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青楼女子轻贱如泥?原也可以,如此忠骨赤肠…
内心的脆弱与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上,勒得那样紧,几乎透不过气来。似有湿润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清幽的手指攥紧如雪般的白纸,仿佛手里正攥着一把冰冷的雪,凉彻骨。
而凤绝办完事回来,一步跨入怡园之中,见到的便是清幽整个人蜷缩在藤萝圈椅之中。
午后浅金色的阳光正耀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沐浴在了暖阳之中。
然,她的眸色却是死寂般的苍凉,脸颊柔美的棱角,此刻却冷得如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无论阳光怎样灿烂照耀,总是照不暖的。
看着她手中握着一张白纸,揉得极皱,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些令她伤心的往事?凤绝的心,在那一刻,沉了又沉,终趺落谷底。他已有许多日不曾见她露出过这般茫然的表情了。本以为她已是渐渐忘了过去…
清幽其实感觉到有人进屋,只是不想挪动,转眸间但见是凤绝。她唇边扯动着一抹僵硬的笑容,低声唤道:“王爷…”
凤绝错愕,眼中却泛出一抹悲凉:“惜惜,你叫我什么?”虽然,她很少唤他,如果唤他也是连名带姓,虽不是很亲昵,却也不会如此生分。
清幽怀中抱着小小的暖炉,她努力汲取着一点点温热,静静道:“王爷,你不是凤秦国那高高在上的左贤王么?这里不就是左贤王府么?你的王府?左贤王府?可有错?那我唤你王爷,可有叫错?”说着,她已是半支起身,阳光过于明媚,令她有一瞬间的恍若隔世。一时冲动说出口的话,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她当真是个一点都藏不住心事的人,难成大器。比起江书婉的成熟内敛,她真是差的太远太远…
凤绝的愕然并没有消减,英挺的轮廓黯然下去,眸中有着深深的疑惑,半响才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清幽倏地自圈椅中站起,心中的苦涩凝滞在舌尖,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待她如此用心用情?她宁可他折磨她,宁可他要自己的命,宁可他狠绝残忍。这样,她才能狠下心来。其实,她已暗自将凤秦国在东都以及七庄边界的兵力部署,都绘制成图,只不过一直没有寻得机会送出去。至于是没有机会,还是她在犹豫,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可如今,她不能再犹豫了。积玉为了她自尽,她每犹豫一分,其他的人危险便多一分。今日她一定要寻个机会将东西送出去才是。
渐渐地,她内心的惊恸已是恢复平静,抬眸望了望凤绝,勉强笑道:“没什么,今日是我自己心情有些不好罢了。”嘴上这般说着,神色依旧有些不自在。
凤绝见她已不复方才的冰冷,心中略宽,只是她的话,他已是听入心中。只怕她还是介意自己王爷的身份,与她相隔甚远。
缓步走近清幽,他这才自怀中取出一方白色锦帕,仔细打开,露出其中一支精致的象牙发簪,通体成雕,浑然天成。
不是珠宝,亦不是美玉,没有璀璨的光辉,也没有黄金的灿烂,只是独自发出淡淡柔和的光泽,静雅,清新,柔美,亦是格外别致。
清幽怔怔望着这象牙发簪,通体雕刻成云朵纹,青枝荡漾,一双鸟儿正站在枝头,交首耳语,其融融之状,活灵活现。她方才惊觉这些日子,闲暇之余,他总是背对着自己削刻着什么东西,原来他竟是用匕首在雕刻着这支簪子。
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伸手便欲为她戴上。
几乎是出于本能,清幽向后一避,手肘已是搁到了身侧案几上的茶盏,“砰”地一声,她将一壶茶水全部打翻了,更是不甚将方才江书婉差人送来的“水中月”茶叶一并打湿。
水,沾染了茶香,在屋中四散开来,浓烈醉人。
凤绝见她躲避自己,眸中无声漫上一层如霜失落的清凉,强自压下心中的酸楚,他故作欢笑,仍是一步上前,一手托起她精致的下顼,拔下原本那碧玉簪子,替她将这支象牙发簪点缀上。
天已入冬,屋中的炭火嗡嗡烧着,她只觉得眼角酸涩,想来是这烟熏的。半响才道:“我只是一个小狐女罢了,不值得你这样。”转眸,她看向那被打湿了的“水中月”,语意惋惜道:“可惜了这些‘水中月’,沾了水,便不能再存放了…”
凤绝拿起桌上那小木盒,掂在手中,复又放下,微笑道:“早就听说‘水中月’千金难求,且难以保存。无妨,我再去问得月楼的老板买上些许便是。只要你喜欢便好。”
一个念想在脑中飞快掠过,有瞬间的冷寒,清幽突然凝眸,道:“凤绝,得月楼的老板待我不薄,于我落难之时收留了我,我想送些东西给她,可好?也算是报答她。”她浓密的发间,晶莹如玉的象牙簪在日光下流光闪动,格外炫目。
心底刹那汹涌出灰暗的凄冷与无奈。积玉因她而死,她不能心软。眼下凤炎又是步步紧逼,王府中不少皆是凤炎的人,她若是想送一件东西出去,可谓是难如登天。也只有,通过凤绝,只有凤绝带出去的东西不会经过层层盘查。
而且他,对她不设防…
凤绝瞧着她,突然轻笑,逼近一步,俊颜已是凑至她的脸侧,近的几乎可以感受她的鼻息渐渐慌乱不稳,他的黑发垂在耳侧,落至清幽素白的肩上。
他薄唇微勾,挑起一抹略带兴味的笑容,道:“那我待你就薄了?你又准备送我些什么呢?”
