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出竹林,林承泽便看见了一棵桦木后的夏丽雅,她随身的披帛无助地垂在地上,连那上面精美的绣花此刻看起来都显出颓败。再看,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夏丽雅的对面,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已做出扑食的动作,须臾便会将夏丽雅撕个粉碎。
“怎么会有老虎。”这个念头在林承泽心头闪过,但已来不及想。那猛虎见林中又有人来,身形移动,找准时机纵身一跃,朝夏丽雅扑去。
那虎朝夏丽雅扑来,夏丽雅看着那巨爪在自己头顶,黑黄相间的皮毛遮盖了整个视野。
“孤竟要死在这里!”一种悲愤与不甘涌上心头,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只留下那双绿色充满杀气的虎眼,她下意识地想跑,两腿却仿佛面条一般,软的迈不开。
并未有预料中的剧痛,也没有虎爪抓在身上的撕裂感,夏丽雅只觉得有一双手推了自己一把,力道不大,可她却倒飞出去,之后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啊!”她惊呼出声,做好了坠落在地的准备。
林承泽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飞奔,眼见着那虎朝夏丽雅扑去,自己却还离了距离,心中发急。突然,夏丽雅身前出现一个身影,他动作太快,林承泽还未来得及看到他是如何动作,便见夏丽雅从林中飞了出来。
下意识地,他朝前一扑,稳稳接住了夏丽雅。入怀芬芳,怀中的美人紧闭双眼,脸色煞白,令人生出无尽怜爱,就像那一晚,她撞入自己的怀中一样。
抬头,白鸿轩已与那猛虎缠斗上。与这只虎相比,白鸿轩显得身量纤弱,仿佛不堪一击。林承泽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素日里并未特别注意,其实仔细看,白鸿轩并不如彰轩男子般高大,也并不如习武之人一般健硕。也许南地之人多瘦小,男女皆是吧。
夏丽雅睁开眼,只看到林承泽坚毅的下巴,微抿的嘴唇,离得这样近,他下巴上一点点胡茬,麦色肌肤上凸起的青筋都看的一清二楚。劫后余生的惊讶与骤然在林承泽怀中的惊喜令她一时竟发不出声音来。
“娘娘,您还好吗?”林承泽匆匆看了她一眼,问道。
夏丽雅点点头:“谢林大人。”
“那就好,您找个地方躲一下。”
话音未落,那温暖的怀抱远离,林承泽将她放在地上,迅速来到白鸿轩身边,与他一起斗猛虎。
夏丽雅腿尚软,但毕竟老虎离自己也不远,几乎是连爬带跪地走远几步,找了棵树,仔细看了周围没问题,这才躲起来。又不放心那边,从树后露出头来看。
只见一青一蓝两个身影在那黑黄相间的大虫周围左攻右赶。那虎忽遇两个对手,发起急来,猛吼一声,一时间千山鸟飞绝,连风都静止了。
白鸿轩一箭射中虎眼,那虎吃痛发狠,朝他扑去。白鸿轩就地一滚,险险躲过拍下的虎掌。他一滚就势躲到一棵树后,起身瞬间抽出羽箭,对着那虎又是一箭,扎在了虎背上,那虎跃起中箭,从半空摔落,却凭借动物天性落地前调整了身形。
这当儿,林承泽抽出腰间佩剑,以仰面滑行的姿势,借势剖开了那虎的肚腹。
虎轰然倒地,林承泽与白鸿轩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如释重负,互相拱拱手,也多了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那声虎啸引来近处的侍卫们,待赶到时,只见白鸿轩与林承泽并肩站在死虎前,一人擦拭手中利剑,一人清点囊中羽箭,皆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眼前杀死的不是一只猛虎,只是一头小鹿。
“两位大人可伤到了?”一侍卫关切道。
“无妨的。”林承泽看了看衣服:“没什么问题。”
白鸿轩点点头,朝林中看了眼,指着匆匆赶来满脸担忧之色的桂嬷嬷道:“公主在那边。”
夏丽雅已从树林后走出,朝林承泽与白鸿轩裣衽为礼,诚挚道:“感谢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这是下官的职责,娘娘不必言谢。”林承泽道,之后看着桂嬷嬷,语气难得严厉道:“怎么带娘娘来这里,你又去哪里了?”
“林大人,是老身的错,老身不该离开娘娘。”桂嬷嬷抚着胸口,满脸余悸,不住道歉。
“桂嬷嬷是去摘竹笋了吧。”白鸿轩看了桂嬷嬷一眼道。
“是的,娘娘不想打扰两位大人比箭,隐在一边看。老身见那边似有竹笋,就说过去采,结果走了一阵子。”桂嬷嬷解释道:“没想到啊。竟遇上老虎!”
