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刚才还在左晃右晃的女孩子从屁股下面掏出一个软软的小垫子,低声跟穆忻抱怨:“昨天买了个水垫,说是坐着会比较凉快。我看这家比别人家便宜五块钱,就买了,结果好像有点漏水呢……”
她一边说一边趁众人都奋笔疾书的时候再次抬起身子,侧过去给穆忻看:“帮我看看,是不是漏了?”
穆忻惊讶地沿着面前女生修长白皙的腿、挺翘紧致的臀,一路看到蓝色牛仔布超短裤后面正中间那一大团水渍……假冒伪劣产品害死人啊!
结果,那天,穆忻旁边的女生就一路背着手、拎着穆忻用来装资料的大塑料袋,貌似若无其事地拐进了艺术学院——那是距离辅导班所在地最近的一间学校,好在穆忻还是那里的学生,能借给这个叫郝慧楠的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一条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的裙子穿。之所以说是不伦不类,大抵是因为这个明明有一副姣好身材的女孩子,从小到大基本就没穿过裙子。可穆忻的长裤对中等身材的她来说又有点太长了,所以只好一路别别扭扭地扯着借来的裙子往校外走。一边走一边给穆忻讲自己要报考的那所学校在上海,自己属于跨校、跨专业、跨地区的“三跨”考生,考不上是常态,考上了是变态……
穆忻一听就乐了,问她:“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工作吧,不想复读了。这复读就等于失业一年,以后就算考上,也不知道几年后的就业形势会不会还是一片惨淡,”郝慧楠那时候就是个极其务实的人,“我们学财会的,若是肯去小公司做个会计,总不至于一分钱赚不到,反正是个企业都得有财务吧。”
穆忻点头,内心里其实很羡慕郝慧楠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人,因为她不知道,如果考不上研究生,也进不了相关的设计公司,自己还能做什么?
但好在,上天终究是眷顾她的——半年后,在穆忻又参加了考研辅导提高班、冲刺班甚至押题班之后,她考取了本校研究生,得以继续喘息三年。
只可惜郝慧楠落榜了。随后的两年里,她先是进了一家台资公司,却因为上司性骚扰愤而辞职;又进了一间物流公司,被琐碎的账务甚至是加班理货搞得头晕脑胀;这中间又考了一次母校会计系研究生,再次落榜;考了两次中直机关公务员、一次省直机关公务员和一次市直机关公务员,皆落榜;去两家事业单位应聘,被告知只能算“合同制”,因为最近没有“事业编”的名额……漫漫一条求职路,走到最坎坷艰辛的时候,郝慧楠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是放弃与不放弃又有什么区别呢,说到底都是走投无路,都是不得已的将就。
混到如此落魄的境地时,郝慧楠自觉没有脸面和旧日同窗联系,她甚至没有勇气参加老同学的结婚典礼,只因为不想让人知道曾经也是心高气傲、也一心想要考到大城市读研究生的郝慧楠如今只能在物流公司搬快件。被生活的糟粕憋死之前,郝慧楠唯有向穆忻倾诉——毕竟不是同一个学校毕业,郝慧楠自认自己就算再虚荣也不至于小气到要嫉妒得偿所愿的穆忻。而穆忻恰在“考场得意”后“情场失意”,说起来这俩人也是难姐难妹,便在此后的日子里很是同病相怜了一阵。
万幸的是,在穆忻研二那年,郝慧楠终于通过G市公务员考试,考取了乡镇公务员岗位——当然这还要归功于她在社会上闯荡的这两年被算作“两年基层工作经历”,吻合了招考简章中秀山县对于基层经验的苛刻要求,竞争者也因此少了许多。正式报到后最初的半年里,郝慧楠也为这口安稳茶饭感到庆幸与欣慰,但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还是生了“水往高处流”的心。
所以,后来的这段日子,郝慧楠就悄悄地又拿起公务员考试的复习资料,希望有朝一日能考到更高一点的平台上去,只不过没想到,越是想往高处走,命运反倒把她扔在了最基层。
尽管穆忻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看见郝慧楠的时候她还是吓一跳:眼前这个女孩子,短头发,晒黑了,脸上还蒙一层薄薄的灰。
“长头发呢?”穆忻瞪眼问。
“早剪了,你多久没见我了?”俩人在炒鸡店里落座,郝慧楠伸手唤老板娘过来,“炒个鸡,麻辣的,炸份薄荷叶,一份烤饼。”
老板娘转身去厨房,郝慧楠彻底打开牢骚匣子:“你没见我这一周过得多惨。刚上任的时候,召集村干部开会,我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门口等了整整一天,没有一个人来参加。我实在没办法,只能亲自上门请村两委成员来开会,反正我是女孩子,他们总不好意思把我赶出来吧。所以拖了一天,我们这会总算是开成了。当然,至于开会过程中两派先是谁都不说话,后来又抢着说话,直说得鸡飞狗跳的……偏偏我又不能马上就挨家挨户地走访,一是作为女孩子总有些不方便,二是我也不知道哪家是哪一派的人,说岔了容易惹麻烦。就只能先观望,顺便干点皮毛工作,比如修修路什么的。反正都上任了,也不能闲着。”
“修路资金哪有那么好争取,”穆忻皱眉,“推诿扯皮,打官腔摆架子,这些年见的还少吗?”
