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般的颊面又红了,他心里讶异,瞧了一眼那搁在床上的书,也不是什么
淫书,她脸红什么?

 「大哥,你饱读诗书,怎么不曾想过试科举?」

 他愣了下,随即以为她努力转变话题,化解彼此的尴尬──心头百味杂陈啊,
如果她有心,大可追究,而他,再也没法装傻,只能负起责任。果然,她还是
嫌弃自己的老啊。

 心里有些沮丧,仍答道:「在场为官多拘束,我不爱。为官者,图的是什么?
光宗耀祖?可没哪个祖先会因为我当官而高兴得从坟里跳出来;若是为民申冤,
我更无兴趣,要我寒窗苦读为的是他人的冤情,我宁愿与人勾心斗角谈生意─
─」

 她闻言不感意外,早知他的性子很冷,不把人家生死当自己家的事,正因如
此,当她醒来后竟能得到他亲口允下义兄妹之情,心里的狂喜是难以形容的。

 「那……那……大哥,你会不会瞧不起不识字的人?」

 他正要答话,忽觉她的眼神游移不定,不敢直视他。顿时,他心中了悟,难
怪啊,难怪她老爱听他说故事。怎么没有想到呢?她练武,自然与读书无缘。

 「妳若喜欢,只要我有空,就教妳识字,反正妳还小,学习力不会差到哪儿
去。」

 她抬头,喜孜孜地叫道:「真的?」见他肯定地微笑,高兴万分却又害臊地
搔搔辫子,小声说道:「我老看著书,却识不得上头写什么。好怪啊,明明我
是练武人,却不爱武;反而一到大哥的书房,就像回家一样,舍不得离开,可
是,我却连一个字都不识得──大哥,少昂姊姊很喜欢念书吧?」

 听她提起少昂,他微愣,答道:「妳跟她比什么?不一样的人,怎么比?」

 「大哥,你人变好了,若是以前,你一定会讥我拿什么跟少昂姊姊比呢。」

 她笑盈盈地。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是变好了。」

 不是变好了,那是什么呢?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那眼神专注到好象是
世间只剩她一样。她的脸红了,垂下视线,瞄到坐在床缘的他似乎往前倾向自
己。

 心脏的拍子有些乱了,见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唇瓣有些发烫,想起方才
那个短暂到只来得及感觉他的气息。

 他……他是不是又想要……又想要……瞄他俯下头,她紧张地闭起眼,感到
他的呼吸在自己耳边。

 「瞧妳,想睡也不先将发饰拿下来,小心伤着自己。」

 温柔的声音响起,然后看见他退开站起,松了握住她的手。她迅速抬起头,
瞧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

 「妳先梳洗一下吧,待会来书房找我,我先教妳学几个易懂的字。」

 他的话客气又温和,让她心里好生失望。她在失望什么呢?还是,她在期待
什么?

 等他离开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留有他余温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暖暖的,让她的心又开始热起来。

 如果、如果她告诉他,她并不会很排斥方才他的轻薄,不知道他会不会吓一
跳?

 一出房门,便用力地抹了抹俊脸,才有力气举步离开这个充满暧昧的地方。

 再出院子,就听见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郎骑竹马来──」苏元醒摇头
晃脑的,在院外走来走去。「哎啊,这不是大哥吗?怎么满脸大汗?都快年尾
了,哪儿来的大太阳?莫非,是冷汗?大哥,你做了亏心事?」

 「你都几岁的人了,还在这里闹?有时间就去陪陪你妻子吧。」

 「我几岁,你就几岁了。大哥,恐怕至今你都还没有记住我娘子的长相吧?」

 苏元醒笑道:「这也好,虽说她不是貌美之人,可你也不是会看美色的人,
还好你对她没什么兴趣,不然我真怕你后悔将当年婚事送给我呢。」

 「你真的怕吗?」

 「呃……十六年的夫妻情义是一定有的。」他颇为含蓄地说道。爱不爱则不
在他所愿意给予的范围内。事实上,连他都怀疑自己的生命里是否有情爱可言,
本以为这是双生子的缺憾,而后见善玺完全不同于自己,才知从头到尾寡情的
只有自己。