“桂嬷嬷也是为了孤着想。”夏丽雅一路上已把桂嬷嬷当做体己之人,生怕林承泽怪罪,忙道。
“嬷嬷下次可要小心了,林间危险,也请娘娘轻易不要再来。”林承泽正色道。
泉眼无声惜细流4
夏丽雅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眼圈也微微发红。白鸿轩见了,只朝林承泽道:“林大人好剑法,正好这虎从中间剥皮,不失为一张好毯子。”
林承泽哈哈一笑:“那也比不上白大人一箭穿心的功力。”
原来白鸿轩那射中背部的一箭,力道太大只剩下箭尾的白色羽毛,而插进去的位置,正好是猛虎的心脏处。并不是他没射中,而是一击便中要害。只是箭入心脏与林承泽划破虎腹几乎在同一瞬间。
众人看向二人的眼神多了热切的崇拜,忽略了之前林承泽对夏丽雅的变相指责。
“你们把这虎抬回去。”白鸿轩指挥了几个人,之后朝桂嬷嬷道:“嬷嬷,那边确有竹笋吗?”
桂嬷嬷连连点头:“有的,老身挖了许多,听到娘娘呼叫便往回走,之后那声虎啸可是吓死了。”
“那嬷嬷带我们去吧。”白鸿轩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关于遇虎袭击的事,朝林承泽笑一笑道:“走吧。”
这厢,阿玛勒跑出去后,娜托娅也急急追出去。在一处山石凹陷处找到了她。
阿玛勒哭得梨花带雨,此刻蹲在地上,十分狼狈可怜。
“阿玛勒姐姐。”娜托娅轻声唤道:“你没事吧。”
“不要你来装好人。”阿玛勒吸吸鼻子,驱赶似地挥挥手。
娜托娅走近,发现阿玛勒衣服上沾了许多泥水,还有一点血渍,忙蹲下道:“姐姐受伤了?”
阿玛勒将腿往回缩了缩,低着头不说话。
娜托娅见四下无人,一把掀开阿玛勒的裙子,只见膝盖处黑红一片,还有血顺着腿流下,小腿处也多擦伤。
娜托娅一脸担忧:“阿玛勒姐姐,这样可不行,得赶紧回去清洗伤口,上药,不然可是会留疤的。”
阿玛勒眼泪一下子又出来:“我不回去,公主生我的气,我回去没得惹她嫌。”
“那也不行。”娜托娅一脸严肃:“这伤口必须早点处理,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还要等多少天,耽搁了就不是留疤的问题了。”
她见阿玛勒露出一点恐惧神色,又柔声道:“再说,姐姐也是为了公主着想,公主不过是为了林大人的话一时生气,一会儿气消了,自然还是念着姐姐的好的。”
阿玛勒别过脸,轻轻“哼”了一声,之后对娜托娅道:“我们回去吧。”
洞中,夏丽雅与桂嬷嬷已出去了,蕙兰收拾好后去了营地,此刻除了外面的守卫,再无他人。
娜托娅一边用清水帮阿玛勒清洁伤口,一边轻轻吹着。阿玛勒只觉得膝盖处火辣辣一阵痛楚,不由“哎呦”叫了出来。
“姐姐忍一忍,休息一下。”娜托娅笑道:“还好不是很严重。我去营地那边要点伤药。”
“路不好走,你别去那么远了。”阿玛勒指着角落处一个红色贴琉璃花匣子道:“那边那个红匣子里有,是宫里的妙华膏,可以做伤药的。”
“妙华膏?”娜托娅眼睛亮了亮:“那不是公主每日用的?”
阿玛勒点点头:“是的,妙华膏乃是宫中秘方,使用者可保持肌肤细腻柔滑,除皱抗老,更有美白的功效。”她语气平和:“其实妙华膏原本是伤药,对烧伤最有效果,若是坚持涂抹,几年后可以恢复如常呢。”
“这妙华膏真香。”娜托娅闻了闻,赞道。
“妙华膏里添加了很多上等香料,可谓万金难求。”阿玛勒笑道
“哇。”娜托娅咋舌道:“果然是名贵的东西呢。”她用小银匙舀起一点点,薄薄敷在伤口上,正欲再舀,阿玛勒制止道:“这些就可以了。”
“公主不愧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娜托娅小心收好妙华膏,语气中不无羡慕。
“其实妙华膏是明珠夫人临行前送给公主的。”阿玛勒道:“明珠夫人与花蕊夫人都是陛下的爱妃,公主怕花蕊夫人不让收,悄悄带上的。”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花蕊夫人虽得宠,可出身确实微寒。明珠夫人出身尊贵,父兄都是朝中重臣,连陛下都多少让着她。加上她家里常常进献东西进来,很多用的都比花蕊夫人强。”
“是啊,我也听说,明珠夫人吃穿用度皆是顶级的呢。而且保养特别好,看上去如同十六的少女一般。”
“对呀,知道为什么么?就是用了这个妙华膏啊。”阿玛勒吃吃笑道:“毕竟公主是为了尼婆罗安定才去和亲,以后就是彰轩帝宠妃,明珠夫人识时务,自然送来了这妙华膏,望公主美丽永驻,好博得隆宠呢。”
“难怪了。”娜托娅似了悟般点点头:“可是若用完了可怎么办?”
