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眨不眨,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直直望着前方,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已经麻木,她忍泪决然道:“胤禩,不要为不珍惜你、不心疼的人伤心难过,那样多傻!你要好好的,这样,你额娘和我,还有九弟十弟十四弟才会放心!就算为了你额娘,你也要——,好吗?”
胤禩身子一震,五脏六腑一阵拘挛,他痛苦道:“额娘,额娘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我连想想都不忍心!额娘她,她是那么与世无争的人,却因为我卷入这场是非受此屈辱。枉我原本还想要为她争脸面,没想到反而连累了她!我,我真是不孝!”
“你别这么说!”微云心中酸涩沉重,幽幽道:“这不是你的错,宫廷争斗原本就是这么血腥和无情!你是她的儿子,只要你好好的,对她便是最大的孝!所以,别再折磨自己,好不好?”
胤禩久久不语,随着长长吁了口气,慢慢直起身子扶着微云双肩,深情缱倦凝视着她,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自失一笑,执起她的手紧握掌中,道:“云儿,我胤禩何德何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娶到你这样的好妻子!”
微云心中感动,浓浓的情溢满胸腔,她的眼中顿时异彩流转,嫣然决然道:“能和你相伴,亦是我所未想到的福气,我一生一世都不后悔!”
不后悔来到这,不后悔与你相遇!她在心底暗暗道。
第三卷 第117章 各样心肠
且说当日中午,胤禛骑着马从乾清宫回府,远远便见府前乌压压一片站满了家下仆从。见了他来,两位管家打头,笑盈盈率着众人迎上来,跪下磕头贺喜,胤禛淡淡一笑,挥手叫起,道:“你们有心了!赵管家,回头给大家伙各裁两套新衣裳,按老规矩发赏。我只有一句话,本王受封乃是皇恩浩荡,实则受之有愧,你们要规矩,不许在外生事,不然,我第一个不饶!”
赵管家与众人忙都唯唯答应,又磕了头谢赏,规规矩矩退立一旁。“王爷,福晋、侧福晋、小主子及各位夫人都在二门内正堂候着爷呢!”蔡管家躬身上前陪笑。胤禛嗯了声,下了马,将缰绳一抛,整整衣裳进内去。
来到福晋住的瑞福堂,果然一屋子花团锦簇,脂浓粉香,福晋那拉氏、玉容、李氏、宋氏、武氏、耿氏、两位新来的格格,依偎在玉容及耿氏身旁的弘历弘昼,李氏带着的弘时、玥娴,尽数正装打扮,裹着绫罗绸缎,插金带银,一派富丽堂皇流光泛彩,各人各院丫环仆妇亦无不衣着光鲜亮丽,全在廊下候着他。见了他来,丫环们乌压压一片磕下头去娇声道喜,那拉氏领着各位姊妹笑意盈盈福下身去恭迎王爷,胤禛一笑,向那拉氏道:“偏你多事,哪里就兴这样排场!”说着摆手叫起。
那拉氏及众女喜气洋洋言笑晏晏簇拥着胤禛进屋,霎时脂粉香气阵阵袭人,环佩叮咚,钗环鸣玉,说不出的温馨富贵满势。那拉氏弹了弹衣襟,笑道:“妾身也知道爷是个省事的,可这是皇上天恩,也不能轻易怠慢了不是!”一边说一边接过胤禛朝服朝帽递给丫环,李氏早又奉上茶来。
胤禛饮了口茶随手递还李氏,复向那拉氏笑道:“你说的是!不过我向来不讲究这些,这次也别坏了我的规矩,简单些的好!”他心中想的是乌思道嘱咐的话:非常时刻,行事越低调越好!
那拉氏与他少年夫妻,如何不明了他的意思,况且此次胤祥没有得到册封,胤禛与胤祥素来最亲厚,因胤祥的原因他心里的喜悦也减了大半。
“妾身也是这个意思呢,”那拉氏笑道:“妾身已经吩咐厨房,随意准备了一桌酒菜,今晚咱们姊妹还有几位小世子一块陪着爷吃顿团圆饭也就是了!”不等胤禛回答,她抬头向着玉容笑道:“玉容妹妹,姐姐这里可是备下酒菜了,晚膳时分你可别忘了把爷带过来啊!”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咯咯掩嘴而笑,连胤禛也撑不住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容儿脸皮薄,哪禁得住你这么说。”李氏等听胤禛一开口便回护玉容,心里都冒起酸味,笑到一半笑容顿时僵住,咬着嘴唇不甘。
那拉氏“嗤”的一笑,道:“不过是好日子说句玩笑罢了,容妹妹不急,爷反倒急了!”
