小心传染……」咳了不知多久,差点把心肺都咳出
来,才勉强抑止。虚弱地张开眸,瞧见她皱著眉望著自己。
他微微一笑,道:「我没事。瞧,你送我的花也没事。」他从袖中拿出那朵
扁扁的小白花。
「送花花,就笑。」她害躁地说:「你真好,只有你笑。」她忽停了一会儿,
叫道:「姊姊要来了,我忘了要做的事,」
她连忙爬下他的身体,跳下床。
「等等,小妹妹,别忘了面具。」他赶紧坐起,拿起搁在一旁的鬼面具。「
要忘了,你可完了。」
她用力点点头。「你不说,我不说,姊姊不会知道我拿下面具过。」她闭上
眼,等他帮她戴上面具。
少年俊秀的脸庞抹上淡淡红晕,想起之前她说拿下面具的意义。反正……反
正只有他俩知道,不要泄露就没有关系;何况他久病在世,何时离世都不知道,
就当他不知道那下面具後的意义吧。
她闭上眼,小脸白白的,白到几乎透明,让人怀疑她之前究竟在什麽地方生
活,彷佛没有照到阳光;头发虽柔又软,却不黑,身子瘦瘦小小,思考也有别
於旁人,他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沉吟一会儿,他捧起她的小脸,轻轻柔柔地
在她额面上亲上一口。
「你在做什麽?」她张开眼,好奇地问。
脸微红,他柔声说道:「这叫怜惜,就是很疼很疼你的意思。不管旁人叫你
什麽,你都不要在意,人的命都是自己来决定的,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想笑就笑,你瞧,像大哥哥,活了十多年,要出门还得靠人扶持、要人照料,
相较之下,你这个小恶灵,是不是此大哥哥好多了?何况,你待在我这里也有
好几个时辰,我也没有什麽事,是不是?说是恶灵,那都是骗人的。」
她的小嘴微张,眼睛张得大大地。他被盯得脸庞燥热起来,心里虽有些失落,
但仍然小心为她戴上像鬼一般的面具。
「我想跟姊姊一样当巫女。」
「那真好。」他笑道。
那醉人的笑容深深刻在她的眼底,她脱口:「生病不好。我当巫女,照顾你。
一直一直,只要你笑笑。」
他闻言,心底滑过异样的暖流,笑道:「好啊。」如果他的笑,能让她开心,
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忍著病痛,对著她笑容满面的。
「等我喔,等我回来,都不能离开这里喔。」
「嗯,不离开。」他哄她道。她年纪小,过了几天就会忘了他;而他,还能
活多久也没个准,只是……她的语气从面具後透出来,有些迷离,像是有两个
人在说话,必须细听才知道。
面具戴在她脸上,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知道什麽会让她开心起来,他毫不吝
啬地露出迷人的笑颜,心中百般不舍,嘴里仍道:「告诉大哥哥,你叫什麽名
字,好不好?」
她用力点头,软声说道:「我叫祝……」
祝什麽,他听不真切,一阵猛咳让他又差点咳出心肺来,眼角见她迟疑一下
便转身离去。他想叫住她,後而一想,叫住她又有什麽用?
她不是西门家的人,来此也只是客……只是个小孩而已,他心中惦记著这麽
深做什麽?自小到大,他久病,以致少见外人,家中女子只有女婢,并无姊妹,
那小姑娘只待了几个时辰,他却隐隐约约觉得待她的心态与待亲人不同,有点
心跳狂乱、依依不舍,想要留下她却没有任何的理由跟……本钱啊!
