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云双姿态雍雅地坐在桌案后,玉葱一般的手指叠合,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点着黄花梨木所制的桌面,发出微弱的响动。
感觉到了对面之人心绪的骤然起伏,俞云双抬起眼帘,直直对上了赵振海一双闪着忐忑光芒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吩咐的命令确实有不妥之处。
俞云双原本想着既然事关卓印清的母亲,若是自己想知道什么,亲口向他询问便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本就不好调查,而且以卓印清在凌安城中的能耐,若是他想掩盖住什么,别人即便再能挖,也很难在他的手掌心下挖出真相来,她自然不必多此一举等着看季正元查出来的结果。
只是赵振海刚请罪完毕,自己便让他查一半留一半,难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因为质疑他办事的能力,才不将此事交付与他。
俞云双唇角绽起一抹纤柔笑意,改口道:“是本宫没有交代清楚,季正元那边的进度与已获得的消息本宫都要知道,越快越好。”
赵振海终于松了一口气,朗声道:“还请长公主放心,下官这回定然不负长公主所望。”
“让你的手下人在调查的时候仔细着些,季正元那人能做到文官之首的位置,不可小觑,莫要被他察觉到了端倪。”
赵振海神色恭敬地应了一声。
“还有。”俞云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本宫记得你方才说过季正元昨日留宿在了宫中?”
“他于昨日宫门下钥前入宫,臣身为城门郎,十分确定昨日城门下钥之后便再没有打开过,且今日验牌子入宫早朝的官员中,并没有季正元。”
俞云双薄唇勾出一抹似笑非笑:“他这些日子一直孜孜不倦地捉本宫的错处,如今倒是将现成的把柄送到了本宫的面前。”
赵振海的眼珠缓缓一转:“长公主可说的是外臣不得留宿宫中的规矩?”
俞云双颔首道是。
赵振海跃跃欲试:“这理由确实足以让我们的人趁机参他一本不合礼数。”
“我们此刻不可轻举妄动。”俞云双阻拦道,“他此举确实不合礼数,但是如今他站在高处,背后又有天子护着,这些可有可无的小错,即便有人参他,不能将他怎样不说,还会让自己变成朝堂上的活靶子,得不偿失。”
“可如此说来,有本不参,有错不揪,我们岂不是要坐以待毙?”赵振海蹙眉,口吻染了几丝愤慨道,“长公主一直嘱咐我们此刻需要韬光养晦,但是我们忍一步,他便进一步,我们退一步,他便进两步,大有与我们一派不死不休的架势。兄弟们都是军营中炼出来的铮铮铁胆,平日里几句话不合可以直接抡拳头打他个三天三夜,打完了之后把对方拉起来照样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平日里最见不惯文臣那些勾心斗角的花花肠子,如今被他这么压着使阴招,当真是憋屈的要命。”
赵振海说到此处,挥拳狠狠一锤身侧的四仙桌:“有时候真想直接到季尚书府中将季正元这老家伙一刀捅了,也好过每日里看他在我们面前将尾巴翘到天上去来得自在。”
俞云双扬手止住了他的话:“本宫知你们这些日子确实受委屈了,但是季正元背后的人想必大家都知道,以硬碰硬要不得。”
赵振海一顿,鼓起勇气道:“那就一锅端了!”
俞云双狭长凤眸微眯,神色寡淡扫了赵振海一眼。
赵振海被这一眼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识趣地闭上了嘴。
“一锅端?”俞云双冷冷一笑,“这话你也真说得出口,这一锅端的是谁?今上?还是反对本宫的所有言官?”
“是…”赵振海嗫嚅,抬眼看到了俞云双的神色,又匆忙摇头道否认道,“不、不是…”
俞云双收回了视线,却并没有再斥责赵振海,反而轻叹了一口气道:“本宫若是真的可以一锅端了,早在今上即位的时候便带兵围堵在奉天殿外了。这么做确实可以快刀斩乱麻,但你可曾想过结果会如何?朝中超过半数的文臣都联名上奏了阻本宫御极的奏疏,你当真以为他们就是没事干在奉天殿外跪着玩玩?武将有武将的豪爽,文臣有文臣的傲骨,泱泱大国缺了哪一派都无法运作。更何况宁国早已不若当年强盛,如今宁国强敌环绕,伺机而动,半点内乱都可能是国之倾覆的开端。”
“长公主说的我都知道。”赵振海小声道,“只是这事虽然动不了季正元,但是好歹可以揪住挫挫他的锐气罢?”
