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大妞,一切不就好办了吗?

如果她不是大妞……他又怎会心思纠葛,反反复覆,上一刻盼她立时死在他面前,下一刻又舍不得她……

他的眼眸又落在她的身上,最后,闭上美眸,仍是一夜无眠。

离开小镇时,兰青买了一匹老马。她本以为镇上马匹不易买,出了镇,才知道不是马匹难买,而是兰青故意只买一匹老马。

她怀疑兰青有意挑衅她的克制力。两人共乘一匹,满鼻子都是他身上的香味,兰青对她时好时坏,故意迷惑她的心智……难道,真要她扑倒他,他才快活吗?

『手别碰缰绳。』身后的兰青这么说着。

她嘴角悄悄上扬。

他们出镇大半天,兰青多半不说话,她本来也不爱说话,但她想兰青说不定想知道她在云家庄的生活,所以她就努力说些云家庄的趣事。

可能是她口拙,她只听见兰青嗯嗯哼哼,漫不经心搭腔,只有一次她提到她被云家庄弟子当笨蛋一样骗,她才听到兰青说了一句:傅临春不管吗?

原来,兰青一直仔细在昕。

她心里因此感到喜悦。小时候她遇见这种事,兰青早就怒火上扬直接去揍那些骗她的人了,现在兰青不会了,可是,如果她一直念着过去,那现在的兰青怎么办?

现在,只要他肯听就好了。他们渐渐离开正规小道上,附近有小林子,有辆马车显眼。江湖人都聚在那儿。

『是华家庄的马车,可供人临时翻阅江湖册。』兰青寻思片刻,下了马,一把抱她下来,自己蒙上面纱。

长平见他主动蒙面,不让别人记下他的面容,她心中暗自激动。兰青下意识有这种举止,表示他还有一线想望退出江湖。

『华家庄在此休息,其它江湖人路过来讨碗水喝,顺道探消息。大……长平,咱们过去讨碗水吧。』

『好。』她本要上前去讨,兰青轻拍她的肩,让她跟着自己。

他讨来一碗水,喂着她喝,她咕噜咕噜喝着如牛饮,这两天他也已习惯她这豪迈作风了。

『小姑娘手受伤了吗?』一名华家青年看向这头,笑着往他们走来。

『是啊,刀剑无眼。』

他笑道:『江湖人出外靠的是朋友,正好,我带着药呢。』他掏出袋里药瓶。『华家庄的刀伤药不输云家庄,你拿去用吧。』

『多谢。』兰青也不客气。

那华家青年抬眼看着他的美目,先是一怔,眨了眨眼,改转站到上风处不受香气影响,接着他再看向长平。

嗯,这个普通点,好问话。华家青年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长平。』

『那这位兄台?』

兰青还没答呢,长平便抢答:『大牛。』

兰青扬眉看向她。

『兰大牛这名字,好养。』她唇角轻挑。

人家爱取名大牛,华家青年也不好说话,而且江湖史上他不记得有什么牛的人物,他想应是没没无闻之人。他问道:

『请教二位,可曾看过一名姓华的美丽姑娘十七八岁爱穿红衣?』

『华啊……』兰青笑道:『江湖上华姓,以华家庄最为闻名,想必她是华家庄人,但,华家庄不都是男子么?』

华家青年心无城府,答道:

『华家庄有一名女娃,是十二年前公子收留的。』

『华家庄真是有情有义啊。』

华家青年笑笑:

『咱们公子年纪大了。慈悲心嘛。初雪惨遇灭门,正是咱们公子收留,如果不是公子慈悲,初雪可能活不到现在。』

长平皱起眉。

『原来是华初雪……长平,看过她么?』兰青头也不回地问。

长平一愣,不知兰青是要她答看过或是没看过。她迟疑一下才道:『看过……』她听见兰青哼笑一声。

华家青年眼一亮。『看过?在哪儿?』

『在……在哪呢?大牛,咱们是在哪看过?』

兰青终于回头瞟她一眼,笑道:『不就是立德客栈么?』

『立德?』华家青年吓到。『那间抢夺鸳鸯剑,最后连烧了好几楝屋子的客栈?她在那里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火烧?咱们离开时,还没遇上火灾呢。』

