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祝你好运,争取今年能和你的妻子吃上一顿团圆饭啊。”店家老板娘诚心祝福道,面前这名男子,瞧着极是痴情,自己亦是有所感动。但愿苍天保佑,他能找到自己的妻子。
黑阙一愣,眉间漫上无边无际的迷茫与悲切。
婉儿,你究竟在哪里?
凤翔,凤绝,你们惨无人道地诛杀手无寸铁的降臣,简直是禽兽不如。寒风中,他的双拳紧握,隐隐可见青筋暴露,浑身渐渐散发出冷冽骇人的气息。浓浓杀意,震得枝头残叶纷纷掉落,在无边的霞色中无助地飘摇。
江书婉轻柔的目光在看到那一抹熟悉的黑影之时,便再也移不开视线。黑阙,她怎能忘记,他那孤凉的背影,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时时牵动着她的心魂。
夕阳西落,绚烂的霞色,如五彩鎏金,将他的侧面深深勾勒,还是她记忆中那般俊朗。
“姑娘,姑娘!”耳畔,是画铺老板娘关切的问话,“你可是说自己这样的症状,已经有了六七日?”
江书婉心神都牵在了那一抹黑色之上,木然地点头,脚下已是移开步子。
“哎,都是过来人,你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初我怀我家那小子的时候。我看你呀,八成是有了。”画铺老板娘叙叙念道。
江书婉本已是脚下跨出一步,听到这番话,不由怔住,愣愣问:“有了,有什么?”
“怀孕了啊,你自个的身子,难道一点数都没有?”画铺老板娘半惊半疑道。
她的眸色,在初初见到黑阙之时,骤然明亮起来,好似那灼灼一树的火焰,瞬间照亮了她的脸庞。可在听到画铺老板娘的话时,又仿佛瞬间被彻底浇熄,只余死灰般的寂静。
她怀孕了,会么?有了凤翔的孩子。记忆,明明灭灭,她想起来了,是最后那一夜,那疯狂与折磨的一夜,那残忍狼祭的前一夜,他忘了给她净身,而自己的月事,并没有来过…
突然,远处那抹黑色转过身来。
她一惊,慌忙转过身去。她拽住画铺老板娘的衣摆,恳请道:“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可否到内堂喝杯水?”
画铺老板娘满面笑意,连声道:“好好好。”她亦是十分喜爱面前这位姑娘。说着,便亲热地拉了她进去内堂。
江书婉心中有如小鼓乱锤,怦怦跳个不停。依依回眸,目光却与他错过,他似是正巧抬袖,不知在做什么。
她很想,再看他一眼。
也许,他们,只是缘浅。
而如今的自己,没了清白,也许还有了凤翔的孩子。她,再也无颜面对他…
夕阳缓慢落下,最后的余晖,过于耀眼,过于殷红。
黑阙转身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住那一抹过于刺目的光线。待到拂落墨黑云袖,眼前依旧还是那人来人往的夜西街市。一张张陌生的脸,从身旁擦肩而过。只是,没有他想要寻找的那抹倩影,从来都没有…
第五十章 送你一支发簪
天更冷,初雪纷纷。
惨淡的冬阳正在东方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转瞬又被雾气遮没。天空中有零星的雪花飘落,连着下了两日的小雪,只是北风已不如昨夜那般强劲了。偶然刮来钻入脖颈和衣袖,还是让人感觉寒冷无比。
清幽径自在东都街上走着,满头青丝染得乌黑发亮,红色缎带静静栖息在盘发的顶端。本就是冬日,绯腹毒蛇哪怕多日不进食也不要紧,她出去那么多日,倒也无碍,如今她回来之后,稍加饲养,又是恢复了原先生龙活虎的样子。
回到东都已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她倒也清闲,府中自然有管家操办纳侧妃事宜,无需她操心。凤绝忙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也瞧不见踪影。
至于洛云惜,昨日已是带着丫鬟侍卫抵达东都,管家安排她住在了原先兰元淇所居住的蝶园中。因着路途遥远,是以洛云惜暂住王府,且在王府之中待嫁。
靖国公嫁女果然气派,嫁妆几乎堆满了整个园子,婢女侍卫十数名,几乎都快超过她这个公主的规制了。清幽后来了解到,这靖国公是凤秦国颇有势力的开国功臣,仅府中家将卫队都有数万人之众。且洛云惜更是靖国公的独生女,听说是备受爱护,捧在手心中长大。
一切就绪,就等着下月的黄道吉日,迎娶过门。然万事俱备,却只差凤翔一道圣旨赐婚,不知缘何,凤翔的旨意迟迟不到。
不过,清幽自是不会关心这些,她只是偶然在丫鬟小厮的议论中听到罢了。
这几日,她觉得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头脑总是昏沉沉的,也没什么胃口。不愿惊动金铃和银月,她今日寻了个理由,独自上街,想着寻个郎中去瞧瞧,顺便配上几副药。
