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绝扶清幽坐好,并在屋中点起了暖炉,又在她的面前备下一排烛火。
蓝毒立于清幽十步远外,并不前行。烛火融融,在屋中蒸腾着热气,晃动了一室柔和的光线,眼前的她,被如乳如烟的烛火映照着,似敷上一层鲛绡。
隔着烛火,又相隔着面纱,她,仿佛永远都是那样的遥远,无法碰触。她的眼眸,好似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而那里,也许是他,毕生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蓝毒抽回视线,低首道:“王爷,施以金针,需要将王妃的衣衫全部解开。”
凤绝一愣,剑眉轻蹙,有着片刻的迟疑,突然问道:“本王略略懂得筋脉穴位,要不你一一告诉本王,本王亲自施针?”
蓝毒始终低着头,并不抬起,他自诊箱之中取出一抹黑巾,握在手中抖了一抖,抬眸浅笑道:“王爷请放心,不才怎敢冒犯王妃?我以黑巾蒙住眼睛,施以盲针即可。”他的手修长如玉,那一抹黑色握在手中,分外醒目。
蒙上黑巾前的最后那一刻,他深深望入她的眼中,带着探究,也带着遗憾。
人生,也许总是这般戏剧。而他,总是无缘看到她的真面目。至今他都无法确定,东都街上的她,眼前的她,究竟是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眼前,终于,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脱去衣衫的声音。他的心,亦随之紧紧揪住,心头一片迷茫,一股热血上涌,犹如在云层之巅飘飘荡荡,许久都不能落地。
即便,他证实了她就是她,又有何意义?他们,终究是要两生陌路了…
他的手掌,轻轻一提,运气,将四枚金针吸附指缝间。甩手一扬,四道金色的光芒自指间飞出,飞过了重重烛火,熏烤得炙烫无比,直直向她的穴位刺去。
衣摆翩飞,他双手又是拾起八枚金针,轻轻一弹,急速飞出。
轻微的刺痛感,带着飞过烛火的滚烫,清幽禁不住倒吸了口气,咬牙忍着。
凤绝在听到她轻微的低呼时,心,在一刹那也被揪住,却不敢妄动分毫。
八枚,再是八枚…
烛火蜿蜒,烛泪殷红,好似那女子低泣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月儿,西移一分,又一分。时间,正缓慢流逝。
直至所有的金针都用完,直至清幽额上凝结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直至她身上的青斑奇迹般地渐渐隐退,直至凤绝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蓝毒突然收住了手,将双臂平伸,宽大的衣袖垂落,好似倾泻下三尺碧水。他内力一收,所有的金针自清幽的体内倏地飞出,广袖一挥,他将那全部的金针尽数收拢袖中。
清幽只觉浑身热得发烫,一阵头晕目眩,软软倒下,凤绝一步上前搂住了她,并将她的衣衫盖上。
蓝毒背过身去,依旧蒙着黑巾,他心中一松,道:“我开的药方,王爷也可一同服用五日,防止疫症传染。至于黄金万两,相信王爷不会食言罢。”
凤绝颔首道:“那是自然,五日后,你来取便是!”
蓝毒始终没有回眸,声音清淡道:“那就多谢王爷了。”说罢,他蓝色的身影缓缓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黄金万两,足以招兵买马,他需要,她,应当也需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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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夜,月光如水,由窗外洒进来,勾勒出清幽略微凹陷的双眸,她的肌肤雪白,却不再是苍白的颜色,多了一分生气的红润。
“嚓”声轻响,火盆之中有火星爆响,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弧线,带着乳白色的尾线。
清幽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她的长发,初初染上的颜色,有些褪去。昨日她又悄悄染了一回,她不确定凤绝有没有发现自己的长发呈现出了诡异的棕红色,既然他装作不见,她亦不会多赘言。
今日,已是他们来到夜都的第十日了。果然不出那名蓝衫公子所言,自第五日起,她已是完全康复。那名蓝衫公子开出的药方,所煎之药极苦,药性极烈,饮过之后,腹中绞痛不已,几乎能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此刻,一豆如火,她将发丝卷在指尖,望着铜镜怔怔发愣。
屋中,静谧如水,只听见她每一次的呼吸声,渐渐滞涩,渐渐似惊涛骇浪,拍打着她即将溃堤的心岸。
身侧,空落落的无人。她不知这几日凤绝究竟去忙些什么,也不知他究竟来到夜都要部署些什么。
她的脑中,只反反复复回映着,他陪着自己一道喝下那极苦药汁的画面。长夜戚戚,漫漫一日又一日,她身染瘟疫,无人敢靠近,一切都是由他亲自打理。
一袭湿巾,他总是轻轻拭过她的唇角,替她,擦去褐色的药汁。
人人都害怕被传染瘟疫,都害怕死。他,就不怕么?