俞云双的眸光微起波澜,向着书房的大门处扫了一眼,而后以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来,声音冷冽道:“这件事既然被本宫知道了,自然不会让它白白溜走,只是先记在账上罢了。谋定而动,如今时机未到,无法一矢中的,草率进攻只会打草惊蛇。本宫知道你方才说的话定然不是你一个人的意思,但是你们追随本宫多年,也了解本宫的性子,不听命的兵,再悍勇本宫也不要。若是还有谁觉得憋屈,不愿意忍,便让他直接站在这里与本宫说。”
既然俞云双都站起身来,赵振海也不可能坐着,陪着她一同正襟危立,躬身行礼道:“属下知错了。”
俞云双却并没有答他,反而转向了书房的大门处,笑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话音方落,便听到大门被人从外打开,一道颀长身影背对着阳光,斜斜印入了书房之内。
男子身着一袭暗红色武将服,玄色玉带,俊朗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映着从大敞的书房门外洒下的暖阳,看起来熠熠生辉。
赵振海跟随了俞云双多年,虽然与这人的交情不深,却也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将门裴家的小公子裴珩。
裴珩的视线在两人的面上逡巡了一个来回,眨巴了两下眼睛,打趣道:“没想到我今日能得这么大的面子,长公主和赵校尉一同站起来迎接我。”
俞云双却复又重新坐了下去,揉了揉额角道:“本宫定然是因为方才在外面吹了风,竟然能将脚步声听错。”
而后,狭长凤眸之中流动的盈盈波光在张合之间隐去,口吻疑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走路的脚步声如此虚浮?听起来倒不像是习过武之人。”
俞云双不提倒好,一提裴珩就扯着嗓子“嗷嗷”惨叫了两声:“你还说呢,我方才听到了些今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匆匆往回赶的时候遇见了阿颜与…”
裴珩偷瞟了一眼赵振海,对着俞云双使了个你我都懂的眼色:“我本想着上前与阿颜打声招呼便来你府上,谁想到我刚一近到阿颜的身畔,她身边那人便像是魔怔了一般,用手中的马鞭对着我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阵痛打,我挨了打,身上痛,走起路来自然没有往日里轻快。”
裴珩口中说的人,自然就是屈易了。可是屈易的性格虽然阴鸷了一些,却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的人。俞云双闻言诧异:“昨日你与我分别之后,你可是哪里又惹到他了?”
“当然没有。”裴珩断然否决道,而后转过身来给俞云双看自己裤子上被抽出的深一道浅一道的灰印子,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按照我以往的性子,早就还手打回去了,可是阿颜偏偏横在了我们之间,不拦着那人偏偏拦着我,我既要护着阿颜,又要躲闪着那人的进攻,平白无故地就被抽了五六下。”
“你当真什么都没做?”俞云双狐疑道。
“千真万确。”裴珩立指信誓旦旦道,“我就只是多看了阿颜几眼。”
俞云双糟心道:“你那登徒子一般直勾勾的眼神,不挨打倒是亏了人家姑娘家。”
裴珩怔了怔,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赵振海在侧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对话的模样,只觉得俞云双与裴家小公子在一起的时候,性格比往日里要鲜活了许多。
俞云双待裴珩放下手来,这才向着四方扶手椅的椅背处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对着裴珩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朝堂上发生了些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裴珩狠狠阖了阖眼眸,而后又瞥了赵振海一眼。
“自己人,但说无妨。”俞云双道。
裴珩“哦”了一声,寻了个赵振海对面的位置自行坐下,这才悠悠开口道:“今日在朝堂上,京兆尹姚永泰弹劾黎城太守私吞军饷,导致我大哥的军队粮草匮乏。今上大怒,当即点了三位御史与刑部侍郎一同前去彻查此事,从凌安到潼城这条线上的辎重都要查,到时候无论查到谁手脚不干净,一律革职严办。”
俞云双昨日在隐阁之中从卓印清与屈易的对话里便猜出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五指不由一攥。
没想到姚永泰竟然如此迅速得将奏疏递了上去。
“你大哥如今出兵在外,此时严查此事确实可以缓解粮草短缺的问题。”俞云双点头道,“我看你说那黎城太守的模样倒不是十分气愤,可是还有什么后招等着?”
