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捷回头瞪桑离:“不准叫我叔叔!”
桑离瞥他一眼:“那叫沈总好了。”
沈捷皱皱眉头:“算了,你叫我名字吧。”
“沈捷?”桑离奇怪地复述一遍。
“哎。”沈捷答得也顺溜。
谁知女孩子意见很大:“这哪行,多不礼貌,你比我大那么多。”
“很多吗?才十二岁而已。”沈捷捺住性子,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发火别发火,年龄不是问题,时间不是差距。
“可是我爸比你大十三岁,那你叫我爸什么?”桑离瞪眼。
沈捷头疼地看看桑离,干脆命令:“有别人在的时候你叫我沈总,没别人的时候就叫名字!记住了,不然扣你薪水!”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花大步走进屋子里,留桑离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滥用职权!”
沈捷听到了,背对着她笑。
及至进屋,桑离才看清楚,原来面前的一溜大瓦房里别有洞天!
触目是一水儿的明清风格家具:紫檀罗汉床,紫檀多宝架,明式黄花梨玫瑰椅,就连餐桌都是黄花梨镶大理石梅花形圆桌……被打通的房间里没有墙,所有隔断都是绛红色纱质隔帘,隔着影影绰绰的红色,整个人都好像迅速回到100年前……
那样的古香古色,直叫桑离看傻了眼!
看桑离瞠目结舌地张望四周,沈捷在餐桌前坐下,推一碗粥招呼桑离:“别看了,快来喝粥。”
桑离回转身,目光呆呆地看沈捷:“这是你家?”
沈捷拉她坐下,把粥碗推到她面前:“嗯,我母亲喜欢住这里,我平时住酒店。”
桑离还是傻傻的“哦”一声,再抬头看看四周,很努力喘匀口气,瞪大眼睛道:“像电视剧里呢!”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慌张:“你妈妈在家?”
沈捷好笑地看看桑离紧张的表情:“你紧张什么?她出国了,现在不在。”
桑离如释重负地吁口气。正说话间,小五笑嘻嘻地走进来,站在门口好奇地看桑离。桑离回头,看见小五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又看沈捷:“他是你弟弟?”
沈捷笑了:“你问题还真多,快喝!”
他一边敲敲桌子,一边伸出手腕在桑离面前晃晃:“10点半了啊!你们是不是11点锁楼门?”
“啊!”桑离大叫一声,急忙捧起粥碗开始喝粥,喝了第一口,便吃惊道,“这是什么粥?很鲜呢。”
沈捷笑了,回身看小五:“明天告诉你奶奶,又一个人被她的野菜粥征服了。”
小五站在一边“呵呵”地笑,看桑离很快就把自己的粥喝完,盯着沈捷的那碗看。沈捷也不说话,只是笑笑,又把自己的碗推到桑离面前。
“你不喝?”桑离转转眼珠子问。
“我不饿,这碗本来也是给你的。”沈捷像看小孩子一样看桑离,看见她开心地笑着接过粥碗,继续喝。
两大碗的粥很快见底,她才心满意足地抿抿嘴,看着沈捷笑:“谢谢叔叔。”
小五一愣,看看沈捷,莫名其妙地又看看桑离。沈捷哭笑不得,警告她:“告诉过你不准再叫我叔叔的!”
