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我崩溃了:有个做老师的妈妈在自己身边,对于缺乏母爱的我而言,是何等巨大的诱惑与幸福。
“所以,今年我们两家都搬到这边来,索性我也转学了。然后,继续做邻居,继续做同学啊。”快乐的表情,快乐的眼神,快乐的笑。
我那么羡慕眼前这个女孩子:她几乎拥有我希望拥有却不曾拥有的一切:母亲的疼爱、男生的关怀、优秀的成绩、美丽的容貌、温和的性情……以及真诚的善良。
她从来没有对我的左手表现过任何一点好奇,反而在每一次我向左边挪动的时候,微笑着说:“往右边吧,我这边宽敞着呢。”
说话时她的眼角弯成小小月牙,俏皮可爱。
我深深感激。
因为尹国栋的缘故,田佳佳时常在张怿的座位附近出现。
课间,张怿离开教室的时候,田佳佳会坐在张怿的座位上,和尹国栋聊天。高高个子的尹国栋看田佳佳的目光,像哥哥宠溺心爱的妹妹。有时候他伸出手,揉一揉田佳佳的头发,那样温暖的笑、习惯的纵容,让我悄悄羡慕。
我甚至偷偷想,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该多好?
当我被人嘲笑的时候,当我被人冷落的时候,他可以站在我面前,伸出手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或揉一下我的头发,眼角含着笑说:怎么啦?
甚至于他随时可以出手,帮我教训那些欺负我的孩子们。
我知道,从小,在孤独中长大的我,或许更加期待一种虚拟的温暖,迫不及待想要一个可以容身的墙角。于是,我美化了一个男生,以为那是可以庇护我的伞。我全心信任,全力依赖,我以他的微笑为生命的空气,以他的一句话为快乐的阳光,而当终有一日这伞合拢,这依赖撤离,我那么轻易便失去平衡,仓惶倒地。那是一种被动的摔倒,比主动倒下更加痛彻心肺。
田佳佳这样评价张怿:人还不错,可是有些怯懦。
“为什么?”
“不知道。”
她用大而美丽的眼睛望着我,重复:“不知道,只是那么觉得。”
我微笑。
我不知道张怿是否“人不错”,但我想,田佳佳说的“怯懦”,或许不是没有道理。
到这时,我以为我们已经渐渐远离了曾经的那些过结。
我是说,我以为。
是到后来才知道,许多时候,不痛,不是因为伤疤平复,而仅仅因为缺少一个契机。一个把伤口裸露在空气中,终于爆裂刺痛的契机。
或许是为了提示我伤痛的存在,契机那么快便已到来。

 

 

 


6-3

  语文课,分角色朗读课文,年轻美丽的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温柔地扫视台下。
有人悄悄地将身体埋在桌上如山的课本后;有人深深低头,以避免被抽到;只有我,无所事事,在午后阳光里注视窗外一丛旺盛的冬青树。
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事会和我有任何关联。我眯着眼,能看见秋天给梧桐叶子染上浅黄色的边缘,花朵凋谢了,只余下孤独而单薄的花茎,屹立在秋天的风里。
我微微有些困顿。
在明媚的阳光下,毛衣熨贴地拢在皮肤上,刺刺地痒,皮肤的敏感与思维的迟钝相伴而生,让我不由自主想要打盹。
然而,几乎是突然地,语文老师喊:“陶滢!”
我完全愣住。
在一瞬间,清醒的大脑中似乎还吹过一点冷而硬的风。我扭头看看田佳佳,她站在我旁边,目光兴奋地看着我。
“我读四凤呢。”她说。
我迷茫地看着语文老师。她是那么好看的一个老师,穿一身羊毛套裙,优雅地冲我微笑,然后我听见她说:“陶滢你读侍萍吧,张怿,你来读周朴园。”
心脏“砰”地一震,或许不到一秒钟,一腔血已冲到头顶:“嗡”地一声,我苦心经营的墓地——掩埋着痛苦记忆的那块墓碑下,泥土被翻开来,沙砾和碎石散落一地。
是曹禺的《雷雨》。
它如同一道闪电,“嗤啦”一下劈掉我的壳,我赖以生存的壳。我以为在这个壳后的自己已完全不在乎任何事,可是在那一瞬,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我从来未曾忘记。
从来未曾。
我下意识地回头,却碰上张怿的目光,沿教室狭长的对角线相撞。
我们同时顿住了。
这是我们所能设定的最远距离。在这个教室里,我们因为一条对角线的距离而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在我心里的那些旧结,终究无法打开。
想必,张怿也是一样的吧?
我缓缓起立。
在我站起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无法扼制地想起了那些谈天说地的日子,那个漂亮的水晶小房子,他手上被包裹勒出的红印,还有在我最无助最困顿最需要一个解释的那一刻,他低垂的头,还有令我冷到心里去的沉默。
一股淡淡的恨很柔韧地生长起来,只是刹那就繁衍出无数枝蔓,甚至一路蔓延到我的声音。我一开口就知道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我所无法抑制的怨恨、失望、不甘以及彻骨的痛。
而他,我听得出来,也在努力压抑着一些什么,甚至声音里有了与往日不一样的微微的战栗。