退无可退,清幽背脊抵着圈椅,看着他如宝石般的黑眸,不敢呼吸,“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一个吻…”
他的语音,随着他温热的气息一同覆下…
那一刻,清幽愣在原地,微张的红唇却被他趁机而入。屋中暖融融,热得人有些闷闷地出汗。他的唇齿一点点深入,吻如同春风一般,她气息渐急,也不敢推开他,只觉自己就要被融化为一波秋水,热得发烫。
天旋地转间,她不敢闭上眼睛,只是愕然瞧着他收敛了如鸦般睫羽,正微微颤动着。她尽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清醒、再清醒、清醒…
她的唇,这般柔嫩温暖,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她全身都在轻颤着,更让他快要燃烧,大掌,向她纤细的腰肢游移而去,握住那分柔软时,他情不自禁地低吟一声,一种陌生的欲望就要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原来,世间,吻是如此美妙动人。
愈吻愈是动情,他渐渐用力拥住她。
清幽只觉自己的腰都快被他楼断了,且他似是搁到自己尚未完全复原的右臂,忍不住轻轻痛哼一声。
凤绝倏地惊醒,喘着气将她放开。
但见,她面颊如染霜红,他心中一荡,自觉自己今日有些急了,暗咬舌尖,这才忍住泛滥的情欲。可呼吸依旧急促,他低喘道:“惜惜,等下我要出门,你有什么便交给我。我替你送去得月楼。”
极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他又道:“我去飞龙阁换身衣裳,等下来拿…”
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抽身离开那朝思暮想的温软,他轻轻啄了下她精致的耳垂,才不舍地离去…
…
国破山河在 第二十章 合欢散
过了几日,天迅速寒冷起来,一日胜过一日。
这日,厚重的云层压得极低,风也越刮越大,到了下午时分,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下来。雪势渐大,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不多时便将整个王府笼罩在了一片洁白之中。
清幽本是待在怡园之中,今日凤绝似是去了皇宫有事,眼下还没有回来用晚膳。
她等着等着,不想却等来了管家的通传,道是凤炎今日在皇宫之中置小宴,而凤绝已是派了马车在门口等着,接她一道入宫用晚膳。甚至连入宫进宴的衣裳都给她一并差人送来了。
那是一套天水碧的云雁细锦,是凤绝最新让人订做的。极清冷的浅绿色,似是露水染就。这般纯净的颜色,款式简单,却做得十分合身,略显她身量纤瘦。绣花是黄蕊白花的梅花和水仙,朵朵和真花似的,穿在身上,都有一种花香侵骨的感觉。
清幽心中,有微微的诧异,毕竟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衣裳的尺寸,他却拿捏得如此精准。她从不知,凤秦国,马上民族的男儿也能如此细致体贴,她以为,他们当是纵马行天下豪放之人,不拘小节才是。
换好衣裳,她推开怡园之门,深深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
雪已停,白茫茫一片。步步走出王府,府中静静的,脚落下时积雪发出吱嘎的轻微细响。一丛丛红梅欺香吐蕊,开得如云蒸霞蔚。
行至门口,但见有许多人正围着大门,也不知忙些什么。她瞧着似是有几人架起了梯子,正在悬挂匾额之类。而王府管家正在一旁乐乎指挥着。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好!再往左一点,不对不对,是往右边一点!好了!好了!正好!正好!”