也不知是不是轩辕无邪给她下的蛊毒快要发作了,可算算时间应该不会。上次她窃得的夜都军事部署图依旧在她手中,无邪并没有另外指示,也不知是不是原先的计划没能成功。
东都街上。
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轻盈落下,漫下的确是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
雪,夹着雨渐渐大了,落在地上,转瞬即化。街上行人寥寥,青石小路被融雪水洗得分外明净。雨雪织成一张密匝匝的白网,将整个东都都笼罩在了水气氤氲之下。
一柄小伞,难当风雪,偶尔几点雪花落入颈中,似小蛇一样蜿蜒着,是冰凉滑腻的感觉。
清幽禁不住身子瑟瑟,抬头,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匾额在风雪中飘摇。定睛一看,原是一间首饰脂粉铺子。
她思忖着,难得上街,应该给金铃和银月带上些金饰和胭脂水粉之类,她在夜都那么久,都没有给她们捎上什么,着实过意不去。
一步跨入,只觉脚下踏着绒毯,松松软软。看装饰倒是间别致风雅的铺子,她撩起门前碧绿的珠翠帘子,引着风铃阵阵清响,那声音清脆有如山涧泉水叮咚。
店中一名妇人闻声前来招呼,她自内堂而出,顺手便将内堂的莹白珠帘挽在金钩之上。
当层层珠帘撩起,依依露出内堂比肩靠坐的一双人,男的是一袭黑衣,背身而坐,背影昂长挺立。女的穿了一袭金凤百花对襟衫,娇美的容颜,颊边红若石榴,杏眼桃腮,眉目如画,竟是洛云惜。
清幽不想随便入店买个东西,竟会遇见他们。更不想到,凤绝这样孤傲冷清的男人,也会有心思陪女儿家逛这些,一时有些错愕。脚,僵在原地,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首饰铺的老板娘徐徐走近走近,她看起来年约三十,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她见清幽穿着上好的冰蚕丝棉袄,客气问道:“这位夫人,小店今日有贵客上门挑选大婚首饰,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不知这位夫人想要些什么呢?是自用?还是送人?”说着,手中已是奉上香茗。
清幽撩起耳边一缕垂落的散发,只作不见内堂之人,答道:“送人,给我挑两件金饰,再随便包些胭脂水粉就好。”这种尴尬的场景,她还是装作没有看见最好。
而洛云惜似是注意到了清幽正在外间,她一时无措,眸中闪过不安之色,拉了拉凤绝的衣摆,秀眉微颦,轻声道:“是王妃来了呢,我去打声招呼罢。”
凤绝背直的身子僵了僵,回眸望了一眼,目光与清幽不期而遇,却又迅速别过头去,沉声道:“不用打招呼,微服出来,没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不用节外生枝。”
“这样,不好罢,毕竟她是王妃,我又…”洛云惜目光驻留在清幽身上,片刻才移去。
“不碍事的。”凤绝淡淡道,他单手撑着额头。背身而坐,不知面上表情。
清幽面色不变,只是腮边似乎凝聚屋外轻飞的雪花般,有些微青白。她低下头,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首饰盘子,随手拿起一支嵌玉华胜仔细端详起来。
老板娘殷勤的介绍起来,“这是最新来的款式,是上好的柳雁白玉…”
清幽微微晃神,思绪飘渺。
耳边,总是低低传来内堂之中他们的对话,声音极低极低,可她本是习武出身,想听不见都难。
“王爷,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皇上似乎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怎么会?”
“那为何圣旨迟迟不下来,我真的有点担心。”
“也许皇兄最近国事繁忙,耽误了。没事,今晚本王入宫一趟,亲自和他说,你别瞎操心。”
“哦,那王妃她,会不会…”
“不用管她。”
清幽放下华胜,手指摩挲着一支光滑如璧的青玉发簪,一点红宝石如一抹上好的纯粹胭脂。她随意看了看,将嵌玉华胜和青玉发簪递给老板娘,平声道:“就这两样,包起来罢。”又自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在了案几之上。
里边的人,似乎还在低低说着话。
“这些珠宝首饰,不过是些俗物罢了,本王瞧着都没什么特别的。惜惜,送你一支发簪。”凤绝的声音,低低沉沉,充满了磁性。
“真的么?呀,好特别,这是什么做的?”