“既然他们敢让我来,我就敢闹,”郝慧楠冷哼一声,“反正已经到底了,再往下也没什么地方好下放了。我算是想明白了,真是捡软柿子捏啊!我这几年谨小慎微,倒落了个被打发的下场。还不如当初学兔子急了咬咬人呢!你看着吧,既然他们敢让一个女人下来接这个烂摊子,就得有为自己的行为付代价的勇气。作为全镇唯一的女性村党支部书记,我打算发挥女性特征,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不给我钱就让他们好看!”
“按照《公务员法》,他们还真不能随便开除你,”穆忻笑了,“只要你有勇气撕破脸皮闹,说不准还真能建功立业呢!”
“那个我是不打算了,就先把眼前的活儿干一点算一点吧,”郝村长上任没几天感慨倒不少,“毕竟咱不是大学生村官的身份,头顶上没有村长指挥你,反倒你还要指挥别人。想靠教村民上网、辅导留守儿童做作业或者建电子档案什么的就完成任务是不可能了,少不了还是要拿主意的。靠谁都没用,还得靠自己。真是不来不知道,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最难做,比单纯坐办公室难搞多了。”
就好像要印证她说的话一样,饭刚吃到一半,就有个胖乎乎的妇女急匆匆跑进来,隔很远就喊:“村长,村长,打架了,快打死人了!”
“什么?”郝慧楠“蹭”地站起来,柳眉倒竖,“怎么回事?”
“赵美花和丁树人两口子又打起来了,”报信儿的女人呼哧呼哧地喘,“以前村长也没少出面,可是没用……”
郝慧楠没听完就扔下筷子冲出去,穆忻紧随其后,一路蜿蜒曲折地跑,快到丁树人家门口的时候好远就听到有扯着嗓子哭喊的声音。
“杀人了啊!杀人了啊!”郝慧楠好不容易扒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还没进院子就听见赵美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她急着往院里走,可没想到刚进院子就见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啪”的一声,无数碎片四溅,郝慧楠吓得后退一步,直直撞到后面的人身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已经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低头看一眼爆裂的暖瓶内胆,然后冲屋里大喝一声:“他妈的都疯了吗!”
郝慧楠惊讶地抬头,先见一身蓝色警服,再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张乐?”
张乐转头看看郝慧楠,又看看紧跟在郝慧楠身后的穆忻,没好气地问:“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说话间,张乐的同事,也是四丁镇派出所民警的赵旭辉已经冲到屋里。小伙子一进屋就气炸了——只见入眼便是丁树人正把老婆按在地上打。赵美花的嘴角已经出血,但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还在一拳一拳揍向她的额头。赵旭辉二话没说冲上去把丁树人一把掀翻在地。丁树人反应还挺快,打个滚爬起来就要挥拳相向,赵旭辉跟上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在他跌落在地的瞬间已经把对方的一只胳膊反剪到身后,再用膝盖死死压住对方后背,只听“嗷”的一声,丁树人顿时从刚才打老婆的威风沦落到眼前只能惨叫的份儿。
张乐随后跟进去,先掏出手铐蹲□,利落地铐住丁树人的手,鄙夷地呵斥:“还想袭警?丁树人你胆子不小。”
他话音刚落,赵美花已经从地上跳起来,指着丈夫的鼻子破口大骂:“丁树人!我操你八辈祖宗你拿家里钱养个不要脸的□你还打人,你下辈子活该让脏病烂死毒死没人收尸让野狗吃!”