突然间,胸口一阵疼痛,让他直咳出声,咳到了惊动女婢,兄长闻讯飞奔而
来。
「快去请大夫,大夫呢?大夫呢?」
「大少爷,外头有一摊血呢!」
「血?谁的?混蛋!管它是谁的!快去把大夫叫来……不不,去把马车拉出
来,我背恩弟去比较快!恩弟,你忍著点!」
他还能活多久呢?西门家的血脉将要断在他这一代,他是早有心理准备了,
只是好生对不起大哥他们。
他的神智飘忽不定,似死非死,连他也搞不清楚了,也许,等他醒来後,牛
头马面已在眼前了他不知,方才那小姑娘的最後一句话成咒,让他受尽病痛之
苦,却在未来的数年内,无法离世。
第一章南京城茶馀饭後的话题很多。
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莫过於城内两大富豪——聂家跟西门府。
会将两家相提并论,除了两家在南京城内各为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外,在家族
背景上也颇有神似之处。
比方,聂家与皇亲贵族保持友好关系,曾在大明开国有功於朝廷,而西门家
也曾功献朝廷只不过是由西门家的义子冒命换来;聂家家中兄弟多人,无姊妹,
西门家中兄弟也多——除了西门恩外,其他兄弟都没有血缘关系;聂家中有个
自幼体弱多病的聂老四,而巧的是西门家中也有一个自小病到无药可救的老幼
只是这老幼恰好是西门家中唯一仅有的真正血脉。
聂家与西门家就好此是对影,无处不巧,直到几年前聂家老四亲自出门代断
腿的聂老三经营书肆之後,对影就被打破了;西门家的老幼仍要死不活地躺在
床上——曾有人发下毒誓,亲眼目睹西门家的某个义子就站在书肆附近,恶毒
的眼光像要瞪死聂老四般。
聂家,最近没什麽话题可供人嗑牙闲聊天,自然地,南京城无聊的百姓便将
话题转向西门家——看看西门家里,到底是哪个义子会独吞掉西门庞大的家产?
说起西门家,就不得不提起一连串的不幸——自从十三代前,西门家突然间
从多子多孙开始一脉单传起来。初时,西门家的祖先们很单纯地不觉有异,只
当自己不够努力,於是娶一堆老婆回家,夜夜奋战,奋战到死,还蹦不出第二
个子儿来;後来几代的祖先下场更惨,幸运点可以陪儿子七、八年再去见祖宗
们,不幸点儿的,儿子才两、三岁,老爹就一命呜呼。
上一代的西门老爷最惨,儿子还在娘亲肚子里,他老人家就下去见阎王了。
生出的儿子叫西门恩,像要结束西门家十三代来的‘惨剧’似的,自出生就身
体状况奇差,每个大夫都说绝过不了弱冠之年,如今西门恩虽已过了二十以上,
但外人从未见过他——换句话说,就是深锁内院二十馀年,不是离死不远,就
是遭西门家的义子以久病为名,将他困在府里一辈子也见不了天日,好独霸西
门家的家产。
「哦,原来如此啊,你说得真详细……」
「美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破旧的衣裳不知是几百年前城内的流行,
衣袖的尾端还有补钉,洗得乾乾净净的;怀里抱著旧旧扁扁的包袱,但看得出
她身材姣好,而且……年轻美丽。小伙子的口水流了一地,与同伴施了个眼色,
对她说道:「既然你对西门家这麽有兴趣,西门府离这儿不远,咱们兄弟俩好
心,带你去瞧瞧,你说好不好?」
「好啊……不,还是算了。我在这里等人,我离开了,她们找不著,那可麻
烦了。」
「那有什麽关系?咱们兄弟俩啊,在南京城里算是地头蛇,七拐八转的路子
在咱们的脚下,一会儿就到了。你不是想知道西门家长什麽样吗?那可跟现下
你瞧见的房子完全不一样呢。」
见她迟疑地点点头,两个小混混心中大喜,连忙带她拐进小巷里。她的打扮
就像是乡下小姑娘,与南京城里的繁华颇有格格不入之感,这种女子最好骗了。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从一进南京城,就觉得一街一巷十分地眼熟,好像很久
以前曾经来过是她跟姊姊来过吗?为什麽她连一点印象也没?