向来这种场合玉容不惯黏着胤禛,总是远远的避在一旁,听了那拉氏和胤禛的话心头微窘,讪讪笑道:“容儿自嫁进门到现在,还是头一遭见着福晋和爷拌嘴呢,可好不好的,干嘛拉扯上人家嘛!”那拉氏一怔,不由捏着帕子掩口大笑起来,引得诸女都不由好笑,胤禛亦无奈哂笑。
胤禛笑道:“今儿倒是难得,爷以前没发觉你们一个个也真是够闹腾的!时候还早,爷先回书房,容儿你来,你哥哥有封信给你,随爷去拿!”胤禛说着便起身。
霎时,齐刷刷的目光盯在玉容身上仿佛要将她洞穿,饶是她平日里满不在乎惯了,也大感头皮发麻。笑着答应一声,牵着弘历身向那拉氏福了一福告辞,弘昼见弘历要走也闹着要跟,耿氏趁机亦一同告辞出去。
出了瑞福堂,玉容哄了弘历一阵,让乳娘和小山带着他回去,自己舒舒坦坦透了口气,穿过碎石花径,沿着西面长廊走了一段,果见胤禛背着手站在拐弯处两株密叶翠碧、红花满枝的宝珠山茶前等候。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胤禛扭过头去,伸出手笑道:“磨磨蹭蹭,还还快过来!”
玉容微笑上前将手递在他掌中,一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捶,嗔道:“在福晋她们面前爷干嘛说那些话,这会子她们还不定说些什么好听的呢!”
胤禛笑笑,信手摘下一朵绽放正盛茶盅口大小的千层茶花,那花花瓣娇红饱满,花蕊金黄绒密,隐隐散发着细甜幽香。他扶着玉容端详一阵,将花朵小心翼翼斜斜簪入她的左鬓,笑叹道:“这可叫爷怎么办呢!那回爷没注意到你你恼爷,这回帮你说话你还是恼爷!怕什么呢?哪府里的女人背地里不说三道四的?也就是说说罢了!有爷在谁还敢委屈了容儿不成!”
玉容一愣,伸手圈上他的脖子,眉棱骨一跳,偏着头笑嘻嘻道:“那容儿往后是不是可以仗势欺人呢?”
胤禛笑着在她粉颊上一捏,嗔道:“你倒是敢!”说着扳下她的手,顺势揽在她腰间,拥她而去。
玉容前脚刚出门,后脚瑞福堂中李氏便重重冷哼一声,狠狠盯着门口一眼,向那拉氏似嘲非嘲笑道:“姐姐瞧瞧,不是说他们三四天前才大吵大闹了一场吗?怎么看都不像呢!”
那拉氏瞟了她一眼,淡然道:“这些事你倒是上心的很哪,爷同容妹妹吵过架吗?我怎么不知道?”
“哟,姐姐,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武氏忙道:“我的人偶然听忘月居粗使丫环说的,说容姐姐还挨了爷一耳光呢!我们姊妹哪一个挨过爷打呀?这也算是头一遭了,瞧她还那副兴头样,切!还有那个耿氏,我就瞧不惯她那巴结样!”
“这就是人家本事了!刚挨了打没过半天爷又转回去哄了!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就把爷迷成这样,八成啊是个狐狸精投胎!”宋氏也一肚子酸水。
“这都是我的不是,”那拉氏幽幽叹着,眼风扫过众人,面色一凛,冷冷道:“好些日子不重申家法,你们一个个记性不好都淡忘了是吧?府里的规矩什么时候容许议论爷的事了?”那拉氏哼了一声,继续道:“容妹妹善解人意,年轻貌美,又替爷生了两个小阿哥,爷偏疼她些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再说了,爷也不曾冷落了你们,不是每个月都上你们那一两次吗?还不知足!”
一席话说得众人垂首默默无语,各人均酸溜溜想着爷虽然每月都上自己那一两次,可也不过坐坐就罢了!只是这话却怕失了面子断断不会说出口,只好默认了那拉氏的话。反而互相猜忌起来,总觉得爷单是对自己如此,在别人处又是另一番光景,一时间心如猫挠似的,愤愤不平。
“姐姐教训的是!”李氏忙陪笑道:“可是姐姐您想想,之前咱们爷多稳重老成的性子,咱们府上姊妹在福晋教导下也是和睦融洽,人人恪守妇道,哪个阿哥府比得上咱们府守规矩?这是连皇上和宫里娘娘都称赞的!如今有人如此这般的闹,传出去不是笑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福晋不会管家呢!”
