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定在了长街的尽头,有着片刻的凝滞。
来人在他十丈外即停,不再走近。姿态娉婷,浅色的披风将她全身上下都罩得严严实实,不见容貌,独有一缕长发顺着帽沿的缝隙间偷偷探出,被雨水打湿,正一滴滴地往下淌水。
“不知姑娘跟随在下这么久,有何指教?”剑眉微挑,他淡淡问道。
隔得太远,清幽瞧不清他的容貌,只觉他仝身散发出一种孤傲漠世的冷寒之意,那寒气好似一把利剑,能直直刺入她的身体之中。地上,昏黄的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亦是冷冷清清。
清幽缓缓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分遥远空茫,寂寂道:“受人之托,请你听一曲琵琶。”
浅色的披风,拉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两只手和一袭黑白相间的琵琶。
手,素美如玉,而琵琶却更显精致,即便是茫茫黑夜,也遮挡不住那璀璨光华。
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音符和着潇潇雨声,如珠玉般坠了满地。乐起,但见满街昏黄的灯笼,瞬间熄灭。
周遭,是无尽的黑暗。
她轻抚琴首,琴音先是低沉舒缓、连绵不断,如轻烟般袅袅缭绕在雨中。待前奏过后,她手指如长轮劲转,来回拨动,琴音滚滚,豪情顿出,杀机隐现,如有千军万马暗夜行军,风起云涌。
又渐渐转振奋磅礴,清幽力贯指尖,数声急骤后,仿若银浆乍裂,蛟龙怒吼,又仿佛那刺骨寒风在峡谷中穿梭,惊心动魄。琵琶声中,竟已杀气震天。
凤绝默默听着,面上并无一分表情,十指渐渐收拢,隐于袖中。
待到音至云霄之巅,却又陡降安详,她连番拨弄着琴弦,悠扬的乐曲好似那漫天风雨潇潇而下、无边秋叶飘飘落地。最后一段,已是洋洋洒洒,宛若春风狒过大地,百花初放,江水静静流淌。
可是,最美的音乐,往往是那最催命的利器。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远处那抹始终立着不动的黑影。食指尖轻轻勾起一根琴弦,拉成极弯的弧度,但听得“呲”地一声,一道极刺耳的尖细声音划破夜空。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将他们彼此间陡然照亮,又隐于黑暗。雨势更大,阵阵寒意侵入肌骨。
但见那琵琶琴弦之上,好似击出道道索命银色的利剑,直朝凤绝而去。
只是突然,她眼角瞥过一道寒光飞过,在墨色夜雨中好似流星般灿烂。
乐声止,一切终归平静。
清幽只觉右手食指一痛,低头看去,她凝在风雨之中的身形,瞬间呆住。
她的琵琶上,不偏不倚地卡着一根银针,将中间三根琴弦卡的死死的。而一滴鲜红,正落在了那琵琶之上,夜太黑,琵琶本又是黑白相间,此刻就好似坠上一点艳丽的黑色珍珠。
她的食指,被他击出的银针刮过,划了一道不深也不浅的口子。
浅一分,便不会流血。深一分,则会断她筋脉。
她知道,这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她也知道,他手下留情了。
相隔十丈远,一根银针,他竟能将分寸把握得如此好。可见他的武功,果然是天下第一。
凤绝指尖轻轻一弹,有火星一一飞过,夜西街市之上,灯笼复又一盏一盏地挨个幽幽燃起。
雨更大,纵情地在满山丛林间奔腾,漫天漫地地覆盖下来,将他们笼罩在水气氤氲之下,亦是在他们之间隔出一道水玉珠帘。
他沉声道:“一曲琵琶,十年功力,毁之可惜。姑娘请回,好自为之!”转身,他墨色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西镇的尽头,不复可见。
夜清寂,街灯将她的影子拖拉得很长,映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更显凄凉。
终,一盏灯笼被风吹落于地,翻滚了几下,停在她的足边。
灯火,被雨水瞬间打灭,就好似,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国破山河在 第七章 他的红颜知己
大雨渐停,转晴,秋光遍洒大地,朝气横生。
待清幽回到东都静王府时,已是九月十日的凌晨。
正值夏末秋初,满园艳光尚未收歇,静王府中百花仍是美得铺天泄地,红红白白,又被秋日的雨水一润,更是娇娆得令人难舍难分。只是,往来之人无心欣赏。
清幽早已是除去挡雨披风,穿着一袭黑色的窄袖服,依旧蒙着乳白色的蚕丝面纱,并用一块蓝色锦布裹住幽冥琵琶抱在怀中。步履愈急,她飞快地在静王府中疾行着,前日晚上在夜西镇中,她没有能阻拦凤绝。而返回之时,因着下雨,凤秦国的布防又是层层加严,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潜出来。原本,她是趁着轩辕无邪去北城郊城楼与师兄共同商议军情,估摸着他两夜都不会回来,这才敢偷偷潜出东都。
可眼下,她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
正想着,迎面走来了一名小厮,瞧见清幽,他眸露喜色道:“白姑娘,你可回来了。庄王殿下等了你很久呢。”心中有如大石落地,要是这位白姑娘再不回来,庄王的怒气恐怕要将整个园子都掀翻了。
什么!清幽心内猛然一震,他竟然已经回来了。面上一滞,她连忙问道:“那他人呢?”