「请问……几年前是不是有过巫女到西门家祈福?」
那小混混回过头,惊讶道:「你怎麽知道?七、八年前听说是有找过城内的
王师婆作法,不过没有用,後来听说有外地的巫女来了又走,西门家的人一直
在找她呢——」行到巷中,忽然停步。
巷极长,而且无人,两个小混混忽然对看一眼,又擦擦口水,转身向她说道
:「美姑娘……咱们兄弟俩很久没有女人了……你让咱俩摸一摸、亲一亲,好
不好?」
她愣了下,後退一步。
「摸一摸就好了,不不,再加亲一下下,美姑娘,你的皮肤好光滑,眼下的
小痣好性感,我已经好久没有女人了……」他涎著笑。
她望著他的笑容,脱口:「你在对我笑吗?」
「啊……是啊是啊!我当然在对你笑啊!」
他在对她笑呢!虽长得小头锐面,笑起来倒也真好看。她想道,不知道城里
的人是不是都像他们一样爱笑?见这一对小兄弟愈走愈近,伸手探向她扁扁乾
乾的包袱。
「这包袱,是我的。」她皱眉说道。
「是你的,也就是咱们兄弟的;就像你的人,再一下下也会是咱们的了!」
魔手抓向她的包袱,她弯身连避,跑向巷口。她的行动有些迟疑,像是每跑
一步都停了一下,才到巷口时,後头的小混混追上,一把抓上她的衣袖,「嘶」
地一声,衣帛裂开,破了好大的袖子,她心中暗叫不妙,头皮忽地吃痛,飞扬
的长辫被狠狠拉住,脚被人拐上,随即翻滚在地。
火辣辣的剧痛从臂上传出来,一抹湿答答的,是……血?
惨了!
「祝六、祝八、祝十必定恨死她了!
「看你往哪儿逃!」
「不要逼我!」她恼叫,心里薄薄的怨恨开始凝聚。「走开!」
「鸭子都到口了,谁会走开?美姑娘,不怕不怕,我就来扶你了。」
她眯起细美的眼眸,忽然之间,庞大的黑影闪到她的面前,挡住那只魔掌。
「光天化日的,在调戏良家妇女吗?」男人沉声说道。
不理救命恩人,她迅速爬起来,转身就跑。
「西……西门老爷……」那两个小混混同声低叫。好不幸哪,怎麽遇见西门
家会武功的主子了呢?
西门笑很轻松地打昏他们之後,转身瞧见那年轻的姑娘跑开,地上的包袱未
捡回去,他正要喊住她,忽地看见对面王师婆押著一名汉子。
他认出那汉子正是为西门家的米行做事的小张,职位虽低,但每天生龙活虎
的,充满热心,只是这几日听下头的人说他连事也不做、老婆也不理,成天不
知道在哪儿鬼混,找不著人。
那胖胖的王师婆大声说话,仿佛要让所有人知道:「张嫂子,你放心!他交
给我,我准把附在他身上的鬼给驱出来,有我南京城的王师婆在,没有问题的,」
有鬼附身?
西门笑心中讶异,随即瞧见那小张撞上先前他救的那年轻小姑娘的纤肩。
他直觉脱口喊声小心,忽见那小姑娘不经意地侧身与小张对视。
从小姑娘的侧面望去,十分年轻美丽,但在他眨眼之间,突见她眼睛张得好
大;细长到眯眯线的眼眸暴裂,黑白极为分明,像要凸起,嘴唇血红上咧到耳
际,蜜色的脸庞化为数年前他曾见过的鬼脸……
他瞪著她的嘴巴张开,好像说了一个字,他听不真切,只觉耳边一阵吼声,
从她喉口喷出一股强气来,正中小张的脸,然後,小张立刻像被千石压身,模
糊的鬼影被震离他身上,王师婆却浑然不觉方才发生的一切,押著小张走了。
「我的天……」他再定睛一看,那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拐进另一条街跑了。
没有人发现方才她的脸……像鬼吗?
