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岑。”
“岑小姐,我能冒昧问一句吗?您为什么要回家拿来这瓶酒送给我喝?”
岑溪愕然了,下一秒又觉得窘迫。她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突然就做下了那个决定,那些隐藏在她心底的美好和渴望也是难以启齿的。她只知道他笑起来眉目温润,好像她曾经有过的那些欢声笑语的日子,那时候看着他的笑,在那一瞬间她的话就那样说出口了。如果换个人,她或许根本就不会想到要去碰阮少棠的酒。
她讪讪地说:“我收钱了,是卖给你喝的…”
他笑:“i并不容易买到,能喝到这个年份的i是我的幸运。
岑溪也笑:“我家里刚好有一瓶。”
他没再说什么,刷卡买单。
岑溪一路送他到了咖啡馆门口,他在门口顿住脚步,放眼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株茂盛的凤凰树上说:“岑小姐的这家咖啡馆挺有意思的,岑小姐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岑溪不知道他的一连两个“挺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只能笑笑,客客气气地说:“谢谢,欢迎您下次再来。”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答话,就这样离开了。
这天晚上胡师傅仍旧九点准时来接她下班,岑溪回去后,在酒柜里又选了一瓶年份最久的红酒,一鼓作气开了倒进醒酒器。等她回来的芬姨看见了,难掩诧异,瞪大眼睛问:“你要喝酒?”
岑溪也知道自己突然要喝酒挺古怪惊讶,更何况是晚上独自饮酒,还带着一只受伤的脚。她住在这里就没喝过几回酒,那寥寥几回也都是阮少棠吃饭时兴致好要喝酒,她陪他喝一杯而已。而且上回她喝多了,不知道最后是不是闹出了什么笑话,第二天早上睡醒后,阮少棠的床单上还有一大片干涸的酒红色污渍,斑驳淋漓,煞是醒目。他居然没把她赶出卧室,也没换床单,他们两个人就挤在那半边干净的床单上睡了一夜。
然而,睡醒了看见脏污的床单,他的脸色当然就不好了,指使她把他的床单被套枕套马上统统换掉。她昏沉沉地拖着酒后酸软乏力的身体,费力地纠缠在一堆他的床上用品里。
他洁癖症发作,挑剔得不得了,被套一定要平平整整,床单也不准有一点点褶皱。她手忙脚乱出了一身汗,他却沐浴后一身清爽站在床边,一面着装,一面看着她铺床套被,不时还要唤她过去给他找领带找袖扣。
她被他指挥得团团转,愤愤然不平,只觉得他颐指气使,傲慢可恶,很想很想骂一声变态,却也只能背对着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叨。
最后,她蓬头垢面、腰酸背痛地趴在床边抹平床单褶皱时,看着衣冠楚楚两袖清风倚在窗边悠闲看风景的他,不得不想他昨晚要么就是累得睡着了才没换床单,要么就是故意留着起床后来折磨她。
那天中午在餐桌上,阮少棠的气还没消,不仅交代芬姨以后在家里不准她一个人喝酒,还冷冷对她说:“我跟你说,你的酒品特别差,根本就没有酒品,你要是在外头乱喝酒发酒疯,丢脸丢到我这儿来了,你以后一滴酒都别想沾。”
他把她说得像酒鬼似的,可是她并不是一个无酒不欢的人,有美酒当然可以小酌一番,没有也不会特别挂念。岑溪只觉得他小题大做,盛气凌人,低头默默喝汤,心里又使劲念叨着:我发酒疯要丢脸丢的也是我自己的脸,你吃饱了就走吧走吧。
结果他喝完汤,还朝她抬抬下巴:“去给我盛一饭来!”
