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中,安安静静地,没有人在交头接耳,如同一座死坟,他想着。这样说来,姬怜怜还保有活跃性,那真是走了狗屎运;但或许再过个两年,她若还待在青门里,也会跟这些道姑一样像个死人?思及此,林明远心里闷了下。
「林明远,你们考上官骑马游大街的时候,也是这样受人注目吧?」姬怜怜笑问。
她背后椅上的男人沉默着,直到过一会儿,才回着:「姬怜怜,你这是在讽我吗?也是,我这番落魄,你非但没有棒打落水狗,还能救上一把,就连我这双腿,不是看在你面子上,姬莲是不会救的。说到底,你还是我的再造恩人,这讽上几句我该承受的。是不?」
姬怜怜嘀咕两句:「我哪有讽你啊……我这辈子想骑马游大街的机会都没有呢……」
她话方落,山坡高处的另一泥道走来一人。正是撑着伞的赵灵娃,赵灵哇一眼就看见她,再看看她背后的「重物」,轻轻一笑彷如春暖花开。直到近处,她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姬师妹,我还当我看错了眼,原来真是你。此刻你不是该在书屋吗?」
「我马上就去啦。」
「带着你这个表哥去?」
姬怜怜面不改色地说:「他人总要透透气,要闷坏了可不好。」
「也对,腿断了可以治。脑子坏了,要治好就难了。」赵灵娃看看并不大的雨势,扫过同样撑着伞的林明远。
「书屋没有什么秘密,让他去了也无妨。可你要心里有底,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
「哎,我明白的。」
「我相信你明白的。这里的每一个人,最小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时就入了青门。在这里,我们度过了大半人生,甚至,有的师姐妹迭择终老青门。这里,是大家的家,不容动摇的。」赵灵娃一脸慈相。
与她同行的弟子纷纷动容,点头称是。
姬怜怜也是其中之一,她感动道:「赵师姐所言,姬怜怜谨记在心。」
「你能明白我的用心良苦就好。」赵灵娃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她就立在那里,山风吹得她青袍飞扬,宛如仙风道骨,山坡上的弟子皆静立不动,等赵灵娃先行了,她们才一一有了动作。
林明远不动声色,眼眸冷沉,指腹极为用力地去抹唇瓣,这青门的未来掌门,一脸慈悲地与姬怜怜说话时,目光却露骨地停在他的嘴上。
如果亲生父母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那就是让他的相貌比一般男子要偏好看些;可在官场上,干净的容貌只占三分力,只有女人才须靠美色在官员间被把玩赏人,没想到赵灵娃竟敢这样看他……
……真令人恶心。
「姬怜怜,这种人当掌门,青门危矣。」林明远忽道。
姬怜怜愣了一下,笑道:「赵师姐当掌门是铁定的事,至于危不危,我没法干涉吧。」
「难道没有什么二师姐,三师姐争掌门之位么?」
她闻言笑出来。
「林明远,这可不像你们状元、探花,照考试来分的,青门的二师姐与三师姐,是师傅早年收留的,只比大师姐晩一点入青门;我们是依入门先后分的,二师姐与世无爭,三师姐资质平平,这都是师傅明点出来的,唯有赵师姐,是青门里资质最好的,由她当掌门,最合理不过。」
「姬怜怜,你排行第几?」
「唔,青门全数共有一百三十一人,三十人是师叔们,如今不是云游四海就是住在青门后山不理事,我排行七十二。」
「你师傅对你的评语是……」
姬怜怜叹了口气。
「我入门时,师傅年纪已大,都星赵师姐代教的。要评语嘛,赵师姐作风与师傳不一样,她一向不评。」
林明远讽笑:「莫不是见你是姬姓,不愿评吧?」一顿,他又道:「难道你就没有野心吗,当了掌门要风是风,要雨是雨……」
「当了掌门,有风要替大家挡风,有雨要替大家遮雨,你不觉得太麻烦了吗?那还不如安安静静地活在一角,来了小风自己挡,来了大雨有人挡。」