那小厮朝身后指一指,道:“方才瞧见,庄王殿下正往湖边去了呢。”顿一顿,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白姑娘,那个,庄王很是生气呢。”
清幽滞滞“哦”了一声,她连忙朝湖边而去,心中不免有些惴惴。看来,他肯定知道了她两夜不归之事。
脚下疾行着,愈走愈快,一花一木,花香轻袅,碧枝徐垂,在身侧飞速掠过。待到了近了湖边,一抹金色的身影直直撞入她的视线之中。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圈下鸦青一片,连极美的眼梢都带着疲惫之意。此刻,温淡的阳光明媚地拂过他清爽的眉眼。
转首,他看着她,足足有一刻,神情如此专注,仿佛万千话语都化在了那柔和的眼神之中。
清幽望着他英俊的面庞被湖风吹得棱角分明,眸光定定,不由出声唤道:“无邪…”
湖光在艳阳下折射出金灿灿的水光,耀人眼目,衬得面前的她,益发清丽。
他一怔,旋即回神。望着她一袭窄身黑衣,还怀抱着琵琶。只一刻,他的眸中已不复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如钩冷月般的精锐寒气,他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究竟去哪了?”
清幽望着他生气的脸色,秋水般的明眸略略低下,只敢盯着他金色软绸长衣领口的那万字刺绣,声音更低道:“我…只是出去走走…”
他脸色更黑,上前一把便夺下那琴,又是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语调更怒,隐隐发颤道:“清幽!你说谎也要打打腹稿,出去走走要两天两夜么?还要带着幽冥琵琶?!”
他微微眯起的长眸,疼惜之意与怒意揉和在一起,堪堪都落在她的身上。
那一刻,他只觉得一种无底的凄凉缓缓漫上心间。东宸国曾经盛极一时,而如今却是积贫积弱,任凭他如何努力去挽回,都只是杯水车薪,都只是螳臂挡车。是不是,他太无能…
这么多年来,他日夜操心着国事,从未分神去考虑过儿女情长。如今,终于有了令自己动心之人,有了令自己想要守护之人。可她却…战事险峻,她所去做的事,他几乎都不敢去想,该会有多么危险。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他有多么害怕,哪天一觉醒来,国将破,而她却不在身边。
轩辕无邪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之上,葱白的指尖,一道深褐色的血痕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眸中。他颤着声,问道:“清幽,你的手指…怎么会…”
其爱护疼惜之状,令人心中荡漾。清幽眼眶微红,只低低道:“无邪,没事的,只是划伤而已,并没有伤到筋脉。”
“划伤…”他喃喃重复着,手势更加温柔,将她的手指拉至薄唇边,反复亲吻着。心中,却闪过无穷无尽的后怕。看来清幽还是没有听他的劝阻,私自前去会凤绝了。她幽冥琵琶的天籁魔音,其威力他自然是见识过的,想不到也不能耐凤绝若何,还差点伤了她的食指。
一曲琵琶,十年功力。他不敢去想,要是她手指的筋脉就这么被划断了,那这世间,还有谁能弹奏如此动人心魄、摄人心魂的曲子…
心念一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清幽,他为何肯放你回来…”突然,他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妥,一下将她揽在怀中,哀叹一声,“罢了,你回来就好。以后…别再做傻事了!我会担心的,知道么?”