“有话好好说!”张乐又吼一嗓子,女人的气焰瞬间熄灭下去,转而一屁股坐到地上,手拍着地面号啕大哭。
“我报警!呜呜我不活了警官,他把俺闺女上学的钱都拿去给那个□了,我们娘俩儿可怎么过啊……哎哟天老爷啊,你快杀了我吧!我活着也没意思,一天天地熬啊!我熬啊熬啊就等着看这两个狗男女怎么不得好死啊!”赵美花的头发全乱了,打着结,一缕缕垂下来,黏在腮边。身上的红色褂子沾了一块块的泥土,又混合上她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变得脏污不堪。裤子也被卷到小腿上,露出脚踝处一团渗着血丝的青紫。
外面看热闹的人们许是也习惯了这种场景,并不觉得奇怪,仍旧扒在墙头、窗边、门口兴致盎然地观看,比去年冬天文化下乡时看节目的表情还投入。穆忻看得下巴都快砸到脚背,觉得这女人比电视上那些影星演得好多了。
“到底怎么回事?”说话间郝慧楠也进了屋,看看现场一片支离破碎的环境,再扭头问赵美花。赵美花一看郝慧楠还愣了一下,过会儿才反应过来,又开始干嚎:“村长啊!你要为我做主啊!都是老娘们儿,你不能偏着这个不要脸的啊!他赚了点钱就在外头养小老婆!呜呜呜……”
伴随着她的这个称呼张乐先愣一下,再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看郝慧楠,可郝慧楠不看他,只是从自己兜里翻出一张面巾纸,皱着眉头递给赵美花:“先擦擦你的鼻子。”
“啊!血!”赵美花接过纸擦一下,继而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一串号哭,“丁树人你××的猪狗不如,你得打死我啊,你得打死我啊……”
张乐看一眼苦大仇深的赵美花,转身嫌恶地看着丁树人:“丁树人,你老婆上次就被你打到轻伤,要不是有人报警就出人命了!这次还这样,你是不是不判刑心里难受?”
“我打自己老婆你们管得着吗?”丁树人趴在地上扯着嗓子号叫,“你警察管东管西还管人拉屎放屁?”
“我们不管人拉屎放屁,但是像你这样打人的我们得管,”张乐蹲□,平视着还在不断咒骂的丁树人,“看来我们是得把你带回所里关几天了……你这种人单纯调解没什么用!”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拽一把丁树人的后胳膊,一使劲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走走走,别在这丢人现眼,先去看守所睡一觉,好好反省反省。”
“啥?”张乐话音未落,赵美花已经冲上来,一把拦住正在往外带人的赵旭辉,“你说啥,要关我男人?你们凭什么关他?”
围观人群都愣了,敢情刚才那个咒丁树人祖宗十八代的不是她赵美花?
“少叨叨些没用的,”张乐推一把丁树人,再看赵美花,“说人话他听不懂,进班房关几天就老实了,知道吗,这是为你好!”
他转身又搡搡丁树人:“赶紧走,我这半个月接你们家两次警了,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手下一使劲,丁树人往前晃了一步,结果又被自己在撕打中脱落一截的裤腿绊了一跤,险些要摔倒的同时还扯落了裤子,露出里面的红裤衩。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赵旭辉赶紧在旁边扶一把,丁树人才晃晃悠悠站住了,只是嘴里还不干不净:“妈的,你们管不管两口子上床睡觉?赵美花你不用高兴太早,我真进了监狱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咱离婚!离婚知道不?”
赵美花闻言愣一下,突然冲上来紧紧搂住丁树人的腰:“我不报警了,我不报警了,你们不能抓他!”