“放肆!”那拉氏大怒,脸色铁青,胸前一起一伏气得够呛,冷冷一笑,斜着眼道:“我不会管家?怎么,你想代劳吗?”
“妾身不敢!福晋息怒,福晋息怒!”李氏慌忙跪下,面色雪白,浑身轻颤。
那拉氏呼吸粗重,她轻轻闭上眼宁神缓息半响,再睁开时已经神色如常,和颜悦色向李氏道:“罢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起来吧!今儿是爷的好日子,难得爷高兴,都不许扫了爷的兴,不然我决不轻饶!”她抬眼悠悠望着前方,半响,似漫不经意道:“都长点记性,爷忌讳的事,不要再提!不然传到爷耳朵里,你们自己想想吧!”众人想起胤禛的脾性,不自禁打个冷颤,心尖一缩,都低低答应着“是!”
第三卷 第118章 无羁无绊
雍亲王府书房中,胤禛坐在大书桌后,有些神思惘然心不在焉,与在瑞福堂时神情判若两人。只有在极亲密三两人面前,他才会这般不隐藏自己的情绪。玉容站在他身后,伸手轻轻替他揉捏按摩肩头,微笑道:“爷可是为了十三爷心里不自在?”
胤禛抚了抚她的手,道:“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那样顶撞皇阿玛,皇阿玛照样封赏,十三弟倒是一片忠心耿耿,皇阿玛却视而不见,爷真有些替十三弟不值!”
“只怕十三爷未必这么想呢!”玉容笑道:“十三爷素来胸襟豁达,直爽不羁,他一心只为着爷,只要爷好,他心里未必会计较这些!”猛然想起前世的亲弟弟,可不也是这么待她的?多久没想起他了?她暗暗难过,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那么亲的人也可以因为时间的关系而渐渐淡忘,手上顿时沉重无力停了下来,微不可闻轻叹一声。
胤禛并未觉察她的异样,将她拉入怀中坐下,笑道:“你倒是十三弟的知己,今儿出宫十三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还说今晚福晋多半会设席给爷庆贺,明晚他再来和乌先生戴泽一块陪爷喝两杯!”
玉容笑道:“既然这样,爷还烦恼什么呢?哦,我明白了!”玉容放低了声音,在他耳畔悄声道:“爷可是在想皇上的心思?”
胤禛身子大震,倒抽一口凉气,诧异的望着玉容。其实他的心底只是隐隐不安,没来由的只是觉得烦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不想玉容一句惊醒梦中人,反而点破了自己心底最隐秘的心思!
“容儿,你真是爷的宝贝!”胤禛叹了口气,将她往怀中拥了拥,道:“依你之见,皇阿玛是否有何深意?”
玉容努力的回忆,努力将记忆中零散碎落的片段串联起来,想了想,道:“皇上的心思哪那么容易猜得到?或许,他是想磨练磨练十三爷的性子吧?十三爷就像一匹野马,皇上多半是想驯马了!”
“胡扯!”胤禛听到后一句不由好笑,忽又叹道:“只怕这匹野马野惯了,哪那么容易驯服,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免不了要受伤啊!这还真是……”胤禛不禁烦恼,胤祥的脾气哪是那么容易转变?尽管他亦承认,他那股子脾气早该收敛收敛了!
“这不过是容儿胡乱猜测,爷别当真了!”玉容最不喜欢看到他蹙着眉,不满的伸手,指尖轻轻抚弄在他的眉心。
胤禛已经习惯了她的举动,一笑展眉,顺势握住她柔腻的手掌。玉容任由他握着自己,似顺口笑道:“要是有个女人在身边,能时时提醒十三爷就好了!”
胤禛白了她一眼,道:“老十三府上福晋、侧福晋、侍妾难道少吗?”
“多有什么用呢,有用的一个就够了!”玉容笑道。
胤禛眸子霍然闪亮,狐疑道:“容儿这话听起来大有深意啊,怎么?老十三难道看上谁了叫你来说?若是他自己不敢说叫你说的,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他就是那脾性,不管什么三流九教的人都爱结交!”
玉容没想到胤禛对胤祥了解如此之深,便不敢再提,含糊道:“哪有这事,我不过突发奇想瞎说一句,十三爷还没那么相信我呢,怎会托我来说?”
胤禛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老十三身边也该有个能管住他的心的女人了!爷会好好问问他,替他打听一个中用的!”