 「大哥,你这竹马到底何时才能骑到青梅妹妹面前?」

 「胡闹!」

 「真是胡闹吗?你亲了都亲了──」话未完,就被拎住衣领。

 「你又偷看?你看了她的身子还不够,还想做什么?」

 「我没要做什么!只是瞧你们两个连亲个小嘴都在那儿害臊个半天,我着急
啊!大哥,你也不想想你都几岁的人了,谈起情来还慢吞吞的,我真怕等你终
于鼓起勇气向她提亲时,你一只脚都早踏进棺材里了。」

 苏元醒的话正中他的要害,让他脸色一白,咬牙道:「正是我已年纪不小了,
所以……所以……」

 「所以面对十岁的娃儿,你觉得已来不及了?」

 「不是十岁,她至少有十一岁了!」

 如果有人会因为暗笑在心头而得内伤,那他大概也快了。苏元醒很努力地维
持表情,诚心真意地说:「大哥,这世间还有什么来不及的呢?至少,她还活
着啊。你瞧,她今年,呃,十一岁,是小了那么一点点点,但你多保养点,再
过两年,迎她过门,皆大欢喜嘛。」

 「等她快三十,我大概也不在这世上了吧。你要我让她当寡妇吗?」

 哇,连这么久的事都想了啊!难怪老听人家头一遭遇爱,总是拖拖拉拉地不
知所措。苏元醒用力叹了口气:「大哥,既然你放弃了,那我还是叫二姊帮她
挑个好夫婿吧。」

 「我不允!」他直觉脱口,后来勉强压下自己混乱的情绪,说道:「这事要
从长计议,我不要我的妹子再嫁一个颜起恩。」

 「世上谁都有可能是颜起恩。」苏元醒道。

 「我就不是!」那样的人曾经害死他最爱的妹妹,他岂会走上这人的路子?

 苏元醒闻言,微微笑着,声音放柔了。

 「大哥,年纪相差颇大又如何?青梅她虽小,但心里成熟得紧。」身子发育
也不错,可以生小孩了。「那,你还在乎什么?还在计较什么呢?当寡妇又如
何?

 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你真要等到错失了她,才来懊悔吗?你已经错失过
一次,痛苦了十六年,现在,你要让机会再从你手里流失吗?」