“明珠夫人说,崇京有一家药铺是她族人开的,若是快用完了说一声,那边就给配好呢。”阿玛勒一脸轻松。
“明珠夫人真是有心啊。”娜托娅感叹道。
“那可不,要不然怎么那般受宠啊。”阿玛勒凑近膝盖仔细看了看:“你涂的真好,这几天就都帮我上药吧。”
“好啊,姐姐。”娜托娅一脸乖巧模样,半晌道:“也不知公主去哪里了。”
“许是出去走动走动。”阿玛勒语气稍稍冷了点。
“其实今天确实公主也有点不对。”娜托娅一脸真诚无畏:“姐姐别介意,可是姐姐为公主着想,说真的,我在旁边看着都有点心凉呢。”
阿玛勒没有说话,但脸色却显示她也赞同。
“唉,公主就是公主,也就是姐姐只是被责备了,要是换了我,恐怕就被逐出队伍了呢。”娜托娅凑近一点:“我跟着公主时间太短,要是哪里做的不好,姐姐可要提点妹妹啊。”
阿玛勒得意一笑:“妹妹放心,我自幼跟着公主,她的喜好我最清楚了。”
“那就多谢姐姐了。”娜托娅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镶玉镯,“妹妹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进宫前,母亲给的,就送给姐姐了。”
“这怎么好要啊。”阿玛勒推托着,目光落在那镯子上,不由怔了怔。
那镯子以绞金丝缠出西番莲花,里面玉色通透澄净,仿佛一汪碧水,最珍贵的,却是正面那最大的西番莲花上一颗黄豆大小的金刚石。
金刚石十分罕见,素来多进攻皇室,民间偶尔也有,十分昂贵。
“这太贵重了,又是你母亲送的,我怎么好收。”阿玛勒嘴上客气,可眼睛一直盯着。
“姐姐千万不要客气。这是妹妹的心意。”娜托娅不由分说直接将镯子套在阿玛勒腕上:“姐姐皮肤真好,这么白,戴这个镯子最合适了。”她目光里都是真诚,毫无一丝不舍:“我第一次见姐姐,就觉得亲切。以后都在彰轩,举目无亲,姐姐就像是亲人了啊。”
“妹妹太客气了,我们本就是姐妹,何来‘就像’呢。”阿玛勒笑得如一朵花。
“姐姐真漂亮。”娜托娅眼睛闪闪:“我虽没见过陛下的妃子们,可是比起那些命妇,姐姐好看多了呢。”
“妹妹说笑了。”阿玛勒仿佛不以为意。
“姐姐先休息休息,你还没吃午餐,我去找一点来。”娜托娅笑盈盈出去了,只留阿玛勒在里面。
阿玛勒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腕与那金刚石相得益彰,心底里不由升起一点不甘来。自己的美貌也是公认,多少次明珠夫人都有意无意提到,将来公主下降,自己按规矩可以作为驸马妾室,只是为妾不如为妃,若是自己愿意,可以帮自己成为顺恩里的妃子。自己忠心夏丽雅,拒绝了。
若是自己出身好,何必为奴为婢,仰人鼻息呢?唉……
当晚,夏丽雅的晚餐里多了清炒笋尖并清汤杂蔬,阿玛勒没说自己受伤之事,加上又听说了夏丽雅遇到险情,更加不会开口。
她自夏丽雅回来后,都是一副诺诺姿态,布菜、收拾也比往日勤快,话却少了很多。虽然腿上痛着,也都只能忍着,不肯显露一毫。娜托娅悄悄帮她,不让她多走路,引来她更多感激。
夏丽雅虽还恼阿玛勒,可白日里事情太多,她还未一一消化,自然不会再责备什么,只是一看到阿玛勒,便想到林承泽,又想到他对自己的冷淡,不由就对阿玛勒疏淡了些,反而与桂嬷嬷显出几分亲近。
阿玛勒见状心底涌上淡淡心伤,加上腿上疼痛不断传来,那心伤变得不忿与不满,毕竟她是为了夏丽雅好,不想到头来反而落了责备。桂嬷嬷没有看好夏丽雅,让她险些遇险都没被说半句,自己这般操心又得来什么呢?