玉容暗暗苦笑:这才是弄巧成拙!
在宫门口别过四哥,胤祥跳上自家马车就在车中换下朝服,再下车时,已是一身月白色府绸长袍,外罩青碧银团纹对襟马甲,腰间垂着宝蓝流苏荷包,打扮得干净利索,一跃上马,剑眉一挑,扬脸笑道:“你们都回去,爷还有事,不必跟来!”双腿一夹,身子微微后仰,霎时绝尘而去。十三贝子府仆从们都见惯了,也不敢多问,忙答应着自顾去了。
翩若馆中琴声铮然,透过纱窗翠竹传入耳中,胤祥悄悄在桂花树下拴了马,在帘外驻足而听,眸子清亮如水,唇边泛起暖暖柔柔的微笑。许久,琴声才“铮”的一下收住,一个女子轻轻叹息,似满腔幽怨无从起诉。胤祥且不进去,存心要听她说些什么。
“小姐,你是为十三爷叹气么?外边都传开了,十三爷这次没有册封,他心里一定难过,等他来了你可要好好开解他!”惜儿在一旁轻轻说道。
却听得绾绾道:“我不是为这个!十三爷是何等人物,他才不在乎这个呢!他既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怎么谈得上开解呢?我只是在想,四贝勒府受封亲王,十三爷今日多半去了王府庆贺,不会上我这来了!”
门外胤祥哈哈大笑,挑起墨绿金线五福团纹的薄棉门帘,头一低,闪身进去,亮晶晶的眼笑得眯成了缝,慨然道:“还是娘子了解为夫,这话只怕四哥都说不了!”
“你怎么来了?”绾绾又惊又喜,含笑扑入他怀中,眉眼盈盈,脉脉含情灿然道:“我以为你明日才会来看我!”
胤祥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扶她坐下,笑道:“怎么只穿这么点?这乍暖还寒时候最容易着凉了,虽然外边太阳看着明亮,其实不暖和,这屋里就更阴凉了!”说话间惜儿已极有眼色取来衣裳,胤祥接过看了看,淡蓝绣着大朵粉色荷花的厚实宁绸旗装,笑道:“这还罢了!”说着细心替她穿上。
绾绾面上泛着淡淡的玫瑰色红晕,眼波潋滟,清澈干净的瞳仁含情带笑凝视着胤祥,那样的深情、爱恋、痴迷与沉沦,整个人瞬间变得容光焕发美艳不可方物。
“本也穿着的,刚才饮了两口酒,有些发热才脱下了,没想到刚好你就来了!”绾绾嘴角噙笑,盈盈道。
胤祥一愣,笑道:“你一个人喝什么酒!要喝也该等我来了!跟着我老十三久了,娘子也变得这么强悍了!”
绾绾掩口“嗤”的一笑,道:“还记得去年咱们在西山采的松露吗?回来后我酿了酒,刚刚想起便拿出来试了试好不好喝罢了!”
“哦?”胤祥双目一亮,笑道:“好喝吗?快拿出来让爷尝尝!”
绾绾笑着起身亲自取来一个一尺高半尺宽、光亮可鉴的褐色陶罐,用白瓷荷叶盏倒了一盏奉与胤祥。浅碧的酒色澄净透亮如琥珀,闭上眼细细一闻,清芬的松香与清郁的酒香糅合着传入鼻息,令人神清气爽。胤祥一饮而尽,咂着嘴笑道:“好酒,爷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再给满上!”
绾绾收起酒坛杯盏,笑道:“空腹喝酒伤身,说了多少遭你总不肯听!要喝等会置上酒菜来再喝吧!”
胤祥宠溺瞪她一眼,在她腮边一拧,笑道:“这样小气!天天管着爷!爷也是自作自受,偏偏就听你的!”
绾绾心头一甜,嫣然道:“你上次教我的曲子我会了,弹给你听好不好?”
“好!”胤祥笑着,又道:“不管你说什么,我总是说好的!绾绾,此生能与你相伴白头,别说什么贝勒亲王,就是这个皇子,当不当也无所谓了!”
绾绾心中一颤,这话听得痴了,眼底心中只有这一个人,只怔怔的望着他,半响报以柔柔一笑,素手轻调,冉冉琴声自弦间跳跃闪烁,银光般幻曼,温柔着两个人的心。
第三卷 第119章 旧日苦心
胤禩被关押时,良妃倒还好好的,如往常一样深居简出,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也未找康熙讨情。胤禩才刚放出来不到三天,宫里便传来消息:良妃娘娘病倒了,病势来势汹汹,卧床不起,水米难进!