桑离开心地站起身,伸手摸摸自己的肚皮,很开心地冲沈捷说:“真是好喝哦!谢谢你,沈捷。”
她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天真无邪,沈捷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紧。
可他还是掩饰住了,伸手抱过那大束的广玉兰,带桑离出门。路过小五身边的时候顺手拍拍他的肩:“过几天我再回来。”
看得出小五对沈捷感情很深,听了这句话兴高采烈地送他们出门,还絮絮地说:“我奶奶睡得早,她今天还说你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她说哥你要是再不回来她就去酒店里给你送饭……”
沈捷上车,发动车子,摇下车窗对小五笑笑:“告诉你奶奶,我下次回来前给她电话,让她准备几个好菜。”
他说完,扭头看看桑离,再对小五补充一句:“多做几个菜,我带人回来吃。”
“哎!好嘞!”小五高声答一句,笑眯眯地挥挥手,看车子渐渐走远。
车上,桑离吃饱喝足开始犯困,可是不敢睡,便努力找沈捷说话:“他是谁啊?快讲讲。”
沈捷无奈,一边开车一边讲:“小五家在外地,父母早逝,和姐姐一起随奶奶生活。几年前他姐姐大学毕业了,说是要和一个男人结婚,就到了这边来,可是从此杳无音信。奶奶怕孙女吃亏上当,就一路找过来,可是贴了很多寻人启事都没找到。到最后,祖孙两个花光了路费,也没有饭钱,就坐在路边乞讨。我母亲从那里路过,看见他们不像坏人,就索性带回了家。小五不想上学,就送他去技校学门手艺,奶奶就在家里帮忙打扫卫生,做做饭。也没停了继续找她的孙女,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啊?不会是发生意外了吧?”桑离听得心惊肉跳。
“谁知道呢,”沈捷看着前方,轻轻叹口气,“我母亲说人各有命,别人的命我们也无从干涉,所以对小五和奶奶,能帮就帮一把,至于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桑离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什么,可是倏忽间又忘记了。她扭头,可以看见沈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细瘦。沿着手一路看上去,他的侧脸没有表情,然而五官清楚,有着桑离认识的男生们脸上没有的成熟稳健。
似乎,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桑离自小是聪明孩子,被许多男孩子追,被许多男孩子赞扬。她知道自己有多漂亮,更知道自古就有“红颜祸水”这句话。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属于“祸水”,但她总觉得可以从沈捷脸上看出一些若有若无的好感来。可是很奇怪,这一刻,她却突然揣摩不出沈捷的意图。
若是对自己有意,他出现的频率并不算频繁;若是对自己无意,又为什么看上去如此亲昵?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困了,她很想卸去全身的武装,收了那些戒备的刺,好好睡一觉,开着空调的车厢比闷热的寝室似乎还要适宜打盹……
渐渐,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就闭上了。车里车外都是黑暗,她的头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有微微的颤动。
沈捷一边开车,一边看桑离,想了想,还是把车停在路边,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小心地覆在桑离身上。这样做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小表妹喜欢玩的芭比娃娃——那时候,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给娃娃盖被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轻手轻脚。
眼前这个,的的确确就是他沈捷见过的最像芭比娃娃的女孩子。
姣好的容貌、玲珑的身材、透着灵气的眼睛、家世简单、心思单纯……这样的上品,沈捷你要不要出手?
只是,倘若出了手,还收得回来吗?
寂静的山野中,蜿蜒的盘山路上,沈捷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取出一支烟点燃了,看红色火光明灭闪烁。六月的夜晚,他在车后座上大束广玉兰的香气中,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蛙鸣,再看一下闭眼打盹的桑离,突然有了这些许迟疑、几分恍惚。

  B-7

  晚上十一点半,桑离摸黑进了407,果然那三个人还没有睡觉。
听见桑离进门的声音,蔡湘喊一句:“桑离,向宁让你明天早上给他回电话。”
“糟了,”桑离这才想起来,“我演出结束忘记告诉他了。”
“没关系,”顾小影躺在床上带着笑音答,“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和他聊了会,详细汇报了你的演出盛况,然后说你和同学出去吃晚饭了。”
“同学?”穆忻笑得很狡猾,“桑离老实交待,那人到底是谁?”
蔡湘干脆从床上坐起来:“快说,那人是谁?”
“中悦大酒店总经理,沈捷,算是我的上司吧。”桑离轻描淡写。
“啊?”顾小影也坐起来,月光照进来,桑离甚至能看清楚对面床上的顾小影一脸惊愕的表情。
“第三者插足?豪门恩怨?新版灰姑娘?”顾小影瞪大眼睛。
桑离翻个白眼:“姐姐你看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相比于蔡湘的爱好是看各类娱乐八卦而言,顾小影的爱好也不见得多高尚,那就是看言情小说。据她自己所说,放眼港台言情界,她对言情小说作者及优秀作品如数家珍,其熟练程度丝毫不亚于男生们对日本AV女优的了解……
顾小影神色忧虑:“桑离,我怎么总觉得此人并非善类?”