第十七章
吃饱喝足后他也没走,她本来以为他穿了一身西装革履的正装是有公务,可是吃完饭他却突然要去爬山。
岑溪晚上本来就没睡好,醉酒的后遗症也来了,头疼脑胀,昏昏然没精神,只想等他走了倒回床上再睡个回笼觉,哪里想顶着午后烈日去爬山,只觉得他的念头匪夷所思,故意折磨人。
她忍无可忍地说:“我累了,没力气爬山。”
他瞥了她一眼,突然十分好说话:“那我们回卧室睡觉吧。”
岑溪被他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感觉到他不仅仅是“睡觉”那么简单,他哪儿有那么好心。她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立即改口:“我们还是去爬山吧。”
那天天气好,初夏的艳阳还没到灼热难耐的地步,阮少棠换了一身轻便的休闲装,白衣灰裤,还像模像样穿了一双登山鞋。岑溪本来以为他是要带她去家附近的那座并不高的爬山景点,她没去过,但是老早就听人说过山路修葺得十分平整,一级一级的阶梯,走走停停也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到山顶,特别适合中老年人锻炼身体,不由在心里鄙视他完全是装腔作势摆摆样子。
结果他却开车带她到了本城最高的那座山。岑溪站在山脚仰望那高耸巍峨的青山就开始脚软,只想打退堂鼓。他还偏偏不走登山大路,带着她从一条幽深狭窄的小路开始朝山顶爬。是真的爬山,山路曲曲折折,没有修葺完善的水泥石板阶梯,还是最原始的尘土路,大概是登山爱好者常走的爬山道,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几队上山的人,一眼看过去也都是专业登山装,活力无限,脚步沉稳而有力,倏倏几下就把他们落在了后头。
阮少棠十分不满意,阴阳怪气地嘲讽她就是运动少了,整天想着睡觉,才那么不中用地拖他后腿。其实主要的确是岑溪慢了。他本来让她走在前头,他在她后头,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嫌她太慢了,到天黑也爬不上山,又让她跟在他脚后走。岑溪却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他腿长脚快,她气喘吁吁艰难迈步,几步就被他落在了后头。结果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催促她快点。
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岑溪实在累得不行,停下来喝水后,扶着一棵树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爬了,你一个人上去吧。”
阮少棠却根本不管她是不是再也爬不动了,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要不然你就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他们已经到了山野深处,满眼密林环绕,青翠相临,阳光透过重重叠叠茂盛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斑驳驳的绿影,四下里一时极静,仿佛听得见阳光刷过绿叶的声音,闻得见深山老林清凉的绿意。
岑溪本来除了身体疲惫外,还是很享受山野的清新凉爽,觉得不到山顶坐在这山间看看风景等他下山也不错。可是他那句听不出来是威胁还是强迫的话后,她莫名地就开始想象夜幕低垂后山里的景象。
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远处间或还有鸟叫声传来,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叫着从他们头顶的绿树间飞过,很快消失在山林深处。她却只觉得阴森恐怖,两步冲到他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最后她几乎是抓着他的手臂上山的,她手酸没力气不自觉松手了,他也会强行抓住她的手臂拖着她继续朝前走。其实岑溪早就怕了,再累也不敢停下,唯恐他真的说到做到把她一个人丢在荒僻的山野里。
终于到了山顶,岑溪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直喘气。阮少棠把水递给她,她咕嘟咕嘟喝了半瓶才停下。他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拉她起来。
岑溪攀着他的手站立在山顶,那时候正是夕阳西下,在橙红色的斜阳笼罩下,入目所及处的一切仿佛都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霞光,重峦叠翠,青山妩媚,山脚远远近近的人家,都像是在画里。
她呼出一口气,终于觉得出来爬爬山呼吸新鲜空气是好的,一路再多的艰难回味过来也不苦了,反而有了一丝豁然开朗的甘甜。她看一眼身边沉默无言的阮少棠,大风吹得他的衣袂翩翩,他的神态从容,几乎看不见一丝疲惫,只是抓着她的手望着视线前方的远方,仿佛是沉浸在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襟怀里。大概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偏头看她,她对上他沉静的双眸,又隐隐约约觉得不是那样,他或许只是纯粹来爬爬山而已。
后来他们在山上的餐厅吃了晚饭,阮少棠还兴头十分好的点了一瓶红酒,却非常小气地只给她倒了小半杯尝味。岑溪才醉酒过,其实对酒是没有想头的,可是那酒十分香甜,一番艰难爬到了山顶,再喝到美酒,三分酒香也就有了十分,她却只能看着他喝,不由气闷。
也许是她看向他喝酒的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了渴求,也或许是她在他眼底真的已经是个酒鬼,他放下酒杯瞥了她一眼,说:“你不用想了,我说了你的酒品特别差就是特别差,你别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我的脸,今天晚上我也不会再让你发酒疯。”
餐厅的确有几桌吃饭的客人,可是也没他说的那么夸张——大庭广众之下丢他的脸。岑溪忍不住问:“我的酒品到底怎么差了?”