“好了好了,就这样,上钉!”
清幽心中疑惑着,脚下已是走出了王府,但见不远处的雪地之中,横躺着一块被取下的匾额。它似是被风雪侵蚀不少,薄薄敷着一层雪花,依稀还能瞧出原本的烫金大字一一左贤王府。
她一怔,此刻的景象,不由令她联想起那日被丢弃在风雨中的“静王府”匾额,如此戚寂寥落。抬眸间,但见新悬上的匾额,华丽厚重的金边,满是复杂的缠枝雕刻,两个烫金大字一一惜园!看字迹,是凤绝的手笔。
这两个字,好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般劈入她的双目之中。
那一瞬,她彻底怔住,只觉得全身酸软,脚下再不能移动半分。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空气的清冷逼得她脑中的记忆清醒而深刻。依稀想起有一日,自己只是唤了他一声“王爷”,只是问了他这里是否是左贤王府?是不是他的王府。只是这样一句无心的话而已,他却听入了心中。他们的身份悬殊差距如此大,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却是一个孤苦无依之人。
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惜园…
他想说明什么?他的王府,其实是她的家,她的归宿么?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在她面前也不过是普通的男子,可是这样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空气之中清冷也扑灭不了她自心底漫腾的火苗,愈来愈烈。
马车早已在身边候着多时,驾车之人对她极是恭敬,半弯着腰恭候。见她怔怔发愣,也不敢上前催。是了,谁能对她不恭敬呢?左贤王的情意已尽数写在了“惜园”这两个字上了,试问天地间,能有哪一个王爷,将自己的王府改成心爱的女人的名字呢?恐怕也只有凤绝了…
脚下略虚浮,雪花,又飘了起来,渐渐迷蒙了她的眼睛,冰凉滑落。轻轻拭过眼角,终,她一步跨上马车,车轴声滚滚碾过积雪,留下一路深远的痕迹…
皇宫之中,清幽并不陌生,上次凤炎曾带她入宫治过伤。
眼下,凤秦国的皇上凤翔尚被困在北方四郡,进退不得。凤秦国便由凤炎监国,暂宿皇宫偏殿之中,而今日的宴席也是设在了偏殿。
历朝历代,皆是为了皇嗣之争,斗得你死我活。然四国纷争之下,大业当先,凤秦国与东宸国都有良策应对,制止这种无谓的内斗虚耗。
东宸国是一贯奉行嫡子即位,眼下的嫡子便是皇后白若月所出的轩辕若离,是将来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凤秦国则是由长子继承皇位,一应军政事务,只论年龄排职位,像凤翔不在时,便是皇二子凤炎代为监国。两种做法,虽是各有弊端,但在这乱世之中,倒也避过了夺位之争。
雪,懒懒散散地飘着。
清幽想着,走着,听着耳畔风雪吹过枯枝响声沙沙,好似无数雨点落下般。一行小巧的足印蜿蜒留在了雪地之上,渐渐没入皇宫深处。
近至皇宫偏殿时,已是听得随风隐约传来低婉的歌声,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不绝,很是热闹。
入得其中,殿内铺满了红绒锦毯,璀璨的灯光,如花朵一层层地演染开绚丽的浓彩。清幽大略扫过,但见凤炎一袭浅金色亲王制服,坐在了最首位,单手撑着额头,绿眸微眯,正闪烁着深邃难懂的光芒。底下还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凤秦新贵。
凤绝则是照旧一袭黑色镶金丝云衣,不同的是双肩盘着金龙,大约是他比较正式的衣着。此刻他正坐在席中,整个人有着浑然天成的正气,以及一丝淡淡冷然的气息。
那一刻,清幽望着他深刻的俊颜侧面,只觉他的侧影是那样冷绝遥远,不易亲近的。
也许,他的温和柔情,从来只对她一人而已…
凤炎最先瞧见清幽。他望着那一抹天水碧色,正缓缓走近大殿之中,好似那一丛冬日的水仙在他面前静静绽放着。