“衣冠禽兽?”蔡湘倒抽一口冷气。
桑离哭笑不得:“你们说什么呢?我有男朋友的好不好!”
“桑离你还是处女吧?”穆忻就属于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吓死人的那一种!
黑暗里,桑离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床前,呆呆地看着穆忻的方向。看见她翻过身,趴在床边,两眼直直地瞪着桑离,屋子里寂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蔡湘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然后顾小影也开始笑,最后穆忻也笑了,屋子里笑声震天。隔壁寝室听不下去了,有人开始敲墙壁,407们把脸捂进枕头里笑,笑得桑离哭丧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小影笑得喘不过气:“哎哎,桂英,你真是才华横溢啊!哈哈!”
蔡湘笑得则意味深长:“桂英,难道你很有经验?”
因为穆忻姓穆,又有些男孩子性格,所以在顾小影这种“绰号之祖”的构思下,她就拥有了“桂英”这么纯朴的一个新名字……
穆忻笑了:“我就是比较好奇嘛,谁让香菜你说什么‘衣冠禽兽’,我们美术生的思维都很具象好不好。”
“对哦!”顾小影激动地往上铺爬,“桂英你是不是画过人体,你给我讲讲,男生和女生有什么不同?”
话音未落,已经被穆忻一掌拍下去:“你有的他们都有。”
“胡说八道,我有胸,他们就没有!”蔡湘很振奋。
“他们也有胸,请你相信我,”穆忻很诚恳地看着对面床上的蔡湘,“一般来说我们请的模特胸肌和腹肌都还不错。”
顾小影十分不厚道:“香菜你又充那个胸大的,你确定是你有胸而人家没有?”
“啪啦”,一个抱枕直接飞过来,“噗”的砸上顾小影乐极生悲的头颅。
蔡湘咬牙切齿:“我告诉你顾小苍蝇,你要是再说我胸小,我就马上把你扒光了扔出去,让咱学校的男生尝尝‘脱衣茄子’这道菜!”
桑离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站在窗边哭诉:“你们这群流氓!”
矛头立即对准她。
穆忻眉开眼笑:“桑离,只有你有男朋友哎!要不你讲个简单的吧,打啵儿什么感觉?”
打啵儿?
桑离不好意思了,怎么说呢,说和向宁?呵呵……那是多么私密的感觉……
“我问个问题哦,”求知欲一向很强的顾小影举手,“我看言情小说里都说打啵儿是有舌头参与的,我想问问那样的话你岂不是要接触到对方的口水?天啊真是好恶心……”
“啊!”蔡湘崩溃:“苍蝇你能不能不要恶心人啊!”
穆忻在上铺锤床,哈哈笑:“对对对,桑离快说说,我也想知道!”
“我去洗漱了!”桑离夺路而逃,留下身后三个色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第二天给向宁打电话,向宁埋怨:“小离我昨晚等你到十一点半。”
桑离赔笑:“我出去吃晚饭,十一点半才回来的。”
“哦,和同学一起啊。”向宁从小随着郭蕴华参加过若干次演唱会,不疑有它。
而桑离却有短暂的怔仲:抬头,还能看见桌子上大花瓶里装着的广玉兰,阳光下怒放了白色的花,似乎还能看见山野里大片的广玉兰树,一溜青石大瓦房,屋子里整齐的檀木和黄梨木家具,镶着大片水墨纹理石,好像风起云涌的天穹……
“小离?”向宁迟疑着唤一声。
“啊,哥,”这么久了,桑离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他,“你说什么?”
向宁轻轻叹口气:“你还是这么容易开小差啊,这么多年都没变。”
他轻声笑:“我说我过几天回去休十几天假,然后就要去单位报到了。”
“单位?”桑离微微愣住,“哪个单位?”