“是用象牙削成的,这是我十岁那年,打猎时的战利品。”
清幽并不抬头,她接过老板娘找的碎银子,拿起自己的东西,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不经意的目光,瞥见凤绝正在为洛云惜戴上发簪。
一支象牙发簪,通体成雕,浑然天成。不是珠宝,亦不是美玉,没有璀璨的光辉,也没有黄金的灿烂,只是独自发出淡淡柔和的光泽,静雅,清新,柔美,亦是格外别致。
突然,一阵强烈的疼痛感直袭清幽的头脑,胸口似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那一刻,在看到这枚象牙簪的那一刻,她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记忆,有无数人和事在脑中不断冲撞着,挤压着,争相挤出来,却完全没有头绪。
她,好似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却始终想不起来…
第五十一章 绝无此事
雪,下得更大,从无穷无尽的苍穹缓缓落下,风不知何时已经息了,只有雪无声地下着。天空,好似破了个大窟窿,无穷无尽地往下面漏着雪。
宝鼎香烟,轻缓吐纳出百合乳白的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寒风,萦绕弥漫在华殿之中。已近夜深,此时唯有御书房中仍是灯火通明,凤翔凝眉伏于案前,桌上堆积着如小山一般的红色布帛卷。
烛火幽幽,映着他一袭明黄镶边银针水貂龙袍,格外炫目。
另一人是凤秦国相,五十开外,胡子花白,虽是年长却不减浑身凛然正气,他此时正在凤翔身侧低首侍立。
凤翔随意翻了翻面前的帛卷,挑了一卷,徐徐展开。上好的布帛之上,一名女子姿态盈盈,跃然纸上,身段妖娆,眉目含笑,勾魂大眼似带着无穷无尽的媚惑。艳极,媚极,他微微蹙眉,心中十分排斥,方想合上。
国相左兼却上前一步,恭敬介绍道:“皇上,这位是吉吉草原安远部之长女。我凤秦初初收服北方,皇上若纳她为妃,能更好地巩固我朝的后方。”
烛火摇曳,点点如豆,将他的影子映在冰冷的白玉石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凤翔放下手中画卷,又打开了另外一卷,展图尽处,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打扮的并不奢华。一袭莲青色万字曲水织裙,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绿蒙蒙的雾气之中。看起来是一名江南女子。江南女子,江书婉,她也是。是不是江南女子,都这般清濛如雾,飘渺如云烟,任凭他想抓也抓不住。
他的思绪,渐渐飘飞。目光,也逐渐失去了焦点。画中之人,益发模糊起来,再瞧不清楚。
脑中,回忆起了那一张绝色的容颜。她的低眉顺目,她的沉默反抗,以及她的无动于衷。心中丝丝绵长,他想念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红唇,她柔美的身子,她的一切。
白露生愁,玉阶生怨,忆起往昔,他的目光清绵好似月光初绽,只是缠绵中却隐透出一丝伤感。
国相左兼见凤翔呆滞片刻,以为他中意画中之女。又近前道:“这是东宸国降臣王宇清之女,皇上若是喜欢,可以册封四品以下,以拉拢这些降臣的心。只是也不能位份过于高了,届时我凤秦旧贵族会心生不满。”
降臣之女…
凤翔手势越来越凝滞,几乎要僵在了那里,神情渐渐冷寂下去,直至冷寂到和殿外浓黑的夜一般。
“左爱卿,你先下去罢。朕改日再看这些图卷,挑选秀女。”他一手撑上额头,揉了揉眉心,神情闪过不耐。
左兼一愣,旋即劝道:“皇上,这选秀已经搁置了许多时日。皇上不愿大肆操办选秀事宜,节省开支,此等圣恩,是我凤秦之福祉。只是,皇上自登基以来,未曾立后,也未纳妃。这子嗣,实在是…”
凤翔面上闪过一丝恼怒,沉声道:“今日朕累了,改日再议!”
左兼碍于龙威发作,不敢再多言,只得哀叹一声,退出御书房。凤秦江山,纵使独霸天下,皇上没有子嗣,又教何人继承?