一起喝下那苦药,她痛,他应当也会痛。可是,他却总是默默坐在门前,独自吹奏着玉箫。
每每辗转疼痛之时,箫声,却在那一刻响起。脉脉一线,不绝如缕,清晰圆润的箫声,被夜风送来,清晰入耳。
拥被而坐,她顿觉所有的疼痛与不安都沉淀下去,只剩这一刻的箫声,仿佛山涧静谧处的一泓清流,直流到心坎里去。
她依靠在床侧,但见屋外月色溶溶如梨花,看着他在月下吹箫的身影,看着满天星辰光辉洒落,静默良久,终,在悠悠荡荡的箫声中入睡。
夜夜如此…
她欠他如此人情,将来要如何偿还?

次日,凤绝带着清幽一道去落云山系夜都城郊巡视地形。由于清幽大病初愈,不能多吹冷风,凤绝照例给她围上了白色纱巾,遮住了她的容颜和头发。
他们纵马在山间穿梭,险峻处,风景最是秀丽。
他们,登上了落云山系分支,落云峰山顶,俯瞰下去,山脚下是城镇点点,而远处更高的山顶却是冰雪寂寞横绝,万籁俱寂。
北望,是硕大的红日,坠于山腰间,欲落将落。南望,是中原无限的山河美景。
寒风凛冽,风,似刀似刃,清幽将身上狐裘收紧,依依立在凤绝身后。
伫立片刻,忽觉凤绝背脊一僵,神色一凛,清幽恍惚间已是被他带至身侧,她刚想开口询问。凤绝已是皱眉,低喝道:“既然来了,你们就现身罢!”
你们…
清幽心中突然有着不好的预感,有埋伏,且来人竟然还不止一人。
“簌簌”声响起,狂风卷起漫天的松针飞舞,针针都落在地上,溅起一地寒凉。
一道黑影立于不远处的树梢上,那身姿仿若轻云出铀,皓月当空,飙扬绝世。
他的黑发,长长垂落,几乎遮住了他半边的容颜,而另半边脸,则是戴着银色的面具。
一袭黑衣,而那是一片孤傲的黑,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间。纵使身后是万丈霞光,纵使那红色炫目灿烂,纵使山间雾气弥漫,那抹黑依然摄人心魂。
凤绝轻哼一声,道:“看来,阁下便是白莲教的水护法黒阙。怎么,你的同伴呢?还不现身?”
“哈哈…”似是女子的娇笑声,仿若一串银铃般在山间回响着。伴随而来的,又是一阵疾风,无数花瓣纷纷扬扬,飞花落尽之处,一名红衣女子正依依而立,亦是戴着面具。她的手中,一道赤色的鞭子格外耀目,鞭刃之上,满是锋刃,在落霞中呈现出点点血色。
山间,雾气轻涌,重重迷雾褪去,但见一名蓝衫公子正坐在悬崖边的大石之上,他侧着身,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只能瞧见满头秀发松松在腰间用蓝色丝缎系住,无比慵懒闲散。身处悬崖陡壁边,他却依旧是怡然自得,仿佛天地间的一切,不过是掌中风,眼中云烟罢了。
凤绝脸色微变,手掌已是握上腰间佩剑,冷声道:“呵,白莲教的五大护法,今日到了三名。水护法黒阙,木护法蓝毒,这位红衣女子,想必便是火护法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平日里,本王总想着一睹真容,还屡屡碰不上,今日你们倒一齐送上门来了。”
清幽听着,心中一惊,白莲教的高手到了三名。而凤绝他,别人不知道,她的心中却是清楚的,为了替她驱除青斑,两次早就将他的真气耗尽,连着多少日,他都是面色廖白。
突然,黒阙自树梢轻身一跃,短剑如利箭般射了出去,划出了一道灿烂的光芒。他的速度快过鬼魅。
清幽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而那三尺青峰,泓光潋滟,寒如冰霜,在凤绝喉间寸许处凝住,她只觉心跳至喉口,再看凤绝,仅用两指夹住剑锋。
这一刻,寒风呼啸,寒雾弥漫,时光似已凝滞。
凤绝屏气一挥,以内力将黒阙弹开。只见黒阙好似一只巨大翩飞的蝴蝶,急速后退,稳稳落地。
红焰舞森冷一笑,道:“凤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她的声音,略带着空旷的沙哑,不太真实,仿佛是变过声。
赤鞭一扬,挥出霞色道道,朝着凤绝疾驰而去,却在最后之刻,偏了半寸,直锁清幽的咽喉。
不想,却在靠近清幽之时,定定停在了半空中,不再前行。
霞光太过耀眼,红焰舞眯起眼睛,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呼道:“是天丝!”原是凤绝抛出手中的天丝,牢牢勒住了她的赤鞭。
凤绝猛一甩手,松开天丝,便将红艳舞震退数步,冷嗤道:“怎么,你们不一起上么?”