华家青年一脸急切,不知该不该回禀华家庄。

兰青又故意问道:『那鸳鸯剑到底是谁抢去了?』

华家青年坦白道:『没人知道。只知当日兰家家主离去,兰家弟子死伤大半,鸳鸯剑下落不明,但有人看见一名男子带走关大妞。总之,兰家家主要展示鸳鸯剑的机会是很小了。』

『是么?』兰青拉过长平,笑道:『那我们先告辞了。长平,走了。』

他们回到老马旁,他一手托起长平上马,紧跟着自己上了马,拉过缰绳。

那华家青年忽地追上前,说道:

『二位若再看见初雪,请转告她,公子尚不知此事,师兄安好,速回华家庄才是上策。』

『好。』长平答着。

兰青轻踢马腹。马蹄慢步,绕过马车而行,兰青随意扫过那些闲聊的江湖人。风声送来他们的话题,多半不脱鸳鸯剑、兰家、关大妞等等。

『大妞,你知道前几晚那些黑衣人是谁吗?』他轻声笑着:『都是名门正派谷豕面来抢呢,就连此刻绕着华家庄马车的江湖人里,也有当日的黑衣人,他们得不到鸳鸯剑,就守在华家人附近,等着第一手消息呢。』

长平本要回头,但身后男人的掌心轻压在她耳边,阻止她的动作。

她轻轻拉过他的手放到怀里,慢慢用指腹搓揉,让这掌心没那么凉。

兰青停顿一会儿,任着她,反正她爱牵手伤他也不想管了。他撇开目光,又道:『瞧,这就是名门正派呢,心里想着念着鸳鸯剑,却不敢显露出来。』

『兰青,鸳鸯剑不见了,如何引兰绯出来?』

『……到时你就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兰青又道:

『华初雪跟你是同一种命,她自幼被华家庄收养,只要走入华家庄的江湖人,都知道有一个女孩曾被灭门,是华家庄好心收留的。华家庄收留她的人,却没顾及她的心,最后她杀了自家师兄逃出华家庄,如今华家庄秘密寻找她,要她回去,她是没好下场的。大妞,你的个性该跟她一样啊。』

『现在的我,是兰青养出来的,兰青的好,都在我身上。所以,你该问兰青,为什么把我教成这样?』

他好?难道她没有听见华初雪那句黑鹰卫官是兰绯引入关家庄的?如果不是兰绯恨他,关家庄又岂会遭到灭门之祸?他心里无故又怒,道:

『你身上有好的东西?你才是不正常的人,你比得过那个华初雪吗?你这傻愣子……』

『大妞有兰青!』她用力打他的手臂一下。

大妞有兰青!他面色复杂,这话她也说得出口,这话她能想着多久?

一年?两年?然后十年后后悔了?

她的颈子极细,此刻轻轻一折,什么也没了,哪来的十年后她会后悔?他多想留住她还不恨他的这一刻,让她就停在此刻,那么,那个一心疼他的大妞就能永远地被保存在他心底!

大妞有兰青,哼……他冷冷瞥向那些江湖人,状似无意地掠过某个江湖人。他心里复杂,但嘴角不由得泛起冷笑来。

终于要来了吗?他等了很久呢。

 

12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长平还有点回不了神。她只记得在客栈面前遇见云家庄数字公子傅玉。

傅玉是云家庄八公子,她在云家庄时傅玉是个没心眼的人,担心她练功过头,时常鼓励她偷懒,会遇见他她不意外,因为数字公于通常是游走各地的。

她伸出双手,根本一片黑暗,完全看不见四周。她摸黑往前走,摸上平滑的墙面,似是密闭式的地牢……这是哪儿?兰青的那一年,就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度过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脱逃,不知是不是至死都无人收尸……兰青他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

思及此,长平心里微疼,接着想到自己也落入同样的下场,不由得一凛,她强压惊惶,静心回想事情的始末。

自二楼窗子往下看去,兰青看见街头一名青年叫住正要入客栈的长平,那青年是云家庄数字公子傅玉。

长平停步回头,在看见傅玉之后,微笑地与傅玉说话。

兰青轻哼一声,拉回视线,落在地上跪着的黑衣青年。

『兰墀,我准你说话。你不辞千辛万苦也要追上我,你真忠心啊。其他弟子呢?』

『当日在「立德客栈」兰家弟子死伤七人已送回兰家,剩下的在镇外等候。』

兰墀瞟向桌上剑盒。他轻压盒扣,盒盖立即蹦开,里头正是当日他在剑柄布毒的鸳鸯剑。

『你竟能抢下它,也没私吞,这真让我感到惊讶。』

『这是属下本分。』

兰青哼了一声,又望向正与傅玉说话的大妞。

兰青冷笑一声,自言自语:

『原来,兰绯对鸳鸯剑没兴趣,这才没抢下你手头的剑盒。兰墀,当年我割去身居兰家重职八名弟子的舌头,却不曾动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兰墀不敢答。

『因为,当年在牢里,你曾偷渡一口水给我你是这么想着吗?』

『属下不敢。』

兰青摸着他送回的鬼面。笑道:

『你不敢居功,是因为,你也知道,你并不是同情我,也不是看不过去,而是,你眼光准,选择真正的赢家,让自己的未来好过些。兰林死时,你不是暗地大哭一场吗?』

『属下……』

『我知道你跟他不要好,你也不过是想,谁也摆脱不了兰家这肮脏地,留在兰家里的弟子,不是得忠心兰绯那疯子,就是兰青这心理扭曲的主子,这两人是兄弟,都疯了,不管你们倾向谁,只要主子在的一天,你们就随时会丢性命,是不?』

兰墀垂首不敢说话,但全身开始发颤。

兰青见状,轻笑一声:『我事事都料中了啊。』事事都料中了,所以,大妞的事他也看得神准,就算大妞出乎他意外地没有仇恨他,但,终有一天,会的。

『当日在凌虐我的兰家弟子里,唯独你没事却不是你送给我的那口水。我留下你的命、你的舌头,就是要你与兰绯暗渡陈仓。他,真的没有找上你?』

『没有没有……家主开恩,当年兰绯家主,不,都是兰绯强迫我们入地牢执行那些凌辱……』

『住嘴。』兰青忽地喝止,他瞟见长平上楼来,笑道:『兰墀,你先下去吧。』

长平与兰墀错身而过,上前一看,看见那对鸳鸯剑。

兰青顺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

『鸳鸯剑本是关家之物,但如今不回关家也好。』

『兰青说不回关家就不回关家吧。』

他斜她一眼。『你就一点主见都没有吗?』

她想摸上鸳鸯剑,却被他一手拍开。『剑柄有毒。』

她又缩回手,答道:『我看重的事,才有主见。鸳鸯剑丢了也行,兰青在立德客栈时不正是这意思吗?』

『你这小小丫头,也开始揣摩我的心思了吗?』

『兰青还是多信赖人一点好。我瞧你之前一路上,并不信赖其它兰家人。瞧,那个叫兰墀的不也出乎你意料,把剑抢回来也没私自独吞啊。』

兰青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这丫头背后站了那个总是好心肠的关长远呢,她怎么不多学点她娘亲,多增一份怀疑,就多一份保命的机会啊。

『大妞,刚才你见到的兰墀,当年也跟其它兰家弟子虐待我,你知道吗?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我信赖他们?你猜当年他们是怎么凌虐我的?炮烙、刀割、插针,甚至……』兰青本以为她会喝住,不忍心再听下去,哪知她双拳紧握在侧,全身紧绷,一双清眼连眨都不眨直勾勾望着他。

她这是在……准备听他诉苦吗?就算她舍不得他那一年所受的苦,她也要听完吗?俗追傻瓜就算她要听他也不愿说出那些丑陋事情。他伸出手,迟疑一下,将她搂进怀里。

『傻大妞,你抱着我。』

她用力抱住他。『兰青,没关系,慢慢来。以后你功夫别练了,师祖说世上有一种奇怪的功夫,练得愈高,愈是容易像妖精迷惑人。我不知这跟兰青练的邪功一不一样,但,不要练比较好。』

他失笑。

长平重复:『不练比较好。我是打从心里喜欢兰青的,但又会被兰青迷惑,那很痛苦的,明明我想疼惜兰青,我不想这么……这么欺负兰青。』那种感觉至今令她感到愤怒无助,她一点也不想那样粗暴,可是在兰青面前她无法控制意志。她又道:『以后,万一兰青遇见喜欢的人,像今今跟师父间一样的喜欢,那她会搞不情楚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兰青的,兰青要值得最好的。』

『遇见喜欢的人啊……』

『兰青。你答应我,以后不是真心喜欢的姑娘,你不要再碰她。』

兰青扬笑:

『你真是孩子想法。好啊,大妞,你要能拿什么我值得看重的东西来交换,我从此听你的。』

她微地退了一步,跟他对视。她拉过他的手,轻轻压在她胸下的地方。

他一怔。

她认真道:

『我拿鸳鸯剑跟你换。兰青,我会拼命活下来,可是,不如人意时常有之,如果哪天我死了,这里是胎记,关家男子体质特殊,每隔二代成婚后男子喝药物,生出的男孩子就有胎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代胎记会在我身上。这个胎记你印下来,请专门的师傅放大绘出,应该是地图,再拿另一把鸳鸯剑去找。人是不可能许愿成真的,所以,极有可能人误解它愿望成真的本意……今今说是满地黄金,纸伯伯却说也许是神医秘书,到时兰青真能用上,就去用吧。』

兰青看着她,勉强笑一下:『大妞,你这真像是临终遗言啊。』

『不是遗言,我说了会拼命活下来,我只怕遗憾。万一真有不幸,我要及时把兰青最想要的东西送给你。』

兰青心一跳,见她要退离他的怀抱,连忙反手撑住她的手臂。『你……』大妞她看穿他将要做的事吗?这个傻瓜怎会看穿?

她见状,难得露齿而笑,摸摸他的头。

『兰青,八公子说他跟云家庄马车来到附近我去车上拿纸伯伯的药,马上回来。』

『大妞!』他猛地拉她入怀。

好半天,他就抱着她不放,长平静静站着任他紧搂着。

『好,大妞,我承诺,以后不是心爱的人,我不会动手动脚的。』他沙哑道。

『嗯。』她嘴角扬着:『兰青这样,我才喜欢。』

『你老是说喜欢喜欢我的,你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你昵?』

『那,兰青,你还喜欢你眼前的大妞吗?』他目光一时痴痴,轻轻抚上她的脸,慢慢说『以前的大妞,我已经忘记她的长相了,但大妞能长成你这样,我却是很欢喜。』

她开心地笑了。『我想用我的眼睛看着兰青一辈子,所以,我不会轻易走的。』语毕,她又忍不住心里的怜惜,轻轻替他撩好长发。『我马上回来,你等我。』

『……大妞,喂我一颗蜜饯好吗?』

她闻言,心里更高兴,连忙自宝贝袋里挑出蜜饯,送进他的嘴里。她快速地下楼,隐约听见他低柔的一句:『再见了,大妞。』

再见了,大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闭上眼,想起一切,原来兰青自始至终都知道傅玉是冒充的,他不但拿她诱兰绯,甚至有意要借兰绯之手送她上路。

兰青就这么的恨她吗?还是,太爱她了所以受不了她活着?他那样复杂的心态她不懂,要给她时间去懂啊!

她眼里涌进酸涩,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不行,她长大了,而且她还要顾着兰青,她还不能落泪。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她必须坚持。她不知道兰青当年到底是出现什么执意而撑上一年,但,她必须撑下去,撑下去才能完成她的梦想。

长平冷静下来,感觉有小动物擦过足下,她心一跳,知道是小老鼠。

这样的黑暗里潜藏着多少看不见的东西?

思及此,她心里微凉,只觉得黑暗之中有千万个鬼怪随时会向她扑来。

以前有次兰青忘了买蜡烛,她才刚爬上床烛火就熄了,屋里略蒙蒙的,那时她不会说话,全身微微抖着,是兰青抱着她一晚,哄她睡的。不怕,没什么好怕的。

当她定神时,就听见密室里传来呜呜咽咽的泣声,她一直没察觉到。

是……华初雪!

她想起来了!她遇见兰绯冒充的傅玉时,华初雪忽然也出现了,正是华初雪出现了,数度打断她对傅玉些许的疑虑……华初雪跟兰绯是同伙?