精致的殿门,开开合合,带来冬日的寒风,扑上脸颊,却好似那刀刃薄薄刮过,微微刺痛。
心中一阵郁结烦躁,凤翔广袖一扬,便将那些卷轴统统扫落于地,滚了满处。动静过大,惊得书桌之上青釉茶盏“砰”地一震,翠色茶叶和着绿润茶水泼洒出来,冒着氤氲热气,溢了一室茶香。他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眸中似不甘心一般燃着黑色的火焰。
凤家江山,从来立长不立嫡。他生来便是长子,注定着要当皇上,注定着要完成先皇几朝未能完成的遗愿,入主中原,称霸九州。登基七年,他不眠不休,日理万机,开垦荒地,建城镇,摒弃旧贵族陋习,削弱他们的势力,鼓励通商。征南闯北,平定北方之乱,终于才有了今日之就。
可为什么?他非要娶那些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后抑或是为妃?巩固他的政权,巩固凤秦国的后方。
子嗣,若说是子嗣,他只想要一人为他孕育孩子。可是那人,却总是冷冰冰的。
雕花红漆门再次打开,凤绝一步踏入,带来了寒冷刺骨的夜风。他穿着鹿皮靴,抬脚时却踢到了一卷物什。凤绝凝眉疑惑,弯腰捡起,打开看了看,知是送上来的秀女画卷。他又瞧了瞧凤翔一脸郁色,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皇上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旧贵族那边,臣弟可以去周旋下,再拖些时日也无妨。”
凤翔深深吸一口气,面上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道:“三弟,你来了?可是为了侧妃圣旨之事?”他的情绪,在一瞬间恢复正常。即便是拖延,又能改变什么?永远也改变不了,他与她对立的立场。
凤绝颔首,浅浅一笑,道:“臣弟以为皇兄忘了,特来提醒一声。”
凤翔修眉一挑,语中带了一分严厉道:“三弟,你可是认真的?”
凤绝径自挑了一张楠木交椅坐下,烛光朦胧,映得他英俊的侧脸也模糊起来,他淡淡道:“不过是娶个侧妃,这还能有假?”
凤翔缓缓起身,指间一弹,将那烛火芯拨亮。走近凤绝身边,他眸中多了一分犀利,牢牢盯住凤绝的双眸,正色道:“先前让你娶东宸国公主,这件事,确实委屈了你。你纳妾,朕也没有多言。可没多久,你就将她们休离。罢了,这些缘由纠葛朕都可以不过问。可是,这靖国公可非同一般。他在旧贵族中颇有威望,且他观念陈旧,上次主张狼祭之事,便是他挑的头,连朕都拿他没办法。本来,你要娶他的女儿为侧妃,是一件好事。这有助于巩固旧贵族对我们的支持。只是,朕想知道,你可是认真的?”顿一顿,他又道:“三弟,娶侧妃,你可不能随性而来。可不是你想娶就娶,想休便休的。你可想清楚了?”
有片刻的沉默。殿中静寂,只听见风声在门缝中孤独穿梭。
凤绝面上始终没有表情,只有眉心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良久才道:“我会好好待她。”
“当真?”凤翔犹是不信,望着凤绝幽暗的黑眸,如死水般平静,他突然脱口而出:“三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凤绝挑眉,望向凤翔,不语。
凤翔复又坐在书桌之前,长指轻叩紫檀桌面,似是犹豫,终是问道:“凤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倏地一下,凤绝自楠木交椅上站起,上好的黑色缎袍垂落倾泻,不带一丝皱褶,他转眸,问道:“皇兄,何出此言?二哥战死沙场,人尽皆知。”
凤翔缓缓吸气,“朕听说,你们似是为了一女子…”
语未毕,已是被凤绝冷声打断,“流言蜚语,岂可轻信?!”
他清了清喉咙,正声道,“皇兄,绝无此事!”