“唉,”向宁这次叹息得比较彻底,“看来我刚才说的你还真是一句都没听见。我说我和部里签协议了,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北京工作,只是以后可能有段时间要派驻国外。”
“那我怎么办?”桑离有些恍惚。
“我担心的就是你,”向宁顿一顿,“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爸调去W市做市委书记了,那边的高校想请我妈过去,待遇给得很优厚。我爸当然也希望一家人能团聚,我妈正在考虑。可是,如果我们都走了,省城那边就只剩你自己了……”
“那我毕业去找你?”桑离有些懵。
“你可以考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啊,或者考这边的歌剧院,”向宁也拿不准,“当然有一定难度,但是不一定不行,小离你的专业那么好。”
“是么?”桑离苦笑,“哥你还曾经说过等你毕业就回来工作,陪着我,带我去吃很多好吃的……”
桑离絮絮的,向宁却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人都是会变的?还是说理想都会屈从于现实?抑或好男儿志在四方,大好机会不能放弃?
“可是,小离,你难道不想拼一拼吗?你不想来中国最好的歌剧院唱歌了吗?”向宁犹豫着,终于还是问。
桑离愣一下,六月天,这城市骄阳似火,她却突然打个莫名其妙的寒颤。
是啊,自己说过的,要在中国最好的歌剧院里唱独唱。
其实,这个愿望,她从来都没有放下。
恐怕也只有看守琴房楼的阿姨知道:这一年里,音乐系声乐表演专业去琴房次数最多的人是谁?
可是,一年的大学生活,已经令她如此现实地看清楚横亘在梦想路上的那些屏障:物质的、精神的、能力的……
她知道自己是这一级学生里专业成绩最好的那一个,连系主任都对自己赞赏有加。可是,去最好的歌剧院……那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正如段芮所说,想要去那里,首先要有拿得出手的奖项,最好还有几张哪怕只有小范围影响力的唱片,举行过业内予以肯定的独唱音乐会,之后投入大笔金钱去找名师学专业,并在名师推荐下获得去知名歌剧院试唱的机会……
这其中的哪一项不需要投资?
且根本,就是物质与人脉的双重投资。
而向宁,他又有什么责任替自己去承担如此巨大的代价?
即便他愿意替自己承担,凭他的薪水,仍旧是不够的吧?
作为一个新晋公务员,就算有个为官一方的父亲,但毕竟鞭长莫及。对向宁而言,他再优秀,于现阶段来说恐怕也是人微言轻,声名显赫的大歌剧院又凭什么买他的账?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沈捷说过的那句话了:尽管,高雅音乐也可以是下里巴人的享受,但真正能把高雅音乐学好的人,一定过着阳春白雪的生活。
而且,她没有说,大学一年里,她还听说了另外一句话。
张爱玲说过的:出名要趁早。
或许,再没有人,会比终生以舞台为家的表演类学生更能理解这句话的精髓。
出名的确是要趁早的。
因为,倘若不抓紧一切时间步步为营地走在“出名”的路上,那么,许多事,恐怕都会来不及。
青春那么短,好时光稍纵即逝。
而一个女子的资本,又能停驻多少年?
不能否认——这是桑离第一次对彼此的未来产生隐隐的忧虑。
也是从这时起,她人生中至单纯的上半册便结束了。
而那个叫沈捷的男人,开始以无孔不入的方式,进入她的生命中。

  A-1

  清晨,桑离很早便起床了。
今天照例又是她去老年大学上课的日子。
说起来还是马煜的功劳:自从桑离说想要出去找份兼职,马煜便联络了自己的若干朋友,终于找到老年大学,说是那里还缺一名老年合唱团的指导老师。
第一次去上课那天,马煜嘱咐桑离:“是委屈了你一点,不然先试试,如果太辛苦就算了。”
桑离笑:“怎么会?像我这样只有一张本科毕业证的人,有人肯相信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一边说,一边准备上课所要用到的教材,甚至还一丝不苟地做了课件。马煜不明白她干嘛要这么仔细,她解释:“又不是打算拿唱歌做职业的人,如果把时间都耗费在纠正唱法上,还不如拿出一部分时间介绍一点歌曲背景、音乐知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音乐不过只是陶冶情操的一件事。”
马煜点头。他似乎早就知道她是个敬业的人,也没多话,便开车送她去上课。
老年大学在城市的西北端,和位于城市东南端的“樱园绿景”之间隔了整整一条城市对角线。马煜开车路过和平路的时候,桑离一抬头,便再次看见那块广告牌——“离园府邸,江南旧梦,再相逢”。
仍旧,还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悄扼住桑离的喉咙,让她有微微的窒息。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块渐渐由远及近的广告牌:这些天来,她不是已经忘记它的存在,正相反,它无孔不入,提醒她那些曾经的“旧梦”。她要很努力,才能通过做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然后强迫自己忘记那个人、那些事、那段曾经。
她深呼吸一口气,马煜听到了,侧一下头:“怎么了?”
