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以后,我一个人抱着胳膊,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孤独而寂寞地哭泣。我坐在地板上任泪水流淌,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哭泣。
我似乎看见,有些什么东西,珍贵的、娇弱的那些花儿,在泪水中渐渐风干。伴随一些单纯、美好的年华,悄悄埋葬。
5-1
第二天傍晚,放学路上我买了两份报纸。一元钱换来64版硕大的纸,唯一的价值,不是伊拉克、科索沃,也不是世界五百强,而是糊住书架时,一道脆弱又坚固的墙。
报纸,是脆弱的,而内心,第一次如此坚强。
我的书架上没有玻璃门,除了用报纸糊,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些报纸,如同一枚又一枚巨大的封条,在那些曾经承载我全部快乐的书架上,威武伫立。如同士兵把守住最重要的禁地,如同巨石压抑着最灵验的咒语。
这些封条,它们不仅封住了我那些视为珍宝的书籍,也封住了一些快乐的往事、跳动的记忆。
我的动作,连同我的心都变得很决绝。
手起手落间,粘乎乎的胶水便使报纸皱成湿漉漉的深灰色。字里行间,仍然可以看见家长里短,可是都已无法引起我的注意。我只记得,妈妈在电话里重复过的真理:在以成绩论英雄的高中时代,考试就是一场场优胜劣汰的抉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所以,倘若你笨倒也罢了,人们对真正的弱者总心怀同情和怜悯。可是假使你自己都不珍视自己的尊严,那么更没有人有义务珍视你!
是这样的,灰姑娘的故事经久流传,可是她是她我是我,她有南瓜马车、水晶鞋,我有的不过是一份份的检讨书还有不漂亮的成绩单。
所以,陶滢,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抱怨什么!
如果你优秀,如果你够好,哪怕你不漂亮,也没人敢于无视你的人格和尊严。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块补丁,一块不搭调的补丁啊!
这样想的时候,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凛冽气息从我心头漫过,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失落感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报复欲。我突然想要报复我自己,用更艰苦的生活来报复我自己。报复以前的那个陶滢,她的漠然、她的冷淡、她的无所谓……
我甚至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当有一天我也变成一个公主的时候,张怿,你会是什么表情?夏薇薇会是什么表情?徐畅又是什么表情?
你、你们,还会觉得我是一只可以随便嘲笑、踩来踩去的丑小鸭吗?
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恃强凌弱,你们觉得自己是班里的正常人,你们即便成绩不拔尖也好歹属于正常的行列。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看书、被没收、作检讨、再看书、再被没收、再作检讨……因为我和你们不同,所以你们认为我厚脸皮,认为我不是正常人,是不是?
所以,你们就顺理成章地以为我没有灵魂没有心了,对吗?
这是简?爱的呐喊,她含泪的眼睛,出现在我心里,撕扯着疼。
我似乎又想起早晨走进班里的时候,同学们那异样的眼神,夏薇薇的得意,还有张怿始终没有抬起来的头。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在我们之间,在我们的课桌上已经无形中出现了一条“三八线”,它昭示着某些我永远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像冰山一样冰冷庞大。我的那颗心也仿佛被冰块包裹住了,沉重而乏力,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
我就这样机械地裁报纸、涂胶水,外婆进来的时候明显被整个屋子里的阵势给震慑住了。她有点惊讶地问:“小桃你在干什么呢?”
我不转身,还是在涂胶水。我说:“高考之前,我不看课外书了,我就不信我考不上大学!”