阮少棠却不冷不淡地说:“你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你都不记得?”
岑溪被噎了一下,她印象里也只是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而已,当然她把他的床单也弄脏了,但是他也留着指使她换了。她忍无可忍,低头嘀咕:“我要是记得就不会问你了。”
阮少棠没有答话,可是岑溪很快也后悔她的多话了,特别是说了那一句小小的“忤逆”话。
那天晚上他们留宿在了山上的度假山庄,岑溪也终于迟钝地知道他在半山腰的那句话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一早就没有想过当天下山,要不也不会下午来爬山,还慢悠悠地在山上吃晚饭。
她也迟钝地知道了他为什么不要她发酒疯,她不知道他爬了几个小时的山还哪里来得那么好的精力,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无力。他折磨她还不够,最后在她累得昏昏欲睡时,他还不放过她,在她耳边强硬地说:“别以为你发完酒疯就这样完了,不记得你就好好想想,一直到记起来。”
酒醒后那天的“惨痛”经历还记忆犹新,阮少棠的冷言冷语也依稀在耳畔,岑溪不无自嘲地想,既然他说他发酒疯,那她就发酒疯吧。
她当然知道自己此时深夜一个人喝酒也是坏了阮少棠的规矩,她不想让芬姨为难,对着瓶口深深嗅了一口酒香,摆出一个轻松陶醉的笑容说:“这酒这么香,我就是突然想喝两杯,他又不知道,不会碍事的。”
芬姨弄清楚她的确是要喝酒,倒也没怎么劝,只是说空腹喝酒伤身,变着法儿极快给她弄来了一盘烤肉。
岑溪看着那盘喷香的烤牛肉想着自己这周恐怕胖了好几斤了,自从脚伤后,动得又少,芬姨又天天给她做各种药膳汤和利于伤口愈合的食物,她不是吃就是睡,自己照镜子都觉得脸上肉多了圆了。然而还滋滋冒着热气的烤牛肉一看就美味可口,她晚上吃得少,现在胃口突然又好了,只想着胖了就胖了,最好胖得阮少棠倒胃口再也不想看见她就好。
芬姨叫人来帮她把酒和烤肉送去卧室,自己扶着她上楼。
等芬姨走后,岑溪穿过衣帽间中间的那道门,把烤肉和酒一样一样搬到了阮少棠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她就坐在他的床上吃烤肉喝酒。
一连喝了两大杯酒下去,自己都感觉到头脑开始晕乎乎的发热,她揉了揉额头,又一口气喝了一杯,在氤氲的酒气里,她终于拿起手机找到那个人按下了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那头没有立即说话。
她径直问:“你在哪儿?”
隔了一会儿,他才淡淡说:“香港。”
岑溪“哦”了一声,一时无话,于是又倒了满满一杯酒,手一倾斜,半杯酒泼在了床上,她咕嘟咕嘟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下去,没想到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她一手还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又担心动静太大,他会不高兴,连忙放下酒杯捂住嘴巴。
然而他还是生气了,等她咳嗽一停,他问她:“你晚上不睡觉在干什么?”
他语气不好,停顿一下,紧跟着又是更大的怒气:“你是不是喝酒了?”
