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起,一缕流畅婉转的音调,从她的指尖倾泻而下,如碧波荡漾,轻云出铀。回响袅袅,却又突然停住。身周,骤然回归万籁俱寂。就在那一阵悠扬的乐曲中,黄雨轩已是端来了茶壶,并且将热茶逐一奉上。
空气之中,只余清茶缓缓注入茶杯的潺潺声。
此刻,天蝎谷的几名黑衣弟子,有的年长,有的尚幼。他们眼见天清山庄屋外一一摆上了案几圆凳,还备上清香四溢的茶水,个个面面相觑,不知眼前这名白纱罩体的女子究竟是何用意。可是,仅仅是方才那一缕如断如续的琴音,他们脚下已仿佛生了根似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意思,依次地坐入席中。
奉茶完毕,静…
静寂,甚至没有一片树叶舞动,也没有一只鸟儿扑扇翅膀,甚至连呱噪的蝉也不叫了。
清幽缓缓低首,脸侧细腻的肌肤微微贴着琴首,纤长的手指又拨弄着琴弦。乐声又起,曲调悠长舒缓,带着超脱于世的空灵,有如片片白羽自空中飘落,飞旋着,最终低至尘埃,泣噎呜咽。
曲调,愈来愈哀伤,愈来愈摄人心魂,仿佛能勾出人们心底最忧愁的过往,每一个人的渐渐情绪,益发低落。
轩辕无邪只觉自己亦是被那悠扬的琴音所吸引,待到发现不对劲时,脚下竟是再也不能挪动半步,如被顶住一般。任凭真气如何在体内游走,都无法冲破。心中惊叹,好厉害的魔音!
此刻,轩辕无尘亦是幽幽站立,他望着清幽淡雅的侧影,正泠泠拨弄着琴弦,眸中好似有万千柔光若隐若现。
哀声愈戚,仿佛悲从中来,闻者落泪。天蝎谷的一众弟子,早已是听得痴迷,眸露涣散之色,神思被摄。
突然,面上白纱轻轻扯动,清幽唇边勾起一缕清冷的笑意。她连击琴板,令得琴音陡高,淋漓尽致。纤长手指如同长轮劲转,琵琶声竟似有金铁相击,又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煞气并着浓重的杀气渐渐溢满整个天清山庄,园中木然坐着的天蝎谷弟子仿佛被萧瑟秋雨狂吹肆虐,齐齐低下头来。
她静静的坐着,凝神弹奏,出神的融入其中,沉醉七分。月儿高悬,漫天星光幽幽落下,夜风吹拂,撩起她雪白衣阙如风轻扬。
再拨,琴音更是拔高,有如穿云破空,但见清幽此刻中指勾起一根黑弦,拉至极弯的弧度,仿佛是一道致命的弯弓,蓄着致命的利剑般,她正待松开手。
“且慢!手下留情!”
一声清亮浑厚的男声骤然响起,仿佛闪电破空,瞬间便照亮了整个夜空。夏夜朦胧水气,笼于园中池塘之上,但见一蓝衣男子踏着屋檐黑瓦纵身而来,越过池塘。纯净的幽蓝色,随着他一纵一跃之势,衣摆翩飞有若飞鹰展翅,拍起一波波劲气,激得满树银花纷纷坠落。
连步踩踏,那蓝衣男子在空中飞旋三圈,方缓缓着地。
琴音顿止,却令人觉得意犹未尽。
清幽反手一挥,体内真气涌动,顷刻间已是拔起身后一架刺绣屏风,依依挡在自己身前。师父曾经多次关照,切忌不要让人轻易瞧见她的真面目,以及那满头棕红色的发丝。而眼前这名蓝衣男子,恐怕便是天蝎谷中的大弟子--蓝毒。
匆匆一瞥,想不到他竟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有余。听闻天蝎谷中,不是按资历,也不是按年龄,谁的武功高,谁用毒厉害,谁便是当仁不让的大师兄。
她,不想让他瞧见。
今日,给天蝎谷众弟子的教训,点到即止。此时她不想再出面,招惹是非,侧身一闪,她已是抱着琵琶隐入内室。
随着琴音的徐徐散去,一众听得如痴如醉之人,皆缓缓苏醒回神。众位天蝎谷的弟子眼神陡然恢复清明透亮,却见自己正坐在圆凳上,面前还摆着茶水。那茶,热气未散,正徐徐袅袅着白雾。众人脑中只觉一阵迷糊,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再看身侧,正负手立着一名长身背挺的蓝衣男子。
众人一惊,面上皆是慌乱,连连跪下,唤道:“大师兄,我们…我们…”语音颤颤,几乎不能成句,更显那蓝衣男子的威慑力。
轩辕无尘自是明白清幽隐入内室的意思,他一人自屏风后缓缓步出,见了蓝毒,不免拱手道:“蓝毒,天清谷与天蝎谷,虽同在落云山系。可我们应当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先前是小师弟误闯天蝎谷,多有冒犯,还请你多多担待。可如今你们一而再,再而三上门寻事,未免有失江湖风范,显得小家子气了。”
狭长的桃花眼微眯,折射出点点潋滟艳光,蓝毒轻笑,道:“说的是,是我这个做大师兄的,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师弟们。多有得罪了!”
