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的脸,破相了!

记忆里好看的脸,依旧是那个样子,只是……多了一道明显疤痕自左而右横贯整张脸。除此外,无数细小淡疤烙印交错在脸上。

兰青的脸、兰青的手,甚至身上每一部分都曾被这样重重伤过,唯独那双水墨眸子没有受到半丝伤害,而此刻那双眼正震惊地瞪着她。

兰青!兰青!最疼她的兰青!

现在,她在回报他什么?

她忽然转头,用尽力气一头撞向泥地。

『大妞!』那声音,大得吓人,大得几乎可以跟雷声相比了。

好半天,她就维持那姿势。

兰青轻轻捧住她额头,湿洒洒的液体滑过他的掌心。

『……我没事……我头很硬的。』她低喃着。『今今说,意乱情迷时心里若是快活,那就算身落万丈悬崖也是愿意的。可是,刚才我并不感到快活。』

『大妞,你是傻瓜吗?』

『我本来就是个傻瓜啊。』她抬起眼。『兰青,为什么我靠近你就想吃了你?我又生病了么?』语毕,她忽地起身奔向溪岸。

兰青本以为她要清洗伤口,哪知她整个人跳入溪水中,把脸埋进溪里。

这真是傻瓜了!

『大妞!』他狼狈起身,不顾背心烧疼,跟着她入寒冬刺骨的溪流里。她双肩不住发抖,不知是冷着了还是其它原因,他用力拉了几回,还是拉不起她来。

最后,他放弃了,因为,他听见了自溪里发出的细微痛哭声。这蛮牛……这蛮牛……他静立在溪里,等了好久,她才终于自溪里冒出脸来。她浑身湿答答的,一脸的狼狈。

『兰青,你的脸很痛吗?』她直视他,哑声道,满面的水流过她通红的眼睛。

兰青看着她,微微一笑:『早就不痛了。』

他也没抹去她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溪水的水痕。又道:『大妞,你想跟我在一块吗?』

『嗯。』

『永远么?』

『嗯。』

他笑得开怀,拉着她上了溪岸。『好,那咱们就永远在一块。』长平看着他,没有回话。

兰青拉着她坐在溪边,掏出腰间另一小瓶,正是白天马车里的白玉药瓶,而非他先前用的药瓶。

『瞧你,都弄湿了手伤,老是不懂得照顾自己,你怎能活得长长久久昵?』他替她打开伤布。

『咱俩,现在都是伤势重重啊。』他弹开小瓶盖,要倒下药粉时,抬眼看她一眼,她正回望着自己,一如以往,总是用一双眼看着他。

他直觉避开。那双通红的眼,是在作假还是真实,他已经混淆了。

『大妞,我替你涂药,初时有点疼,但这药伤口愈合奇快,比你用的药好太多。』

『嗯。』世上只有兰家家主有这种药,大妞从此一心一意跟着他,不是很好吗?

他不会再怀疑大妞的心意,不会质疑她到底是不是过于聪明才在他面前装傻,不会怀疑她是来报仇的、只要药在的一天,不管她怀着什么心思,她都只能对他好……她的眼里只有药,哪怕关长远回魂,她也只会站在他身边。

他只要以前那个傻孩子在他身边,不需要这个会说话、懂是非的大妞…白银药粉逐渗她的血肉之中。

只要她抹上这药,一生都只能依赖着他……只要她抹上这药……依旧有个人怜他疼他不怀任何目的……兰青猛地拖她回溪流旁,将她涂药的掌心深入溪水里,五指入她血肉里硬是剥下上了药的那层薄薄肉皮。

他心跳急促,慢慢回头对她的目光。她眼圈依旧红,面色却是雪白到有些颤抖了。

『很疼?』

『嗯。』

『知道这药吗?』

她努力咽下口水,疼感令她连喉口都颧着。『纸伯伯来找我时,喜欢让我闻着各种药昧。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真要找兰青,上了兰家,你……兰家弟子擅用药物,也许我可以因此避开。』

『是吗……大妞,你真是傻瓜啊。』

『我本来就是傻瓜大妞啊。』她一顿,轻声『兰青,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他柔声笑道:『你要摸,就摸啊。』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碰触他面上凹凸不平的肉疤。
她手上血水沾到他的脸上,他也没有出手擦掉它。