若不是自己居于人下,何必受这般窝囊气。这样想法再一次涌上,她只觉得自己自幼受到的规束,那种早已根植脑海的奴性,似乎隐隐反抗起来。
次日传来好消息,林承泽送出的消息已传到就近的官府,那边派来的民兵日夜辛苦,终于将路修通了大半,预计再过3天,大部队便可再次启程了。
加上雨也停了,这几日大家兴致高昂整理行装,伤员们大多也恢复了,林承泽与白鸿轩虽忙碌,但脸上也多了放松之色。
三日后清晨,夏丽雅起床梳妆,今日道路已通,大部队整装待发,那边的官员前来迎接,她作为尼婆罗公主、彰轩帝妍美人,这一行的主角,自然要拿出架势。
一袭蜜桃色软烟罗遍绣深一色桃花立领披风下,隐约露出鹅黄色碧叶天蓝绣球花上袄,正与天蓝色缂丝迎春下裙相配。那花心、叶尾多镶彩宝,尤其披风上的桃花蕊,以纯赤金丝点出,又加水晶,那纯赤金丝锤炼需九九八十一道工序才可既柔软如线,又保留真金色泽,非宫廷御用或皇帝御赐,旁人皆不可用,否则便是僭越。
天遗霓裳试羽衣1
据说彰轩帝的慕容皇后有一件纯赤金丝龙凤呈祥嵌宝石比甲,乃是传世绝品,耗费无数工匠心血制成。正是皇帝向彼时慕容家嫡长女下聘时开始制作,历时两年完成,在大婚上亲手相赠,以示乾坤和谐、帝后恩爱的象征。
自此,后宫妃嫔已得到纯赤金丝的饰品为得宠象征。因此,彰轩帝赐下的这件披风,也预示着对夏丽雅的重视。
三千秀发梳成简单如意髻,一双粉晶桃花步摇配缺月珍珠发插,既尊贵,又显出夏丽雅青春娇美的脸庞,纯真不失大气、秀雅不失端庄。
她自山洞中走出,外面前来迎接的官员跪拜,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一阵清芬传来,头愈发低了。
“臣承安郡守田志诚,营救来迟,还请娘娘恕罪。”为首的乃是最近的承安郡守田志诚。
“田郡守不必自责,山雨汹汹非人力可改。”夏丽雅扶着桂嬷嬷的手,从跪着的一干人前走过,登上修好的紫金七宝车中,待阿玛勒放下新换上的大红牡丹富贵车帘,垂下紫玉如意平安佩,夏丽雅的声音才从车中传出:“起来吧。”
众人站直身子,林承泽骑在马上,道:“启程。”
他声音洪亮,充满对前路的信心,夏丽雅悄悄掀开车窗帘,只见他穿了件墨绿色银丝竹叶纹交领窄袖上衣,配黑色长裤、革靴,这身衣服看似简单,可腰间玉带、头上羊脂白玉嵌翡翠发笄显出尊贵,他正好回头朝这边看,俊逸的面上带了淡淡开怀的笑容,被晨间滤过树荫的阳光照耀,令人移不开眼去。
后来,已是皇帝宠妃的夏丽雅读到一首诗:“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贞姿曾冒雪,高节欲凌云。细韵风初发,浓烟日正熏。因题偏惜别,不可暂无君”(唐孙岘《送钟元外赋竹》),立刻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只可惜,早已萧郎陌路了。
林承泽骑马走在前面,想到因彰轩官员来迎,白鸿轩与尼婆罗众人安排在队尾。林承泽关心之下回头遥望,只见着暗红色尼婆罗喜庆服饰的侍卫们一个个精神饱满,最尾处一人,一身墨色长衫磊落,头发以黑丝带束起,背了箭囊,一张银色面具遮去大半容貌,只露出一双眼睛,闪着冷静的光芒。
林承泽不由朝他微笑,即使他知道,隔了这么远白鸿轩不一定能看到,但还是露出如日光般灿烂的笑容,又轻轻点了点头。
白鸿轩自然看到了那引人注目的笑容,估计不仅是他,他前面所有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当下别过脸,只轻轻点了点头。
夏丽雅见林承泽点头,不由朝后看去,乌泱泱的大部队,军容整齐,表情肃穆,只有一人……
她心中一惊又一痛,即使自己都觉得好笑,可还是被那林承泽给白鸿轩的笑容伤了心。
当晚,大部队来到青雩山中的紫阳寺,由于在山中故寺庙清简,此时已将僧人临时迁至平日里打坐的石崖中暂避,故大部队到来时,寺中干净整洁,却无人烟。