清幽倚在他的怀中,感受着他的心跳仍是砰砰而动,有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心中荡漾,有春日暖意的波涛阵阵流动着。她轻轻颔首,小声道:“无邪,我都听你的,再不会莽撞行事了。”
微微将他隔开一寸,她仰头望着他英俊的面容,望着他的憔悴,望着他的惶然,绽放了一朵最美的笑容,宽慰他道:“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无邪…”她踮起脚尖,伸手为他扶正发髻上的金冠,又替他将颊边两缕长发顺好,将他的衣襟的褶皱拉正,柔声道:“无邪,我自小就有抱负,见百姓生活疾苦,总想着帮上一二。无奈我不懂朝政,又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所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看你那么辛苦,只是想替你分担一些罢了,没想到…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么?”她的话,渐次低了下去,只因他已是愈抱愈紧,渐渐胸口都被硌得生疼生疼。可是,这般勒骨的隐痛,于她,却是这世间最甜蜜的。
他并不知道,从前自己每每下山,总会在小镇或是东都街上的茶室中坐上一下午,喝上一杯清茶,听着说书先生讲庄王的故事。那时,她脑中总是在想,庄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长得又是什么样子呢?
她曾将他想作过一身戎装,气震沙场;还曾将他想作过精明厉辣,雷厉风行的官场模样。就是不曾想到,他竟是这般俊美如画,风趣邪肆,冷锐中带着温柔,雷厉风行中带着细腻。
他并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一种崇拜。她几乎不敢去想,他是否对自己亦有着同样的情意。可他的温柔,他的担心,他的吻,又是那般醉人缥缈。她知道自己,已是深深的陷入了,每一次彷徨遐想间,她总是担心着这是一场虚无美好的梦,一旦醒来,就如流沙逝于掌心,什么都留不住…
秋阳犹盛,此时正耀在他们的头顶,是一种炙热的焦烤。他依依放开她时,方发觉两人已是浑身泌出一身薄汗。
轩辕无邪复又拉过她的手,将幽冥琵琶放入她的怀中,神色又柔和些许,浅声道:“我明白了。两天来,你一定很累了。你先回去休憩一会儿,再换身衣服。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清幽知他终是同意带她接触军政事务,心中一喜,生怕他反悔,连忙点点头,抱着琵琶便往怡园而去。
待到入夜后,两道身影行于东都街上。
由于前日下过一场秋雨,使得空气中都如泉水般清新,将所有战争的硝烟味尽数冲散,虽然路上行人不多,却也不至于荒寂寥落。
可是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般凝滞彷徨的表情,瞧不出是喜还是怒,只有一点哀愁写在眉间。那样的茫然,就好似东都那不可测的未来一般。
清幽悄悄觑了轩辕无邪一眼,只见他的脸色益发黯沉起来。她心知,现下的形势,凤秦国嚣张跋扈,十万铁骑围在北门外。而城内,早已是人心涣散,虽然他强行下令,封闭南门,不准百姓携眷逃散,民船私载者更是严令处罚。可是,堵得住人,却堵不住东都子民那慌乱崩溃的心。
一轮洁白的月温柔地照在青石板小路上,随着他们的踩踏,发出“吱吱”的声音,回响在了戚寂的街上。
到了得月楼门口,一名样子伶俐的小二忙迎了上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得月楼,在东都颇负盛名,往来皆是贵客。
清幽入了人多之处,下意识地将面纱往上拢了拢。她打量着这得月楼,布置得是锦楼画阁,秀户珠帘,垒翠耀目,十分清雅,并不似寻常的酒楼饭馆,别有一番风致。且楼内的几个端茶倒水的姑娘亦是容貌清丽。可见这里老板的独具眼光。
轩辕无邪随手召来一名端茶女子,轩眉一扬,问道:“听闻得月楼有酒名唤‘水中月’,我想买上两坛,不知可否?”