兰青望着她的眼。大妞眼底蓄泪,却没有落下,他想起来了,那十年里,他不曾让大妞哭过大妞生气、大妞欢喜,就是没有哭过的记忆,如今的大妞,也是强迫自己不能哭。

她没有说出『但愿我替你受过』这种令他嗤之以鼻的话来,但,她的眼底实实在在透露着这样的讯息——至少,此刻他愿意相信这是大妞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不只幼年大妞的相貌他模糊了,连那一年发生什么他也模糊了,只记得无止境的煎熬。反复揣测兰绯心思,到最后,明知自己已是半疯,仍坚持要活着出牢门。

只有活着出牢门,才能确认自己最相心得知的消息。真活着出了牢门后,才发现,他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兰青了。

他又落在她满是怜惜的面上。

真是傻瓜,一年说短很短,但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那样心灵、rou体的折磨,一个小姑娘怎能挨得了?

明明幼年的大妞在他记忆里失去五官,但此刻又是重迭……傻瓜!傻瓜!真是傻瓜!

兰青用力抱住这柔软中又带着刚硬孩子气的娇躯。

他感到她用力回抱着自己,其力道之大,她还真忘了自己的手还伤着呢。对于这样的力道,他欢喜得很,弄疼他的背也不打紧,他巴不得她再用力些、再弄疼他一些。

还是孩子的大妞,身子总是令他感到温暖,可以放下心来。

这几年,不管他碰过多少身躯,那体温都是普通的,就连现在他抱着的大妞身体,也让他没有任何温暖的感觉。没关系,就算她是装的也好,只要她装得够像,他也甘愿被她骗。


11
谁都没有开口回客栈。

天亮了,他带她走了半天,来到某个小镇,在成衣铺买了男女衣物,大妞借了铺子换下湿破的衣裙,当她自布幔后出来时,兰青微微一笑,连眼皮也不眨。

她一身成衣铺的衣裙多单调,却是异样的适合,十七岁的少女该如华初雪那般俏丽,大妞是差得太多了。

『来,你手不便,我替你扎辫子。』

『嗯。』她嘴角扬起。

他笑着来到她身边,当着铺老扳大张的眼,细心替她编起辫子,淡淡的异香始终回绕在她的鼻间,长平心里撩动,有些浮躁,但一想起昨晚溪边兰青的眼神、兰青受尽苦难的脸,忽然间,那些浮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她听见金饰轻击的叮当声,微地一瞟,兰青又将忘忧金饰缠在她发问。

『大妞是最适合忘忧的,是不?』他笑容满面,轻轻拉过她的手臂,连笑两声:『大妞,你变瘦许多,你说云家庄待你好,我瞧根本是虐待你。走,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长平注意到他心情颇为愉悦,似乎没有之前的狂性,她心里也觉得高兴。他俩随便来到一间食铺,点上一笼肉包当午饭。

她十指不便,他笑着一口口喂她,兰青的指腹有些冰凉又带香味,她本是高兴的心情又被酸涩霸占。

这种又酸又涩的心情就是今今说的舍不得吗?

以前,她把兰青看成是最重要的人,虽然心里挂怀他,会四处寻找他,但那时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情……那时的傻大妞,是不是还不够用、心去疼她最重要的人?

『这样看我,不怕我的脸么?』

『不怕。兰青是三头六臂,我也不怕。』

兰青微笑:『真是好姑娘,但你口才真是有够差,竟拿丑陋的三头六臂来跟我比较。大妞,想不想知道我面上每一道疤的由来?』

『想,兰青说,我就听。』她说得毫不考虑。

刹那间,兰青的面皮一抽,似乎要变脸,但留在他面容上的仍是温暖的笑。他避开话题,继续喂着她吃肉包,足足塞给她五个肉包才结束喂食。

饭后,他眼眉弯弯,负手与她散步在这小镇的街上。

路人百姓迎面而来时,目光皆停在他的脸上,他不甚在意,也没有主动告诉大妞这是什么地方。

来到一处,他见大妞停下,他也跟着上前一看,笑道:

『原来要买蜜饯。』

铺前一篓篓各式各样的甜枣蜜饯。长平低头拨弄她的宝贝袋,兰青一笑,陪她一块蹲下她拿出夹层里的一袋蜜饯。

那一袋里还有一半的蜜饯呢,这么早就要换新?