只住一晚,故一切从简。众人驻扎在寺庙附近,庙中是夏丽雅安寝之处,安排了侍女、护卫。
晚膳夏丽雅邀请林承泽、白鸿轩与田志诚并其他几个官员一起,夏丽雅自是坐在锦障后,由蕙兰、娜托娅将饭菜分与众人。
大家闲话着这几日的境遇,白鸿轩一句话不说,只安静吃菜。林承泽与彰轩官员闲聊,称赞他们抢修及时云云。夏丽雅在锦障后,偶尔也夸赞几句,也十分得体。
席间,田志诚无意说到,这紫阳寺后山景色秀丽,竹林后一瀑清泉,颇具野趣。承安郡内一些富户常常不辞辛苦过来清修。
白鸿轩眼睛一亮,却也只淡淡垂下眼帘,喝一盏手边的素茶。
不多时,他推说要交待明日启程之事,先离开了。林承泽本想追随,可他是京城红人,这些官员哪里肯放,硬是拉住饮乐,他推脱不过,被灌了好几大杯。
冰轮挂林梢,林承泽好容易从那边脱身出来,田郡守带来的烧酒太烈,此刻他只觉得头晕晕沉沉,脚下跌跌撞撞,有侍卫上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朝寺后林中走去。
其实只是无意,凭着感觉走在竹林间,清风飒飒,竹香扑面,再往前,视野突然开阔,只见一带清流从山间垂下,汇成碧水一潭,倒映着月色婵娟,还有水中一人。
水中一人,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彷如鸦翅。她脸庞微扬,只见婉约的眉、挺秀的鼻、不点而丹的唇,乌黑的长发散在水面上,丝丝缕缕随水波荡漾。露出的肩膀如最好的雕刻师傅精心打磨,光滑细致,结实匀称。一双纤细的白丝带凸出锁骨的纤弱剔透,更显得那肌肤如腻羊脂。被水浸湿的素色抹胸紧贴,反倒显得那半露在水面的双峰挺拔,中间一线沟壑,真真是粉胸半掩疑暗雪,参差羞杀雪芙蓉。
她朝天空微微伸出双手,银色的星光从天而降,汇聚在她玉葱般的指尖,那贝壳般的指甲变成莹莹闪银色,那星光又盘旋萦绕在那一双紧致纤长,无一丝赘肉的玉臂上。
她的脸圣洁如雪山之巅沐浴月光的白莲花,令人觉得看一眼便是亵渎。她静静浸在水中,月之精华从指尖渐渐盘旋而上,逐渐覆盖住她整个身体,时间都几乎静止。
清朗月色下,大片大片的紫阳花,色彩纷呈,层层叠叠、累累簇簇、粉彩簇香、花枝招展,若是仔细看,林间树梢、湖边草丛中,绽放了大片大片的夜来香,独展窈窕、脱俗青碧,随风送来扑鼻香气。
林承泽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敢,眼前的一切恍如仙境。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愿从湖中人身上移开,林间风凉,可他却感到胸口灼热,汗湿了衣襟,腿上也一阵阵发软。
“嗒”一声轻响,他的手扶住身边一棵树,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只见湖中人睁开眼,朝他投来一眼。
那双眼睛……
林承泽坠入了黑甜乡中。
待醒来,入目青碧一片,晚风轻拂,林承泽只觉得头嗡嗡作响,疼得要命。再看四周,还是先前林子,月亮移动了位置,夜色浓重,算起来自己应该醉倒了两个多时辰。
他几乎是立刻将目光投向潭水中,瀑布如一道白练倾泻直下,汇入潭中却不起涟漪。那潭水倒映明月星辰,越发幽暗神秘。
再看四周,紫阳花零星开放,并无一根夜来香花的枝叶,四周只有树林清淡的草木香气。地上只有他皮靴底的吉祥纹,浅浅印在土地上,再无其他。
难道是梦?
林承泽揉揉头发,自嘲道自己真是喝多了,竟梦到那般景象。可是那潭中的女子,并非是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人,只有那双眸子令人熟悉。
他坐在树边,头朝后一仰欲靠在树上,不想后脑刚一挨着,只觉得一阵疼痛传来。不由用手一摸,后脑不知怎的鼓起一个大包,手一触便传来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