说话间,黒阙身形猛移,离地数尺,剑气直朝凤绝而去,只听得“蓬蓬”声响起,红焰舞亦是加入其中,三人身形如幻如电,如光如影,在落霞松林间上下飞舞翻腾,剑气纵横交错,松枝不断掉下,一时如烈日当空,一时又如寒剑卷雪。
正斗得难分难舍时,红焰舞分出神来,看着悬崖边悠闲而坐的蓝毒,怒道:“蓝毒,怎么,你还要袖手旁观么?盟主有令,定要杀死凤绝!”
蓝毒口中叼着一根松针,看着悬崖底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浓醉山水,他轻轻吐出松针,也不看向他们,只是淡淡道:“你们尚听盟主号令,我可是只效忠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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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还你人情
红焰舞气的狠狠一跺脚,又恼道:“今日机会绝佳,要是教主在此,断不会让凤绝再见到明日的太阳!”她奋力一挥,手中长鞭疾速超凤绝飞去,带着决然的杀气。
凤绝侧身回挡,一力横扫,拨开长鞭若纵横天地之间的凌厉攻势,后空一翻,身形轻盈落地。
天,慢慢地黑了下去。山风强劲,鼓鼓地贴着面颊刮过去,呜咽如诉,似是河水东流不能回头。
蓝毒听罢红焰舞此言,本是交叠而放悠闲的双腿突然凝滞了下。倏地跃起身,明亮的蓝色,在空中一闪。他的身姿变幻莫测,一支玉笛,在他的手中宛如旭日喷发,又宛如电闪雷鸣,攻势之猛,令人心惊。想不到,不过是一支玉笛,招式却胜过最锋利的宝剑。
凤绝早将清幽挥送至不远处的松树下,只身投入奋战中。
夜色无穷无尽,月光洒落,隔着树叶的缝隙,那旖旎的颜色仿佛在清幽身边绽开一朵又一朵黄色明媚的花儿。她看着凤绝墨色的身影在漫天刀光剑影中掠过,光华纷错,龙吟不绝,他手中的剑光如腾蛟舞凤,裂空破风。
这一刻,夜风都好像突然凝固,只有这满天飞舞的杀气盈盈腾腾。
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她的心,越来越紧揪。她看的出来,那名蓝衣公子的身手明显在那红衣女子之上,自从他加入围斗后,白莲教的优势旋即凸显。
而凤绝,脸色已是渐渐苍白,他的真气尽损,本就是勉强支撑,若是一人,他尚且能应付。可眼前却是白莲教三名高手围攻。此时,他只觉体内真气运行越来越慢,招架得也越来越吃力,心底深处,似有一股寒意在逐步扩散,丝丝渗入经脉之中。渐渐已是汗如雨下,只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
突然,黑阙持短剑又向凤绝袭去,凤绝疾退几步,躲过了黑阙致命的一剑。不想蓝毒已是攻上他的后背,一支玉笛,在蓝毒的手中宛若游龙,真气合一,内力迸发,袭上凤绝肩头。
凤绝避之不及,受此重创,“噗”地喷出大口鲜血。
红焰舞见有机可趁,纵身一跃,鞭若长虹般挥出,顺势便扫去凤绝手中的宝剑。正待再挥一鞭,直取凤绝命门,无奈却被凤绝手中的天丝牢牢拽住,一时再无法动弹,不能施展。
然,凤绝手中再无利器。他的唇边,正蜿蜒下一道鲜艳的红,鲜艳的颜色,如同闪电般照亮了长空,格外刺目。他,已是气尽力竭。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黑阙再起一剑,向凤绝攻去,动作疾如电光火石。丝毫没有犹豫,他一剑向凤绝心间刺去,带着面具,无人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唯有那一双黑眸,沉沉暗暗,装满着仇恨。
凤绝眼看着黑阙向自己袭来,却再也无退路,宝剑落地,手中天丝又制住了红衣女子,身后还有蓝毒。
第一次,他身处如此险境,无路可退。