这话说得实在没有志气,完全不合林明远的脾性。他一向爱做个呼风唤雨的人,安安静静活在一角?当隐形人么?就算是再隐形的人,也会有人因为利益受损而将她掀了出来。青门与三姓大家族在台面下一向保持隐密而密切关系,但不表示青门掌门不会对青门里有人姓姬而耿耿于怀。
姬怜怜就是个傻瓜,不懂内部纠葛,他正想再劝劝她,就听见有姑娘喊道:「姬师姐,你终于来啦!我以为你又想贪懒了呢!」
看来姬怜怜在青门里的名声当真是远不如赵灵哇……林明远心里叹着。随即,他被姬怜怜背入一间小院子里。
那说话的姑娘就是何水儿,她瞪大眼,看着姬怜怜将男子背到敞开的门口桌前坐下。
「姬师姐,这是……」
姬怜怜拍拍手,吁了口气。
「我表哥需要透气,所以我带他过来吹吹风,何师妹,今日书屋有帮手,我们轻松多了。他腿不便,就让他负责抄写记录。你呢,就在书屋里分门别类,我在外头扫地整理吧。」
何水儿张口欲言,想说:他是外人耶……但,青门好像也没有哪个规则说这个外人不能来青门书屋帮忙,她道:「反正这次抄写工作本就轮到你,你要怎么做都成,不过赵师姐要有话,你由己受。」
姬怜怜很满意何水儿的识相,她笑咪咪地替林明远整出笔砚,对他说道:「林表哥,你吃住都靠我,写点字不打紧吧。」又侧头在他耳际威胁他:「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让姬大夫治你的腿。」
林明远抬头瞪着她。
她双手擦腰,低声说道:「你要知道,是我救你的。没有我,就没有现在的你,你替我做事情是应该的,喏,也没要你做牛做马,你是读书人,这点小事行的。」
「……你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么?」
「嗯?」她戴上斗笠,准备扫落叶.
「姬、凤、林三姓,都是姬满与林凤歌之后。据说林凤歌最疼的,就星最后继任青门掌门的小女儿,你姬怜怜就是那支姬姓之后,怎么混到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今曰救我,要是好声好气,我感恩在心头,说不定它日就会重金回报你,你现在这种态度不怕我怀恨在心吗?你是怎么学的?」他轻蔑地说着。
姬怜怜微愕了一会儿,笑道:「眼前有饭吃我不吃,去期待以后的?我傻子吧我。乖,林表哥,你忙,我不吵你了。」
「姬怜怜,你过来!」
她有点防备地凑过去。
「做什么?你双腿不能走,只能乖乖待在这里,还是听我的话吧。」
林明远朝她一笑,轻声说道:「你这个粗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先祖林凤歌为何重女不重男?不疼姓凤姓林的男孩,唯独最看重这姓姬的小女儿?」
她眉头皱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林明远此时双眼明亮,她却十分不喜。
「据说,这姓姬的小女儿是他与姬满的妹妹姬锦私通所生,若然属实,姬怜怜,你这个姬姓,很虛假啊。」
姬怜怜一脸震惊。
林明远拍拍衣袖,铺开借书冊,心情颇好地磨墨。他说道:「去扫地吧你。」
「……林明远,你把这秘密说与我听,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林明远抬眼看她。
她脸色很古柽。
「你不就是……姬锦的后代吗?这样子侮辱你的祖宗好吗?」她不是读书人,心里不怎么介意祖宗爷爷做了什么,反正他做了什么糟心事,丢脸的不是姬满就是他自己,干她个屁事。而林明远是典型的读书人,重视祖宗十八代,这样揭露自己祖先的事……是早就不把他那一支当盘菜了吧?
已经走了歪路,是拉不回来的,姬怜怜想起这一句话,这是当年骗她江湖不必学写字的长者说的。
最拉不回的,是明知自己走歪并故意走歪的人,迟早他还是会行上歪路。她记得长者还补上这么一句。
姬怜怜犹记当年离开大家族时回头的那一眼,林明远一身白衣意气飞扬,康庄大道就在他的面前,哪知不过数年,他即成了一个贪渎枉法的罪犯。
是京城诱惑太多,还是他本身之故?
姬怜怜面对此刻脸色有些难看的林明远,不得不承认,或许从一开始,林明远就是个……人渣.