『每年年底,都要换新的。』长平说着。

兰青想了下,正是。每年年底,许多旅商经过城里,他会挑上一天带大妞上街寻觅她爱吃的蜜饯,这习惯她还没改么?

店铺里的老妇出来见有客人,喜声道:

『客人,尝尝啊!这可是老身亲手做的,不输大城市的!』

兰青闻言,笑着检了一颗喂进她嘴里。『如何?』

她点点头,问他:『兰青,你会跟我一块清旧蜜饯吗?』

『好啊,那有什么问题?』兰青心不在焉笑着,随手捻了几颗放进嘴里。

长平看着他,不说话,又回头一篓篓慢慢挑着,直到挑足了一袋,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路经小镇的打铁铺,兰青站在铺前盯了许久拉过长平,指着:『你流星锤我拿去逃命用了,换这个好么?』

『好。』

兰青看她一眼,笑道『你什么都好吗?毕竟小镇武器不算上等只能暂时一用罢了。』
长平也老实道:『师父曾让我挑过,不管好的差的,我手感都一样,分不出哪个好用。』

原来还真个不适合练功的丫头。兰青一一看过小铺里的武器,样式不多,高手绝不会看上眼,偏偏挺合适一些初练武的新手或者一辈子没出息的江湖人……例如,关大妞。

原来,他养的孩子,是这般不出色,成衣铺的衣裳适合她;小镇铁铺里的武器也适合她。

他买了流星锤,主动缠上她的腰问。她耳根子都红了,他不由得失笑,她是怕再遇昨晚那样的事吗?那样的事对她很陌生吧。

他目光又落在她红肿额面,想起她一头撞上泥地,就是为喝止她自己着迷的举动。他眼波盈盈似水荡漾,又自她的袋里捏了几颗蜜饯随兴吃若。

他笑道:『你师父跟李今朝现在很要好?』

『很要好很要好。』

『李今朝没教你男欢女爱么?』

她抬头看他一眼,目视前方,道:『今今嫌我小,少提这事,我也无心这种事。她只跟我提过,只要我意乱情迷时,心里是甘心是高兴的,那就算为了对方掉落万丈悬崖也是愿意的。』

他一笑:『这话你提过。昨儿个,你十分不情愿着了道,自然不甘掉落万丈悬崖。』

『着了道?』

『此刻,即使是白日,即使你心头明明,你还是有点意乱情迷,是不?大妞,你并不是喜欢上我才意乱情迷?你闻到我身上香气,看见我媚态横生,自然捱不住,你年纪小又没经验,像头小……』像头小野兽胡乱在他身上啃着,他实在好笑又……他柔声再道:『你也不必在意,若是真捱不住,你要碰我也是可以。』一顿、又笑着补充:『男女情欲本是理所当然,但对象若是大妞,我自然不会让你做到底,你可以安心。』

她闻言,又抬头看向他,看到他有些恼了,率先回避她那双炯炯明眸。

这丫头,又普通又不出色,偏那眼亮得刺眼。那双眼,在看他,干嘛一直看着他!

忽然间,她用力打向他的手臂。

他没闪过,让她正中目标。

他哼笑:『痛了吧?要打人,也得看看你的手伤啊。』

『是练武的关系吗?因为练的是邪功,兰青才会这样吗?』她闷着气道。

『你不如说,靠着阴阳交合,我才有今日邪功。』语毕,他又被打了一下。

『世上哪来这种功夫?兰青练的邪功愈高愈是容易迷惑男男女女,是这样吧?』她顽固地说道。

兰青不以为然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那也不要来者不拒。等兰青有喜欢的人了再接受她的喜欢,不是很好吗?』她有点气他如此踏蹋自己。

『这也是李今朝跟你提的吗?』光天化日之下,他俯头在她耳边轻说:『大妞没经验,自是不知其中乐趣。它日你得了如意郎君,便知人问极乐的滋昧。瞧,那天晚上,你不是心神荡到哪去都找不着了?』

每回兰青一近身,那扰人心弦的香气就会钻入她的、心扉里,让她难以把持。她也知,兰青故意近她身,撩拨她的克制力,心头一怒,一头撞向他的额面。

他没防备她的铁头,被撞得连退几步。

『人间极乐的滋味,就是在我们家里,每天兰青都在!那时我才快活!』她怒声道。

兰青冷声说道:

『大妞,你今年几岁了?净说些孩子气的话。怎么?你想要逼我回去吗?』

『我不逼!兰青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我就陪你一块走下去!我不会逼你!』

他闻言,更是冷笑连连。

『一块走?你要跟我回兰家?傅临春不会上兰家讨人么?』

『师父不会讨人,他相信我,任我做事!』

『是啊,他不讨,却有其它人来讨。大妞,这几年你过得很好啊,有李今朝、公孙纸,还有个江无浪待你好,有这么多待你好的人,你又何必来找我?』

长平满面倔强,不吭声。

他冷冷哼了声,拂袖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一眼,语气转温,道:『咯,再给我几颗蜜饯吧。』

她闷着声道:『兰青不爱吃,就不要勉强吃。剩下的,我自己吃。』

他是无所谓,本要继续往前走,但她停在那儿竟不肯跟他走了。他心里微慌,柔声道:

『大妞,你知道咱们现在往哪走吗?』

她摇摇头。

果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还敢跟他走着。他微微一笑:

『咱们在回兰家的路上。我们不回头跟其它弟子走,就咱们两人绕道走,我跟你很久没见面了,我想找回以往咱们的相处感觉,等到了兰家你再决定要不要留,好不好?』

兰青等了等,见她终于跟上他,心里竟然暗松口气。明明想要她离开,又不想她真的撇头离去,这种复杂的心情……

『我要喜欢的人才会亲他,兰青,如果我意乱情迷是为我喜欢的人,那我才会高兴。』她一字一语清楚说着。

真是个纯又蠢的姑娘,怎么他当年那妖神的影子没有分一些到她身上昵?他随口应道:

『李今朝做了不良示范啊。她与傅临春,也不过是野狗交媾,换条狗也没什么不同,她怎么看不穿呢……』

『兰青!』长平已是满面怒气了。她气到满脸通红,孩子气的手法又出现,就是用尽力气打他的手臂。

兰青连眼都不眨,臂上微疼,但她的双手更痛,这都是她自找的。她痛到暗暗吸口气,清亮的眼眸明明有些蒙了,仍是忍着不掉泪。活了十七年,发泄愤怒的方向却还是孩子的习惯,丢不丢脸?兰青不以为意地想着。他又想自她袋里掬一把蜜饯,哪知遭她拍开。

『兰青已经心不在此了,就不要勉强自己吃。』兰青看她一眼,无所谓地松了手,瞟到她尾随着自己,便负手继续往前走。

小镇谈不上热闹,能逛的不多,但她不提赶路,他也封口不说,天一黑,就在唯一的客栈打尖。

客栈里没有备好的洗脸水,更别说洗澡,一切自力救济,她吃力打来井水,顺便分一盆给他清洗脸。

原来,这些年来大妞养成凡事自己来的个性,兰青这么想着。以前他宝贝得紧的孩子,到头什么事都会做了。

他垂目想了会儿,吹熄烛火,才上了床,就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口。

『兰青睡了吗?』

他停顿半天,神态自若地说着:『还没。大妞要进来?』

『嗯。』

『那就进来吧。』他外衣未脱,坐在床上,看着她进来。

她小心翼翼关上门,东张西望,眼力不良,摸索到床前。『兰青要熄烛火才能睡吗?』

『是啊。』他随口道。

『容易睡着吗?』

他对上她的眼。她的眼正看向他这方向,他却清楚侬她的眼力压根看不清他。

他伸出手,慢慢停在她颊面一指距离。顺着她的脸颊下滑,来到她的腰间。

真可悲,明明是他养大的孩子,在他眼里重迭一起的机会极少,她就只是个少女,是个该懂得情欲的少女。

偶尔他也想,如果她不是大妞,就算让她上了他的床他也是无所谓。

『不容易睡着又如何?你想用你的体温温暖我么?』他沙哑道。

她先是一怔,接着用力拍他一下。他在黑暗里微笑,对,他想起来了,这妞儿坚持不是喜欢的人是不许碰的。李今朝教她……其实教得很好。

『兰青容易头痛吧?在地牢那种湿冷的地方待太久,很容易染上头痛症,吃饭时你老是揉着你的头穴,我会按摩,我替你按吧。』

兰青不及说什么,就见她脱了鞋摸索着上床。

他道:『你不怕……』

『只要兰青别故意,现在我有心理准备,我克制力很强的。』

克制力很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他颇不以为然,是谁像头小野兽爬上他身体的?