就在短剑堪堪刺入凤绝胸口的那一瞬间,寒光顿闪,一把长剑由旁斜斜伸出,看似极缓极慢,却正好挡住黑阙这势在必得的一剑。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
夜空之上,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轮明月如美玉晶莹悬在空中。
夜空之下,唯见白衣翩飞,衣带飘然。白纱覆面,不见容貌,唯有一双眼眸,如晶莹欲滴的黑玉,她的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清的气息。
那一刹那,清幽捡起了凤绝落下的宝剑,替他挡下了这一剑。
黑阙眼见失去良机,黑眸微黯,并不甘心,又持剑攻去。
清幽右手挽起剑花,身姿极是轻灵飘逸,运起内力,千万道剑芒闪起,向黑阙攻去。
这一刻,她忘了一切,忘却了自己的责任,忘却了自己是东宸国的公主,忘却了白莲教本是东宸国的正义教派,忘却了她本不该出手相助。
这一刻,她脑中只想着,自己应当还凤绝一个人情。毕竟,他曾经救过自己,亦是因为救自己而耗尽内力。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困境,却无动于衷。
她,做不到…
黑阙不想那蒙面女子剑术如此高明,也不知她是何人。他疾退数步,方才躲过那凌厉的剑气。又失去一次机会,他还是不甘心,攻势不减,如潮水般叠向清幽身上。
清幽沉心静气,放下心中一切杂念,化身为剑气,剑即是她,她即是剑,盘旋舞动,闪耀不定,白色身影飞旋于天地之间。一时间,与黑阙斗得是飞沙走石,鸟兽皆散。
凤绝瞧见清幽加入时,有着片刻的错愕。旋即,他手腕微沉,看似是极微小的动作,却幻起一团极炫目的光彩,手中的天丝好似一张巨网,向红焰舞头顶撒去。
红焰舞发觉之时,为时已晚,她躲过了天丝的致命袭击,却躲不过凤绝的内力光团。身子陡然被击中,摇晃数下,向后暴跌,一大口鲜血喷出,瞬间便浸染了她的面具。看着,只觉得狰狞恐怖。
半跪在地上,红焰舞不可置信的瞧着蓝毒竟然正只身离去,她气息微弱,却仍低声喝道:“蓝毒,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我被袭击,却不出手相助?你想叛教么?”
蓝毒已是离开十数步远,他停了下来,冷冷道:“你没看出来么?凤绝内力严重受损。我蓝毒从不趁人之危,你们继续,恕不奉陪!”回眸,他望了望那抹凝在剑气中的白色身影,转身毅然离去。
红焰舞眼瞧着蓝毒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了重重松叶林间,她满目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但见黑阙仍在缠斗,而凤绝的天丝又是向她袭来。
她俯身一纵,手中挥出一团烟雾,大声喝道:“黑阙,我们撤!”
烟雾弥漫,有刺鼻的气味在空中萦绕,待散去之时,清幽定睛一看,眼前再无那红衣女子和黑衣男子的身影。
而身侧,凤绝已是单膝落地,一手撑着满地落叶。
清幽一惊,想将凤绝扶起,微凉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他深刻的面颊,而那温热黏湿的触感,深深震撼了她。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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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一起死在这里,不好么?
“凤绝!凤绝!你怎么了?”清幽低喊道,心中好似有波涛翻滚着,无法平息。见他不动,又喊道:“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呀!”