他声音低低地读:“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我的声音也那么低,低沉的声音里有我无法压抑的痛感:“不敢说。”
“哦。”声音那么轻。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哦?你说说看。”
“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哦!”……
他说完这声“哦”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出了一些痛苦的味道。课本上,这段台词的旁边正标注着“苦痛”二字作为注释。可是我知道,张怿的声音里,饱含着一些我们这个年纪所伪装不出来的情感。
是啊,这段台词多像在说我们自己——伤害者和被伤害者的对话,一边粉饰太平而另一边偏要说出凛冽的真相。张怿,你是在说我还不是很坏、不是很无药可救吗?可是很遗憾,托你所赐,我现在终于知道,我是多么的傻、笨、一无是处。
“哦,侍萍!怎么,是你?”他的声音里有惊讶、恐惧、欣喜相互交杂。
然而,我只能看到恨:“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你——侍萍?”突然喊出来。
我感受得到,他读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还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可是我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他的眼睛里有没有痛苦且惊惧的神色。但我听得出来,那低低的呼喊声里,有一些语言所无法形容的东西,静静滋生。
我几乎是皱着眉头了,声音里居然出现了一点点包容、关怀、期待、失落相互混杂的情绪:“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当我说出“朴园”这个名字的刹那,省略掉姓氏的刹那,你或许想象不到,我的心里,居然产生了沉痛与亲切的感情。那样的亲切,就好像许久未见的亲人,于苦难后的重逢。
可是,他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来干什么?”
“不是我要来的。”
“谁指使你来的?”
“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要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我的语气痛苦、怨愤、哀伤、绝望,这不是我刻意渲染的情感,而是在一刹那,我几乎用我所有的怨喊出来:“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我好像看见自己真的变成了70年前的鲁侍萍,在遇见昔日情人的刹那,现实的冰融掉了当年全部爱情的火,一颗心在静静地滴血。
是啊,不公平的命让我遇见你,又是这不公平的命让我在新的班级里仍要遇见你,就连读课文,都斩不断旧日的恩怨!
可是,毫无疑问的是,那天的分角色朗读大获成功:教室里始终静静地,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笑,每个人,都像回到了70年前,当我们读完最后一个词语的时候,班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语文老师眼睛里潮潮的,她看着我说:“陶滢,你读得太好了。”
她说:“你读出了鲁侍萍这个人物应有的情感,你太有朗诵的天赋了。”
天赋?我愣了,我以为这样的词汇早已离我远去。
我,居然有天赋?
我很想回报语文老师一个微笑,可是我回头,撞上张怿的目光,突然心里一阵刺痛。
我终于知道:我还没有忘记,或许永远无法忘记。

 

 

 


6-4

  两周后,班里接到参加全市中学生“为新世纪喝彩”演讲比赛的通知,而本校的预赛将在半个月后举行。语文老师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我。
居然,是我。
太多的不可思议堆砌在一起——我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语文老师找我谈话的那个下午,我的命运已在时间的河上悄悄地拐了一个弯。
是下午三点钟,柔和的阳光沿着窗台一路洒进来,给坐在窗边的语文老师身上镀上好看的一层金色。她微笑着看着我,而我站在她对面。在我左手边的墙上悬挂着一面不算大的梳妆镜,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有点犹豫。
我深知我不是漂亮的女孩子,在灯光刺目的舞台上,我并非从容自若的舞者。在我生命中的前十六年,只有一个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可是,那个人早已辨不明身分和面孔。
“我——不漂亮,不能上台的。”我憋了一会,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语文老师看看我,微笑着:“陶滢,谁说你不漂亮?”
我看这她微笑的脸,恍惚间发生了错觉:眼前这个人,温柔地、友善地、和蔼地,好像——妈妈。
她说:“陶滢,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站起来,扳住我的肩膀,使我转过身,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看见镜子里的女孩子瘦了那么多,渐渐有了尖尖的下巴、深深的眼窝,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恐惧以及哀愁。
语文老师站在我身后,她的声音那么安宁:“陶滢,你要知道,你不比任何人差,你没有必要自卑。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你有干净的眼神,干净的面容,我想你还有一颗干净的心。这些已经很好了,所以,你也很漂亮。”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老师,心里有滔天的浪席卷而来。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
她按住我的肩膀,微笑着:“陶滢,你要知道,一个女孩子的美丽不是恒久的,只有魅力才是永远的。魅力要从哪里来呢?要自尊、自信,要有智慧和学识,要有坚强的心、豁达的品性和从容的态度,要真诚并且善良。当你具有了这些,即便你不年轻了,老了,别人也会认为你很雍容很高贵。任何一个美女,无论她多么漂亮,到年老的时候都和普通人别无二致。当她脸上布满皱纹的时候,她曾经一切的风光都烟消云散了。而假设你有一颗丰富的内心,那么即便你不年轻了,你也依然很美丽。冰心奶奶就是这样的,你能说90岁的她不美丽、不可爱、不值得尊敬吗?”
醍醐灌顶!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个词的涵义。
我甚至知道了为什么有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老师看到了,轻轻塞给我一张面巾纸。
她不会知道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可是她知道如何把一个女孩子最美丽的一面呼唤出来。
我终于答应了她。
十天后,演讲比赛如期举行。

