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极度不悦。他见过那奶娘的女儿,比大妞长上一岁,已懂背着简单几句诗词讨大人欢喜,关长远曾私下透露,如果大妞像奶娘女儿那般机灵就好。这话准被人听了去,现在可好,只是个不入流的角色,以为正主儿傻气,就想抢位,关长远要是知道有人有心取代他女儿,不知做何感想?是欢喜有个机灵的干女儿呢,还是宁要这个会丢他面子的傻妞儿?
小小的手一直摸着他的脸,他笑得开怀,任她的小手掌轻轻压在他面上。
大妞小脸露得开心,显然很少有人愿意花时间陪她这么玩着。兰青心里轻松,跟她玩了起来。
『大妞!』兰青看向门口的美妇人。那妇人一脸戒备,一见他,勉强笑道:『兰兄弟怎么在这儿呢?』
兰青放开大妞,任着她跑进美妇人的怀里。
他注意到这美妇人紧紧抱着女儿,仿佛怕她受到他的半分伤害似的。他不以为意,掸掸衣袍灰尘起身笑道:
『大妞与我投缘,我总是喜欢跟她玩儿,嫂子,你放心,我盯着大妞,不会让她有伤的。』
她暗地摸摸大妞的小身子,确定无伤。她疑声问:『小灵儿呢?』
兰青耸肩。『我来时她已经不在了。奶娘在隔壁与人闲聊呢。』
『是么?』
兰青走到玩具箱前,不经心地说着:『说起来,奶娘孩子年纪小小就过于聪明呢。』
她不知兰青为何提及这事,小心翼翼放了大妞下地,见大妞自行捡起泼浪鼓玩着,心里一软柔声道:
『再怎么聪明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是啊,再怎么聪明,也不是大妞。就不知长远兄怎么想了?』
她闻言暗怔,不由自主地往他看去。
兰青又打开箱盖,朝她笑道:
『嫂子,奶娘孩子比大妞高大些,已经会合上箱盖了呢。』
关长远之妻先是疑惑,接着面色遽变。她连忙低头看向自家小孩,急声问着:
『大妞,你刚被关在箱子里吗?』
大妞抬头看看她,朝她傻笑,又低头自顾自地玩。
兰青走到大妞身边,硬是抢过她的小鼓。大妞生气地拍打他的腿,跟着他跑,叫:『兰叔叔!』
兰青离玩具箱尚有数步距离,直接把小鼓投了进去。大妞见状,连忙跑到箱前的小凳子,费力爬上小凳子后,又想探入小箱子里拿小鼓。
『不要!』关长远之妻花容失色,冲上前抱住大妞挣扎的小身子。这小凳子何时放在玩具箱旁的?是谁放的?小鼓又是谁丢的?
『太聪明的小孩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兰青轻描淡写说着。
她吓出一身冷汗,更为大妞感到悲哀。
她的孩子不知防人,就算跌进箱里一次有人救起,但还会跌进第二次、第三次……
『长远兄一向喜欢聪明的娃儿,是不?』
『……再聪明也不是自家孩儿,又有什么用?』她神色蓦然冷淡。
『大妞不小了,有我一人顾着就行。天湖庄的夫人要生了,正缺个奶娘,我一直忙着,没机会跟奶娘提,这几天我会让奶娘带着孩子过去。』
兰青故作惊讶。『我以为,长远兄打算让小灵那丫头当关家女儿昵。』
关长远之妻闻言,面色更是冰冷。她冷声道:
『长远根本没这打算,就算私下传的话儿,我也不会再让它误传下去。』
兰青微微一笑:『长远兄有妻如此,真是他的福气。』
他来到大妞面前,摸摸她的小头,她抬眼看他,小眼睛带着笑。这么单纯又不争的孩子啊……他脸色轻柔,陪她摇了下泼浪鼓,瞧,他才陪她玩一下呢,她就开心成这样,平常她多寂寞啊。『大妞有母如此,也是她的造化。』
关长远之妻对妖神兰青虽有防心,但此时见他对她女儿一心的好,就算是假装的,她也不免有些许动容。
兰青笑着要离开,大妞还想跟着他走,他轻笑:『不成不成。你该让你娘罚你,谁教你不听话,自个儿跑入箱子里。』
大妞有点气他告密,用额头轻轻撞他的大腿,他露出开怀的笑。他又瞟向关长远之妻,此时她一脸疑惑看着自己,想必在怀疑他对大妞是不是有所图。
他不想理会这女人的想法,临走前他又道:『也请长远兄多陪陪大妞吧。大妞这孩子想学旁人背书写字,这也不打紧,但她哪会写字?要学到旁人说谎使坏,大妞这孩子就可惜了。』
关妻目送他离开后,寻思一阵,瞧见桌上鬼画符。这鬼画符是自己女儿画的,她认得。
大妞见娘亲注意力在她写的字上,连忙跑过来献宝。她把小书本凑到娘亲面前。
『大妞,这是你抄写的吗?』她笑道。不愿伤女儿心,把医书摊开第一页,与她的鬼画符对照。
『背的,背的!』