呼吸,随着她的出现而微微一滞。凤炎薄而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手中的青玉酒盏,冰凉的酒液握在掌心,有森森的凉意漫出。她,就是用这般清纯的外表,用那水汪汪的大眼,迷惑了他那皇弟罢。每当他查的事有了些眉目时,总是会出意外。落玉坊中又是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姑娘。什么误食春宫禁药过多,自然这种鬼话他是不会相信的。唇边勾起冷笑,他轻轻咳了一声。
凤绝闻声转首,立即望向立在大殿门口的清幽,他一身冷淡清绝的气息顿消,眸中如倒映进满天银河繁星,盛满闪闪晶莹,向清幽招招手,柔声道:“惜惜,过来这边。”复又指一指自己身侧的座位。
清幽碎步上前,尚未近席,凤绝已是长臂一揽,将她纳入怀中。仿佛是习惯一般,他伸手替她将狐裘解下,顺手递给身后服侍的宫人,又是替她掸了掸发梢末端的雪花,柔声又道:“一路风雪,你先喝杯酒暖暖身子罢。”
温和爱切之意,溢于言表,不由令在场除了凤炎之外的人,皆是愣在当场。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沙场战神,有“铁血黑鹰”之称的左贤王对女子感兴趣过,更不用说如此呵护。且右贤王凤炎又是男女通好,让他们几乎都要以为这凤绝是有断袖之癖的。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都落在清幽身上,只觉她容貌清丽秀美,乌黑的发层层绾起,一支素雅的象牙簪横插而过,明眸流转,虽不是绝美,却有种说不出的婉约之意。
凤炎冷眼瞧着,唇边掠过渺漫如烟云的浅笑,旋即眸中转为更深沉。
清幽一一望过今日的座上宾,寥寥数人,看着都极是年轻,听闻都是凤秦国的新贵们。目光扫过其中一名略显阴柔的男子时,她面色微微一变。竟是那名上次在得月楼中调戏她的男子。
那人亦是瞧见了清幽,酒过三巡,他已是喝了许多,眯起眼睛瞧了半天,又愣了半响,方忆起是自己曾经揭下面纱后看到的那一抹清丽的容貌,未经思考,他错愕道:“这不是得月楼唱曲的无名姑娘么?”
闻言,凤绝身影一直,一瞬眼波冷冷拂过那人的脸。
那人浑不自知,许是喝得太多了,他调笑起来,“我说呢,你怎的会卖艺不卖身,原是靠上我们的左贤王了。”他拍一拍桌子,举起拇指赞道:“不错,人不是绝美,却有手段!有眼力!将来要是能爬上个侍妾的位置,便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了!”他的话,本并没有恶意,甚至有巴结凤绝之意。
然,下一刻。
但听得“轰”地一声,那人面前的案几裂成两半,满桌的酒菜洒了他一身。
凤绝英挺的轩眉扬起恼怒之气,眼底皆是秋露寒霜之色,若两把玄冰利剑直直插向那人。他以内力骤然震断那人身前的案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再多说一句,震断的可不就只是案几这般简单了。他语调冰凉,字字若激起锋芒的碎冰:“秦世子,冒犯左贤王妃,你该当何罪?”
宛若腊月中被人从头顶塞入无数冰屑,四肢百骸都惊透了,那名秦世子愣在当场,左贤王妃?一名烟花女子竟会是他们的左贤王妃?
见状,凤炎眸色微黯,却出面圆场,他淡淡吩咐道:“来人,秦世子今日酒喝得太多了,还不送他回去驿馆好生歇着。”嘴上虽是这般说着,他眉心却是蹙紧的,绿眸暗沉,隐隐动怒。他知晓凤绝唤她前来一道用晚膳,是想正她的身份,只是他总以为凤绝至多给她一个庶妃的身份,他没有想到,凤绝竟是想娶她作正妃。看眼下这个趋势,只恐怕还是唯一的正妃。
那名秦世子闻得右贤王圆场,如获大赦,是落荒而去,生怕多待一刻便会小命不保。依稀回忆起,上次在得月楼被袭没准就是左贤王暗中出手。而他真是喝糊涂了,这层都没有想到,差点是自寻死路。
凤绝神情极为恼怒,犹是不甘,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狰狞泛白。
清幽依依望着他,心中尚被那句“左贤王妃”震撼着,有一瞬间的寂静,她几乎能听到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顷刻便要发作般。此时的他,眉发鬓角皆是冷绝之意,这样的他,不由令清幽想起了夜探军营时他那黑色背影,还有初次在夜西镇会面之时,他都是这般清冷决绝。
只是,天弄人。
她想不到,那般清冷决绝的他,竟会对自己那样呵护温情,用尽心思。