凤绝只觉肩头所受蓝毒那一击,钻心似的疼,方才蓝毒玉笛一击似灌注了全部真气,只怕已是重创了他的五脏六腑。此刻,他只觉自己全身无力,头脑中一阵轰鸣,渐渐眼前模糊起来,直至一片昏黑。
清幽心下焦急万分,慌忙扯下自己头上的白纱,轻轻擦拭着凤绝的唇角及下颚的血迹。
鲜血,渐渐浸染了整条纱巾。
夜色,鬼魅而迷远,映得那血也是同天边一样的黑色,黏腻恐怖。她拿在手中,只觉那温度,烫的吓人。
突然间,凤绝颀长的身形直直向清幽倒去。他极重极重,压在她的身上,将她压倒在地,几乎不能喘息,也无法动弹。清幽费了好大劲才将凤绝推开,月色朦胧缭绕,但见他剑目紧闭,脸色是骇人的惨白。
“凤绝?凤绝?”她又唤了两声,见他仍是没有反应,心中完全慌了。
无暇多想,她费力地将凤绝的手臂环在脖子上,拽着他走。她想找回他们来时的马匹,可大约是方才缠斗的时候,马儿受到了惊吓,早就不见踪影。
万般无奈,她只得背着他,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山路,本并不难行,这里处处是葱茏苍翠的大树,树木森森参天直立,满地皆是阔大清脆的落叶,踩上去轻薄又柔软。此刻,却一深一浅地映着清幽的脚印。
周遭静寂无比,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阴森的声音。
明月渐渐隐入厚厚的云层中,清幽再看不清前方的路。她的额上,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衣衫早已湿透,紧紧黏在身上。
腾地跌坐在地,她再也走不动了。而凤绝,仍是昏迷不醒,依在她的肩头。第一次,她感受到,这个征战沙场,所向无敌的男人,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夜风愈冷,清幽大口大口喘息着,她将肩头的狐裘解下,盖在凤绝身上,他的身体愈来愈冷,又受了重伤,仅仅是狐裘,无法温暖他分毫。
清幽想着寻一处地方,避避夜冷山风。她在四处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颗参天古树,树身笔直光滑,高耸入云,抬头望去,如同一把巨伞。而树下,有一处大洞,看似能容纳两人以上。
心中一喜,也许她与凤绝能在此洞穴之中过上一晚,待到天亮再赶路,也好过让他在寒风中受冻。
银牙暗咬,她将裙裾挽起,复又背起凤绝,艰难地朝那树洞走去。好不容易入了洞中,她正想将凤绝放下,却不料脚下踩空,眼前漆黑一片,与他一同笔直坠了下去。
清幽心头暗叫不妙,知道他们从高处落下,只怕凶多吉少,她忙运起真气,双脚踢出,在土壁之上借点力,好阻延下坠之势。
耳边风声“呼呼”直响,带着悾悾的回音,她的心中恐惧愈甚,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坠往何处,只得牢牢拽住凤绝,不曾松手。
也不知在空中降落了多久,清幽耳边隐约听到了流水的哗哗声,随着水声越来越大,“噗通”一声巨响,她与凤绝双双掉入水中。
由极高处坠下,清幽落入水中后便直直坠入水底,稍带片刻才借着浮力腾起,她用力拽着凤绝朝水边扑腾,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爬上了岸。
四周十分昏暗,任凭睁大双眼也瞧不清楚周围的环境。
耗费过多精力,清幽已是累极,她伸手一探,触及凤绝的鼻息尚在,只是身子冰凉,心中陡然一松,放下心来。再也控制不住那沉沉的倦意,她,伏在他的身上睡了过去…

待到醒来时,清幽只觉四周似有幽幽火光闪动,分外刺眼,她挣扎着爬起身,身上盖着的狐裘随着她的起身倏地滑落,清凉的感觉,她才惊觉自己竟是未着寸缕,慌忙将狐裘拉上。
脑中一片混乱,不明所以,她明明记得自己和凤绝一同掉入水中,后来她累极困极,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心中疑惑更深,借着火光,她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石洞,不远处是一条暗河。环顾四周,石洞内有许多不知名的石柱由顶部垂下,有长有短,形状各异,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这里像是--溶洞,这些石柱更像是--钟乳石。
那,凤绝人呢?
她刚想寻找,却听到身侧传来噼里啪啦的火星爆裂的声音,似是有人生起了火堆。正待侧身望去,不想一袭温热的衣裳堪堪落在她的头上,带着火烤淡淡的焦味。
她自面上拉下衣服,终于看清楚了凤绝早已是醒转,此刻正坐在火堆边烘烤着衣服,幽幽火焰,映着他苍白的脸色,映出一分异样的红。他果然是好内力,受此重伤,还能自行调息醒转。
凤绝背身坐着,也不看向她,只淡淡道:“衣服烘好了,你且穿上罢。”
清幽面上一红,难怪自己未着寸缕,原是他替自己脱下的。虽然他不是没有瞧过自己的身子,可是心里总觉着别扭,毕竟,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她悉悉索索的穿着衣服,口中问道:“凤绝,你是从哪里来得火?周围为何亮了起来?我明明记得掉落这里时,是一片漆黑。”这件事实在怪异,想不到树洞之中竟是空的,还连着底下的这个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