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棋盘上白子已占了大半山河,凌鸿渐手上执一枚黑子,眉头紧皱许久,终还是将那子慢慢放回了棋盒之中,长叹一口气,向眼前人抱拳到:“臣输了,皇上。”
沈羲遥听他这么说,便笑着拿起搁在一边的折扇,手腕一转“哗”得一声打开,那扇面绘一幅精致的飞燕停枝细雨湿衣图,还有一行簪花小楷,骨格清奇,婉转不尽。
凌鸿渐不敢多看,虽只是一瞥,但也知道那画该是皇帝亲作,而字却不是沈羲遥的风格。他心中并未在意,而是小心地等着之后沈羲遥意思。
“是凌大人让着朕了。”沈羲遥目光看着棋面,含笑到。
“皇上期力深厚,臣远不如,已是尽了全力了。”凌鸿渐小心说着,目光却落在了沈羲遥身边那盆自己早先看到的粉嫩色小花上。
因是傍着一池浩渺湖水,时时有风传来,他们又是坐在临湖露台之上。其他的早菊都是不时随风摆动,颤颤巍巍,舞出芳华无限,大感天光明媚。而沈羲遥身边这株,却不动,始终一个样在那里,静静散发极柔和的光泽。
凌鸿渐突然一愣,心下已反应过来,这一株,该是珍奇阁的新制的物件了。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围棋上的造诣,世人皆说那可堪称我大羲之冠。如今朕不费力就赢了你,还敢说没有故意让着?”沈羲遥看凌鸿渐微低着头,玩笑着说道:“我们再下一盘,若这次你再故意隐藏,别怪朕治你欺君之罪。”他说最后一句时,嘴角虽扬着,可眼神却严肃起来。
凌鸿渐见沈羲遥认真起来,便不敢再有隐瞒,只得施出了本有的棋术,一局下来,外面日头已偏正中,颇费了工夫。
凌鸿渐棋艺非凡的确不假,他在围棋上极具天资,本身自幼也常受名师指点,自然十分厉害。沈羲遥对围棋却并非十分感兴趣,不过身为皇子,自然也是精通。如此都认真下了,便也是不易分出胜负。
当张德海拿了一卷素缟兴冲冲前来时,只见沈羲遥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白子,人却笑得真诚:“朕输了,鸿渐不愧是我大羲第一的棋士。”
凌鸿渐抬头看沈羲遥,面上也是谦谦笑意:“皇上过誉了,大羲人才济济,臣实不敢当。”沈羲遥摇着头:“你太谦虚谨慎了。”说着眉头也跟着微皱起来。
凌鸿渐粲然一笑:“臣并非谦虚,臣如此说是因为,臣从来就没有赢过一个人。”说完好似自查失言,面色稍稍变了,带了苍白。
沈羲遥“噢”了一声,满是好奇的问到:“那个人是?”
凌鸿渐低了头,声音低下去,有些慌乱在其中:“是臣的一位朋友,皇上。”
沈羲遥好似并未觉察到凌鸿渐声音的不对之处,也没有再问,只是眼睛盯了凌鸿渐半晌,复看着张德海:“怎么了?”
张德海这才上了前,向凌鸿渐行了一礼,之后却没有回答沈羲遥,只是说了:“皇上”二字,微举了举手上的那幅素缟,不再言语。
沈羲遥眼中金光一轮,面上却不改色,只是“唔”了一声:“你先搁在朕的寝殿中,朕稍候回去再看。”凌鸿渐听到此,略有好奇地看了张德海手中素缟一眼,依稀是一幅人物。
凌鸿渐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再看沈羲遥坐在了露台边,手上轻轻抚摸那盆花,嘴角一丝笑容,然后看向他这边道:“昨夜你值夜,辛苦了,早些回去吧。”
凌鸿渐忙拜下去,再起身看到沈羲遥方才打开的那只折扇,那清丽的蝇头小楷只写了一句诗:“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心中一沉。人慢慢退下去,那金黄轻薄的纱随风拂动起来,带了青烟缭绕,一步一步,天光越来越少,只有光可鉴人的地面反出自己的身影,不由觉得这殿阁森森,透出了寒意。
张德海低低的声音远远传来,那般不真实:“奴才颇费了工夫,才得到了这张画像。。。”
第二十五章