姬怜怜心里很复杂,似乎有股气堵在胸口上。明知要尽快吐出来,吐个一干二净,她就全身舒坦了,再也不必记挂什么;但此刻她嘴巴紧紧抿着,就是不太想让那股影响自己的浊气自眼前消失。
这吋,有青门弟子进来借书,一见坐在书屋前的是陌生男人,先是一愣,又看见姬怜怜,随即哦了一声。
「姬师姐。」
「师妹要借书,去找他登记便是。」姬怜怜心里闷极,拿了扫帚到院子扫落叶去。
女弟子朝他点点头,越过他入书屋。
林明远听见书屋里断断续续的低语:「何师妹,那就是姬师姐带回来的表哥?」
「是啊……姬师姐工作的份分他,就把他带来了。」
「这样也可以?姬师姐也太懶了点吧……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这种人耶……这种没用的书生,是专门被狐狸妖精吸精血的吧?」
未久,那女弟子一本正经地拿书出来,等林明远登记后,连看林明远一眼都没有就离去了。
发表于2013-04-16 17:0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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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个下午,青门弟子来来去去,视林明远如无物。林明远只提笔,不算累,没人时,他半垂看眼,状似看着登记的书名,眼角却瞥向在院子扫地的瘦小身影。
一颗包子髻,干巴巴的身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祖宗十八代?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也正因背得太熟了,才会毫不犰豫地让人认养去,宁姓林,也不想成为无能的姬锦之后。
他轻轻摸着粗笔,这样粗糙的毛笔,写下的字也能苍劲有力;再一细看,字体张扬,本该一朝成凤凰的人,却因无能的祖宗,低声下气地活着;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姬锦是江湖人,其父是姬家庄之主,但成就远不如自立门派的姬满。早在百年前,姬家庄就已经完全消失在江湖史上,令得后人无所依从,仅能以外姓之身勉强依附那三姓。地下姬锦该掩面羞愧了,这样的祖宗要他认,他认不下。
何水儿在书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出来站在林明远的身侧,瞄一眼他的字迹,不由得惊叹:「好字!」
林明远没理会她。
何水儿仍是掩不住满面的佩服。
「表哥,要是每回你跟我一组守书屋,那我可轻松了,姬师姐字好,但每回都偷懒,不肯写……」
「谁是你表哥?」
「青门子弟都是自家人,姬师姐的表哥也是我的表哥。」何水儿又凑了过去,俯头看着书目。
距离过近,林明远不由得侧头避开。女子单纯的香气都差不多,跟姬怜怜身上的皂香一样,他却不喜这何水儿的靠近。
下意识地,他又看向院子里的姬怜怜。何水儿惊讶道:「这次师姐们借的书,不是三字经,也不是江湖史。居然十本里有十一本都是故事集呢。」
「……十一本?」
何水儿大气不喘地自袖里拿出一本。
「请表哥登记。」
林明远瞟了一眼书名,没有表情地抄录下来。
这一本书与前面十本大同小异,都是他少年时读过的神圣故事,里头不脱愚蠢的书生被女鬼、狐狸精所魅惑。这些小道姑实在无聊之至,个个都被故事所骗。这些书生哪是蠢?不过是有价交换,就如同他与韩朝香之间。
「多谢表哥,辛苦你了……姬师姐,忙完啦!收工锁书屋了。」何水儿瞟到林明远桌上有几本书,她哎叫一声,正是下午怕他无趣,姬师姐差她去拿的。
「我累了,我不管了,喏,钥匙给你,我先走了,书你收着。」
「不行,说好了书是你整理……」
「今天我先来的耶。姬师姐,你再这样,下次再一组我不跟你干了,不能每回都我吃亏啊。表哥,再见!师姐,再见!」何水儿脚底抹油溜了。
姬怜怜一脸愤怒又无奈,最后只能饮恨,一一收起他桌上的书。
他瞟到其中一本,淡淡提醒她:「对一下书名吧你。」傻瓜。
「对什么对?你看的书,又没登记。」她仍是一一把怀里的书瞄上一眼,再走到他身侧,对着书目。
「没错嘛,我去去就回来,天要黑了走山路麻烦的。」
他眼皮一跳,轻愣地注视他抄写下来的书目,再回头惊异不定地盯着她的背影。
她忙着将书摆在木质的书柜上,看起来很像在对类别放书。
……真的在分门别类么?