那端茶女子盈盈一笑道:“公子一瞧就不是本地人。我们这确实是有‘水中月’,可惜是茶不是酒。‘水中月’货源极少,公子若是想要买了带走,需得问过老板娘才行,而且价格很贵。”
轩辕浅浅笑着,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哪里的话,这边请。”那端茶子女掩唇呵呵一笑,说着,便引着他们往那左边偏院的二楼厢房而去。
轩辕朝清幽略略颔首,清幽立即会意,二人便跟着那女子往左边而去。到了左侧厢房,但见精致的雕花木门紧紧闭着,那端茶女子上前轻轻叩门,低声唤道:“江姑娘,有贵客要买我们的‘水中月’,我将他带来了。”
屋中传来一声清甜婉转的声音,如泉水叮咚作响,“嗯,知道了,你先去罢。”
端茶女子闻言,依依退下。
少刻,雕花木门徐徐打开,漏出一室明亮的烛光。里边出来一女子,穿一袭月白色水纹绫波裙,外罩一件莲青披肩,肤白胜雪,一双星眸转盼生姿,明艳不可方物。
那女子缓缓步出,身盈轻动,宛若初夏一朵莲花悄悄绽放着。她抬眸瞧见轩辕无邪,又瞧了一眼蒙了面纱的清幽,微微一笑,盈然道:“这位公子,这位姑娘,里边请。”
清幽随着轩辕无邪一道入内,她暗自打量着房中的精雅布置,颇为惊叹,尤其是墙上悬挂着一幅美女画卷,灵动神飞,姿态蕴蕴,那女子好似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逼真的绘画手法,心中不免惊叹。
正恍惚间,轩辕无邪已是关照她略等片刻,他自己则与那名女子入了厢房的内室。
隔着悠悠碧玉珠帘,清幽隐约瞧见内房之中还有一名红衣女子,此刻正背身而立,不见容貌。而那名被唤作“江姑娘”的女子,在红衣女子耳侧低低说了一句。只见那红衣女子旋即颔首,便从内室的后门出去了。
清幽自幼习武,听力极好。她隐约听得那江姑娘如是说,“玉蝶,你先去罢,万事小心。”
又隐约听见轩辕无邪似唤那江姑娘叫做“书婉”,他们说话的声音渐低,说了好久好久。
不知缘何,此刻内室之中的两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绝美婉约,仿佛是天合一对般,且他们似有说有笑,十分熟稔。这样的场面,清幽瞧见,心中有淡淡异样的感觉划过,说不上来是酸还是闷。
片刻后,轩辕无邪才从内室中出来,望着清幽一脸茫然,他轻轻环一环她的肩,柔声道:“清幽,我还要赶去北城楼驻防。”偏过头,他指了指内室的女子又道:“她叫江书婉,是得月楼的老板,你们可以慢慢聊一会儿。我先走了…”依依拉过她柔细纤白的手,蹭在颊边,他的眸中尚有眷眷之色,半晌才松开她,不舍道:“清幽,你回去时,路上小心!不要太晚。”
清幽颔首,挤出一抹笑容,道:“嗯。”
风随衣动,帘随风动,她望着轩辕无邪渐渐远去的背影,眸色怔怔,始终移不开视线。
身侧,忽然有香风阵阵靠近,清幽愕然侧首,却见江书婉已是依依靠近,她一双美眸睁得极大极亮,似有一缕戏谑之色。
江书婉见清幽神思漂移,方才自己与轩辕无邪在内室谈话之时,清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轩辕无邪身上,而此刻看向自己时又有一分尴尬之色,她的心思聪慧无双,心下早已是雪亮一片。
缓缓凑近清幽身侧,她忍不住打趣道:“喂,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他的红颜知己吧…”
清幽一愣,被人说中心思,面上更红,所幸她有薄纱覆面,不然此刻真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了。她连忙摆手道:“怎会?我只是吃惊,你如此年轻貌美,怎会营生这么大一间酒楼。有些吃惊罢了。”
江书婉拉过一张楠木交椅,将清幽按在座上,又是打趣道:“好了,我知道你叫白清幽。现在,可不可以让我瞧瞧,让我们赫赫有名的庄王殿下藏着掖着的美人的真面目?”
清幽面上更红,见江书婉为人直率天真,她缓缓拉下面纱。
江书婉瞪着一双美眸,瞧了半天,方赞道:“庄王到底是别具眼光,好一个清水芙蓉,幽幽莲生。”她突然朝清幽伸出一手,唇边挂着绝美的笑容,字字道:“欢迎你,加入星月盟。欢迎你,来到我们星月盟东都的情报中转地,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江书婉。你直接叫我书婉就好了!”