虽是暮夏,但天气尚热,因此晌午的市集上百姓不多,凌鸿渐骑了马,一路上思索着今日在宫中所见所闻种种,心中越想越疑惑,竟是半天摸不着头绪。那马却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自己认得路,便不要他驾驭。皇宫里凌府倒不远,隔着几条大街。马儿走到府门前便停下了,有守门的小厮上前,却见凌鸿渐若有所思,竟是连家到了都不知,却又不好打扰,只得站在原地。
管家刘福受了凌相之命等待大公子,等得久了心中焦急便走出来,一眼便看见这般情形,“嗨”了一声,轻咳两下,凌鸿渐这才抬头,自己早在家门前不知停了多久了。
“大公子,您回来了。”刘福看着凌鸿渐神色不对,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善察颜观色,如此看来,如今尚在府上的两位主子,恐是心里都有事啊。
“爹爹在吗?”凌鸿渐将马鞭交给小厮,忙问。
“老爷在书房。”刘福话还未说完,凌鸿渐已大步迈入凌府大门了。
“爹。”凌鸿渐走进书房,就见凌相背光而立,站在一壁紫檀书架前,正读着手上一卷古籍。正对着花园的一带长窗半开半掩,日光透过花木的间隙投射进来,地上印着名家书法的方砖反出淡淡金色。正是不同手法的“和合”二字。
“不是值夜么,怎么此时才回来?”凌相没有转身,声音也一同往昔。
“方下值,皇上召唤便未来得及差人给家里报个信。”凌鸿渐走到父亲身边,端正地站着。
“这时节,水榭花都里该置了早菊吧。”凌相随意问着,目光却一直停在手中书本之上。
凌鸿渐微微笑着摘下头上的朝冠答道:“今日并非在水榭,皇上召儿子去了栖凤台。”
凌相闻言一愣:“栖凤台。。。”他和上手中书本,转过身来,眼中精光一闪:“可是为了裕王之事?”
凌鸿渐摇摇头:“皇上只是召儿子下棋,不过言谈中却偶有提到与裕王年幼之事,甚是感慨。”说完看着凌相:“爹,是否依了皇上的意思,还是增兵支援。毕竟裕王也是天皇贵胄,若是出了闪失,怕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劝说自己的父亲,凌鸿渐此时却不知为何,有了些把握。
凌相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凌鸿渐,目光不若父亲看着儿子,却更似朝堂之上,宰相看着其他官员:“你是不是,跟薇儿说什么了?”
凌鸿渐一怔,看来,自己差人下江南之事,父亲知晓了。心中略有不安,毕竟父亲疼爱妹妹几乎到了极致,不愿她接触到任何人间险恶阴暗之事,也不愿她卷入或者参与到任何纷争之中。自己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悄悄差人前去的。
“父亲。。。”凌鸿渐垂首下去,等待凌相之后的话。
凌相也只是低低地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纸书信,递到凌鸿渐面前。那信笺上一手的飘逸的簪花小楷,看来至少十几年功底,流畅大气却不失温婉秀雅。正是凌雪薇的笔迹。
“。。。。。。是日读《日知录》,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共三十余卷。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国之君甚重,其德加于民,其信服于民,其行效于民,其意之于民。国之固,王之同筹者亦也。同筹者,意行同于君。如此,重流品、崇厚抑浮、贵廉、倡耿介、俭约,国必昌之,民必定也。。。。。。”
凌鸿渐看着,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容。内心感慨,自己的妹妹,如此的经世之才,堂构之志,生为女儿身,实在是可惜了。
“我自然知道皇上与裕王兄弟情深,但是,孟将军年迈,其他几位将军不是驻守边关,便是已过不惑之年。国中武将青黄不接,裕王却是可塑之材。若不去历练,怎能成长。”凌相面带愠色道:“如今前方战事依我之见,虽然看似凶险,但以裕王之才,定是能化解的。又正好是个机会,若是派兵增援,那这历练难道还要等到下次战火?就怕那时已来不及了。”