 苏善玺闻言,心头一颤。咬了咬牙,紧紧闭上眼。

 从出生到现在,三十六个年头了所有的一切在眼下晃过,他真正想要的,没
有得到过;真正想要的,离他太远……

 甚至,曾想过,如果青梅再早点出生就好了;甚至,曾想过,如果他晚几年
出生就好了。

 「我……」他掀了掀唇,忽地张开眼,反身往院内走去。「青梅!」他顺手
开了门,瞪着她娇小的裸体。「妳……」

 文青梅惊叫,连忙拿衣服遮掩。

 「大哥,你怎么没敲门?」见他目不转睛,不但不背过身避嫌,反而跨步走
来。

 她连连后退,但终究没他的动作快。一眨眼,他已经抱住自己了。

 她一僵,运动也不敢动。

 「青梅!」他沙哑又紧张:「我等妳,好吗?」

 「等……等我?你出去等啊。」

 「我等妳到十四岁,好吗?一到十四岁,我立刻娶妳。我会努力保养自己。」

 她瞪大眼,想要抬头看他,他却紧紧压住她的头。她听见他的心跳好快啊,
快到她以为这心跳是彼此交杂着。

 「嫁给我!我知道现在妳太小,对情爱还不是很了解,但我能等!我等妳长
大,妳别嫌弃我,好吗?」

 「大哥……」

 「反正、反正我也瞧见妳的身子了,妳这一生,也只能属于我的了!」

 谁要骂他心里有病,就来骂吧。连他自己也没有预设过会对一个小娃娃动情
啊。

 「让我等妳,好吗?」他捧起她的娃娃脸,见她胀红脸,以为她害臊。

 她暗暗深吸口气,掀了掀唇:「我喜欢你,大哥,从我张开眼第一次看见你,
我就不由自主地对你感到亲近──」

 「那──」他心里大喜。

 「可是……」她细声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第十章

 一个月后──「喂喂!天雨路滑,在城里骑马,要死啊!」

 「咦,这不是苏家少爷吗?」

 「赶这么急?又不是要去投胎!」

 「该不会……该不会是与刚才我听说的事有关吧?」

 「刚才发生什么事啦?」

 骏马及时煞住在寺庙之前,男人才跃下马,就有小沙弥引他入庙。

 「元醒哥哥?」文青梅一出回廊,连忙叫住他。

 苏元醒一见她身上沾满灰尘,眼底聚起风暴。「妳嫂子呢?」

 「主持好心借了咱们一间禅房,我带你去。」谢过小沙弥,她连忙拉着他往
内走去。

 「这县里的人脉我都熟络,是哪个不要命的小混混,也敢招惹苏家人?」

 他的口气虽冷淡不见怒意,但她猜他心里必是十分暴怒。

 她用力眨了眨眼,唇带贼笑:「我也不知道是谁。我陪嫂子来上香,突然间
就有人冲上来,呃,调戏……是叫调戏吧?」

 「调戏?谁会调戏一个小孩?」他瞪着她的小头颅。

 一那当然不是调戏我啦!」这人,总是不忘损人!「你忘了还有嫂子吗?」

 「她?平常上香都没事,就跟妳出来会有事──」

 「她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

 「对啊,她说,最近你老说要到庙里求个平安,偏你又没空,所以她就来代
你上香了。」

 他无意间说的话,他娘子倒是记得一清二楚。苏元醒哼了声:「她骗妳的。」

 「骗我?这种事做啥来骗我?」来到禅房前,她转身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
快快进去。

 「她是要劝妳,别嫌善玺年纪大,他虽大,好歹皮不松、肉不赘,长相俊美
成熟,又宠妳,妳还挑什么?」

 她惊叫一声,双颊透红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是……是大哥说的?」

 「我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我原以为妳八成是哪个死不瞑目的家伙来转世,
专门来欺人的,后来这几天我终于知道了妳的过去,还没得空跟善玺提。」见
她一脸莫名其妙,贼笑爬到他的脸上:「咱们来打个交道好不好?」

 明明眼苏善玺长得一模一样,却笑得让人遍体生寒。文青梅退了一步,指指
门:「现下你该关心的是嫂子,她受了不少惊吓呢!」

 「那不打紧,咱们先来聊聊……」聊聊程家小姐的事、她寻找妹子的事。

 正要说出口,忽见她的娃娃脸像被虫子爬过一样扭曲起来,还来不及搞清楚
是怎么回事,就听她低喊:「什么不打紧,她可是你的妻子呢!你当她是什么
啊,进去瞧瞧会死人吗?」

 她用力一推他,本意是要将他推进门,不料她好象推得太用力,见他整个身
子不受控制破门而入的同时,他一脸错愕地瞪着她──随即,屋内传出一堆家
具倒地的声音。

 她吓了一大跳。

 「相公!相公!你怎么啦……」

 「文青梅……」

 「相公,你被压住了……」

 「好样的……妳果然不是她转世……她可没妳粗鲁成这样……」

 「相公!你吐血了……相公!相公!」

 门外,她张口结舌的,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掌,小声说道:「这……不关我事
啊……」不知为何没有内疚感,反而心头有点报仇的感觉。

 留下来,下场准会凄惨的,先溜为妙吧!

 一出寺庙,顿觉自己不识路。上了大街,更觉陌生,她疑惑地搔搔头,东张
西望──不会吧?又迷路了吗?