长平摸着平滑的墙面往哭声处走去,途中不住有细长的虫子窜过她的足下,直到她踢到一具人体,她才慢慢蹲下来。

『……华初雪?』

那哭声终于止住。『关大妞,你还活着?』

『我皮粗肉厚,不碍事的……』她摸索着这具人体,是个男人。『他是谁?』

『……我师兄……』

师兄?长平直觉想起那个寻找华初雪的华家青年。她摸上他的腕问静心把脉。

『你不觉得这里很恐怖吗?你永远不知道这里头藏着什么……』华初雪哽咽道。

『只是一些小虫子而已。』

『小虫子?怎么可能?也许,兰绯就在这里听着咱们说话,也许……也许,这里头有鬼……』

『鬼?』

『你爹你娘没有入过你的梦要你报仇吗?难道你不觉得你爹娘就在这里怨恨地看着你吗?一直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不知道华初雪是身受恐惧还是有意吓长平,当她说这话时,长平先是一怔,而后直觉看向黑暗里。

爹跟娘……会怨恨她吗?

因为她没有亲手杀了黑鹰卫官,因为她不认定兰青是仇人……所以,会怨恨她吗?黑暗容易使人幻想奔腾,她好像真的看见爹跟娘了。

爹对她向来有距离。娘曾跟她说爹不是讨厌她,只是怕愈接近将来失望就愈重,爹就站在黑暗里动也不动,用那双将她塞进衣箱里的眼神看着她。

要她活下去,要她活下去,就算是蠢孩子,也要她活下去。

娘自爹身边走向她,轻轻弯身笑着环住她。就算是认贼作父,也要她活下去,要她忘掉他们活下去。

长平再一眨眼,眼前恢复一片黑暗。

原来,爹娘在她心目中一直是这个模样,所以她不会害怕,不懂恐惧。她低语:『我不怕,我能活下来,都是他们给的,我要是害怕他们,他们一定很难受。』

『为什么……』

『咦,他的脸怎么了?』长平摸上华家青年的脸,只觉得满手鲜血。

再一细摸,发现这人的脸侧掉了一块脸皮。

她心骇然,连忙自宝贝袋里拿出剩余的柳色伤布。

华初雪轻声说道:

『兰绯本要剥下他的脸皮当人皮面具的,后来师兄挣扎,毁了脸皮的完好,兰绯才罢手。』

『那……傅玉呢?』

『我跟江无浪自立德客栈逃出,中途遇见云家庄八公子……兰绯不可能在江无浪眼下动八公子,不是真人皮的面具容易被熟人辨认,所以他要我引开你的注意力……』一顿,华初雪低哑道:『可是,我没有想到,原来兰绯打的第一个主意竟是师兄……我一来就见他鲜血淋漓……关大妞,为什么你这么好运?为什么你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为什么我明明决定跟兰绯去放手害人,可是一看见师兄变成这样,我害怕又内疚……』

『……因为你师兄一定待你很好。我跟兰青遇过他,他正在找你,说如果遇上你了,要咱们跟你说,公子还没有发现,师兄安好,要你尽速回庄。』

『是么……师兄真这么说?他……这个师兄是庄里老实人,那眉师兄还没死么?关大妞,我受够了每次在华家庄里大家看我的眼神,他们怜悯我、同情我,每当江湖人跟师父谈到血案时,总是要以我为例子……血案遗孤就必须靠人这样施舍吗?』

长平闻言静默。

『现在可好,我上不上、下不下,小时候我连对我吠的野狗都敢杀,我以为,我跟兰青他们志同道合,跟着他们我才能活得洒脱快活……关大妞,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你隐藏了多少丑陋?』

长平闻言,想起小时候野狗追着她,她还不知道要跑,被狗咬了一口,是兰青来救她的。

她只记得狗倒下了,兰青抱她回家。现在想来,那只狗死了,是兰青杀的。原来她傻到不懂保护自己,兰青就代她脏了他那双手。

她喉口发酸,又看向黑暗里爹娘曾站立的地方,她嘴里说着:

『华姑娘,你抱着你师兄,别让他的头碰地,会失温的。』

黑暗里宪章着,长平听见华初雪手忙脚乱环住她师兄。

她深吸口气,清楚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每年元旦总要许愿,我许的愿望是兰青在、今今在,每天我都看得到他们,不要跟爹娘一样有一天就不见了。我恢复神智的那年元旦,我许了个愿望,伤害过兰青的任何人都死光吧,就只有那一年,我许了这个愿望。』

『……之后你的愿望呢?』华初雪注意力被长平带过去。

『只要兰青完好无缺地回家,谁都不要死,只要兰青完好无缺回家,我愿意一辈子当哑巴。我不能恨下去,我一恨下去,迟早,我一定会忘记我对兰青的喜欢,而专注在这些仇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