凌鸿渐低头听着,如此才明白了父亲的用心,只是,这苦心要皇帝明白才行。有何况,这裕王不同旁人,战事也难以预料。一时也是两难。
“你几次劝说为父自然知道是为凌家好,但是,为父不能只为我凌家考虑,更要为了这大羲江山绸缪。若今日西南不是裕王守着,恐皇上也不会如此着急。但是,却不能因为兄弟之情,坏了我大羲日后的长安久定。”凌相继续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递到凌鸿渐面前。
凌鸿渐一脸疑惑的接过,方打开,那行云流水,流畅不尽的字体正是三弟凌望舒的笔风。心中一颤,忙打开细看,这一看,心中豁然明朗。凌望舒在信中所报,他人在西北,但已派了心腹带了重金,收买了叛军内一首领,其人暗中将其粮草卖给凌望舒心腹,并在凌望舒的安排之下,已携了重金去了金陵。如此,叛军便撑不过半月了。
“你三弟虽未入仕,但毕竟是我凌家人,心中有国,此举完全不在我的授意之内。”凌相看着凌鸿渐手中的两份书信:“既然如此,你三弟和小妹的意思我也明白,此时出兵,估计未到西南捷报便能传回,明日我就上奏派兵增援。”凌相说完,眼神中闪过一丝柔光,转瞬却被严厉代替:“为父一向疼爱薇儿,不愿她受世俗之事侵袭,此次你也是心中焦急,便就此罢了,但不准有下次。”凌相声音威严起来,对于长子,他一向严厉。何况,他心中明了,这凌家上下,无不宠爱小女儿至深。若真论起来,眼前的长子对妹妹的疼爱,与他这个父亲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凌鸿渐心中大石已放下,也懊恼自己莽撞,想到妹妹,白日里在皇宫中所见所闻一齐涌上心头,带了莫名的不安,但却没有再向父亲说什么,只深深一鞠:“儿子知道了,父亲。”
第二十六章
临近晚膳时分,养心殿里灯火通明,却只有张德海一人站在殿内。眼前的沈羲遥手执一盏提灯,细细观赏这墙上一幅仕女图。那女子,披一件白狐毛长披风,月白红梅花开的罗裙隐约透出一角,长发挽在风帽中,只有一缕随意散落鬓间。她眉目潋滟,一双星眸璀璨不尽,透出无限风华。她侧身而立,手执了一枝梅花靠在胸前,神情若有所思,嘴角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的身后,是漫天白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一片,更显得人清洁无双,雅致秀极。
放下手中的灯盏,沈羲遥深深叹了一口气,亲手缓缓卷起画轴,喃喃道:“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书浮云往不还。”复抬起头来,朝张德海一笑:“辛苦卿了。这画像恐得来不易。”
沈羲遥“辛苦”二字刚说出口,张德海便已跪在地上,感激连连地说:“这是奴才该做的事,皇上何须感谢呢。”说着摸一把眼睛,声音都颤抖起来。
沈羲遥亲自扶起他,缓缓道:“凌相高踞首辅,终日门庭若市,却无人知晓凌家千金芳华绝代,这藏匿之深,由此可见啊。”
张德海半垂了首:“皇上您要,奴才就是万死也要办到啊。”说罢狡黠一笑:“不过这画像来得路子却不正,还望皇上恕罪。”
沈羲遥:“哦”了一声:“来路不正?”眉头微微皱起来,却又笑了:“若是来得正了,那才不易呢。”
张德海连连点头:“凌家小姐近来虽在江南,但闺房每日有人打扫。奴才便差人买通了那打扫之人,今晨悄悄将这幅放在画缸里的画像偷了出来,奴才就赶紧拿了来请皇上过目,奴才已唤了宫中画师这两日里临摹,这副可就要还回去了。”
沈羲遥听他说着,目光落在手中已卷好的画轴之上:“不怕凌府发现画像失窃?”
“这画像置在闺房画缸之中,除却打扫之人便无人再进了。轻易不会被发现。奴才也叮嘱了,找了副装裱一样的画搁在里面,这样看来也不会有问题了。”
沈羲遥嘴角微微一牵,张德海正为自己的周全暗自满意时,却听得沈羲遥缓缓道:“就没有其它觉得不妥之处了么?”