而他,只怕也想不到,那日一曲琵琶要取他性命之人会是此刻正坐在他身边的纤弱女子罢。
清幽手势轻缓,拉了拉凤绝的衣摆,小声道:“绝,算了。”
凤绝浑身一怔,第一次听她如此亲昵的唤他,他的神色骤然柔和,有一点炽热自眸底漫上,终化为深情的凝视,久久不能移开。
清幽面颊微红,不由得低下头去。
这般缱绻温情,凤炎一一看在眼中。他招来一名宫女,低低语了几句,眸色森冷,那宫女颔首俯身退下。
经历方才片刻的小插曲,殿内又恢复了融洽。
歌舞继续,渐渐弥漫至深夜。众人脸上皆有了倦怠之意。
少刻,几名宫衣女子鱼贯而入,奉上最后的甜点。呈给清幽的是一碗金丝血燕。
不知缘何,送甜点的宫女走近至清幽身侧时,脚下突然一软,整碗燕窝便倒在了清幽的身上,瞬间便将那天水碧色的衣衫,染得绽开了丝丝缕缕红花。
清幽的手背亦是被燕窝烫得通红通红。其实,她自幼习武,本是可以避过,只是那一瞬间,她不能肯定是否是凤炎对她本能反应的试探。所以,她本是伸出阻挡的手,在握稳落下瓷碗的那一刻,又突然将碗翻转,任那血燕泼洒了她一身。
碗盏随之落地,砸的粉碎。
身上被滚烫灼烧着,背后却无声地漫上了冰凉,渐渐冷彻心,冷彻骨。这凤炎,果然是不好对付,处处与她为难。
凤绝瞧见,立即拿了绢帕替清幽擦拭,满脸心疼。
清幽那细小的动作,并未能逃过凤炎锐利的双眸。他并不语,只是不悦地“嗯”了一声,以示不满。
那一时失手的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即刻跪下哀求道:“王爷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清幽见那宫女哭泣颤抖得如飘零的残叶,心中微微不忍,温和道:“不碍事的。”
凤绝见清幽如此,亦不再多语,也没有过多责怪,只是一味心疼地揉着她的纤纤玉手,朝底下跪着的宫女递了个眼色,低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去屋外取些冰块来,给她敷上!”
凤炎却摆摆手,唤了另一名宫女近前来,仔细吩咐道:“你且带着惜惜姑娘去后殿中换件衣裳罢,天冷又下雪,衣衫潮湿,一会儿可别叫惜惜姑娘冻着了。再请御医来瞧上一瞧。”
凤炎的话,合情合理,凤绝一时不疑有它,微笑着颔首道:“惜惜,你去罢。我在这儿等你。”
自有宫女领着清幽前去更衣。
清幽起身离开,跨出殿门的那一刻,夜空中正有新雪飘下,洁白的雪花被凛冽的风吹得身不由己,当空乱舞,一点飘落至她的颈间,却瞬间化作冰凉的水珠,滑向深处…
她的心中,不知缘何,始终惴惴,有着不好的预感。
这厢刚刚支走了清幽,那厢凤炎已是命人端上一盏赤金托盘,里边是一三脚青铜鼎,鼎内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着,摇曳着一殿的酒香,恭敬地奉至凤绝面前。
宝鼎香烟,正轻缓吐出百合香乳白的烟雾,随着扑入室的几缕寒风,袅娜若女子在殿中轻舞着。
但听凤炎震声朗朗,字字道:“皇弟,你献策绕道强渡九江,功在社稷。本王特奉皇上旨意,御赐醇酒一杯。”
凤绝心中闪过狐疑,这青铜酒鼎,的确是专用御赐,只是为何在此时?他接过,正待饮下,冰凉的酒液凑至唇边时,他已是察觉出不对劲。这酒里有宫内最烈性的禁宫秘药一一合欢散。
他不知凤炎究竟是何意,然御赐之酒,又是当着这些新贵之面,他不能拒绝。剑眉紧蹙,他只得仰头饮了,却不咽下。只待等会寻机吐出。
凤炎唇边漾起一抹幽深的笑容,绿眸中有精锐之光一闪,他缓缓问道:“怎么了?皇弟,连叩谢圣恩都忘了么?”他的皇弟想娶那名来路不明的东宸国女子为正妃,他怎能坐视不理?证据他暂时找不到,可至少,他能挑起他们之间的嫌隙。
凤绝将酒含在口中,心知凤炎定是故意的,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咽下,出位列席拱手道:“臣弟,谢主隆恩!”
几乎在咽下合欢散的那一刻,他便觉周身陡然热了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狂潮在心底泛滥着,且四处冲撞,寻找着出口。而那样的狂潮,他从未经历过,几乎瞬间便要将他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