外婆愣一下,突然喜笑颜开,她颤巍巍地走到我身边,对我说:“我也来粘。”
我默默地把手里的胶水瓶子递给她,看她欢欣鼓舞地涂胶水,而我把涂好胶水的报纸粘到书架上。渐渐的,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看不见了,看见的只是一面又一面报纸连起来的墙。
半小时后,我们把所有书架都包上了厚厚的报纸,风吹进来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呼啦啦”的脆响。我躺在床上,外婆坐在我的床边,我们看着房间四壁这些报纸,不说话,却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我猜,外婆一定感觉很释然,这让她坚信了我昨晚的解释——她的小桃,终于大彻大悟,要专心致志读书考大学啦!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这样的大彻大悟背后,我付出了几乎整个青春的代价。
16岁,我的青春,最细腻敏感、纯粹美好的这段花季一样的青春,嘎然而止。
我从这一天开始长大。
从这一天开始,除了阅读课,我再也没有看过课外书。
虽然,在很多时候,功课枯燥而沉重的时候,心理疲惫而困顿的时候,那些书在层层报纸后向我展开诱惑的笑颜,欲望如同一只又一只精力旺盛的小兽撕扯着我的意志力。然而,没有妥协。
我牢牢地记住那些嘲笑、白眼、口哨声,还有妈妈说过的话:只要还有骨气,你就不是一无所有。
我几乎是史无前例地一头扎进浩瀚的题海,夜以继日地游。我的成绩一点点好起来,虽然进步幅度很慢,却也悄悄爬到五十几名的样子。
尽管,我仍然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要考怎样的大学,甚至是否真的要考大学。可是,埋头苦读已经成为一种机械性的行为,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方式昭示自己的存在、尊严的存在。
这些,张怿都看在眼里。
上课,一张小纸条,轻轻推过来,余光可以看见,方方正正的“对不起”,在纸条正中屹立。我翻书,佯装力气很大,带起的风轻轻就将纸条吹到地上。
课间,他企图用寒暄打破某种隔阂,然而一句话没说完,我已起身离去。隐约只能感觉到,身后那张僵滞的脸。
放学,我打街角走过,他从后面快步追上,何等熟悉的情节,可是我转身,宁愿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终究没有机会说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多么乏力的一句话,当你把一个耳光狠狠甩到一个人的脸上时,你还指望着说“对不起”并企求原谅,这可能吗?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已经付出了我的代价,现在轮到张怿了。
那段时间,放学,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是在等我吧?倘若我也留下,倘若我慢点走,他一定有话要说的吧。
可是张怿你知道吗——当一切都发生并已无法挽回的时候,语言是何其苍白无力的东西!
当我最需要你一个解释的时候,你可记得,你只给过我木然的沉默与铺天盖地的绝望。
我是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如蔷薇刺般的锋利,也没有蜗牛壳一样的坚强,即使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嘲笑与讽刺,可我终不能置一颗青涩的石榴于不顾——16岁的爱情,本可以如同那枚青涩的石榴一样,在树枝下执着而坚韧地悬挂,一点点焕发粉红的色泽、甜蜜的心情,然后咧开嘴,轻轻笑。
我是说,我不在乎所有人怎么想,可是我在乎你:你的谎言、你的欺骗,你不经意间的玩笑,你信口打下的一个赌!
我恨你。
你亲手埋下我的爱、我的希望,你给我最美好的错觉,然后,你纵容别人收走了。你不发一言,默认了别人的愚弄,默认了自己的参与,默认了我的傻、我的无药可救!
你让我如何才能原谅你?!
我做不到。做不到宽容、大度、豁达、释然,我仍旧只是个用小心眼偷偷喜欢你的女孩子,以暗恋的姿态,不奢求更多,却悄悄收藏那些幸福的瞬间。可现在,居然要别人告诉我,这些,全部都是假的?!
是假的吗?我不愿意相信。可设若是真的,你如何连句解释都没有?
我并不指望你喜欢我。只要你说,这不是赌,不关乎喜欢与不喜欢,也可以。
可是,你没有。
你让我知道了自己的可怜与可耻。
……
就这样,每天傍晚放学时,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胶着在我背后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我感到钻心地疼
然而我不敢回头,我只能加快步子往前走——我以为,当我大步向前走的时候,我可以离痛苦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是,他始终坐在我的左手边。他没有提出换同桌,我也没有。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之间慢慢竖起一道看不见的防线:在防线的这一边,我把椅子尽量挪到课桌的最右边,我不能让自己碰掉他的笔,因为假使碰掉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说“对不起”。
然而奇怪的是,从那以后,一直到高一结束升入高二,我再也没有碰掉过他的笔。
直到高一学年末的结业考之后。
那是6月,我还记得,那次结业考之后,我们班就要被拆成很多份——有人去理科班,有人去文科班。
我们班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活动,是结业考之后第二天的集体聚餐。
5-2
聚餐是在海边的一家饭店,因为人多,便把整个二楼宴会厅包了下来。大厅东面是一大排窗户,能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海。我坐在一个能看见海的位置上,右手边坐着一个平时也不怎么说话的女生,左手边的位子自然而然是空着的。
可是令我没想到的是那天的气氛居然很热烈——或许是马上就要分开的缘故,所有人都捐弃前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饮料。深褐色的可口可乐看上去很像红酒,一杯杯地把聚餐推向了高潮。
那些平时不怎么和我说话的人,路过我身边的时候都没有忘记把玻璃杯在我的杯口上轻轻碰触,然后说一点祝福的话。徐畅也走过来,和我旁边的女生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到了我身边,他有点窘迫,但是还是嗫嚅着说:“陶滢,对不起。”
我愣住了。
他叫我陶滢,他说对不起?