月光幽幽落下,更显得他面若美玉,蓝毒瞥了一眼身侧案几之上奉上的热茶,又是笑道:“天清山庄的待客之道,果然不错。天籁魔音,更是婉转动人心魄,杀人于无形,只是不知是何人弹奏?不才还真想见识一下。”他的目光,依依朝里望去,却瞧不见一人,眸露失望之色,心中不免有些郁郁。
方才,他自天蝎谷中匆匆赶来,远远便听闻琴音如十面埋伏,暗藏杀机,心知不好。所幸没有来晚,亦是庆幸自己没有听得琵琶之曲的前奏。不然,即便心念定力如他,恐怕也难逃天籁魔音的摄魂控制。
只是,来晚一步。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弹奏此曲,应该是名女子罢…
蓝毒自袖中取出一支寒玉笛。清润的玉笛,在他的手中宛如旭日初升,明亮耀眼,电光火石间他已是挑起案几之上的青玉茶盏。只见那茶盏,顺着玉笛依依滑下,最终滑至他的手边,未曾溢出一滴清香。
抬袖,一饮而尽,蓝毒浅笑道:“谢过贵庄的茶,亦是谢过屋中之人的手下留情。告辞!”
蓝袍一甩,仿佛三尺碧水自岩间飞落,他转身离去,带着无尽的洒脱。身后,数名天蝎谷的弟子赶忙唯唯诺诺的跟上。
待到他们走远,清幽方才自内室出来,她取下了覆面的白纱,露出清丽的容貌。站在门口,耳侧垂下的长发,在夜风之中轻轻拂过她的面颊。白色的长裙在月夜中宛若一朵初绽的梨花,棕红色的发丝披散着,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
轩辕无邪瞧着她婉约的侧脸,那样美,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目光迷离,口干舌燥。心中的惊异,有如海潮般滔天涌动着。想不到,她是毒娘子的徒弟,不仅仅是善于用毒,能驾驭如此烈性的毒蛇,轻功超绝。且一手幽冥琵琶的天籁魔音,更是催命的利器。方才,自己在天籁魔音的感染下,亦是不得动弹,若是她勾起的琴弦,是向自己发出致命的一击,那他,恐怕已无还击之力。
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能是她的对手?他揣度,恐怕不超过五人。
轩辕无尘见清幽自内室出来,语意之中有一份疼惜,柔声道:“小师妹,你何苦要出面,师兄可以…”
语未毕,已是被清幽打断,她盈盈抬头,眸中满是期盼道:“师兄,请你带我去静王府,可好?”
轩辕无尘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她的话中之意。
清幽已是接着说道:“师兄,方才庄王殿下已是将天下形势说得如此清楚。国家大业,匹夫有责。师兄,我要出谷,我要下山。我要去拯救苍生于水生火热!”字字如珠吐出,她的眸光中透出万分坚毅,她的语气之中,含着坚定若磐石,任凭斗转星移,却无人能改变她的决心。
轩辕无尘心中的惊悸,如天空交错激荡的浮云滚滚。他的小师妹,早就长大了,再也不是他羽翼之下的洁白小鸟。天空太蓝,太美,她要飞翔,自己无力阻止。
几乎是挣扎着的语调,轩辕无尘艰难启口道:“世事险恶,我担心你…”他的语调,渐次低了下去,再说不下去。是不是他自己,过于浅薄了,只想着儿女情长,没有将家国大业的重任负在肩上,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他过于相信因果循环,相信历史长河默默碾过,有些事,即便是你再努力,也不能改变的?
清幽抬眸,眸中有如闪电划过般照耀清明,脱口而出道:“师兄,我们习了一身武艺,难道就是为了防身之用么?如果不能报效国家,那即便武功再超群,修为再高,又有何意义?我希望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师兄,你瞧方才我独自一人,都能击退数名天蝎谷弟子。师兄…”
轩辕无尘薄唇微微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来,半响才道:“好!”