还是自己错看了,先前只是幻觉?
「可是……她那张鬼脸好眼熟,在哪儿看过?」应不是幻觉,他双眼自幼能
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只是从未像这次见过的可怕清晰,那小姑娘莫非也被鬼附
了身?
方才是鬼吓鬼?
他一头雾水,瞧见地上有她的包袱,包袱露出一角很眼熟的东西来,他蹲下
拾起,随著那一角,露出全貌「是面具……」这面具长得跟她的鬼脸一模一样,
打开他很久之前的记忆。他恍然大悟:「是祝氏一族的鬼面具?她是祝氏一族
的巫女?」
找了这麽多年,终於让他找著了!
很少有表情的西门笑露出极度的狂喜,低叫:「恩弟有救了!」
***** 拐了一条街,说是走在陌生的街道里,不如是依著自已模糊的印象—
—真怪,她从来没有来过南京城啊,难道……真的是带她来过?
模糊的印象让她走向一楝大宅前,正奇怪为何有好几名姑娘站在小门前,後
来才知道那是新买的丫鬓。她会知道是因为她才走近那些跟她穿著很像的姑娘
们,小门就突然打开,有个老头子赶著她们进去,嘴里说著西门家规矩一向严
谨,绝不容私什麽的。
这麽巧?
进了西门府,她随机掩身,一见那老头儿带著一堆姑娘离去,她立刻背著他
往另一个方向走。
愈走愈偏僻、愈走愈奇怪,遇见分岔两条路,她毫不迟疑地往左边而行。
「奇怪,我好像来过这里……」
眼前的铜门半掩,却没见半个家仆丫鬟经过此地,她的心漏跳一拍,东张西
望,想要找门口先跑出去,等祝六她们来之後再说,但双脚却不听意志地侧身
走进铜门之内。
铜门之内,一样无人。
「姊姊说,走这边,会遇见一个一直咳一直咳的人,在哪里呢?」
她惊跳起来,立刻转身,不见任何人。她抚著心口,张大眯眯眼,低叫:「
我的天啊,这里有鬼吗?那声音……好像是个小女孩……」而且很像她小时候
的声音呢。
不怕不怕,她不像姊姊是巫女,可以看儿三界鬼神。从小到大她连个鬼都没
见过,应该……不会很不幸地在此遇鬼。
她咽了咽口水,走进熟悉的拱门内,树枝打上她的脸,她惨叫一声,捣住疼
痛的脸,眯眯眼看见花开满枝。
「有花!」她喜道。顺手摘下一朵盛开中的小白花,心脏的跳动突然又变得
极快,好像这样的事她曾做过。
她抓抓有些乱乱翘的头发,咕哝道:「真怪……」
忽然之间,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声,她惊得跳了起来。
「是……谁在咳?」真有人在咳?那咳声不断,心虽惊,脚步却不受控制循
著咳声往前走,来到一间房前。
窗子半掩,她捣著疼痛的脸,小心地往窗内偷瞧。
「啊,找到咳咳的人了。」童音忽起。
她见怪不怪,当作没听见。窗内,有个人坐在床上,咳声像是从他嘴里发出
的,他是侧躺著,床幔微微遮住他的容貌,只见他在翻著书,慢慢地看著。
翻著书的手……好白、好瘦,几乎可以见到骨头了,青筋凸起,丑不堪言,
像是一层极薄的白皮包在骨头上了。
莫名地,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就是西门恩吧?
这就是祝六她们嘴里说一定要害死的西门恩吧?
明明没有看见他的脸,心里就是知道他是西门恩。为什麽?是那看起来好单
薄的身子很像是她们嘴里笃定离死不远的西门恩吗?