林明远垂下眼,寻思片刻,最后在桌子上做了一个动作。
姬怜怜跑出来,从他身边合上抄写的册子。
「林明远,你等等啊,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你搞错了,姬怜怜。」他轻轻地说。
「什么搞错?」
「刚才你师妹拿错书了。你刚收进去的一本书,书目抄写在外借登记册里,你没看见吗?」
她脸色不变。
「哦,林明远,你也不提醒我,难道现在还要我回去拿?太麻烦了。」她重新摊开册子,拿过毛笔塞在他手里。
「快点。你注写一下何师妹拿错的那本,我还要背你回去。」
林明远将她招近点,几乎贴上耳际,对着其中一条书名下说:「写这可以吗?」
「可。」她很专心地在看。
但他没有下笔。
「。。。。。。林明远?」
他慢慢地转头,嘴角微翘,十足的恶意。
「姬怜怜,这册子是上下颠倒的,除非是瞎子才看不见。你眼睛好得很,为什么看不见呢?」
姬怜怜没有动。
他轻柔地笑着,拉过她冰凉凉的小手,执着毛笔在她细白的掌心里龙飞凤舞写上黑墨的字体。
「这个字,你也看不懂吧?这叫姬,三姓之一的姬,姬满的姬,姬怜怜的姬,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小时候念起书来结结巴巴了。天啊,姬怜怜,你不识字啊!」
小雨仍然在下,天色被灰色的云覆去大半,还没有入夜,就已经暗了下来,也因此,姬怜怜的小脸显得格外的苍白。
林明远主动凑上前,几乎贴上她的脸。
他微微一笑,笑得极为得意、极为张狂。他轻声道:「姬怜怜,你这个秘密,有谁知道了么?没有吧。现在,我是唯一知道的吧?」
她没有回答。
「你啊,居然不识字,羞不羞啊你!」
天啊,姬怜怜,你不识字啊!
一如往昔地,她掉入深渊,来不及攀住边缘。她拼命地挥舞双手,与她同时掉落深坑里的青门弟子一一施展内功跃出去,只有她,没有内功,所以一直掉,一直掉。
因为,她不识字。
她耳边呼啸着风声,还有赵灵娃惊愕地大喊:「姬怜怜,快运内功跳出来啊!」
「姬师妹!」
姬怜怜右颊剧痛,紧跟着她听见林明远恼怒地叫着:「赵灵娃!你做什么你?!」
林明远!
她心一跳,猛地张开眼。
下坠感蓦地止住。
老旧的屋梁就在上方,姬怜怜再一转头,赵灵娃坐在杨边。
方才的巴掌,就是她打的。
「……赵师姐……」她低低喘着。
「醒了就好。姬大夫,麻烦你了。」赵灵娃起身,侧让姬莲坐下。
姬怜怜这才发现姬莲也在场。
「姬大夫,你怎么……」
「姬姑娘莫起身,我先替你把个脉。」
姬怜怜连忙闭上嘴,往竹屋扫过一眼。
竹屋是她的,没错;而林明远此刻就坐在床上往这头看来,她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一时未觉替她把脉的姬莲抬眼看她一眼,又转去看林明远。
因为青门一向各人理各事,不会替前来寻求庇护的青门家卷多给一间屋子或食粮,因此林明远是跟她同住一屋的……她记得回来后,匆匆吃完饭,怕着凉,就早早上床,再一张眼,就是现在这样了。
……所以,她还是生病了吗?她心里叹气。
赵灵娃冷冷道:「我下午才想,你背你表哥,明明下了雨,这伞却撑不到你一半,说不得会受风寒。晚上我福至心灵,想过来考考你武功,才知道叫你也叫不醒,浑身烫得惊人。姬师妹,你在青门练了几年功?怎地还这般脆弱?这要传出去,还当青门不会养人。」
「姬姑娘是身骨如此,与青门无关。」姬莲插上一句话。
赵灵娃瞪向她。
「姬大夫这话说得轻松。青门只功,首重健身,再谈招数,她这个姬家人,却一整个颠倒,这传出去丢也不丢脸?要有人议论青门掌门有心欺她,置我师博于何地?」赵灵娃明显怒了。
姬莲不擅与人争论,只得充耳不闻。她转向姬怜怜,语气比平日暖了三分:「姬姑娘是受风寒没错,我记得去年你一整年都待在青门,是往年里最少受风寒的一年,是不?」
「哼,这是要娇养了?」赵灵娃讽道:「我见不然。就是要她走,不停地走动。四处奔波,这粗粗养,才会改变她身骨。」
姬怜怜也充耳不闻了。她道:「姬大夫,这吃几帖药就能好了吧?」
「照说,是如此。」姬莲略带遗憾。
「我医术所限,只能一次又一次冶好你风寒,却不能让你彻底养壮身骨。」
「这样就好了。」姬怜怜松□气。
「我以后会多多照顾自己的。」
「顾自己都不够了,还顾别人呢。」赵灵娃等着姬莲写下药方后,又道:「大夫,一块走吧。明天我差高师妹过去拿药。」
姬莲点点头,提起药箱,要先一步离开时,拿出帕子沾过水交给姬怜怜。