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可是我仔细看看他的表情,很真诚。
他说:“我报了理科,要分开了,说声再见吧。”
我微笑了,我说:“再见。”
他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容易就接受了他的道歉。
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本来就不喜欢,所以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恨。
又过了一会,张怿也走过来了。他在我左手边的位置坐下,大家都在忙着相互说些祝福的话,所以没有人注意我们。我不理他,挟一箸上汤小白菜,又一下下把白菜撕成丝。我的目光始终只注视眼前小小的碟,他几次想开口,可还是没有开得了口。
直到他也拿起筷子来想要挟什么菜的时候,我恰好把胳膊收回来,就在那碰撞的一瞬间,“啪啦”,他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声音很脆,不大,没有人注意,可是我们两个人突然都僵住。
过了几秒钟,他叹口气,弯腰把筷子捡起来。他这么做的时候,我似乎想起不过半年前,那个穿着咖啡色毛衣的男生,微笑着说:“没关系。”
然后他直起腰,用餐巾纸把筷子擦干净,他这么擦的时候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陶滢,你的左面要么不能坐人,要么就得坐一个甘心一辈子弯腰捡筷子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着我,他的目光干净纯粹。可是,我的四周在这一刻好像屏蔽了所有声音,我在无声的世界里,张张口,却说不出话。
他说:“陶滢,对不起。”
其实,我也很想说“没关系。”
我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我应该这样,至少看上去显得我很大度。
可是我做不到。
事实是,我站起身,端起杯子去了隔壁桌,把他一个人撂在那里。
我用余光看得见:他低下头,一下,又一下,狠狠擦着筷子。
我的心里有揪心的疼,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疼得想要流泪。
这是我们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集体活动,终究,我什么都没有说。
几年后,翻开那时候的日记本,我看见这样一些话:
你见过一望无际的大海么?见过绵延万里的海滩么?
那样的海,汹涌着涨潮,然后,把断裂的水草、破碎的贝壳、漂浮的石子,堆积在沙滩上。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光芒,熠熠生辉。
你以为,那是了不起的珍宝。欢呼着走近了,却发现,不过是水草、贝壳、石子,以并不完整的姿态,匍匐。
落一腔缠绵的失望,纠结着,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开心。
那么,张怿,你该是水草、贝壳、石子,还是那可以改变一切的阳光?
你在我的左手边——在今天以前。
而今天以后——你与我,只是陌路。
……
6-1
可是还是没有避开他——我以为我们不会相遇,然而开学那天在文科班门口,我居然再次看见了那个挺拔、干净的背影!
那一瞬间,我在教室门口摒住了呼吸。
我压根没想到他会报文科。
在我们这所以理科见长的高中里,文科班就如同第三世界——你可以生活,但未必生活得很好;你可以成长,但未必不缺少钙镁锌硒维生素。理科班的学生们担负着诞生高考状元、为学校增光添彩的重任,而我们,能多考一个本科生,都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所以,张怿报文科这件事在高一年级组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据说那天的张怿,在高一年级组办公室里基本上就是刀枪不入了。
年级主任相当无可奈何:“你报文科太可惜了,你是我们学校培养出来考北大的苗子啊!”
“那就考北大中文吧,名牌大学名牌系。”张怿的声音不疾不徐。
“你要学什么我们管不着,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学校的情况,历年来都是理科生走得更好一点。”主任烦躁地摸摸头发。
“那么,我就做文科班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好了。”他还是那么自信。
看看他的样子,主任终于放弃了说教。
很多人无法理解张怿的行为,然而却又有人说张怿是聪明的——最优秀的,在最普通的群体里,该是多么的卓尔不群?说到底,高考不是大奖赛,一等奖永远不能缺席。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坐在教室后半部,在我进门时注视着我。我从他面前走过,眼睛的余光看得见:他坐在靠近后门的地方,腰板挺得笔直。
而我视若无睹。
因为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么?不是亲人不是朋友,我们本来就是两不相干。
而且新班级给我带来了小小的喜悦:小小的文科班只有53个学生,教室宽敞明亮,课桌之间的间距那么大,我终于不会再碰到别人的胳膊,不至于再制造一场又一场的尴尬。
我的新同桌名叫田佳佳,她坐在我的右手边。
田佳佳是个说话很干脆的女孩子,她说话的时候好像脆脆的豆子落在桌面上,错落着,极好听。排座位的时候是我先坐在了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她进教室的时候四下里张望一下,毫不犹豫地拎着书包走近我。
她把书包往课桌上重重地一搁,还没说话便笑了。她说:“你好,我叫田佳佳,你叫什么啊?”