郝村长闻言愣住了,穆忻在一边也看得发呆,反倒是张乐和赵旭辉好像习惯了赵美花的这种反应:“不抓他下次你还得挨揍,我们还得来救你。这种人就不能心软,想想你闺女的学费,这会儿又心疼了?”
“你们要是抓了他,我闺女的学费更没着落了!”赵美花死死搂住丁树人不放,“我不报警了,不报了!”
“警都出了,还差点被袭,你说不报就不报了?”赵旭辉看赵美花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们刚才还打他呢,你们这是刑讯逼供!”赵美花说着又开始放声大哭,“警察都欺负人!你们把人打成这样还脱他裤子,我们老百姓没有活路了啊!”
张乐气笑了。
结果此事到最后到底还是不了了之。围观村民见没有热闹看,三三两两也就散去了。只余下赵旭辉好像有先见之明一样揣着几张做笔录的纸来来回回找人签字,偶尔还训斥丁树人几句。丁树人梗着脖子不说话,赵美花在一边抽泣,他们的小女儿在屋门口探头探脑地看,手里抓块饼干,“喀嚓喀嚓”啃得正香。
张乐回头看一眼赵旭辉,径直走到郝慧楠跟前,抓起她的手:“伤着没?”
郝慧楠毫不犹豫地把手抽回来:“没事。”
“让我看看。”张乐不屈不挠。
“张警官你很闲吗?”郝慧楠面无表情。
“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一天到晚看见我就跟看见阶级敌人似的?”张乐气得瞪眼,但还没忘压低声音,“我不就是追你一阵子,你至于躲到村里来?”
“你还真抬举自己!”郝慧楠提起这事儿就烦,也低声回骂,“你以为我愿意来村里?我也是牺牲品,知道吗?”
“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穆忻在旁边看热闹,有种迷惑的小兴奋。
“我跟他一点都不熟!”郝慧楠矢口否认。
“张警官,下面还有案子吗?”
还没等张乐反驳,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张乐恍然大悟地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转头笑:“嘿!对不起啊,褚记者,一忙起来就忘了还要采访了。”
穆忻沿张乐的视线转身往后看,却在看见来人面孔的刹那心脏猛地收缩——褚航声?
☆、第三章:似是故人来(3)
这边张乐还在热情地帮大家作介绍:“这是省报的褚记者,来采访‘平安G城’建设。”
又转头对褚航声道:“这是穆忻,我们指挥中心的同事,研究生!”
他说完看看穆忻,却见穆忻一副张口结舌的表情。有点纳闷地再回头看看褚航声,只见他先是礼貌地冲自己点点头,然后才朝穆忻微微一笑。
“穆忻,好久不见。”他说。
围观人群都愣了。
那一瞬间,穆忻不知道是该失笑说这个世界真小,还是该抱怨说老天太残忍,过了这么久,久到她以为可以忘记的时候,却安排他们重逢。
过一会,还是张乐先问:“你们——认识?”
认识……是啊……他们当然认识,可是若论渊源,又岂是一个“认识”所能形容?
“好久不见。”半晌,穆忻才生涩地说。
褚航声是真心地笑了,他好像又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攥着馒头的小姑娘、那个问他“那个船里面有没有兔子”的毛丫头。他甚至习惯性地想抬头碰碰穆忻的脑袋,但穆忻身边闪烁在张乐领口上的警徽光芒及时制止了他。让他只是笑着说:“忻忻你长这么大了。”
这话没错,但语气太慈爱,瞬间就把郝慧楠和张乐雷得外焦里嫩。郝慧楠憋着笑看张乐,只见他一副快要憋出内伤的样子,便也使劲憋,结果憋得咳嗽起来。张乐见了,直接笑出声。
穆忻瞪一眼郝慧楠,却也托这笑声的福,终于消除了之前难以言说的尴尬,也便笑着答:“快三十了,是不小了。”
“你读的是警察学院?”褚航声再看看穆忻的警服,笑着问。
“我是艺术学院毕业的,”穆忻不知道有关自己的消息有没有经由褚妈妈传到褚航声耳朵里哪怕一点半点,但她自从入警后有一段时间每天都要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言简意赅、驾轻就熟,“我考的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
褚航声恍然大悟。
他乡遇故知,张乐一锤定音,说晚上要请大家吃烤全羊。回去的时候自然是搭派出所里那辆时不时就抛锚的破面包车,由赵旭辉开车,郝慧楠第一次主动和张乐一起坐到最后排,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久别重逢的穆忻和褚航声。
路上,褚航声问穆忻:“叔叔、阿姨还好吗?”