她心怜地笑着,把大妞的小身子抱进怀里。『是背的,大妞会背了,好厉害呢。』她附和着。
大妞没有得意,只是很高兴又小心地把鬼画符折起来,准备等爹来让他看。
她见状,用力抱住大妞。傻孩子!傻孩子!一开始,她只想着让大妞沾点奶娘孩子的聪明,怎知那女娃儿聪明狡猾到想害了大妞。
没有大人的暗示,小孩子怎会有取代的心思?难道,这世上除了她,就没有人不计较她孩子的傻气,一心一意地对她吗?
『娘,娘!』大妞被闷住了,抗议着。
她连忙松开怀抱,揉揉大妞的小细发。她柔声说着:『大妞喜欢小灵吗?』
大妞低头玩着手指,不吭声。
『那喜欢兰叔叔吗?』
大妞用力点头,小嘴上扬:『喜欢!喜欢!』
她闻言,不知该喜该忧。她始终怀疑兰青入关家庄有所为,但他对大妞又是百般疼爱,一个满腹心机的少年怎会喜欢这么傻气的孩儿呢?
无论如何,她该感谢兰青今日的提示。不然,哪天大妞出事了,就后悔莫及,何况……
她翻了几页医书,看见上头印的药草,这倒像是大妞抄的鬼画符。
『背的、妞妞背的!』大妞指着那药草图。『跟灵灵一样!』
是啊,别说她不想让大妞在他人身上学会说谎,单就奶娘她孩子有意在大妞面前炫耀比较,她就无法忍受。
大妞她不必比,不用比,她就是关长远的孩子,不必追绝不会被否认,绝不会让外人来占据这位子!
大妞轻轻打了一下娘,感觉娘亲的不信,低声再重复:『妞妞乖,妞妞背的!』所以,爹不要老是用怪怪的眼神看她。她跟奶娘的灵灵一样,都会背。
她又抬头见娘亲,摸摸娘亲的脸。娘亲朝她温柔笑着,抚着她的额头。『大妞,不怕,等过两年你有弟弟了,他一定保护你到很老很老,代娘保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大妞一双小限睛看着她,然后笨拙地回摸娘亲的头。『娘娘,妞妞保护你。』
『进来。』温和的男声说道。
门轻轻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瘦瘦的,双眼明亮,小脸沉着……跟以前那个带点傻气的孩子形同,而里头的精神却大有不同了。
傅临春定定望着她,撩过袍角坐在椅上,朝她招招手。
『妞儿,过来坐。』他等了一会儿,她还是垂首站在原地,傅临春微微一笑,捻起一颗瓜子。
『妞儿,以前你练完功,总是跟师父一块啃瓜子。现在不喜欢了?要开始讲起规矩了么?』
小少女迟疑一会儿,坐上椅子,椅子有点高,她被兰青养得还不够高壮,双腿够不到地。两人中间有个方正茶几,一如往昔放置着一盘瓜子。
她想起来了。
每次练完功,她会被师父招来,两人就坐在厅里闲嗑瓜子,她跟今今一样不会剥瓜子,师父每次都一颗颗咬开,瓜子肉任她吃。
那时她不会说话,师父也不会主动闲聊,两人就这么悠闲地待上一个时辰,才差人送她回家去。
师父只在兴起时,啃着瓜子教她几句诗词,甚至,以她现在的眼光来看,与其说师父在教她武学,不如说他是个大玩伴。
她想,兰青也早知道师父并不尽心教她武学,但兰青一点也不在意,兰青只在意她有没有受到云家庄的保护。
『妞儿会说话了,也比以前聪明了,还记得以前多少事呢?』傅临春没看向她,径自散漫地啃着瓜子。
直到他听见她低声道『所有事』时,略为诧异地瞥向她。
『所有事?』他声音温和如春阳。『妞儿你告诉我,你最初的记忆从哪时开始?』
她沉默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轻声说道:
『从兰青来关家开始。』
傅临春又愣了会儿,才道:
『那些事记得很清楚么?』
『很清楚。我叫他兰叔叔,他叫我大妞,从那天开始,每一天我都记得详细,包括娘亲放我进衣箱里……兰青与害我爹娘的人合谋……』说到此处,她紧紧闭上嘴巴。
『是么……这么清楚啊……』傅临春又不说话了,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
窗外的天色渐渐转暗了,云家庄没人过来请他们吃饭,直到天色尽黑,傅临春无意间瞥向盘上未曾动过的瓜肉,他再问:
『妞儿,你几岁了?』
『十二。』
『嗯?你还小了点,要再大一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要我说出你此刻的、心情吗?』
