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笑:“没有,我开了一家咖啡馆。”

袁雅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开咖啡馆也很好啊,我以前一直想出国继续学音乐,不过遇见了他也放弃了,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天分,学了这么多年的音乐也做不了大音乐家,干脆就抓住眼前人,反正一辈子乐乐呵呵的过就行了。”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对面,又在她耳边补了一句悄悄话:“我觉得这个阮先生蛮好的。”

岑溪端起了酒杯:“袁雅,我们好久没见了,干一杯吧。”

第二十六章

还没走出饭馆,她就又趴在了阮少棠的背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到底喝了几杯酒,只知道最后一杯酒她要跟袁雅男朋友干杯时,阮少棠一把夺下了她的酒杯,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袁雅的男朋友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直叫好,说这才是爷们。阮少棠仿佛也在笑,可是喝了那么多的酒,他脸上还没有半分醉意,仍旧眉清目朗,灿然的灯光下,黑眸幽深如海。她只觉得一点儿都不公平,为什么她才喝了几杯就火烧火燎,整张脸直发烫,不伸手触摸就知道双颊一定红通通。

不到散席,她就开始头晕目眩了起来,头顶的吊灯似乎都打起了转儿,天花板像是灯光的海洋。站起来时,她的脚步直踉跄,摇摇晃晃里,一双大手用力揽住了她,她扑在一个人的怀里,那样熟悉,那样温暖,在最暗沉孤寂的黑夜里,她也有过这样的一个怀抱,那个人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给了她一个最温暖的怀抱。她下意识紧紧抱住他,还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确认,果然没有她的烫热。可是他很扫兴地抓下她的手,她不满地咕哝:“袁雅呢?我还要跟她喝酒…”

在餐馆大门口,她趴在他的背上,笑嘻嘻和袁雅说拜拜:“我跟叶子的咖啡馆叫桃花源,你有空一定要来喝咖啡,我们再一起喝酒,我有好多酒…”

袁雅依偎在男朋友的怀里,打了个酒嗝,语焉不详地说:“我一定去…一定去…”

袁雅走了,她迷迷糊糊趴在他的背上,恍恍惚惚里,像是轻飘飘躺在彩云之上,月亮照在身上,月亮走,她和他的影子也走,那么舒服,那么惬意。她眯起眼像是沉入了酣甜的梦乡,可是很快就被嗡嗡声打扰了,手上也传来疼痛,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他修长的手指正掐在她的左手虎口上:“下来,上车了再睡。”

她头昏脑胀,只觉得口干舌燥,像是口渴,又像是燥热,可是趴在他的背上很舒服,他的指尖带着一丝清凉,碰触在她手上就有微微的凉意蔓延开来,舒服极了。她吁出一口气,几乎是反射性死命搂住他的脖子,嘟嚷:“不要,我要在这里睡。”

他抓她的手,费力地要把她从身上弄下来,放进车子里。可是她像一只八爪鱼,双腿双手紧紧缠在他身上,他越拉扯,她缠得越紧,怎样也不肯松手。她的脸颊热热的贴在他的耳畔,他的耳朵发烫,沿着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然后无休止的蔓延下去。她呼出的气息也热热的氤氲在他耳畔,带着芬芳馥郁的酒香,他几乎感觉得到她嘴里残余的谷香酒味,酣甜而沉醉,那些酒喝进她的嘴里,就像小孩子吃下了最甜蜜的奶糖,而她也像个小孩子,更像赖在他身上的连体婴,紧紧缠在他身上就是骨肉相连,永不分离。

他在燥热难耐里,几乎是厉声厉气:“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再这样发酒疯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她振振有词:“你把我丢在这里,我就告诉袁雅你是我的情夫。”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来这样的话,即使是喝醉了她也要说出来。他怒不可遏,狠狠掐住她的手腕,一定要把他从身上扯下来,丢在地上。她都说出了那样的话,那他还背着她干什么?