穆忻侧头看他一眼,确信他在这若干年里真的没有听说关于她家的任何信息,只轻轻在心底笑一下。她想,万幸,再见面的时候,他已不再是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少年了。因为她像他一样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爱人、自己的生活,所以,她终于可以这样坦然地跨越四年的年龄差距,从同样是社会人的角度以平等的目光看着他,而不再是多年前,那样无助的仰望。
“我爸不在了,癌症,前年去世了。我妈下岗了,现在还住在老地方。我去年从艺术学院毕业,学的设计,做了警察,在秀山分局110指挥中心。”她轻声答,借着交谈的机会细细打量他:他的脸孔、他的眼睛,他更成熟一点的表情,他更沧桑一点的气度。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胆地端详过他,这种大胆让她觉得很有趣,也很快乐。只不过,那样的快乐,是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泡泡,细小地泛出来,汩汩的,于表面而言,却不动声色。
但褚航声显然为这若干年里自己的疏忽感到一些歉意,他愣一下,过会才说:“对不起。”
“没关系,”穆忻知道他所指,便笑一笑,“我爸走得很快,也并没有太痛苦。对病人来说,这也算是福气了。”
看褚航声点头,穆忻顿一下才问:“哥,你结婚了吧?”
这声“哥”太久远,远到褚航声因为这个称呼而有一瞬间的错愕,过一会才低声答:“嗯。”
“嫂子做什么工作?”
“她……在外企。”褚航声有点迟疑。
“一定很能干。”
“她确实很能干,”褚航声看看窗外,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能下意识重复,“很能干。”
他的语气有些迷茫,穆忻敏感地捕捉到了,但她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能深究的部分,便不再多话,只是也扭头看向窗外。她觉得有点好笑——她曾经试想过,如果相遇,她会忐忑,会紧张,会不知所措,也会忍不住问他很多分别后的事,比如他的家庭、他的妻子、他们的过去与现在。但真正见面时才知道,好像随着时间的前行,昔日再亲近的人,也会回到原点。
所谓原点,应该就是一点点惊喜、一点点好奇,以及一点点礼貌的客气。
那晚酒局的气氛也是欢快而热闹的。中间张乐起码接了两个约饭局的电话,都被他以各种名目推掉了。推完了放下电话,张乐一边给众人倒茶一边感慨:“这年头干个企业真不容易,伺候了工商伺候税务,就连片儿警也不敢忘了。”
“公安是执法部门,被求来办事的机会也多。”褚航声点点头,举起酒杯和张乐碰一下。
张乐喝口酒,笑着摇头:“毕业时我们都说,穿上这身警服就能帮人办事儿了。可是警察这行,你得干了才知道,到老了老了,办的可能还是这点事儿。”
所有人都会心地笑了,穆忻抿口茶,笑道:“就当是各司其职吧。杀人放火的毕竟是个例,再说真要杀人放火引起公愤了,谁敢保?能平平安安地管点家长里短,也不错了。”
褚航声看着她说话的表情,突然有点愣住了——他印象中的这个女孩子,有小时候眨着一双大眼睛的懵懂,有读书时因为成绩不够好而生的忧郁,有所有关乎童年的记忆,却从来没有这样成人化的恳谈。
似乎,是另外一个人了。当然也或许,只是另外一段时光。
刚好张乐喝口酒,扭头问他:“大哥你和穆姐认识很多年了?”
褚航声愣一下,才答:“我们做了起码十年的邻居,不过也好多年没见面了。”
“哦,那怪不得,我还纳闷呢,怎么就没听你提起褚大哥,”郝慧楠笑眯眯地看着褚航声,“穆忻结婚时的答谢宴上还是我帮忙给大家发的喜糖呢,我说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结婚了?”褚航声有些惊讶地看着穆忻。
“我没说过吗?”穆忻瞪眼回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结婚半年多了,我丈夫是和我同批的选调生,也在我们局工作,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