“我方听到此消息的时候愤慨当然还是有的,毕竟两国交战,如此时刻竟然还有人中饱私囊,为了一己私利拖累边关的几万士兵,当真罪大恶极。不过我信我大哥,他没粮都能撑到现在,如今粮草问题缓解有望,他没有后顾之忧,定然可以大捷而归。”裴珩道,“这条只是铺垫,我想说的事儿,是指后面的那条消息。今日姚永泰除了在朝堂上弹劾了黎城太守之外,还向今上推荐了礼部尚书的人选,正是原锦州刺史罗晖。”
礼部尚书是俞云双通过淮陵侯世子一案亲手扳倒的,之后俞云双也在这个位置上动过脑筋,只是因为礼部尚书是个肥差,俞云宸一面死守着不放,一面又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宁愿烂在自己手里,也不让俞云双的人插`进去,便这么一直耗着。虽然裴珩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听他说话的口吻,俞云宸似乎是采纳了姚永泰的举荐。
俞云双一直平静如水的眸光泛起了层层涟漪:“竟然是罗晖?”
罗晖于在担任锦州刺史期间,清廉耿直,很有一番作为,因为其父长辞于世,便请了三年的丁忧。到了如今丁忧结束,罗晖从锦州老家匆匆赶回了凌安,却一直没有被今上安排一官半职。
以罗晖此人能耐,任礼部尚书一职确实绰绰有余,只是他于先帝皇储的态度从来没有公开表过态,加之三年未归,早就被孤立在各个派系之外,成了不折不扣的中立之人。俞云宸会任用他,只怕是因为姚永泰刚立了功,话赶话到了此处无法拒绝,加之罗晖此人确实合适,才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季正元那边文臣扎堆,朝堂之上六部之内三品高官突然被塞入了一个中立之人,确实十分突兀,今上只怕现在还憋着气呢。”裴珩幸灾乐祸道,“你说昨日姚永泰刚向你示了好,今日便整了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何?”
第53章
裴珩口中问的这句究竟是为何,即便不用明说,在场之人都能猜出来几分。
正如俞云双那日对裴珩所说的一般,姚永泰上次托人来长公主府带话的诚意并不足,若是真的想要取得她的信任,还需在两人之间搭一座桥。
今日姚永泰在朝堂上的一番举动,便是两人之间的那座桥。
裴珩来找俞云双本就是为了将朝堂上的事情告知于她,一口气将话说完,嘴上闲下来,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想起白日里阿颜在街上为了护着屈易,让自己平白无故被抽的那几下,只觉得那手指一样粗的鞭子与其说是抽在了他的身上,不如说是抽在了他的心尖上,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起来,悻悻起身想要离开。
俞云双见状,倒也没有再多留他,正巧赵振海也需要回去调查俞云双吩咐下去的事情,两人便一同向俞云双告辞。
送着他们二人出书房大门之后,俞云双重新回到内室,从侧旁万字书柜上拿过一个檀香木制的锦盒,坐回到了桌案后的四方扶手椅中。
那锦盒中整齐放着一摞子贺贴,都是朝中百官送来恭贺俞云双大婚的,俞云双原本应该在昨日就将它们读完,只是因着在隐阁中留了一宿,便将此事耽搁了下来。
从锦盒中将拜帖拿出来,俞云双扫了一眼,约莫着有四五十来张的厚度。这个数目相比于那日季正元联名奏疏的人数,不算十分多。只是这份雪中送炭的交情,确实如卓印清话中所说的那般,贵精不贵多。
抬手执壶为自己倒了一盏清茶,俞云双一面轻啜细品,一面开始细细研读起拜帖上的内容。
都是看惯官场上沉浮的老手,说话便总喜欢留上三分,有些人的贺贴写得十分晦涩,读起来便要花些功夫。
临近掌灯时分,映雪手中捧着几本厚厚的书册来到书房的时候,俞云双正就着灯烛烧着手头已经看完的拜帖。
俞云双纤细柔软的手指被火光团在中央,如一块雕琢细腻的蜡雕。即便映雪知道俞云双定然不会烧到自己,还是匆忙走进来,将那几本书放到俞云双的书桌上,映雪温声劝说道:“这些事情殿下交给我们来做就是了。”
俞云双拍了拍手上的灰烬,清丽的面容上挂着笑意道:“本宫是一边看一边烧的,这般烧烧看看,倒是比一口气全部看完再烧要有趣味些。”
映雪跟了俞云双这般久,却极少见到她流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从谁那里学来的。将俞云双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依然穿着早晨练武时的那件窄身裋褐,映雪又吃了一惊:“殿下怎么连衣裳都没有换,可是一直在书房坐到了现在?”