清幽微愣,有些不敢确定师兄那声“好”,究竟是指何意。
轩辕无尘缓缓舒出一口气,字字清晰道:“好,我带着你去静王府。”心中,好似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荡漾起层层涟漪。
既然,他不能阻止她,那就让他一直守着她,保护她罢。小师妹生性纯净,心思简单,不谙世事,他着实很担心。朝政凶险,眼下又战事四起,他们所要面对的,又何止是区区几名天蝎谷弟子这般简单…
清幽一喜,想不到师兄竟是答应下了。
“那师兄,不知师父那里,会不会同意?”她还是有些担心,然,一颗心,早已经飞下山。
轩辕无尘眸光眷眷望着她,惘然道:“放心吧,师伯长年不在,云游四海。我自会修书一封,向他说明一切缘由。至于师姑那边…也该到了历练你们的时候了,总不能…永远待在谷中。不过师弟还小,就暂留谷中,照顾师姑罢。”
清幽用力点点头,梨涡慢慢盈上如春风沉醉的笑容来,转眸望了轩辕无邪一眼,发觉他正望着自己,两颊微红,她低低垂下头去。
轩辕无邪望着她唇边笑容盈盈,一双睿眸中流转着精光,似是若有所思,修长的手指,拂过略显冷硬的下颚,始终凝立不语。
“等等,师兄,我也想一起去!”红焰舞细长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每一个人的思绪。
此时,大家才发现似乎将她忽略了太久太久。
红焰舞面上有一丝尴尬之色,望着轩辕无尘道:“师兄,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她妖媚的眸子,转而望向轩辕无邪,眸中闪动着灼灼神采,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可以么?”
轩辕无尘正待说些什么,不想轩辕无邪已是微微一笑,双手环胸,他正声道:“长久以来,我自民间创立了星月盟,欢迎各位江湖豪杰,还有侠女的加入。”长眸微眯,他的目光巡巡落在了红焰舞身上。
红焰舞闻言,自是喜上眉梢。
夏夜更深,更浓…
此刻,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同。心思,也各异。
轩辕无尘望着清幽,此时容色娇美如丁香凝露,宝石流霞,是那样美。她是那么的高兴。原来,她是如此渴望蓝天,而自己,终究不能再将她束在身边。再是不舍,也只能将她放飞。
只是,世界这么大,这么美,世间这许多诱惑。有朝一日,她飞累了,还会不会惦记着回来…
国破山河在 第四章 凤炎
东都,静王府。
炎夏的傍晚,有凉快的风从湖面上刮过,带着满池荷花的清新和水汽徐徐而来。
此时,轩辕无邪穿着一袭窄袖紧身的金线黑袍,正绕过湖畔,独自往静王府外走去。风,鼓鼓地吹着,吹得他的长发因风一飘一歇,与那河畔的茂密绿柳相同。
不远处,一抹白影见他走远,依依跟上。
轩辕无邪忽觉身后一阵芬芳浮动,心念一动,他突然止住了脚步。骤然转身,唇边挂着一缕悠然的笑容,望着那抹白色身影隐于青青绿柳之后,他轻笑道:“清幽,你出来罢。”
清幽其实并未刻意跟着他,见他问,便走了上来。正当夏日,她的面上覆着轻薄的蝉纱丝,柔顺的长发亦是隐匿其中,只以一支银色的素花簪在耳侧别住。莹然水眸中,浮动着点点晶亮的光芒,菱唇微动,她迟疑了下,终是问道:“无邪,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其实,按礼她应当唤他一声“王爷”,或者尊称“庄王殿下”,可是他却让她依旧唤他的名字。
自从师兄征得师父同意后,她下山来到静王府中已有数日。听闻轩辕无邪已是安排红焰舞去了星月盟中,似乎交给她不少重要的事。可是自己,却一直留在了静王府中,整日无所事事。实在闲得慌,只得练练武,打发时间。师兄自从回了静王府后,变得非常忙,白日里经常整日不见人影,晚上回来尚在房中研究兵书与地形图。且,时常与轩辕无邪商谈至黎明初晓。
军政大事,她并不懂,插不上嘴,也帮不上什么忙。看着他们日益愁眉深锁,她只得与旁干着急,心中隐隐知晓,也许,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大战在即了。
轩辕无邪微微一笑,轩眉一扬,并不隐瞒,答道:“我准备去一趟边界处凤泰国的布防区,再打探一番。趁着现在赶路,夜半时分应当能赶到。”
清幽听罢仰起头,忙问道:“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多个人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况且,上次你不就是独自一人去打探敌情时受伤的么?”来到静王府中后,她才渐渐了解到,原来轩辕无邪上次便是因着刺探敌情而受的伤,这才自边界转道去了天清谷,又想在温泉中疗伤。然后,遇上了自己。