长平半霸道地摸着他,逼他躺下,让他枕在她腿上。

『兰青,你闭上眼。』

『你的手……』

『小事。以前我练武时常受伤,受了伤也要继续练。师兄说,没人会在你受伤时,放你一马让你休息的。』

他眨眨眼。好吧,她要逞强,他也不会拒绝。

他合上美目,她手上伤布轻轻擦过他的眼皮。白天他带她上药铺,亲自挑药,内外服用,不让她用兰家的药。

小镇上哪来的上等药,但至少处理过,只会好,不会再坏下去。

她身子压根没有诱人的少女香气,大腿挺结实的,看来,是练武练得很勤了。女孩家,练武太过头,身子太结实也不是好事。

太阳穴上的力道适中,兰青又听她道:

『纸伯伯教我的,他说,这样按摩,患者很容易睡得香甜。』

『那老不死的,还没死么?』太阳穴轻轻被拍了一下。

兰青嘴角上扬:

『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的差别。』

『你别说话,闭眼睡觉。』她有点恼。

兰青暗暗哼笑一声。这丫头以为他真能入睡呢,可别他睡了,她却扑上来要他满足她呢。房内此刻异香满布,她心跳不就已经开始急促了吗?她能撑多久呢?傻姑娘。

『乖,睡觉。』她重复。

他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灶香,她轻声叫着:『兰青?』他没有回应。

她想,应是入睡了。纸伯伯说,这套指法很有效,兰青身处地牢一年,那湿冷的地方容易落下头痛病根,所以亲授她这指压之法。

自昨天她看见兰青真实面容后,至今。他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可见,这几年他总是这样的。

她手指轻轻碰了下他的颊面,正好触到他凸起的疤痕。她无声地重复:『不痛不痛。』正是当年兰青哄她的口吻。

有些疤痕交错,分明当时伤上加伤。她不知道一个人忍耐的极限在哪里,但,如果是她,她会无论如何也要忍到最后,因为她还有渴望,想必兰青也是如此。

如果不走进这浑水里,她永远没有办法接近兰青,如果不能接受兰青的喜怒无常,她永远也碰不得他。近墨则黑,这话师父曾有意提过,她很清楚师父在暗示她,她若靠近现在的兰青,也许有一天她会变成兰青第二。

师父他们总认定她还是跟十二岁孩子没两样,但其实她早已有所决定,既然任何事都是出于她的选择,那么,会有什么结果她都甘愿承受。

她的小指不小心触到他柔软的嘴唇,她愣了下,脑海勾勒出兰青那诱人的唇瓣,不由得心跳又加快起来。

兰青身上的香气……兰青的唇……兰青的身子……蓦地,兰青与华初雪交缠的那一幕明跃到她脑海里。她又气又渴望,兰青练的到底是什么功?怎么这么令人讨厌?她微地俯下头,想用力吻上兰青的嘴发泄心里的暴力,但才快要碰到,她嘴巴紧紧抿着,忍住脱口的痛喊。

黑暗里,水墨眸子毫无感情地看着她用力互捏自己的双手,借着痛感摆脱那rou体交缠的诱惑。活着这么痛苦,何必昵?

接着,那双水墨美眸又见她小心翼翼不惊动地替他盖好被子,让他好睡。他本以为她要下床回邻房,哪知她跟着倒下,蜷缩在床的内侧。

『……』这到底是个傻瓜呢?还是在心智上是个孩子?

她到底是想怀念那段共眠的日子,还是在装模作样?

他任着时间流走,静静听着她的呼吸。她压抑地呼吸,似是拼命忍着手痛,良久,呼吸渐缓,逐入睡乡。

他真想失笑。这大妞是不是太……能克制自己了点?

她虽壮得跟牛一样,但,难保不会受到风寒。他将被子让给她,正想下床昵,又掩不住心里的渴望,多看她几跟。

他曾记得,大妞若生气时,像头小白能一背着他睡,但现在他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姑娘躺在他的床上,当年小白能一究竟是怎么模样,他怎么回忆就是想不起。

他坐在床缘半天,又慢慢倒回床上去。他确是因头痛症而不易入眠,但她的指压毫无用处,公孙纸的医功也不过尔尔。

他压根睡不着。如果身边不是大妞就好了,不是大妞,他就能汲取她的体温,度过难眠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