她喉咙口里还堵着酒气,于是不理他的话,直接伸手去抓盘子里的烤肉吃。芬姨的牛肉烤得十分下酒,入口满嘴生香,和着历经岁月窖藏后的葡萄酒的甘甜,一刹那陶醉了她的舌尖,那种食物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满足,似是温暖又似是感动,由舌尖快速地波及全身上下,岑溪醺醺然地感慨着红酒和牛肉果然是绝配啊。
她只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又这么香的牛肉,她贪婪地吃了一块又一块,一直到把盘子里剩下的牛肉吃完了还意犹未尽,拿起空空的盘子抖了两下才相信是真的没有了。然而她惊喜地发现还有酒,她把醒酒器里最后的一点酒统统倒进杯子里,一口喝尽了。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从她手里掉到了床上,她捡起来放在耳边,依然是静默无声。可是她知道他没有挂断电话,他还在那头。
她坐在床上,一只手紧紧握住手机,一只手轻轻在床单上的酒渍上划来划去,伴随着手指的动作,她的脚也在床边摇来晃去,两只腿荡啊荡啊,像坐在秋千上,头顶是蓝天白云,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啊飘啊,她也飘飘然地倒在床上,看着窗外月色下的婆娑树影。
在如水荡漾的月光里,她仿佛月下梦游似的,情不自禁地说:“阮少棠,你卧室窗外的那棵大树可以挂一个秋千架来荡秋千。”
第十八章
阮少棠呼吸一窒,她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在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他记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却又真真切切地听过这样的呼喊,那时候她也是喝醉了,带着甜蜜的酒香,呵气如兰,那是他从来的都没有听过的娇媚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阮少棠”这三个字。
那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她的声音仍旧带着甜蜜的酒香,在寂静的深夜里,幽幽地回响在他的耳边。即使知道她喝醉了,他却禁不住再次敛气屏声,震在那里,唯恐惊动了她。
她喃喃地说:“我一直想看看你卧室窗户外面的月亮是不是比我卧室窗户外面的要圆,晚上坐在秋千架上荡秋千,会不会被那样圆的月亮带走,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一个那样的兔子洞,只要进去了就能够做一场神奇美丽的梦?”
阮少棠却说不出来话,他怕他的声音惊醒了她,他怕他一说话就再也听不见这样的声音,他更怕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梦。如果真有梦,那他也希望自己的这场美梦永远不要醒来。
岑溪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色树影,看久了,那婆娑的树影也摇曳了起来,连又大又圆的月亮都似乎旋转了起来,淡白色的月光从窗外蔓延进来,一直爬到她身上,笼罩了她全身。然而又似乎不是月光,是她自己飘了起来,轻飘飘的落在了白色的云朵上。她就在这一阵晕眩的如梦似幻里轻声说:“我读高中的时候,看过一篇小说,那个男人说他一直想从她的窗户里看月亮,所以他拿钱买下她,让她做他的情人…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在梦里,等梦醒了爸爸妈妈还在,小靳也没有生病,何叶没有去演戏赚钱,我和她还在弹钢琴,我也没有遇见阮少棠…”
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尖刀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猛然刺进心脏,在听见自己的名字再次从她嘴里叫出的这一刹那,他的呼吸再次一窒。在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里,阮少棠有一种惘然的感觉,茫茫然发怔,像是狠狠出鞘的冷冷刀光照进了他的眼底,他眼前白光一闪,所有的感官意识也都是一片茫茫然的空白。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最温柔的月色,他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只是怔怔地听着她的话。
他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前,窗外是夜色下繁华靡丽的港湾,华灯依旧,灿若银河,然而他看不见月亮,他找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在那样亮的灯火下找到她说的那样圆的月亮,也看不见她说的那样美的月色。
要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丝苦涩慢慢地涌上来,他才恍然反应过来,在这么亮的灯火下怎么还看得见月光?他终于明白,做梦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刚刚在她温柔似水的娇媚声音里,他又做了一场梦,可是短梦寥寥,那么短,短到他还没有来得及酣然沉醉,大梦已醒,她连梦也不愿意多给一点他,一切终究只是夜色华灯下璀璨的海市蜃楼,转瞬即逝。梦醒了,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他只是狠狠地嘲笑自己这么容易做梦。
她还在喃喃说着,还是那样娇媚的声音,可是他再也不想听那样的话了,他终于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给我打电话就是要背书?”
岑溪却说:“不是的,你不要生气,你也不要生何叶的气,不要让别人把何叶的戏抢了好不好?那项链真的是我要她卖的,我不知道那是兰花,我去车子里找过了,那条项链不见了,你把项链再给我好不好?等你回来了我做鹅肝炒饭给你吃…”
他一直不做声,她越说越急,突然打了一个酒嗝,一阵火辣辣的酒气也跟着上涌,她只觉得反胃恶心,可是趴在床边干呕了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她难受得对着电话喃喃而出:“阮少棠,我的头好痛…”
阮少棠终于怒气勃发:“活该,谁让你喝酒的!”