我说:“我叫陶滢。”
她“哦”了一声,说:“很高兴认识你。”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我从她的眸子里看见那么真诚的气息。我在心里先笑了,看她的反应我知道她没有听过我的名字。当然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虽然我的故事在原来的高一(12)班或许是个经典的笑话,可是笑过也就过了。我这样的人,压根没有成为任何一个故事中女主人公的潜质,所以,我们的故事也就太过平常,甚至没有流传的机会。
是后来才知道,我的同桌田佳佳,她是一个转学生。
“搬家了,到这里读书比较方便。”她这样解释,眼角含着笑,明媚如太阳花。
我着实感谢上天指派给我这样的同桌:善良、热情、优秀而又平和,并且很可爱。
这是个短头发、个子不高但极秀气的女孩子。她有白净的皮肤、精致的五官,笑起来的时候微微露出两颗小小虎牙。她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像宝石一样清澈见底。有很多男生给她递这样那样的纸条,作为她的同桌,我看得多了。可是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收下,一一叠好。
看我很好奇地样子,她耐心地给我解释:“这是一种尊重。妈妈说,总有一天,我长大了,再回头看这些情书和纸条的时候,会由衷地感激曾经有人喜欢我。”
我心里一震,张大眼盯着她看,突然觉得她好幸福,有个那么可爱的妈妈。然后我很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些男生不好么?”
“他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那种静静地陪在你身边,一起成长、一起说笑的男生。我们彼此欣赏,然后就互相喜欢了呀!”她眨一下眼,笑得天真烂漫。
“哦,”我有点明白了:“你是说,你的青梅竹马?”
“是啊!”她开心地笑:“那边啊!”
她的手一指,径直指向教室右后方的角落。我抬头,却猛地撞上一束直视的目光。
我猛地呆住。
那束目光的主人也呆住了。
我们彼此,相隔一个教室的对角线遥遥张望。那双眼睛里,有木然地惊怔,有质疑的犹豫,有惶惶的闪躲……只是一双眼睛,却在顷刻间泄露那么多的内容。
我彻底僵住。
16岁,我还不懂得那些爱情中最神秘的符号,还不懂得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的含义。我只是被一双眼睛惊呆了——我刻意避讳的,难道就是必须面对的?
田佳佳看看我,又将头扭到相反方向,只一秒钟:“你在看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里有许多小小牙齿在一点点地咬,不是疼,却比疼更令我呼吸困难。
“你知道是尹国栋?”她困惑地问。
“谁?”我有点晕。
“尹国栋啊,张怿的同桌,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们很熟呢,”她回头看一眼:“奇怪,他都没有说过。”
我渐渐瞪大眼,原来——不是他。
我的心脏终于一点点回到原来的位置。
6-2
“我和尹国栋,就是你说的青梅竹马。”田佳佳回头看我,目光温柔骄傲:“在搬家之前,我们做了10年邻居。那层楼三户人家,两户有男孩,只我一个女孩,哥哥们都很照顾我,阿姨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抢着要和我妈妈订‘娃娃亲’。”快乐的笑容,盛开在女孩子美丽纯净的面孔上。
“两个哥哥对我都很好,当然我对他们也很好。他们打架,我给他们敷创可贴;他们不抄笔记,我帮他们补;大人们加班出差的时候,他们两个的午饭也是我来做,”她看看我,又笑了:“是不是很贤惠?”
我也终于笑出声。
“可是,我还是喜欢尹国栋多一点。两个哥哥不一样,一个太沉默,一个很能说。尹国栋就是很能说的那一个。我喜欢听他说话,因为他太能说了,我就可以不说话。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像哑巴一样,反正他知道那么多好玩的事。”她晃晃脑袋。
“书上说这叫互补。”我插一句嘴。
“是吗?可能是吧,”她又回头看看尹国栋:“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不熟,不了解。”我老老实实回答。
“噢。”她笑笑,低头看课本。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我还是很好奇。
“这不重要啊。反正我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周末一起玩,一起做功课,每天都在一起,”她抿抿嘴,唇边又漾起轻轻浅浅的笑容:“只要在一起,只要能觉得开心,就好了啊。”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撞到我的胸口上,钝而疼。
只要在一起,只要能开心——曾经,我们也那么开心,芙蓉树抽芽的季节里,爱与喜欢都是悄悄的花骨朵,在花蕊中静静地蜷缩,以为终有一天会开放。可是六月很快就过去了,芙蓉树开了满树红色的花,香气飘满巷里巷外,只是那个站在芙蓉树下的少年,早已不再走那条路。
或许,我早该知道我们本不是一路人。
“可是不对啊。你转学是因为搬家,那现在和尹国栋就不是邻居了,为什么反倒成了同班同学?”我忽然发现了故事的疑点。
田佳佳歪过头,伸手在我面前摆了摆,笑:“我们原来住的那个家属院,就在外国语中学旁边,可是尹国栋那家伙宁愿跑3公里的路,到实验中学读书。他说,外国语中学女生太多,没意思。”
天——这也叫理由。
“可是,现在文科班还是女生多啊!”我很迷惑。
“没错,尹国栋完全是在撒谎,真正的理由是他不想在家门口念书,而且——”她顿了顿:“他妈妈就是外国语中学的老师,我高一时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