半晌,桑离才突然开口问:“离园,你去过吗?”
她的思维好像很跳跃,马煜反应了一会,还是问:“什么离园?”
“离园府邸,好像是连锁酒店。”
“哦,”马煜恍然大悟,“离园啊,当然去过。上个月CNG公司搞周年庆,非要体验一下中国传统文化,就托我们公司做庆典策划。我们一班人马讨论很久,最后才选在‘离园’,因为放眼城内,好像再没有哪家酒店能像离园那么有中国韵味。”
“离园里面是什么样子?”桑离迟疑着问。
马煜很显然对离园的布局很熟悉,信手拈来:“四个园子吧,春夏秋冬各一个,这个创意本身按理说不稀奇,但是每个园子居然还真的做出了自己的特点。比如说春天的樱园比较平整,用一个湖分割成前后两部分,用一道曲桥相连,增加了纵深感。夏天的榴园道路比较曲折,都是鹅卵石铺的甬路,靠堆砌的石山起到阻隔的作用,一方面增加了景致的层次感,总觉着别有洞天,另一方面也是在有限的空间里通过曲折的道路做出更广阔的效果。总体风格就是江南私家园林的集粹,虽然有点大杂烩的感觉,不过总起来说做的还不错。”
桑离苦笑着点点头:“那么,秋天应该是枫园,没有枫树,就用了火炬树。树不多,但很密集,树下还有石桌石凳,靠着一口看上去很清冽的水井。沿着后门走出去,能拐到冬天的梅园里,房子是上下两层的,楼梯是木头的。梅树只有四棵,花窗却没有重样的……”
“你怎么知道?”马煜有点惊讶,趁红灯停车,扭头看桑离。
“我想,离园的老板,应该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桑离缓缓道,她说“老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声音似有些许发涩。
马煜愣一下,便扭回头去继续开车,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话。
老年大学大约是这个城市里最安静的校园了。
天气正好的早晨,能看见教学楼正对的湖面上碧波潋滟,有准备上课的老人一边聊天一边三三两两地在通往教学楼的九曲桥上走,不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却也是很平和隽永的图画。
桑离正走着,听到身后有人喊:“桑老师!”
桑离回头,看见一个满头银丝却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走过来,她大约六十几岁的年纪,穿一件暗绿色滚边盘扣中式旗袍,搭一条薄而软的藕色披肩。看见桑离先微微笑,自我介绍:“我姓秦,在你班里学声乐。”
“我记得,”桑离也回她一个微笑,“秦阿姨,您是我们班里最漂亮的阿姨。”
桑离说的是真心话,然而这声“阿姨”却比被赞扬“漂亮”更快地打动了眼前的妇人。她略收一下脚步,在桑离面前一顿,复挽过桑离,一起往教学楼里走,一边微笑着道:“我这个年纪,所谓的漂亮也不过就是个端庄而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喽。”
桑离也笑了:“那我只能祈祷,当我到了您这个年纪,也可以像阿姨您这么端庄。”
秦阿姨笑笑:“冲你这声‘阿姨’,我也没白来上这个老年大学。”
桑离笑笑,似有些不明白。
秦阿姨解释:“我是好久没有听人叫我阿姨了,我身边的人虽然怎么称呼我的都有,可是都礼貌地带着生分。刚才听你这么叫,我还在想,其实‘阿姨’这个称呼也没有什么特别,最特别的不过是喊你‘阿姨’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