「帕子我多的是,不必还我了,你手上有墨。」
姬怜怜一楞,下意识攥紧右手。
「多谢姬大夫了。」
赵灵娃临走前,往林明远那头望去,扫过他略显凌乱的衣袍,露出不屑的冷笑来。
然后,屋里只剩下她与林明远了。
她抬眼与林明远对视。
她九岁离开大家族,回头的那一眼,看见了林明远那一身扬的白衣,光风霁月,莹彻无瑕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致他来青门的途上,穿的不过是她在成衣店买的老式衣袍,她仍有那种「林明远依旧穿着清净明朗白衣」的错觉。
那么的明亮,那么的……耀人。
而此时此刻,她惊奇地发现,现在的林明远,在她的眼里,终于褪去了那往昔的明亮风采,就只是一个……一个林明远而已。
「……为什么这样看我?」林明远皱起眉。
其实……她很庆幸在京城救了林明远。这个秘密她一没说出□。
虽然他不是一个好人,虽然这一路上并不是那么好受,超出她体能极限,但她就是很高兴能及时救下他……
因为他叫林明远,所以她很高兴很高兴地……
现在仍然很高兴能救到他,但,似乎有什么不见了,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详细描违心头消失的东西是什么,只知道这消失的部分曾柔软地躲在心里面。
姬怜怜深吸了□气,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了那长年积放在胸□的浊气,蓦然间,她眼眶一红,两行清泪就这么滑落了。
……终于吐出来了,她想。
是有那么点遗憾,但她浑身轻松了起来……甚至心情极好、极好。
「姬怜怜,你……」林明远察觉到她的异样,试采地问:「你还好吧?」
她痛快地抹去眼泪,笑咪咪地下了床,有点头晕差点跌倒,又听见他喊了一声「姬怜怜」,她还是轻轻笑着,跳上另一头本来该是她的床上。没办法,林明远比她高,长榻塞不下他嘛。
她盘腿坐着,与林明远面对面。她不经意地垂眼时,瞥见林明远的衣摆有脏污,她有点疑惑,想着她睡前没有看见这抹脏,他也不能走路,怎么会在地方沾到?
这想法转瞬即过,她没放在心上。她又道:「我开个窗,可以吗?」
不等他同意,她开了窗。窗外一片黑漆漆,加上轻微的雨势,几乎见不到任何的景色,但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生在哪、在雨中是何等模样都记得一清一楚。
「林表哥,帮我保密,好吗?」她恋恋不舍地从夜色中转向他。
「过去我懒了些,不思进取,以后我会努力的。请你帮我保密,别告诉任何人,好吗?」
林明远没有说话,他一双细长的眼惊疑不定,似在打量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很喜欢这里,我已经把青门当作是我的家,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老死在青门里。」
「……你想在这种地方当一辈子的道姑?」
姬怜怜没仔细听他的话,自言自语:「学武功啊,真麻烦,不就是打来打去吗?偏要先学认字读书,内功心法啊、□诀啊,都要凭个人的悟性;而悟性之中要靠由己融会贯通,没有读上两年书是不会懂的。这点是我不够聪明,小时贪懒,不懂居安思危这道理,长大了也一直回避这问题。我得正视它了。所以,林明远,请你,再替我隐瞒一阵子,好不?」
她双颊红扑扑地,添了几分艳色,在林明远眼里看来是异样的病态,但此刻她精神极好,十分诚恳,没有丝毫的惊惶失措,就这么渴望地望着他。
「学不学字这事……」林明远想与她解释不识字也不是那么严重,下午他只是出□恶气,无关任何的仇恨,心计,只想她求求饶而已,没其它意思,她别害怕,他害谁都有可能就是不会害她。最后他还是放不下面子去解释,只道:「在青门里,我跟你,才是一家人,无论如何,你只能跟我亲,我自会替你隐瞒。」顿了下,他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不识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下一辈子不识字的人多的是,以往偷懒就算,往后你一定要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