 街上人来人往的,时常有轿子经过,她沿着商街走着,忽然有人叫住她──
「这不是程家小姐的婢女吗?不不,是大舅子的义妹啊。」

 她讶异回头,瞧见一顶软轿停下,走出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老头儿……对了,
这人叫颜起恩嘛。

 那颜起恩笑嘻嘻走来,上下打量她。

 「妳叫青梅吧?妳还活着就好啦,当日大舅子抱妳回来,妳浑身上下血淋淋
的,咱们谁也没有想到妳还能活下来──」见她小脸充满防备,他顿觉奇怪,
想要伸出手碰她。

 她立刻退开一步,嫌恶地避开他的手。

 颜起恩显然感觉到她的厌恶,惊讶地看看自己一身华服、发带珠冠,出门也
整理过门面,可以说是玉树临风,这小姑娘怎会排斥他?

 「啊,对了!莫非是大舅子跟妳说了我什么不好吗?」他一脸悲痛:「大舅
子对我有误会啊!青梅,妳是外人,怎么听信一面之辞?从一开始,我就没要
休了少昂啊,是她自个儿想不开的。妳瞧瞧,我的妻妾里有哪个在争风吃醋的?
大伙还不是相处挺好的?就她心眼儿小……我当然不是要说什么,可妳知道她
的脸……是麻子脸吗?大舅子没说过吧?我本以为丑也丑不到哪儿去,可洞房
花烛夜时真是吓坏我了……啊,我跟妳提这做什么?妳年纪小,也听不懂这些,
我只是要告诉妳,青梅,妳可要为我在大舅子面前说说好话啊,这一回我能不
能当官,可要看大舅子点不点头、愿不愿帮我买通赵竣了。」

 原来,说了大半天是为了这个啊。

 「我可没法左右他。」她冷淡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以往他不赖在颜府一月半月的,是绝不会离开;还敢跟凤儿
打情骂悄的,以为神鬼不知吗?」他咬牙:「我可都记在心头,等哪日……等
哪日我功成名就,岂会再看他脸色──」

 「你这么老了,还有希望功成名就吗?」

 「我……我……只要大舅子肯帮我……我知道他对我的才华还是赏识几分的,
否则当年不会将他表妹嫁给我……只是,他还有心结;只要心结开了,必会助
我当官……妳这小孩怎么这样看我?」看得他竟有些心虚起来。

 这眼神……这眼神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好象……好象在许久以前曾经看过?

 「这个世间的男人都像你一般吗?」

 「啊?这是当然!」他理直气壮。」见她鄙夷的眼神,又忍不住退缩起来:
「呃,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除了像大舅子那种……没有能力的人外,谁
都会想的──咦,我跟妳提这做啥?总之,妳这小孩不懂啦──」真是疯了才
会要她为自己说好话。

 他挥挥手,不知是要避开她的视线,还是赶着去苏府,转身小跑步地回轿。

 他的背圆圆宽宽的,头虽戴珠玉冠,披在肩后的长发里却有好几根白发,摇
摇晃晃的,好象才跑几步路就喘起气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一直看着,直到轿子移动了,她才慢慢拉回视线。

 「我是怎么了?这人与我无关,不是吗?」心里除了不想理会外,还有淡淡
的庆幸。

 她转身就走,不再回头。轿子与自己愈来愈远,心里愈来愈轻松,甚至笑了
出来。行至某一条巷口,仍是陌生的,她开始怀疑永远没法回苏府了,忽地,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往巷口望去,瞧见一栋华丽的楼院,张灯结彩的,好似很
热闹。

 门口人来人往,她的视线定在一抹白影上。是大哥?

 这几天,纵然见到,他也是保持君子风度,唤她一声青梅妹妹;在书房教她
写字时,他的神色泰若自然,彷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有意无意保持距
离了。

 他仍会对她微笑。偶尔白天太忙,他在入夜之后,还是会定时来探她;怕她
在苏府寂寞,又练起邪门的武功,每回不忘提醒她,不要再私下练功,并在他
所不甚熟悉的江湖上,寻找能修正她武艺之人。

 他对她,就像是兄对妹般,再也没有踰矩的行径了,她知他是不想让她太难
堪,怕一旦连兄妹也做不成,会让她不得不离开苏家。离开苏家,她就是一介
孤女了──他的用心,她都清楚。甚至,偶尔在不经意间,她会瞧见他摸着他
的脸,状似懊恼,恼自己的苍老──他哪儿老了?她拒绝,不是因为他老啊!