『不要!』这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傅临春神色未变,温声道:
『那你想知道什么吗?』
她安静一会儿,才哑声问道:
『师父,我爹是什么样的人?』
『你爹……』他沉吟着:『我与关长远不曾见过面,江湖史上记载的不多,但都是些好事。妞儿,你爹十八岁入江湖,三十五岁遭卫官杀害,这其间他不曾上过云家庄,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摇摇头。傅临春直视她,微微一笑:
『这世上,有两种江湖人不会上云家庄一探自身在江湖册里的名声。一是如兰青这般坏事做绝,不理有多少人在暗地看着;一是如你爹那般助人不提名。云家庄并不能完全记载世上所有江湖事,自然无法看尽你爹做的每一件事,也因此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他了解不深,但,他为人正派,值得后人学习。你记得当年你爹让兰青入关家庄的原因吗?』
『我记得我娘跟奶娘聊过,兰青遭人追杀,被我爹相救。入关家庄一住半年,其间我爹待他如弟……待他如弟……』她摆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再也说不下去兰青当年的作为。
『那,你爹是个很好的人了。』
『……我娘呢?』
『你娘吗……』傅临春这次沉思更久,停了半刻钟才慢慢道:『男外女内,你娘不是江湖人,也不曾传出什么事,但,你爹选择你娘,你娘必定也是个好人。』
『是吗……』
傅临春见她垂下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啃瓜子,直到啃光了。她那头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瓜子肉还是没人理,他才又道:
『傻气孩子时的无忧无虑挺好的,是不?』
『无忧无虑真的好吗……师父,以前我想的不多,我知道兰青跟我爹娘不见有关系,我也一直谨记我爹的话,用我的一双眼睛去看,师父,我亲眼看见兰青疼我,为了我曾差点丧失性命,甚至踏蹋自己来保全我,但他心中始终有介怀,如果有一天我开始说话了,明白真相下的意义,我会如何面对他?而我,明知兰青疼我,我也愿意疼他,可是,每次我一看见衣箱,我心里就无由来地生气。』
天黑了,她看不见傅临春的脸,但仍是转向他。
『傻气的孩子不想深思真相下的意义,那时的我只是一个活在当下的孩子,现在的大妞却得为未来而抉择,才能面对所有人。师父,我本名长平,我爹嫌我过于蠢笨,却打从心里要我永远平安,兰青给了我十年的平安,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长平。』
傅临春温声道:『要我教你怎么做么?』
她沉默一下,轻声说道:
『所有人都不是我,没有办法为我做决定,我才是经历一切的那个孩子,该由我决定才是。』
『是吗……』傅临春嘴角微微扬起。『你这性子,看起来是跟亲爹相似些才对,兰青没有破坏你的个性,可见他是真心疼你。』
她没有应答。
傅临春不打算左右她的心思。他再道:
『兰青在岸口重伤,从此下落不明,这你是知道的。』见她还是没有回应,他又道:『既是被兰家家主带走,那短期内兰青不会死,也不会多快乐地活着,当日的船主说兰青以为你被带走才中计的。大妞,你得在明天早上前给我你的答复。』
『明天早上?』她迅速抬头。
『是啊,明天早上。』傅临春轻柔地望着她。『你若选择回到关大妞,与兰青做切割,那么,云家庄撒手不管,这本是兰家家务事,任他们内斗到天翻地覆也与咱们无关;如你放不掉兰青,你是我徒儿,我自然该尽全力替你救回兰青,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云家庄不是无所不能,庄里弟子至今探不到兰青被送往哪,由此可见。兰绯有备而来。』语毕,他起身,看了她一眼。想要摸摸她的头,但手到半空,想起她已非黄日单纯的孩子。
再傻一点就好,或者不要记得这么清楚,哪怕记忆从四、五岁开始都好,她就能装傻混过。
关长远的女儿不该受到这种前一熬,当年他要兰青放弃大妞离去,固然是兰青行事不正,但最主要还是担心有一天这孩子察觉最亲近的人曾参与血案计划,那时会有怎番的结局?