可是她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呢喃:“阮少棠,我要吃冰淇淋。”

阮少棠呼吸一窒。纵使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喝醉了,纵使他早已不是头一回见识到她喝醉酒后的样子,可是他依然沉醉在耳畔的呢哝软语里不可自拔。

守在一边还扶着车门等待的刘秘书马上说:“阮先生,那我去买。”

刘秘书的手一动,她看见了敞开的车门,整个人都可怜兮兮的缩在他背上,就像那个黑色的车子是个大怪物一样张开口要吞下她,令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似娇嗔又似哀求:“不要,我不要上车,阮少棠,我要你背我…”

他对刘秘书说:“你先把车开走,我带她去买。”

阮少棠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买冰淇淋,找了好一会儿,她也在他耳畔胡言乱语了一路,一会儿咕哝下午看的熊猫是多么可爱,一会儿记起来又要吃冰淇淋,最后问了路人,才在一条老巷子里头找着一家卖甜品的老店。他买了一支蛋筒冰淇淋给她,她欢欢喜喜地趴在他肩头添了一口,突然送到他嘴边要他也吃一口,他只不过是微微偏了一下头,那支冰淇淋“啪啦”掉到了地上。她哀怨地嘟嚷:“都怪你…”

这个醉酒的疯子,自己连支冰淇淋都握不住还怪他。他没办法,只好又回头买了一支,好不容易终于哄得她从他背后下来,两人在小院里坐下,他一口一口喂她吃冰淇淋。她仍然固执地要他也吃,冰淇淋上撒了葡萄干、花生仁,还浇了糖汁,他吃了一口,甜得发腻。

小院子是仿古式的庭院建筑,好像从前江南人家,点着花灯红烛,摇曳一窗好梦。很多很多年以后,他还记得桌上的那盏灯,灯罩上是一枝灼灼盛开的红梅,一只雀鸟栖息在枝头,那样喜庆欢喜的喜鹊报春。可是她脸上的笑却比红梅还要灼灼灿烂,还要欢喜动人。只是一支冰淇淋就能令她欢喜成那样,吃一口下去眼睛就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月华如水温柔,而她的脸颊胭红,就像胭脂洇在水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化开在他的心湖,染红一池春水。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捧住她的脸,俯身吻下去,他尝到了她嘴里的冰淇淋味道,和着酣甜的酒香,一点一点引诱他沉醉,他不敢用力,怕惊醒了她,只是轻柔的辗转吮吸却已令他深陷不愿醒。

有一瞬间,在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雾蒙蒙的瞳仁里清晰地出现他的倒影,他几乎以为她是完全清醒的,他几乎错觉他们可以这样相看一生一世,那一瞬间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他们就那样一生一世相看到老。

他很少吃甜食,他不知道她怎么能有那么好的胃口,吃完了一支甜腻腻的冰淇淋,走的时候,她还贪心要带走一支。

他背着她走完了一条仿古老巷子,夜晚华灯璀璨,照着他们连在一起的身影。她要看这城市的夜景,舔了一口冰淇淋,念念不忘地说:“你吃晚饭之前说过要带我去琴台路,我要去看卓文君的琴台,你把我的手机拿来,我要看琴台路在哪儿…”

其实他们现在就在琴台路上,灯火辉煌,满街的老建筑,桂殿兰宫,飞檐斗拱,宛如沐浴在过去的月色下。街头有人坐在檐下拉二胡,她耳尖听见了:“是《凤求凰》,我也会弹。”

拉二胡的是个老头,路过的旅人不时驻足聆听,《凤求凰》后紧接着又是一曲应景的《汉宫秋月》。他们听了很久,她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滴落在他胸前,甜腻腻地黏在他的胸口,她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把黏糊糊的手也抹在他胸前。

她也听出来了歌兴,要唱歌给他听,非常欢快地一遍又一遍在他耳畔唱:“慈悲心肠白素贞,刀下留人收小青。二人结拜成姐妹,仇王府内把身存。神通广大兴府第,法力无边造园林。废园旧屋变新貌,犹如枯木又逢春。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犹如犹如枯木呀又逢春。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犹如犹如枯木呀又逢春。”

末了咕哝:“要是何叶在就好了,我就能跟她一起唱给你听了,溪水和荷叶要永远在一起。”

他想问她是不是就像她刚刚唱的白素贞和小青,可是他问不出口,他什么都知道,最终只能轻轻说:“你和她小时候也唱这支歌?”