“你说了那几瓶酒都是我的…”
“我说的这你就记得!”
她絮絮叨叨地说:“我喝了一瓶最久的酒,还吃了一盘烤牛肉,芬姨做的牛肉很好吃,你回来我做给你吃…”
可是绕了一圈,她又记起来了:“你不要生气,你也不要生何叶的气,不要让别人把何叶的戏抢了好不好?你回来了我做鹅肝炒饭给你吃…”
她发起酒疯来就是这样胡搅蛮缠,阮少棠告诉自己不要管这个醉酒的疯子说什么。他打断她的絮絮叨叨不停:“瘸着一只脚还做什么,我不吃!”
岑溪愣了一下,下一刻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下来了,也许是她听出来了他声音里的冷漠,也许是她说了太多自己也不知道的话,也许是她的头很痛很痛。她唯一清醒的那一丝意识只知道他不吃她做的鹅肝炒饭,他还在生气,那何叶怎么办?她不知道她还能怎样求他,只有眼泪肆意流淌不停。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阮少棠听着她呜呜咽咽的啼哭,从前她要哭也只是眼泪静静地流淌满脸,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放肆哭出声音来过,还越哭声音越大,从压抑的低泣到嚎啕大哭。她哭得像个孩子,他的耳畔全是她断断续续的哭声。他知道她的脸上现在也都是泪水,那些泪水都是他带来的。即使她已经亲口说出来了,即使知道她给他打电话的目的,即使知道她的哭泣不过是要他屈服,可是他依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想把电话从耳边拿开,他讨厌她的哭泣,讨厌她总是用眼泪来让他厌恶自己。可是他动不了手,在她一声又一声的嚎啕大哭里,他只能冷冷说:“你哭什么?要是真瘸了,我就养你一辈子。”
半晌后,岑溪抽噎着说:“我不要你养,我自己养自己!”
阮少棠嗤笑一声:“就靠你那个不赚钱的小咖啡馆?”
“我的咖啡馆以后肯定会赚钱的。”
“我说了不会赚钱就不会赚钱。”
“你…你胡说八道!我会赚钱的,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还要把钱扔到你身上…全都还给你…”
阮少棠无声冷笑,她终于又说出真话了,即使喝醉了,她也念念不忘要把钱还给他,这么多年她在他身边想的念的依然是把钱还给他,然后…他告诉自己没有然后,永远都没有。
他冷冷说:“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告诉你,你那个小咖啡馆永远都不会赚钱的,我保证永远都不会。”
岑溪却已经沉浸在了自己混乱的思绪里,听不清他的话了,就算听清了,她也不会懂他在说什么。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我要把你的钱都还给你…全都还给你…扔在你身上…”
那是她唯一的信念。
阮少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钱也留不住她,只要跟他有关的都是她不喜欢的,他的所有她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想离得远远的。
他麻木地听着她的话,渐渐地耳畔只是一片嗡嗡声,他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不想听。在她嗡嗡不停的声音里,他沉陷进了自己最深切的想望里,记忆像是有自己的脚步,悄无声息地穿越时光隧道带他回到了最初看见她的那一刻。
他又看见了她趴在他的脚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仰起头来看他。
纵然强求亦惘然,他也要留下那双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然回过神来时,耳畔嗡嗡不停的重复念叨已经停了下来了,她又在打酒嗝,还伴随着他也听不清的低声喃喃。他无动于衷地听着,她喃喃说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
她睡着了,淡淡的呼吸就在他耳畔,就像是她蜷缩身体睡在他身边一样,很多个夜晚里,他就是听着她的呼吸声沉入睡眠的。他甚至可以想见她因为喝酒而胭红的脸颊,此时她的呼吸也微微带着岁月弥久的酣甜酒香,那么近,可是又那么远。
他静静站在玻璃窗前,从浴室冲出来后一直没擦的头发已经风干了一半,水珠沿着脖子滴落,直淌湿了浴袍的后背,冰凉凉地贴在身上,整个背心里都是冰冷。他记起来他也没擦身体,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擦了也是冷的,就像窗外辉煌璀璨的灯火一样,永远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