那一刻,清幽只觉自己被她那真率的笑容,彻底吸引住了。
情报中转地,如此危险的事。眼前的江书婉却做得这般轻松愉悦,得心应手。此刻,她真的很好奇,江书婉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国破山河在 第八章 等着我回来,庄王妃
这晚,清幽与江书婉聊了很久很久,她们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待到离去之时,已近凌晨。江书婉笑着将她送至门口,声称要是再晚,只怕轩辕无邪下次要来拆了她的得月楼了。
清幽挥手离去,此时,天际扑愣愣几声响,是晚归的昏鸦落定在枝头栖息,一分皓月又向西沉了一沉,夜色渐渐褪去。
紧赶慢赶,她总算在紫光初晓时进了静王府。
与江书婉畅谈一整晚,她对星月盟了解不少。星月盟是轩辕无邪几年前一手创立的,由江湖各界有志爱国人士加入,他们来自不同的郡县城镇,有男有女,却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在各国游走着,打探着各地的情报,再集中反馈回得月楼,并由江书婉上呈轩辕无邪。
星月盟中纪律严明,几乎所有的人彼此都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份,彼此也都没有见过面,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如果有一人不幸暴露,不至于其他的人全受牵连。
唯有一人,知晓所有人的身份面目,此人便是江书婉。更令她诧异的是,江书婉竟然还是东都守城江远道的女儿,由于朝政往来,自幼便与轩辕无邪交好。据说是因为她的父亲流连风尘女子,纳作小妾,还害得她娘亲枉死,所以她早早便与自己的父亲决裂,这两年来一直在外自己营生,从不回家。此事,东都街上,茶余饭后,几乎人人知晓。
不过,清幽明白,这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目的是能让江书婉暗中经营这个情报中转地,又合情合理。而此事,东都守城江远道多多少少是知晓的。看来,他们父女都是最忠最爱国之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
清幽的心中,不免佩服江书婉,如此年轻便能将一间这么大的酒楼经营得如此好,做着如此危险的事,却游刃有余。想来也是,唯有她最适合此事,毕竟谁能想到,一名纤纤弱女子,竟会是情报负责人呢。
虽然眼下,设在东都的得月楼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可是一旦东都失守,这得月楼便会显得无比重要。这一切,都是轩辕无邪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害怕有朝一日东都不保,他们至少在东都还有一处内线联络点。
想着走着。
彼时东方的天空,太阳好似那金色的火鸟,扑腾腾跳了出来,无数道金光,将世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
清幽缓缓抬头,望着朱漆门梁之上高高悬着的“静王府”三字,龙飞凤舞,浑然天成,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好似要腾飞起来一般。
突然,“当!当!当——”东都城楼的大铜钟被重重敲响,一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了浩瀚的蓝空之上。一声比一声更悠长。
树上晨欢的鸟儿似被这钟声所惊,成群飞起,哗啦啦一阵巨响,掀起满树翠叶簌簌直抖,无法再平静。
而那钟声,悾悾远远,每一声都好似那来自地狱的召唤,自无尽的黑暗中朝她抓来,紧紧扼住她的咽喉,渐渐令人窒息。
当!当!当——
她心中默默数着,一声,又一声,整整九九八十一声。她知晓,战事又起,凤秦国主帅开始攻城。
只是,不知道,这次,东都能守住多久,还有没有未来。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弥漫山谷的狂肆杀气;仿佛听见了声音滔天响的马蹄声,正踏过平原直朝东都而来;眼前仿佛看见了烽火冲天、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战事的惨烈,她闭上双眼几乎都能想象。
天下之争,弱肉强食,总是这世间最原始最残酷的,亦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转身,她默默走入静王府之中。
府中静悄悄的,一缕秋风卷着几片初落的黄叶飞旋着,飞旋着,最终落在她的发梢之上,又轻轻坠落于地,被踩成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默默走着。
眼下,于她来说,唯有等。
既然他不希望自己去涉险,那她就静静地等。她相信他的能力,一定能守住东都。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怡园之中,等着他回来。
五日后,前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听闻北方四郡的形势益发严峻,紫竹国几乎是倾囊相助,致使凤翔的攻势不得不放缓,由排山倒海的激战,转而陷入了持久的僵局。再加上北方秋雨连绵,天气渐冷,如果凤翔在入冬之前无法攻下北方四郡。那便,只能等待明年开春了。因为凤秦国的铁骑不善在冰河上作战,也不能适应北方四郡过冷的寒冬。如此一来,北方四郡只需熬过十月,今年便能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