 不由得上前一步,喊道:「大哥?」

 见苏善玺直觉抬头,望向她。她羞涩地微笑,正要开口,忽地瞧见他身边除
了赵竣,还有好几名打扮极为艳丽的姑娘。

 「青梅!」苏善玺见她一怔,知她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立刻走向她。「青
梅……青梅,妳别跑!」

 不跑,难道要留下来吗?

 等到发现时,已不受控制地往另一头奔去。

 「青梅!妳等等我──」

 是啊,就是这样!她好怕啊,怕允了他,迟早,他会如颜起恩一般;迟早,
他会像二姊夫一般,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忍受呢?

 老天到底给了她什么样的心?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如果这个年代里没有她
的未来,那到底哪个世界才有她的容身之处?

 「青梅!不要!妳别再使轻功,我追不上妳的──」

 脚下愈来愈快,身边的景物如飞似的迅速往后退去。模糊的景色里,闪过好
多好多与他相处的片段……

 「青……梅……」

 那声音愈来愈遥远,直到听不见了。四周静静的,像无声,她忽地停下脚步
了。

 举目四望,像是城门口,她慢慢地走出城门。城外偏东处有一口井,不少平
民妇女在那儿汲水,她走过去,探身看井,井里有水,水中倒影的不是她的脸,
而是苏善玺的。

 他一直回视着自己,一直一直的,不曾转移过,好象──好象看着她十几年
来了,没有变过。

 身边的妇女在跟她说话,她还是听不见。她开始怀疑她跑过头了,练的邪门
功夫让自己耳聋了。

 她就站在井后,等了又等,眼前人来人往的,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形遮住。

 天有点凉了,开始下起小雨来,她仰头看着老天好久,才缓缓将视线落在城
门口。

 那儿,出现了一个穿白衫的男子。扶着城墙喘了好久,满头大汗地跟守门的
士兵问了几句,那士兵摇摇头,他皱眉,眉头打几条褶,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瞧见老井这儿有人,慢慢地、差点滑跤地走过来,显然方才的奔跑,让他
快去了半条命。

 洗衣妇们在她面前来回走着,她连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喘着气扫过这里,随即,
他的视线又调回,落在井后的她。

 脚步停了。他动了动唇,轻声说道:「青梅,我怕妳迷路。」

 那声音好轻好轻,没有任何人听得见,除了她。是她耳力太好吧?他的声音
竟能划破四周的寂静,清楚地传进她的耳里。

 他试探地对她微笑:「跟我回家,好吗?」他上前走了几步,汗珠从额际滑
落下来,分不清楚是方才过度奔跑或是太过紧张所致。「我,不是颜起恩。」

 是啊,她一直看着他,怎么样也无法把颜起恩与他重叠……怎会重叠呢?怎
会呢?

 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颜起恩、不是二姊的夫婿,他叫苏善玺,不是吗?

 当她打从心底憎恶这个充满颜起恩、充满三妻四妾的世界时,她是不是忘了
其实还是有人是不一样的?

 好象曾经很久以前,有个人一直告诉她,这世间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没有实
际相处,怎能知道对方的内心有多美好呢?

 而这些日子以来与他相处,她看到的是什么呢?

 见他走到自己面前,向她伸出手来。

 她迟疑地伸出小小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没有吭声,专注地盯着她。他的手
心在发汗了,这么个大男人啊……

 她闭上眼,想起方才当他的声音不见时,世界是一片寂静。

 一如果,我一直跑,你要怎么办?」

 「那,我就一直追。」

 「可,你追不上怎么办?」

 「那我就等。」

 不再迟疑,小手落进他的掌中,甚至还不及说话,彷佛怕她反悔似的,他紧
紧地握住,在她一声惊呼中,用力地抱过她的小身子。

 「青梅!青梅!妳吓坏我了,我怕妳跑得远远的,再也追不上了。」这种无
力感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他的身子好热,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热气。左手被他紧握不放,右臂轻
轻环住他的背。

 他一颤,哑声道:「我……」

 「你真的要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