轩辕无邪低头想一想,滞滞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的眉梢眼角间,含着一丝担忧,又道:“只是,边境巡逻十分森严,凤泰国又多武林高手,恐怕会有些危险。”
清幽忙摆摆手,道:“不妨事,我会很小心的。”她的眸中含了几分期待,其真切之意,令人难以拒绝。
轩辕无邪勉为其难道:“嗯,那你可要跟紧了我。”
清幽一喜,连忙点点头,两步便跟上了他黑色的身影。行至静王府门口时,不想遇上了正巧回来的轩辕无尘,她心知师兄肯定会问她上哪,肯定要有一番说辞,她连忙先行解释道:“师兄,我和庄王殿下一道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罢,她便急着跑出了静王府。
“小师妹,等等…”
轩辕无尘眼见她的倩影消失在视线中,跟随着轩辕无邪而去。心中,无端地觉得一阵惆怅,伸出手来,感觉好似有柔柔细沙在指缝中悄然漏下,再也无法将它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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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夜色深沉,万籁俱静。他们悄悄行过了依旧热闹、灯火辉煌的大街,又悄悄潜出了守卫加严的城门,穿过了重重树林,又翻过了山谷。即便是一路施展轻功,也疾行了约三个时辰,方才抵达。
纵然武功底子再好,他们也不免有些气喘吁吁,真气岔溢。
月儿,正隐于浓重的云层之后,只有惨淡的余光寥寥照耀着茂密树林,更显夜色狰狞。他们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一处军营外。狰狞夜色下,那一个个挨着布置的军帐就好似一个个巨大的黑洞,准备随时将他们吞没一般。
军营之外,木栅栏上有火把正熊熊燃烧着,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松香味道。军营之外,不停地有凤泰国的士兵来回穿行,轮流换班,纪律严明。看起来守卫极是森严,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见无机可趁,轩辕无邪低声凑至清幽耳边,吩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将他们引开。如有万一,你切记要及时脱身,注意自己的安全。”说着,他便闪身离去。
清幽闻言神色一凛,未待作出反应,他已是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一会儿,守着营地的巡逻士兵们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常声响,忙招呼同伴围了过去。嚷嚷声中,听得有人低呼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只野猫。”
可就这短暂的喧哗之际,已是形成了布防的漏洞,清幽见机运起轻功,悄悄从军营西南角翻入,轻轻落在草地之上。她迅速找了一处隐蔽的村丛后面蹲下,慢慢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只见这军营内布置得十分有序,利用这里多土丘及灌木的地形,将一个个营帐隐匿的很好。其中,不远处有一顶营帐看起来甚是奢华,金顶银帘,帐内似有黑影幢幢,她暗自揣度着,这主将的营帐必定在此。
正想着,忽觉身后一阵凉风袭来,心内一凛,方想运掌击出,不想那人已是贴身靠近,在她耳侧低低道:“别紧张,是我。”
熟悉的声音,清幽心中似有大石落下,又打了打手势,指了指不远处那顶金色帐篷。轩辕无邪立即会意,二人提起真气,收敛全身气息,屏住呼吸,从树丛中及地一跃,便到了那处帐篷前,他们迅速找了藏身之处,凝神细听帐内的动静。
一灯如豆,两道人影,一坐一立,身影被微弱晃动着的烛火映照在了帐壁之上。谈话声音极低,清幽敛住全部呼吸,方能低低听得几句。
其中一人,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隐隐寒气与正气,道:“皇兄,如今我们在这里按下营寨已经这么久了。究竟何时,我们才能发兵?”说话的,是那名立着的人。