“对呀,叶子唱的可好听了。”

阮少棠心底一痛,在她天真懵懂的声音里,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心痛,就像是用力深埋在心底的一个黑洞被打开,他心底最深处的阴冷黑暗就这样被照亮,那些埋藏在他心底的自己不敢也不能的奢望,那些一直假装看不见的东西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无边无际的悲伤就这样蔓延开来。

这么多年,他以为他的心已经冷硬如铁,从母亲离开后,他生命里最温柔的那一片华光已经消散,再也不会柔软了,他也不能心软。纵使看着她一点一点远离自己,纵使他怎样用力也不能完整地把她捧在手心里,他也没有后悔过。他以为他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做的一切后悔,他们欠他的,他要他们千百倍偿还。他一直都告诉自己他没有做错,那是他应该做的,他也必须做,可是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过是心心念念着“溪水和荷叶要永远在一起”,在她亲口对他说出“溪水和荷叶要永远在一起”的这一刻,他终究还是后悔了。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她也许也是恨他的,然而这一刻他也宁愿她恨他,那样也好过她对他什么也没有。

他不说话,她开始缠着要他也唱歌给她听,还一定要唱许仙,她的理由光明正大:“我唱白素贞,你当然要唱许仙啊!”

他想了很久,在她眼睛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之前,终于想起来了:“年华二月去踏青,风光无限少年心。似水流年等闲过,如花美眷何处寻。”

他唱得很慢,他只起了头,她就跟着他唱下去了。歌声停下来后,她喜滋滋说:“我喜欢听这支歌,最后两句唱的是《牡丹亭》里头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也会唱。”

“那你唱给我听。”

“我不唱,阮少棠是个大坏蛋,我不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给他听。”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问:“他哪里坏了?”

“反正他就是一个大坏蛋,我说阮少棠是大坏蛋就是大坏蛋。”

“你蛮不讲理。”

“你才蛮不讲理。”

如果清醒,她根本就不会这样和他斗嘴,她永远只会低头沉默,可是他却又知道她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对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的声音软下来,诱哄:“好好好,阮少棠是个大坏蛋,那现在让大坏蛋背溪溪回家好不好?”

夜深了,路上寂静无人,车行寥寥,路灯的光像是又大又圆的月亮,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影子拖得又长又近,宛如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交颈鸳鸯。刘秘书兜了一圈又回来了,还找着了他们,开着车一直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背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呼吸清浅,软软地贴着他的耳根,她终于埋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第二十七章

岑溪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一地温柔如水的月光长夜相随。从梦里醒来时,她却躺在酒店的床上,天光已经大亮。她怅然若失了一会儿,就像遗失了很美的夜空在梦里,最后感慨果然良辰奈何,美梦难寻。

阮少棠还没醒,她就睡在他怀里,和他面对面紧紧贴在一起,他的一只胳膊被她枕着,另一只胳膊紧紧拦腰搂住她,他们的四脚也相缠,像扭麻花似的,都分不清是谁的腿搁在谁的身上了,只是严丝合缝地扭在一起。

岑溪莫名地想到了纠结缠绕在一起的藤蔓,藤缠树树缠藤,难以分开。可是他们两人这样的睡姿太古怪了,她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睡一夜。阮少棠素来对睡眠质量要求非常高,有一点点动静就会不乐意,睡姿也要舒舒服服。睡前再怎样花样百出折磨她,要睡觉了就会翻脸不认人,顶多就是搂着她的腰,找着一个舒服的姿势就沉入睡眠,还不许她乱动。偶尔她睡梦中随意忘形到把腿搁在他身上,他早晨醒了还要给她脸色瞧,说她睡相太难看,打扰了他睡觉。