「好高兴,好高兴!找到了!」
「别叫了!」她恼道。
「谁?」房内的人轻讶,十分缓慢地坐起身子来,从床幔後露出他那张睑来。
她瞪著那张……好可怕的脸。
那张脸瘦到只剩骨头,就像是他的手一样,只剩一层薄薄的白皮包在脸上;
双眼隐约看出眼形好看,但如今深陷,像两个大黑洞;唇无血色,白色的皮肤
上蒙上一层死灰。如果有人告诉她,眼前这男人再两天就死了,她一点也不会
惊讶。
「怎麽了?是霍总管带回来的丫鬟吗?」气若游丝的。他的话听起来病恹恹
的,却十足地和气。见她捣著脸,不答话,他露出微笑道:「是不是迷路了?
我告诉你路子,你出园之後,往右边走」
他在笑耶!「你……在笑吗?」
他微楞,答道:「我是在笑。」他知他自已早病入膏盲,笑起来很可怕。
「你在对我笑吗?」她惊奇地问道。
他又是一楞,这次发楞的时间较久,一双眼睛直瞪著她。曾经……也有人用
同样的惊奇问过同样的话,让他永远不忘。
「我是在对你笑……」他柔声说道。忽地瞧见她的臂上少了一截袖子,上头
还沾著一道血痕。他吃了一惊:「你受伤了?」
这伤看起来不轻啊,怎麽霍总管没有为她先治伤呢?
他瞧见桌上有布巾在,迟疑了下,向她招招手,微笑道:「小姑娘,你进来,
我帮你包扎伤口。」他早就失去冒犯一个姑娘的力气,就算整楝宅院的人发现
她在他房内,应该也不会对她的名节有损。见她好奇地走进来,心里有些微讶
她连一点矜持也没有,连忙道:「不要关上门。」
她点点头,走进房内。
「桌上有白布,你搬张凳子过来。」他撇开头咳了几声,等他回过头时,她
已坐在他面前。
他微微笑著,缓慢地想将白布撕成两条,撕了几次却没有力气。
她见状,说道:「我帮你。」
她一把就撕了布条,力气比他还大。
他点头致谢,隔著自己的衣袖抓住她的手臂,开始清起伤口来。
「小姑娘,你在院内跌倒的吗?」看起来像是硬石子划过的伤口,怎麽她一
点都不怕疼?这道伤口从手肘滑到快手腕的地方……他暗暗瞧见她的手腕处有
一块好丑的乾痕,像被咬过一样。
他微微皱眉,记下若遇上霍总管,要他去取无疤药膏给这个小丫鬟用。
「每个人都怕我流血,你却注意到我有伤口。」心里滑过奇怪的暖流,却不
知该如何形容。
族里每个人,一见她流血,就仓皇逃走,除了姊姊外,就剩他不怕。这种被
人包扎、问疼不疼的经验是头一遭,连姊姊也不曾有过。
是城里的人都像他这样吗?还是他比较特别?
「这麽大的伤口,谁都会注意到。就连你自己,都会感到疼,不是吗?我帮
你包好了,血也止住了,待会你一定要去跟霍总管要药,姑娘家留伤不好看。」
他轻轻笑道,抬起头看她一眼,随即呆了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好眼熟啊——方才她捣著脸,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她美丽的脸
形,很像他记忆中的小女孩,她左眼下的痣就长在同一个地方,淡淡小小的,
却惹人怜爱……天啊,是同一个人吗?
被他几乎无礼的瞪视,不知道为什麽,她的脸微微热起来。
「你……你……」连咳了数声,差点问不出话来,等到气喘回来了,他才心
颤地问道:「你姓祝?」
她讶异:「你怎麽知道?」祝六她们的仇人好强啊,连她姓什麽都知道。抓
著她手臂的力道愈来愈紧,让她暗暗吓一跳,觉得他好像快把全身力量用尽了,
而且他似乎浑身在发抖。
他忽地瞧见她衣襟里露出一朵白色的小花瓣,哑声说道:「花……送给我,
好吗?」
「花?」她被他热切的眼神吓到,很认命地拿出那朵被压得扁扁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