话毕,映雪又恨铁不成钢道:“这囊萤也太粗心了些!殿下忘记了时间,她竟然也不留意一些,回去我定然将她好好训斥一番。”
“倒也不怪她。”俞云双道,“她知道本宫有事情要做,才一直没有进来提醒。”
抬起眼帘眺望着窗外已然快暗下去的天色,俞云双问道:“驸马他是否回府了?”
“尚未回府。”映雪道。
俞云双颔了颔首,将没有看完的贺贴重新放回到檀香木锦盒中:“看这天色他应该不久就回来了,你且先随本宫回去换衣裳,待到驸马回来了,让他直接去内院找我即可。”
映雪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将方才放到桌案上的书复又拿起来捧在怀中,随着俞云双一同出了书房。
说是换衣裳,只是时值傍晚,再过不久便到了就寝的时间,自然便没有再换华服的必要。映雪服侍着俞云双换上了寝衣,待看到她在床榻上躺下了之后,才向着俞云双敛衽做礼,转身绕过刺绣屏风便要出内室。
只是映雪的步子还没有踏出去几步,便听到俞云双在身后低低唤了她一声。
心中知晓俞云双将要说何事,映雪的脸忍不住红了红,垂下头来僵硬地转过身子面对俞云双。
“你的书。”俞云双尖尖的下颌向着映雪遗落在床榻旁矮桌上的那几本书扬了扬,“方才本宫见你将它们顺手放在那里,便猜想你一会儿出门定然会忘记拿,果不其然你真的忘记了。”
映雪的面色却露出些许不自然,抬起头来飞快了扫了俞云双一眼,小声嗫嚅道:“我是故意将它们忘在这里的。”
“故意的?”俞云双狭长凤眸中划过一抹好奇的光芒,“你的意思是,这书是留给本宫看的?”
映雪口中含糊地应了一声,那口吻听起来似乎徘徊在极不情愿与不得已而为之之间。
而映雪愈是这般遮遮掩掩,俞云双越是被勾的心痒难耐。
拥着锦被坐起身来,俞云双伸手够上了最顶上的那一本,临将它拿起的时候还不忘记眯着凤眸得意洋洋地笑睇映雪一眼:“那本宫便看了。”
映雪重新垂下了头,支支吾吾应了一声。
而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本书便嗖地冲着屏风飞了过来,“嘭”地一声砸到了屏风的梁子上,将它撞得前后颤了颤。
俞云双涨红了脸,指着那本书怒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怎么有那么多淫`秽不堪的图!还…还有…”
后面的话也隐在了一片难以启齿之中,外强中干的口吻,反倒让她失了无双长公主往日里的气势。
映雪怔了怔,其实方才她将书拿给俞云双的时候,心中也是十分羞赧的,毕竟相比于俞云双,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只是如今见了自家长公主的模样,她的心境反倒轻松了许多。
缓步走到了屏风的另一侧将那本书重新拾起来,映雪开口解释道:“这些书都是教殿下与驸马如何行房`事的。”
俞云双将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神色怪异地看了映雪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你偷听了?”