像这样不舒服的睡姿,他都没把她推开,还能安然睡着简直是奇迹。

岑溪只觉得是自己僭越了,他的睡相一直挺好的,睡着了也像个小孩一样不怎么乱动,安安静静,乖乖巧巧,肯定就是她睡着了缠上的他,于是想在他察觉之前,悄悄的扳回正轨。

她轻轻拉开他环抱住她的胳膊,刚刚把他的手放回原位,他又伸过来搂住她。她拉了几下,没拉开他的那只胳膊,反倒被他百折不挠地紧紧箍在了怀里。她模模糊糊觉得有点不对劲,动静这么大,他居然还没醒来,而且他的体温烫热得不正常。楞了一下,她终于反应过来,伸手一摸他的额头,不由惊愕了。

因为阮少棠发烧了。

她怎样也叫不醒他,用力拍他的胳膊拍他的背,轻拍他的脸,他只是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声。而他的额头那样烫,她只怕他昏睡了。她也弄不动他,急得满头大汗,不敢再耽搁下去,挣扎着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打给了刘秘书。

刘秘书来后,她和他终于手脚分离。阮少棠在她起身时倒是睁开了一下眼睛,定定看了她一眼。刘秘书提出送他去医院,他却摇头。刘秘书当机立断,几个电话后,很快就有医生和护士带着看诊设备过来了。

医生诊断后,岑溪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她印象里阮少棠的身体好得不得了,精力也好得不得了,一夜没睡照样可以穿戴得一丝不苟精神奕奕去上班,平常从来都没看见他有什么头疼脑热过。

刘秘书欲言又止:“阮先生之前淋雨了,昨天又喝了那么多酒,昨天晚上还…”

护士正在挂点滴,按住他的手扎针头,也许有点痛,阮少棠在床上含糊哼了一声。刘秘书一个机灵,适时站得挺直,噤若寒蝉。

医生的诊断也是伤寒后没好好休息,饮食上也极度重口,体质再好也难抗,于是导致高烧到了四十度,扁桃体严重发炎,短时间内不能出声说话。

医生和护士走后,岑溪守在床边,不停地用沾水的棉签擦拭他烧得干裂的嘴唇,拧冷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希望这样他能够好受点。

下午的时候,阮少棠终于醒来了一会儿,但是嗓子坏了,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含糊不清。她知道是昨晚那一顿四川菜吃坏了,他素来很少吃辣,昨晚又是麻辣又是喝酒,最后她喝多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收场的,心底愧疚难安,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喂他喝温水,软声细语地安抚他:“你先别说话,等嗓子好一点再说话,要什么你就指给我看。”

他倚在床头,没再试图说话,可是也没指什么,只是看着她,一脸恍惚,他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病容,也没有那种病怏怏的样子,只像发怔似的。她趁他好说话,连忙把药喂给他吃了,想到他素来有洁癖,拧了一条温毛巾来细细给他擦了脸,又絮絮叨叨地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粥。

他只是摇头,等她去洗手间给他换了一条温毛巾出来,他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刘秘书却突然说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要先回去了。

岑溪乍然有点手足无措:“阮先生病得这么重,那你走了怎么办…”

“阮先生就是感冒发烧,有你在这儿照顾,我留下来也不能做什么。”

刘秘书离开之前,把她叫到客厅一板一眼地交代:“医院那边我都交代好了,有问题你就打电话找医生,你知道阮先生讨厌去医院,那就交给你了,岑小姐,好好照顾阮先生吧。”

岑溪本来就一肚子愧疚,这一下简直觉得责任重大,阮少棠这金玉之身,她可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不停地起来看他,给他量体温,擦热汗。他在沉睡中皱一下眉头,她都要琢磨好一会儿他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第二天,阮少棠终于好了一点,烧也退下去了,也能开口慢慢说话了。医生过来看诊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也开始不配合了,百般挑剔,事事刁难,简直像个任性的小男孩。

她敷在他额头上的毛巾被他一把扯下了,嫌弃地丢在一边。用了一天,虽然一直在拧洗,味道应该也不会多好。她特地去拿出了在机场时他给她的那条手帕给他擦汗,那是他的手帕,他总不会嫌弃,可他还是拿在手里皱眉看了半晌。

她强调说:“我洗干净了的,洗了好几遍,真的,不信你仔细闻一闻。”

她喂鸡汤给他喝,把勺子伸到他嘴边:“这是我叫楼下那家粤菜馆煲的鸡汤,我尝过了,很好喝,你尝尝看。”