另外一人,语调中都带着一丝懒懒的音,悠闲道:“别急,皇上如今正在攻打北方四郡,教我们稍安勿躁。只待他攻下四郡,便立即回调五万人马,助我们一举攻下东都。”听声而辨,应当是那名坐着的人。
那名站着的男子,正声又道:“也罢,只是为何非要等皇上回调兵力。就是我手上现有的人马,攻下东都,应当是绰绰有余。”
坐着的那名男子轻笑了起来,声音中尚有一分疲惫,缓缓道:“把握再大些,一举攻下,免得日后夜长梦多,不是更好么。你可别小看了轩辕无邪此人,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的,虽然目前的情形对他极度不利。对了,听说那不管事的静王轩辕无尘,如今回来了。还要领兵作主将…”他说着,又是一阵轻狂地笑,语中隐隐透出一阵说不出的邪狞之气。
站着那名男子,听着声音更是冷寒,好似淬了九天玄冰,轻嘲道:“看来,东宸国果然是气数将尽,连从不过问朝政军事的静王都亲自出马了,可见朝中早已无可用之人,更是派不出一员虎将。庄王一人,早就是黔驴技穷。也好,管他是庄王还是静王,不管是谁领兵作战,本王就让他活着来,躺着回去!”他的语调中,不屑之意更浓。
清幽闻言,已是深深蹙眉,心中有极端的愤怒要爆发一般,这两个人也太不将东宸国放在眼中了。心中虽气,却也不敢妄动。
帐中两人,又低低说了几句,渐渐都是些闲扯之谈,那站着的男子也有离去之意。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便稍稍有些放松。
轩辕无邪一直置身清幽身后,感受着她因着帐中之人的轻狂话语而逐渐膨胀的气愤,感受着她的身子气得隐隐发抖。心中一颤,只觉心底深处有一股暖流正缓缓流动着,徐徐温暖着他。他孤军奋战了这么久,其实,真的很想找一个人陪…
这时,方才那名一直站着的男子终起身离开。撩开帐篷一角,只见那人颀长笔挺的身形侧身出来,朝军帐另一端走去。月隐星稀,夜空辽阔无际,可惜他始终背着身,不见容貌,唯有一袭黑衣潇潇,墨色长发似用一截豹纹缎带松松系在身后,随着他的走动而左右飘摆着。虽只是背影,却依旧能显现出他浑身的男儿正气。
轩辕无邪径自拉过清幽的手,轻轻地在她手心划了三横,显然是个“三”字。清幽一愣,一时并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此刻,屋中那名一直坐着之人已是站起身来,他缓缓踱出帐外。不同于方才背身离开的那黑衣男子,他正侧身立着。
帐中烛火幽幽,依稀自门帘漏出,映照在他侧脸之上,但见是鼻梁直挺,刻眉飞扬。一袭银衫轻裘,头戴束发海水青玉冠,腰围攒丝银带,他修长的双腿交叠而置,背靠着金帐的梁柱,抬头望着凄凄寂寂夜空,似是陷入了深思。浓云缓缓拨开一道口子,月儿赶紧露出皎洁的一角,将那淡乳色的光晕洒落,更衬得他一身的风流俊雅。
轩辕无邪复又拉过清幽的手,在她掌心中写下了一个“二”字,见她仍是一脸懵懂,复又写了一个“火”字,底下又加了一个“火”,二个火字上下交叠,自然是个“炎”字。
清幽恍然大悟,原来此人便是凤泰国的右贤王凤炎,亦是此次凤泰国举兵南下的元帅。原来,方才轩辕无邪所写的“二”字,便是指凤家排行第二的意思。由此联系起来,方才那名背身离去的黑衣男子,轩辕无邪在她手中写了一个“三”字,想来定是那武功独步江湖,号称沙场战神的左贤王凤绝了。
轩辕无邪见清幽一脸恍然,心知她已经明白。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心中暗喜,今日没有白跑这一趟,还是颇有收获的,原来凤家两兄弟迟迟不发兵攻打东都的原因,是因为凤翔尚在平定北方四郡。也许,他还有机会…
正想着,这时他鼻内飘入一缕若有如无的香气,清新迷人,令人心神摇动,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的感觉,甚至连小腹也隐隐有一股热流涌起。如同着了迷一般,他低头凑近清幽颈边,只见迷蒙月光透过村枝,正照着清幽细柔的脖颈,那样优美婉约的弧度,使他脑中迷迷糊糊,整个人都好似在摇摆飘荡。
就在此时,凤炎缓缓转过身来,英俊的面容愈发清晰,待到完全转至清幽面前时,清幽赫然一惊,全身僵在那里,再不能动弹。
天,这世界上,竟然有人的眼睛是墨绿色的!那是一种幽深的绿色,纯净的绿色,好似那深不见底的雪山湖泊,又好似那上好的猫眼宝石,正散发出一缕幽光。过于震惊,她怔怔回首,望向轩辕无邪,却见他离自己不过几寸,正定定望着自己,眼神中露出灼热的神情。龙涎香的气息,将她重重包裹着。她不由得心尖一颤,出于本能,仰头一避,正巧撞上一根灌木枝条,发出“咔”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