 

 

 

 


7-1

  那是我第一次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学校的礼堂里坐着密密麻麻的人,轻轻抬头便可以看见台下第一排坐着很多面无表情的评委。四下里那么安静,我突然感到很孤独。
偌大的舞台上,只有我自己,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
我抬起头,突然很想找到我们班的方阵,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对集体原来有着这么强烈的依赖和信任。我找了一圈,没找到,我有点害怕了。然而就在我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却突然看见礼堂的中后部猛地站起来两个人,他们打着胜利的手势,拼命向我挥手。
是田佳佳和尹国栋!
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好象飞向天空的风筝在寻不到目标的刹那却猛地发现地面上那双牵挂的眼睛和对方手里牢牢攥住的线。那是茫无边际的空气里,最切实可靠的方向。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始了我的演讲。
我说:“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二(11)班的陶滢,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历史的质地》。”
演讲稿是我在语文老师指导下完成的。在这篇稿子里,我说:“假设历史也有质地的话,那么历史的质地是石头的。那些历经风雨沧桑渐渐销蚀了容颜却无法毁灭精神的石头,从东汉的画像石,到唐代的佛教雕塑,它们以石头的方式铭记历史,铭记一个民族辉煌灿烂的骄傲与自豪……”
我渐渐不紧张了,我仿佛真的回到了繁盛的大唐,那些衣香鬓影,那些霓裳羽衣,那些鼓点的节奏、丝绸的纹理。
我的语气渐渐激越起来,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脸上表情的变化。我只是下意识朗诵出那些已经倒背如流地话,好像那些字也存在着惯性,从我的大脑中溢出:“假设历史也有质地的话,那历史的质地应该是水的。那奔腾咆哮的河流,不仅滋润着广袤的土地,也滋润着华夏儿女善良勤劳的心。当我们从5000年的河流里走过,当我们沿这样的河流溯流而上,我们依稀看见,那些灿烂的文明与历史的荣光……”
“假使历史也有质地的话,那它的质地是火的。是星星之火,虽不盛大,却可燎原。它从南烧到北,烧遍中华大地,烧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假使历史也有质地的话,那它的质地是血的。是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才换来今天这幸福的安宁。是监狱里显眼的红旗,是生命最后一刻的口号,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未来却也是他们宁愿用生命去换取的民族的自由……”
我终于,在这个光辉灿烂的舞台上,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伤害、苦痛,忘记了自尊颠覆时毁灭性的绝望。我终于把沉睡的勇气唤醒,终于在声音里听到自信抽芽拔节的声音——如果声音有秘密,那么在这一刻,你可听到我内心深处欢乐无忧的吟唱?
哪怕只是一瞬间,却让我想要紧抓不放。
我的眼里渐渐噙了泪花,我似乎被自己的投入与真诚感动了。在那一刻,穿越时光的隧道,我仿佛真的看见了一段新生活的开始和无数美梦的成真。
是在那一天、那一刻、那个舞台上,我似乎看到了一些曾经的梦想与今日现实的重叠,我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的想法:我真的没有梦想吗?我真的要把自己的前路斩断吗?我真的与大学无缘吗?
那天,我获得了全校第一名的成绩。
10天后,我代表学校参加全市的演讲比赛,依然是第一名。
我赢了。
我知道我赢了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
也是那次全市的演讲比赛,让我认识了师范学院中文系的丁寄林教授。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是那天评委团的主席,他给我的评语是:演讲词角度新颖、文采斐然,情感真挚动人,语气抑扬顿挫,表情、动作舒展自然,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和朗诵功底。
颁奖典礼后,他还对我说:“孩子,你应该去报考播音主持专业,只要肯努力,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播音员的。”
我很高兴。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也知道,我不漂亮,我这样的容貌是不可能上镜做一个播音员的。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孩子,不管能不能行,你都该去试一试。按照我的经验,有些不漂亮的人很上镜,有些很漂亮的人却偏偏不上镜。你应该去试试,这样才能没有遗憾啊。你还没有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我的心豁然开朗,我抬起头,看见他花白的发,还有微笑的脸以及充满鼓励的目光。
临走的时候,他专门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语重心长:“如果你不喜欢这一行也就罢了,但是如果你喜欢,我建议你去尝试一下。虽然这一行很苦,可是也有自己独特的快乐。如果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一个电台主持人也很好啊,没有人看见你的样子,但你可以通过电波给人们传递欢乐。你要知道,一个最幸福的人一定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欢乐的人。”
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去,有暖流,如三月沁人的溪水、如隆冬和暖的温泉,一点点,漫过我干涸的心田。将一片龟裂的土地,滋润出鸟语花香。
第一次,在我绝望而无所谓的世界中出现了灯塔固执的光——那是关于前途和理想的号召,在我心底跃跃欲试。
有两个自己,在激烈争吵,甚至要大打出手:一个说“我喜欢,我真的喜欢”,而另一个说“你做梦,你凭什么”。争吵那么久,我的头欲裂开般的疼,可还是无法骗自己:我喜欢,我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与职业。在清晨,在黄昏,在每一个你看不见我却能听到我的时刻,我以真诚的心、柔和的声音,向每一个陌生人传递快乐的种子,而后看它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生长。
这样美好的幻想与渴望,让我早已绝望的心重新蓄满希望。
就这样,从来没有梦想的我,一点点滋生一种叫做梦想的情绪。好像斑斓的氢气球,雀跃着奔向天际。
我的梦想,那么美好的梦想是:做一名节目主持人,用我的声音为人们传递欢乐,无论何时、何地。