张德海一愣,回味了半晌,却不知哪里还有不合适之处,心中认为该是皇帝觉得这来路不好,一国之君怎能用宵小之术得到东西。可是,凌家对小姐的雪藏太深,不用此法,如何能不被发现的得到呢。可是他嘴上不敢说,只是看着沈羲遥,略带惶恐的说到:“还望皇上指教。”
沈羲遥一双利目看着他,几乎不易察觉地摇摇头:“不用唤画师来了。”
张德海一怔:“皇上。。。”
沈羲遥笑起来:“取纸笔来,朕要亲自临摹。”
张德海这才恍然大悟,这后宫错杂,画师难免与些许妃子有往来,这一临摹,难免将皇上心思泄露出去,若是为凌相所知,气焰定会高涨。若是为有心的妃子亲眷所知,不定会给凌家小姐带来麻烦。沈羲遥深知后宫险恶,自然不会让心仪之人受到伤害。尤其是,在未入宫之前。只是这凌家小姐,恐是今生,都无法入得宫来了。
想到此,张德海惋惜不已,却又为此庆幸。惋惜是这对佳偶终得因身份之故相隔,就算皇帝想,也会因为凌相之故放弃。庆幸的是,以他如今观察的情形,凌家小姐才华盖世,但是,却是那种绝不会用心思在争斗上的性格。而后宫之中,即使聪慧无比,只要没有争斗之心,哪怕自己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也不会让你安宁的。所以,还是不入宫的好啊。那些绫罗包裹下的,随着时间的浸润,在这后宫之中,都会变成毒药了。
自那新近的贵人入宫之后,柳婕妤与孟昭仪的来往稍多了些。此日蘅芷殿里是难得的一派莺歌燕语,不仅孟昭仪在,还有几个也算得宠的贵人常在,却没有那个新近的贵人。一群人围坐在西配殿里乌木雕花大圆桌前,琳琅满目的吃食铺了满桌。柳婕妤虽是主人,可席间却是孟婕妤更活跃些,提着话题,与其他人拉些家常。
这说着说着,自然便说到了近来得宠的妃嫔身上。柳婕妤微微侧目,却甚少说话。孟昭仪也是含笑听着,毕竟论及得宠,无非是她与柳婕妤,冯淑仪。偶有其它妃嫔被翻牌子,一月合计也不过三两次。“那位新近的吴贵人与苏昭荣同住在春熙宫,不知如何?”柳婕妤突然转头看着坐在一边的一位身着团绿宫装,打扮素净的女子。这位苏昭荣入宫时间颇久,家世不错因此两年前升了昭荣,她虽位份高于柳婕妤,但毕竟宠爱不在,也是恭敬的答道:“吴贵人性格直率,倒算是融洽。”
柳婕妤点点头,低头看手上三寸来长的金箔贴花珍珠护甲,好似不经意地说道:“想必昭荣姐姐倒是能常见到皇上了。”
苏昭荣却摇摇头:“皇上甚少来春熙宫的。”
柳婕妤:“哦”了一声:“可是我听闻那吴贵人很是得宠啊。”
苏昭荣微微笑了:“皇上多传唤她去御花园,据说是谈诗论画,不过。。。”她摩挲着手中的青花茶碗道:“若论得宠,我看未必。新来的那日便没有侍寝,夜里也多在望春殿里的。”
孟昭仪扫一眼柳婕妤,见她面色如常,一双翦瞳却透出心中疑惑。便笑吟吟端一盏奶茶递给她:“有妹妹在,还有谁能得宠啊。”
柳婕妤伸手接过,转瞬便笑了:“姐姐这话便不对了,姐姐侍寝的次数,不比妹妹少呢。”
这时,苏昭荣却插了句话来:“皇上虽不常见这位贵人,太后却几乎日日传召呢。”
第二十七章
柳婕妤听她如此说,登时放下手中的茶盏,一双杏目看向苏昭容:“太后?太后传召她做什么,一个贵人。。。”话还没说完,便发现自己失了言,毕竟这太后的作为不是谁都能妄加评论的。柳婕妤端起面前茶盏,缓缓饮了口茶,面上有些讪讪之色。
其他妃嫔自然是听了出来,但毕竟碍于柳婕妤的得宠,再加上此处也毕竟是她的殿阁,一个个只得装出似乎未听见的模样,可事出突然,自然一时也不知用什么话题来接,殿内出现短暂的沉默,稍显尴尬。
孟昭仪见状,轻咳一声,淡淡说道:“柳妹妹这里的茶真好,是今年新贡的吧。”
柳婕妤朝茶盏中看了一眼,一抹得意之色罩上面庞,却好似不在意的说道:“前个儿皇上驾临蘅芷殿时带来的,我素喜茶,这是新贡的阳羡茶。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便拿出来一同品品。”说罢招手唤来侍女再为众人斟上,自己也慢慢品起来。
孟昭仪却将手中茶盏放下,好似不经意的,又将话题转了回去。她看着苏昭容微笑道:“当初也是太后娘娘做主入宫来的,还封了贵人,皇上也只是附和。看来,满意的该是太后娘娘啊。”她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扫一眼柳婕妤,继续说道:“那日我记得,太后娘娘还说起过什么佳人易求,国母难得的话呢。”说罢便笑了:“不知这吴贵人的妇德如何哦。”