世上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结局多半是玉石俱焚。
『师父……』她欲言又止。
『改日等你平静了,我亲自带你去你爹娘的坟上上香吧。』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间,她有了动作。
傅临春柔声道:
『不要跪。你第一次要跪的,该是你父母。以前你不懂,我自然不会说出口,你爹娘跟其它庄里人,都由云家庄暗地收葬了,妞儿,你瞧,明白得愈多,烦恼愈是天罗地网罩下来,还不如以前那样开心,是不?』
他轻轻掩上门,留下一室的黑暗。
她垂着首,脑海充斥着所有的回忆。
师父不问她是非对错,只要她自行选择。她可以选择先救兰青,可是救兰青后呢?心怀芥蒂如何面对?这正是师父要她抉择的真正原因。她想起她娘临死前咬牙切齿地说兰青是毒蛇……浑身不由得颤颤;她又想起幼年兰青疼她,几乎把自身最美好的一切都给她了,现在的长平有父亲的个性,但,是兰青让她成为美好的大妞。
她再想起她七岁那年夏天,隔壁大婶看他俩屋里没有衣箱,特地将家里不要的衣箱转送给兰青。她看见那衣箱就满腹的火气,那时她隐隐早知兰青在血案里插上一手,只是过于单纯又依赖兰青,无法分出自己无由来的火气是为了什么。
兰青看在眼里,任着她发脾气,不动声色地处理掉那衣箱了。
兰青一直在努力保有他俩的关系。
矛盾的思绪反反复覆相互抗争,豆大的汗珠拼命滑落,浑身止不住发抖,黑暗里,她双手捂住痛苦的小脸。明知此刻兰青一定备受煎熬,但……但……如果她什么都不懂,任着兰青心里永远有着随时会被发现的不安,任着她自己心里的恼怒老是找不到出处,任着爹娘就这样消失在她的记忆里,会不会比较好?
她喉口隐隐发烫,仿佛体内有一片火海自肚腹冲了上来。
没有爹娘就没有今天的大妞,没有兰青今天的大妞又在哪里?没有当年的兰青,今天关长平又会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她不能不懂,不能不去想。这十年的生活,她知道兰青是快活的,可是,有时她回头又察觉他的忧思,那时大妞不懂,现在她懂了。
当年兰青为什么要与人合谋?如果不曾相识,他不曾来关家,能不能改变一切?也许他不来关家,她爹娘照样会被其它觊觎双剑的恶人害死,也许他不来关家,兰青依旧是那个害人也无动于衷的少年兰青!
刚才师父想要说出她的心思。她不要!此刻她的心思多丑陋!她想要兰青回来,可是她会对不起爹娘,她只记得爹娘的片段,明明是生她的亲生父母,她却只拥有这么短的记忆、这么少的感情!
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她该手刃兰青才对得起九泉下的父母,可是……兰青疼她十年啊!她身上有着父母的血,同时也承受着兰青的美好……
保住她性命的父母,她不能马上说出口要手刃仇人,不能回报他们,岂能算是人子!