 

 

 

 

 

7-2

  比赛结束,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田佳佳第一个送给我她的祝贺。在我的课本里,我看到淡粉色的美丽卡片,上面写着娟秀的小字:祝贺你,亲爱的,你真棒!
一股暖流,在喧闹的清晨,缓缓弥散开来。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那些平日里少有交谈的同学,也给我那么真挚的祝福。
只是一个微笑,只是一句“加油”,只是后排男生几句祝贺的寒暄,却敌住三九严寒,在冬天最冷的空气里荡漾出最和煦的春光。
十二月的末节,我才知道,阳光如此温暖,空气如此清新,世界如此可爱!
可是,只有张怿,他从我身边走过,面无表情。
田佳佳看见了,语气疑惑:“奇怪啊,你比赛那天,他紧张得不得了。”
“他紧张什么?”我很奇怪。
田佳佳看我一眼:“你在台上看不见,他就坐在我旁边,一直看着你,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鼻尖上都是汗。我还以为他生病了呢,后来观察了一下才知道他是紧张。大概是怕你出错吧,他比你还要紧张呢。”
她想想,又补充一句:“班长的集体荣誉感就是强烈啊!”
我一愣,回报她一个微笑,然后低下头看课本,虽然那些字母一个都进不了我的脑海,可我狠狠盯着它们发呆。我好像是突然才发现自己的心里已经没有了那些浓烈的喜欢与怨恨!
这真让我感到意外:当我有了属于自己的梦想之后,我居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我居然就可以放下那些我一直放不下的人与事,或许依然无法原谅,却终究不再被其束缚,转而能够酣畅淋漓地大口呼吸了。
虽然我知道,那些梦想也都长着翅膀,那些愿望在我尚且看不到的远方。可是,我却能听到脆生生的大门开启的声音。那是心底的一扇门,关闭多年,积了太多尘土,而今,却抖落灰尘,缓缓开放。
那天晚上我把获奖证书放到衣橱下面的抽屉里,关抽屉的刹那我低头,看见了床下那个已落满灰尘的纸箱。
我使劲拖出它,打开。最上层,水晶小房子在灯光的照耀下,还是那么晶莹剔透。
我把它托在手心里,擎高,看它光滑的切面、分明的棱角、五颜六色的光,依然那么漂亮。这样看着的时候,我似乎还能记起那些时光,清晰的在我眼前跳跃。我轻轻吹去它上面的三两点浮灰,然后把它重新放回箱子里去。我还很仔细地拂去了箱子上的灰尘,为它的缝隙粘上了透明胶带。
粘胶带的时候,那“嗤啦”、“嗤啦”的声音撞击着我的耳膜,连同我的记忆与心。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我曾经喜欢过的男孩子,在我还喜欢他的那些日子里,善良的微笑、和气的模样,还有他说“她是我同桌”时的义正词严。
这样的回忆让我觉得美好,可是也有隐隐的哀伤:我知道,我还是没有原谅他。或许,永远永远都无法原谅他了。
因为我这样想:你可以用任何事情来开玩笑,可是你不能拿16岁的感情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