他把头偏到一边,皱眉说有药味难喝。

就放了那么一点点药他都闻出来了,她好说歹说,最后没办法了,又打电话叫了一碗小米粥。粥送来了,仍旧是轻声细语慢慢哄他喝下。可是一碗粥喝完了,他仍然皱眉说难喝。

她安抚他:“现在只能吃流食,你先将就一下吧,等回去了我煮粥给你喝。”

他瞥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你煮的粥也不好喝。”

岑溪不想理这个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的任性小男孩了,这个小男孩简直一点儿都不可爱。可是病人最大,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特地咨询了酒店服务台,找着了一家口碑好的粥品店,打电话订了一碗鸡丝粥。

嫌弃地喝完这碗她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的鸡丝粥,他的精神突然好了,再也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床上了,就算只是倚在床头坐着也不行。对那张他几乎躺了两天一夜的床万分厌恶,指使她让服务员马上过来换床上用品,下床到处走了一圈,还在阳台上站着吹了一会儿冷风,任凭她苦口婆心的劝说都不听。

岑溪一路追着他到了起居室,看他在书桌边坐下打开电脑,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阮先生,您才刚刚退烧,就在床上好好歇着吧,工作等病好了再做也不迟。”

阮少棠抬头直直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

岑溪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她不过是气急了,看他这时候还要工作,随口用了“下属对上司”无奈而又尊敬的口气说话,可是万万不该叫出来那个称呼。

他却并没有对那个称呼立时发作,目光仍然直直落在她身上,即使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那种沉静的压迫如影随形。

“您告诉我,‘您’和‘你’该怎么用?”

他的嗓子还没完全好,声音有一点点暗哑低沉,语气却是十分平静,也没有压抑半分怒气,益发显得这句话的温和清淡,像和风吹过湖面,只是慢慢地漾开涟漪,仿佛他也真的是在问她这两个称呼该怎么用。可是岑溪早就见识过他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难测,不久之前还亲身体会过,他克制后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兆而已。

她愣了一会儿,才避重就轻地说:“您不用对我说‘您’。”

“那你就可以对我说您?你听着不别扭?”

岑溪不做声,她说都说了,还说了那么多回,她一直不知道他也会留意这个字。

“你都知道您您您听着别扭,你还这样对我说话?我问你,你对何叶也说过您,对傅和意刘秘书他们也称呼您?”

她不知道这关何叶什么事,她怎么会那样和何叶说话,傅和意和刘秘书也不需要,相处久了,即使不是亲近的朋友但也不用那样客气,除却商务场合的礼仪,私下那样称呼反倒是疏远的隔膜。

“芬姨他们是怎样叫你的,也喊您?”

起初他们当然都尊称她“您”,可是她听不惯,那样也太别扭了,而且她的身份也不是,那样只会令她难堪,于是时日久了他们逐渐都改口了,芬姨有时候还会亲切地叫她小溪。

他这样不依不饶地追问,显然是不得到答案是誓不罢休的。她避无可避,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说:“您的身份尊贵,那是对您的尊称。”

阮少棠从始至终都是平静:“那你再说一遍试试?”

岑溪没出息,她不敢了,她早就尝试过他的“再说一遍”的下场了,她的执拗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让她学乖了。她低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带着一丝可怜兮兮的神情,非常和气,非常柔声细语地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叫了。”

阮少棠“嗤”一声笑出来了,却又不纯粹像是嘲笑,仿佛只是被她娱乐到了。他满面笑容,心情忽然十分好地说:“说你是个榆木脑袋,其实你这个人有时候很无趣,有时候也挺有趣的。”

岑溪心里闷闷想,你把我当玩物,我娱乐到了你,当然就是有趣了,嘴上却只是沉默不语。

阮少棠向来就像有第三只眼似的,立即不满地说:“你又在编排我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好好说话,总憋在心里就好受么?还是你觉得我是傻瓜?”

岑溪试探着问:“我真的可以说出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会生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么?”

于是她忍了半天的闷气再也憋不住了,恶从胆边生:“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回到床上去?你有什么工作非要现在做?我可不想晚上再不睡觉守护你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