第五十二章 请你手下留情
戌时,东都街市。
时至深夜,路上早已无行人。北风越刮越是猛烈,卷起大团的雪花飞舞盘旋,瞬间便将东都淹没在银山雪海之中。
凤绝施展轻功,在暗夜风雪中疾行。时而跃上高墙,时而踏上矮树,时而轻盈落地。自从经历夜都境内落云山溶洞奇遇之后,他的内功是日益精进。如今,已是更上一层。腰间,悬着的绝世好剑,在雪色中散发出冷冽的银光。
山间溶洞,清绝剑…
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一种惨淡的白色,这白色中夹杂着苍冷、肃静,还有着刺骨的冰凉。
骤然的凝滞,他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星眸逐渐暗沉下去。袖中,是方才凤翔交给他的圣旨,一道允诺他迎娶侧妃的圣旨。此时,正静静躺在他的臂弯处,不知缘何,却有些炙烫。
步履如风,不过片刻,他已是返回了王府。脑中,想起今日在首饰铺中遇见清幽的一幕,她明明瞧见他们,却视若无睹。如此淡漠,就好似眼前这银装素裹,冰棱悬挂的寒冬。
心底,有冷意蔓延,渐渐爬满全身,那是一种彻骨剔透的感觉。
他犹豫着,脚下步子却忍不住向沁园而去…
沁园之中,银月将炭火挑旺一些,并将装着药碗的汤盅放在炭火上加热。片刻温暖后,递至清幽手中,小声道:“公主,你的药。”心中却是疑惑万分,公主自街上回来后,只是给了自己几包药,便一直坐在冬窗下怔怔发愣。这药,她早就煎好熬好,可公主却迟迟不喝,她热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银月小心翼翼,又唤了一遍。
清幽骤然回神,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直冲鼻中。她下意识地深深蹙眉,接过银月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轻轻擦拭着唇角,一抹黑色,残留在白色绢帕之上,分外刺目。刺得她双眸微痛,又是怔怔好一会。
银月见她不再发呆,忙凑至清幽身边,小声道:“那位蝶园中的靖国公之女,洛姑娘此刻正在门外候着,她很想见见公主。公主见是不见?”
清幽神思恍然,整个人如在云中飘荡,未曾细听银月究竟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缓缓侧眸,瞧着墙上挂着一幅刺绣,落霞脉脉自林梢垂下,红得如血泼彩绘一般,盈满半天。鸟雀成群飞起,更显得江山空寂苍茫。底下一行秀丽的小楷,“青山雾两茫,落霞鸟飞绝。”
突然,她只觉得心中更麻木,茫茫然眼边干涩。空落落的难受,手足一阵阵发冷。夜色已晚,殿中却只点了一支烛火,暗沉沉的深远寂静。她的心,亦是这样的颜色。
洛云惜进入沁园之时,便是瞧见了这样一幅情景。但见清幽秀发全部披垂在胸前,身影萧萧,隐于清冷昏黄的烛光之中,柔美的轮廓,显得她整个人格外静谧。
洛云惜只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被完全夺去了。眼前之人,明明不是人间绝色,可却像是秋风里在枝头傲立绽放的花,一双清水妙目,灵动之气与淡淡的迷惘交织,只是看着便摄人心魂。
周遭太过安静,空气中的清冷逼得洛云惜头脑清醒。那一刻,她心底突然闪过深深的恐慌。相较这样的王妃,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很狭隘。这样的自己,如何能与凤绝相配呢?而宁和公主,却是能与他并肩的。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洛云惜莲步上前,慢慢走近清幽身边,仔细端视着清幽的淡定之色,以及眸中那一抹她看不懂的深沉。伸手,想…
突然,红光一闪,电光火石间,洛云惜只见清幽快速出手,纤细的手指,停留在她的眼前。再定睛一看,洛云惜遏制不住心底陡生的惊恐,喉间发出震颤的尖叫。她看清楚了,清幽的手中,正捏住一条红蛇。而那红蛇,白齿细长,不断吐着红星子。那红星子,此刻正在她的眉心处徘徊,她几乎能听到那森冷“嘶嘶”的声音。
当即,洛云惜吓得双腿酸软,朝地上直直跪去。
清幽蹙眉更深,手腕一松,绯腹已是盘上她的手腕。她冷冷看着瘫软在地上的洛云惜,语凋冰凉,神情闪过一丝不耐,道:“不要随便靠近本公主。”方才若不是她出手快,只怕有得这洛云惜吃苦了。先前,她有些走神,才忽略了洛云惜的靠近。
微抬起手腕,近至额际,清幽任绯腹爬上她的发梢。
而洛云惜,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自昨日来到王府,见到清幽,她只觉清幽气质冰冷,发上系着一条发带格外妖艳,想不到竟是一条蛇。
天,竟然有人用蛇盘发。竟然有女人如此邪魅。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今日她来,不过是想为了白日里在首饰店中没打招呼的事,表示歉意。毕竟,她是真心想和清幽好好共侍一夫。不想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