强大的罪恶感笼罩她。她自私,这种丑陋师父一眼就看穿,所以,她不敢让师父代她说出口。
她的思绪难以控制,相互抗争抵触,以致满身大汗,忽冷忽热,一股作恶的感觉自腹中升起几乎要当场呕了出来。
她在黑暗里动也不动,即使身子麻了也毫无所觉,直到她听得门喀的一声,抬头一看,门打开的同时,一束微光泄了进来。
天已大白了。
她竟想了一夜。
李今朝端了碗稀粥进来。寒凉的晨风灌进浑身湿透的长平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很冷吗?』李今朝连忙踢上门,看见她满面的汗、微红的眼眶,明明右眼泪却不掉下。她蹲到长平面前,扮笑道:『你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了吧?想事情,自然要吃饱喝足脑袋才好使。』
长平看着她半天,哑声问着:
『今今一晚上没睡吗?』
『我作息不正你也知道的。』李今朝见她双手发软,笑着一口口喂她吃。
热气滑进喉口,温暖了她的身子,体内的火焰好像被今今的粥浇熄了,长平勉强再吃一口,摇头:『我吃不下了。』
李今朝柔声道:『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学学我,日子会很好过的。』
『我还不能哭。现在我落泪是为我自己,我第一次该为爹娘哭的。』
李今朝闻言皱皱眉,道:『大妞的个性是这样吗?你是不是被附身了?』
长平用衣袖抹去满脸的汗。她的手还微微抖着,瞥头看见茶几上的瓜子肉,她不吃,反而从新的宝贝袋里掏出一颗蜜饯含进嘴里。
『今今,我好痛苦,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原来,你们都是这样过人生的。』
这样的话竟出自傻大妞嘴里,李今朝撇开脸深吸口气,再转回来时满面笑着,声音却有些粗哑:
『那是当然。人有了记忆,总会痛苦的,只是你以前单纯,惦记的都是快乐的事,现在你要舍掉某些不快乐的回忆,没有人会指责你的。』
长平没理会她的暗示,又塞了一颗蜜饯,哑声道:
『今今,以前兰青出远门回家后,老是会受一阵风寒,虽然不严重,但我总觉得奇怪,明明兰青是健康的,为什么老在回家后生病?原来这个家……是他安心的地方,他在这个家是全然的放松,刚才今今进来时,我也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忽然觉得暖和了。』
『兰青也是啊。』
长平轻声道:『是啊,原来,兰青不是因为这个家而放松,他是因为我在这个家里,才把所有的戒心放下来。』
『嗯。』
长平见李今朝忍着不为兰青说好话,不由得轻笑:
『今今,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支持我,不会骂我嫌我,也不会怪我,你一直在我身边,只会包容我。』
『大妞,不要管其它人怎么看,那些人都是外人,都是屁。你只要顾你自己就好了。』李今朝暗示着。
长平仿若未闻,垂着小脸,道:
『我记得,以前有一次我生日时,兰青跟我说,希望我能像今今一样精神,但他只说那一次后,就不再提了,因为他知道,我跟今今不同,我只要兰青跟今今就够了,我不想广结善缘,讨人喜欢,只要兰青跟今今在我身边就够了。』
李今朝动了动嘴,终究没有说出口。大妞认生,兰青绝对是帮手,她本以为是爹离不开孩子的天性作祟,哪知背后竟有其它原因,但此时她不想火上加油,兰青对大妞绝对没有恶意。只是自私了点。
又过一阵,长平才道:
『……我记得我爹娘疼我,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师父说爹是好人,娘也是好人,除此外,我什么也不清楚。』停一会儿,她又道:『但我却是很清楚兰青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他跟我在一块的日子远远胜过我跟我爹娘。每天我一觉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兰青,春夏秋冬,他总是比我早起,冬天他要早下床,棉被就冷了,所以,他都等我醒来后才下床,这些事我娘一定都做过,可是,我只记得兰青为我做的。』那隐约的发热感又来,令她说起话来仿佛全身都冒着热气。
李今朝放下碗,坐在先前傅临春的位于上。她把玩着五枚铜板,道:
『大妞,你才几岁?十二呢。我十二岁的时候忙着生活,哪来这么痛苦的选择。你也不必选你可以放弃兰青,当是还父母之恩,兰青是我朋友我来救,与你无关。』
长平愣了下,看向她。
李今朝笑道:
『兰青为我寻药多年,我自是该两肋插刀。傅临春不帮,我来帮,兰家不可能没有背后隐藏的生计路,总要叫那个王八兰绯交出兰青的。』
长平呆住。那是说,她不必再挣扎,她放弃兰青没关系,因为今今愿意救,不是她要救,是今今救,同样都是救,那谁出手都无所谓了。
『我知道的大妞是很傻的,不会想太多的。』李今朝有意无意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