消息传到八爷府,胤禩脸色煞白,惊呆得眼都直了,忽然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所赖身畔的微云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家下众人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失了分寸的模样,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胤禩有些手足无措,心里莫名没底的惊恐,只涩涩道:“怎么会,怎么会!前日进宫请安,额娘,额娘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严重!”
他却不知,良妃是个心思最细腻性子又清高的女子,康熙连消带打,又关胤禩又辱骂她,她嘴上不说,心底早已痛如火焚油煎,夜深人静拥被独泣了不知多少回,只是心中牵挂儿子,一口气苦苦强撑着不倒。如今胤禩得脱大难,她却再也支撑不住,先前强行压按的屈辱惊痛袭来如排山倒海之势,加上她多年情思郁郁,思虑过多,身子骨本就柔弱,哪禁得住这么一激,顿时病如山倾,两三日的功夫,却是连床也下不来了!
康熙听了储秀宫宫人禀报,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只是身为天子,说出去的话岂能轻易收回?道歉更是不可能!何况,这当口他正要给胤禩点颜色瞧瞧,绝不会为了一个良妃而改变分毫。然而念及往昔,心底总余一二分恩情,传旨太医院好生料理,并准许微云入宫侍疾,准许胤禩每日入内探视一次,他自己终究没有说一句关切的话、没有踏入储秀宫一步!
胤禩与微云急惶惶赶入储秀宫,只见蜜合色素净的床榻帘帐间,良妃单薄的躯体躺在锦被下仿若无物,她就像一片轻飘的树叶,映衬得床榻显出极不协调的空而巨大。她脸色白如蜡丸,秀发倒是梳理得一丝不乱,此时双目闭合,静静平躺着,看上去一派安详恬淡。
胤禩呆立床边,怔怔的望着她的面容,突然生出一股空疏的距离感,仿佛她离他那么远,那么远,远得漂浮而触不可及,远得他很努力才能勉强看清而一眨眼她便会立刻消失一般。恐惧感自灵魂深处腾的弥散开来,侵噬着他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他浑身忍不住的战栗,紧握着拳垂在身侧,指节绷得极紧,指尖抵在掌心几乎入肉却半分也不觉疼痛!
才刚张嘴暗哑着叫了声“额娘”胤禩声已哽咽说不下去,扭头一旁轻轻眨着眼,极力忍着颤抖的双肩。榻上的良妃却仿佛听到了一般,缓缓睁开眼,一怔,随即微笑,气若游丝低低道:“禩儿,云儿,是你们吗?”
“额娘!”胤禩半跪榻前,紧紧握着良妃枯瘦苍白的手,温言道:“是,是我们。”
良妃的脸上渐渐漾出最柔和轻飘的笑容,目光澄净如刚冒出泉眼的清泉,温柔得像黄昏最后一缕霞光,她挣扎着要起来,微云忙挪了挪软枕,唤了声“额娘”与胤禩扶她半躺半靠着。她颤抖着理了理鬓边碎发,慈爱轻笑道:“额娘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孩子,一些些小事便乱了分寸。”
“都是孩儿不孝……”胤禩稍稍放心,却更加愧疚与心痛。
良妃轻轻摇了摇头,空离迷蒙的目光望着前方,低低叹道:“这都是命,禩儿,你可明白?”手上不自禁用力捏了胤禩手腕一把。
“云儿,你去替我看看额娘的药煎好了吗。”胤禩淡淡道。
微云明白他们母子有体己话要说,便答应着,又道:“爷别一味难过,多开解额娘才是!”她心底虽然也难受,那份感情却不如胤禩强烈无助,因为她明白良妃这次一定会熬过去,尽管她的生命还剩下短短的两年,然而,结束不在当下!
当寝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时,良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紧紧抓着胤禩的手,脸上因激动泛起一片病态的潮红,她眼睛一眨不眨直视胤禩,含泪颤声道:“禩儿,都是额娘连累了你!是额娘没用!不要再争了,不要再争了好吗?在额娘这里你早已输得彻彻底底,你的皇阿玛选谁都不会选你的,辛者库贱妇所出,你还不明白吗!”
“额娘!”胤禩眼底一片凄苦悲愤,咬着唇,心仿佛被狠狠的刺了一下,隐隐泛起的痛阻滞着他的呼吸,他哆嗦着苍白的唇,喉头似有千斤重物阻塞,想要说些什么,几次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