柳婕妤看一眼孟昭仪,没有说话,倒是一边的苏昭容淡淡笑起来:“这妇德虽不知晓,但才情却该是不小的。”说着抿一口茶,有意无意地看了柳婕妤一眼:“据闻皇上在御花园传召,多是讨论诗词,若是此类不通,依皇上的性子,定是不会传召的如此频繁了。”
柳婕妤一怔,目光似缥缈的薄云荡在寝殿门前,若有所思地微眯了眼:“才情。。。”她没有再说什么,沈羲遥之前的一些种种如惊雷般乍在眼前,她想起那日在栖凤台,沈羲遥那首词做,最后一句分明就是思念之语。“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还有那时他的神情,那样的眼神几近痴迷,完全不若平日里帝王的英睿。她又想起那日一品大员的家眷进宫,沈羲遥也是一改常态地巴巴地去了,那一日,也是这吴贵人也初次进宫觐见的日子吧。还有那幅画,沈羲遥得到时难掩的兴奋激动之色。。。。。。
柳婕妤越想越觉得恐惧,手不由就抓紧了身上柳叶团花天青襦裙一侧细密的银丝流苏,面上却好似不动生色。孟昭仪却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笑了笑,起了身看看外面的天色,对众人道:“天色也不早了,等会儿着翻了谁的牌子就该通报了,各位妹妹我们就此散了吧,也好回去有所准备。”
孟昭仪即如此说了,旁人自然再无异议,便纷纷施礼离去。孟昭仪出了蘅芷殿,并没有上软轿,而是搭着丫头的手缓缓走着。蘅芷殿宫墙两侧置着一人高的宫灯,一排铺展开去,柔和的光透过乳白的细纱映在平整的青石路上,夜风吹起,宫墙上折出的人影有些微的变化。
孟昭仪轻轻摆了摆手,那些跟随的宫女太监便退在一旁,一个修长身影上前来:“昭仪姐姐,皇上那边已传话来,今夜是叫去了。”停了片刻又道:“我看这月色正美,若是独自观赏实在可惜,不知姐姐是否愿与妹妹一同呢?”
孟昭仪浅浅笑着转过身来:“既是妹妹所邀,我这个姐姐又怎么会拒绝呢。”说罢目光越过高高宫墙,有一点迷离,似说给自己听:“又是叫去么。。。”
沈羲遥凝神握一支极细的豪笔,仔细端详面前的画卷许久,手微微有些颤抖,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几经思量,深吸一口气,终描绘出最初的身形轮廓来。
张德海站在一旁为沈羲遥研着墨,看着年轻帝王专注而用心的神色,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那墨是今年新贡的徽墨,上用的鹅黄签纸方才拆去。因是新墨,便带有胶性,张德海手上稍稍用了力,一圈圈均匀地研着,有墨香散出来,混在玉竹香清淡的气息中,久久不散,很是清雅的氛围。
张德海小心地扫一眼那画卷,虽说他已看过几次,但每每再看,依旧有惊艳之感。可是,连他自己都承认,这画卷上描绘的女子是远远不及那个在护国寺外的佳人的风姿的。不能怪画师功底,只能说,这凌家小姐的美貌气质,就算是巧夺天工的神仙圣手,也是难以描绘啊的。
再看沈羲遥,凝神屏气,下笔极慢,绘制极细,是在描绘那袅娜翩跹的妙曼身姿,容长秀丽的精秀五官,甚至服饰上细小的装饰图样,都是谨慎而细致地临摹的。而他的眼眸深邃似海,翻涌的遍是倾慕之波,爱恋之涛了。他不用张德海协助,伸手掬一缕清泉,将丹砂晕匀开来,稀释成淡淡的粉绯,点得画中人樱唇若瓣,再将青黛与墨色混淆,细毫萦回,雕琢出那摄人心魄的秋水翦瞳。。。。。。
终了,写意似的绘出远近红梅枝枝朵朵,衬托出画中人清逸绝尘,仙般气质。再提配诗于画左“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方才收笔。而殿中巨烛已然燃烧大半,窗外墨色深重,夜深似海了。
“好了,卿将原画速速奉还。”沈羲遥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对张德海一笑说道。
张德海躬身将原画卷起收好,奉上一盏甜汤:“皇上,已不早了,还是安置了好。”
沈羲遥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幅自己亲手临绘的画卷上,唇上勾起一轮新月,目光飘散开去,想象着那漫天粉雪下红梅林中这曼妙的身姿。随手接过竹枝横斜的汤碗,饮上一口,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