映雪一个头比两个头大,连忙道:“殿下在下嫁给淮陵侯世子前,季太妃曾经派了宫中的女官教导殿下这些事情,当时殿下一面打瞌睡一面听,想必漏听了那么一两条。殿下与驸马洞房花烛之夜,床榻上可是铺了一块白帕子验落红的,到了第二日我将那帕子收走时,上面干干净净得什么都没有。”
说到了此处,映雪也觉得有些尴尬,深深吐纳给自己鼓了鼓气,才继续道:“之后我也一直留意着殿下与驸马的床褥,确实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所以才猜测殿下与驸马到了今时今日还没有行房`事。”
在俞云双第一次出嫁的时候,季太妃曾派宫中女官来讲解诸多事宜,那时确实是映雪陪在她身畔一起听的。俞云双当时心中思忖着多一个人陪着可以少些尴尬,却没想到如今这般私密的事情竟然也是因为这个而被映雪发现了。
成亲这么些日子还什么都没有做,说出来确实有些局促。俞云双的手在锦被之下绞了绞,幸好映雪只是以为两人什么都不会,没有往歪里面想。
不过往歪里面该如何作想?驸马身体不好,行不得那件事,还是驸马他本身不行,行不得那件事…
俞云双匆忙收回了飘忽的思绪,脸上有些发烧,昨日在隐阁之中分明不是这样的。
让外人误会卓印清,俞云双是说什么都不情愿的。但是成亲了这么久还要在贴身侍女面前承认自己什么都不会,未免也太落面子了。
玉葱一般的手揪着锦被柔软的面料揉搓了许久,俞云双故作镇定道:“谁说我们什么都不会?本宫与驸马昨日不是没有回府么?其实我们昨日便已经圆房了。”
映雪的眼眸倏然瞪大,视线上上下下将俞云双扫视了个遍,而后看着俞云双心疼道:“那殿下今日怎么还去演武场练剑,而后还在书房之中坐了一天,也太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
俞云双低咳了一声,佯作淡定道:“无妨,本宫与驸马天赋异凛,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伤?映雪迷惑地眨了眨眼。
不是要落红么,难道不是伤?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俞云双也松了一口气,随即仰起柔媚面容一脸无辜地看着映雪。
映雪想到了白日里囊萤对她说的关于俞云双与卓印清昨日似是一同去了花街柳巷的话,只觉得有些缓不过劲儿来。早就听说那里向来无所顾忌,能让两人弄得一身伤,如今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俞云双的表情,映雪只觉得今日才认识她一般,浑身上下不由打颤。虽然知道说出来的话会僭越,映雪却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劝道:“虽然驸马是圣上赐婚给殿下,并非殿下自愿下嫁的,但你们二人毕竟已经成亲了,殿下还是…应该多多怜惜驸马才好,毕竟驸马的身体看起来并不十分健朗。”
俞云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映雪努力平息着胸口翻涌的震惊,行了个礼正打算退出厢房,想了想,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殿下与驸马已经圆房,这些书还是让我收回去罢?”
俞云双回过神来,偷偷觑了那几本书一眼。
方才她乍一眼看到那些书,被里面惊世骇俗的内容吓到,所以才会反应激烈。在与映雪说话的时候她细细琢磨了一番,作为一个长公主,她懂得还不如自己的贴身侍女多,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太掉价。映雪知道的事情无非是从这里面学的,她自然也可以从里面取取经。
想到这里,俞云双神色从容道:“不必了,还是留着罢,可以为本宫与驸马偶尔助助兴。”
映雪的脸色发白,喉咙微动,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对着俞云双行了一个别礼,步履颤颤巍巍地出了厢房。
第54章
卓印清因着一直在隐阁中处理事务,待到他回到长公主府时,夜幕已经降了下来。夜色中的凌安城被寒风席卷,刮在人身上便如同冰封了的刀子一般,饶是卓印清没有触觉,每每见到落叶被寒风卷起,都有一种刺入骨髓生疼的感觉。
胸口开始隐隐发闷,卓印清捂唇低咳了几声,正要再往前走,便见到俞云双的贴身侍女映雪从内院的青石小道上步履匆匆走来。
两人直直打了个照面,映雪对着卓印清敛衽行了一礼。
卓印清开口,声音是刻意装出的沙哑艰涩:“长公主可是已经歇下了?”
若是俞云双已经睡下了,他便去其他厢房凑合上一晚上,免得吵醒了她。
映雪垂着头并不敢看他,低低回答道:“还未睡下,殿下方才说在内院之中等着驸马。”
卓印清与映雪见面的次数不多,却也看出她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只是因着心思不在这里,便没有多问。向着她微微一颔首,卓印清越过了她,向着两人的厢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