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张盛怒中的脸孔,恍惚中和许多年前的重叠,交织成模糊而混乱的挣扎。程子默又笑了一下,这次却只牵动了嘴角,苦涩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渐渐淹没了他:“妈,原来你真的早就知道。
吴君兰顿时一脸狼狈,她想过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他也会说出来的,可真正这一刻到来了,冷风从捅破的窗户纸里面嘶嘶吹来,仍然冰冷一片,只有措手不及。
他说:“我一直很庆幸那时候你挑中了她,要不然我可能就遇不见她了,那么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作为母亲,吴君兰听懂了他的话,然而到底不甘心,低声说:“你从来都不会听我的,现在更是不会听,你要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你可以什么都不顾,只想着她,可你不要忘了她都结婚好几年了,纵然她可以不惦记那点夫妻之情,你们也要问问陈莫愿不愿意,你以为他就能由得你们两人胡来吗?
“可她不爱他,她爱的是我。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有多爱我,只有我知道。”哪怕她从来不说,哪怕是她突然要嫁给别人的时候,他也都知道。
岁月的痕迹
陈莫直到晚餐时间才回来,可一进病房就皱起了眉头:“我不是叫你在床上躺着吗?你还没退烧,又着凉了怎么办…”一面说着话,一面要拉她去床边。
林欢站在原地不动,笑着说:“我觉得现在好多了,我们回去吧。”
陈莫这才留意到她已经换下了病服,穿着早上他给她套上的裙子,虽然在笑,可脸色似乎比他离开之前还要苍白。他不由得加重手上的力道,强行拉她到床上坐着,站在专业角度说:“好没好不是你感觉就行了,等医生来检查了,说可以出院了,我就带你回家。”
林欢还是不放弃:“我不喜欢住在医院,我只是有点不舒服,回去多休息就可以了。”怕他不放心,她拉着他的手放到额头上:“你摸摸看,已经退烧了,我们回去吧。”
他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拿下手,不以为然地说:“还那么烫,谁说退烧了?”一瞥眼看见床头柜上的体温计,顺手拿起来擦了擦,塞进她的腋窝里面,有点痒,她反射性缩了下肩,他笑了起来:“不喜欢医院你以后就要少生病,生病了就只能住在医院,你安心在这里住几天,我陪着你,好了我们就回家。”
她不说话了,他不是一个不讲道理而霸道的人,没有强烈的掌控欲,大多数情况下总是会尊重她的意见,似乎什么都是淡淡的,可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一旦碰上了,那是轻易改变不了的。
早上来得匆忙,慌乱中只换下了睡衣,什么生活用品都没带,晚餐后,陈莫便回家收拾东西去了。林欢一个人在病房,起初只是盯着电视屏幕,可看着看着视线却转到了头顶的天花板上。到底忍不住,仿佛魔怔一样,下床走出去,沿着走廊到了楼梯间,推开安全门,一阶一阶慢慢往上,她未必知道她是要去哪里,要干什么,直到再次推开安全门,走廊明亮的灯光照过来,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走廊里面非常静,大约是晚上,等了一会儿都没有见到护士走过。她不清楚是哪间病房,像个小偷一样,放缓脚步慢慢走过去,到了一扇门前便停下来望几眼。踯躅间,前面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出来的年轻男人转身看见她很明显怔了一下,但马上挑了一下眉走了过来。
要躲避已经来不急,林欢笑了笑,找着话说:“杜文,很久不见了…”
“确实很久没见了。”杜文仿佛没有感觉到她的局促不安,看了一眼身后的门,“你来看他?”这不是一个疑问题,不等她想好怎么回答,他接着说:“他没什么事,这次运气好,只是膝盖撞伤了,这几天不能走路。”
林欢低着头,迟疑着小声问:“他…好吗?”
“你是问现在?刚刚不是说了吗?他腿伤了,暂时走不了路,因为不注意,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据说感染了炎症,痛他也不知道吭一声,支撑了一下午,刚刚吃了止痛药,现在昏睡不醒。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伤,还残废不了,都是他自找的,谁叫他开车脑子发晕不看路的,撞了这次下次就知道长记性了,不过…”杜文停了一下,看她抬起头看过来才说:“我忘了他记性一向不好,有些人从哪里跌倒的,下次就知道绕着走,他却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几年前他也脑子发晕过一次,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说不定下次他一时发晕躺上一个月甚至是永远躺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脸色漠然,口气隐隐含着讥谑,林欢却无暇顾及他似有若无的那点敌意,心里一恸,慌乱上前几步便要去推开那扇门。
“我劝你还是不要随便进去。”
“我只是进去看看他,连这也不行吗?”林欢看着近在咫尺的一扇门,突然觉得委屈。
“你不能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希望,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绝望。”杜文没有转身看她,但似乎知道她停住了,“那时他说要回来,你不接他的电话,不和他联系,他还是回了。去你的学校找你时才知道你马上要结婚了,他找不到你,找到我家来问婚礼地点,我妈不愿意说,说是你说的不能告诉他,叫他不要去破坏你的幸福…”到底年轻气盛,到了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最后还是我打电话从我爸那儿问到地点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好不容易到了宴会厅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死活不让他进去,回去的路上稀里糊涂就出了车祸。他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刚刚能下地走路,他妈亲自送他去了英国。你不是想知道这几年他过得好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怅然,刚刚那点敌意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你的一句话,他从一个建筑学院的普通学生变成了前途无量的年轻建筑师,四年做到了别人十年都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曾经去英国看过他一次…你应该也去看看,你去看了才会知道他每天是怎么过的。那次走了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回来,据说是为了工作。刚刚我又得到了一个消息,他要留下来了,原因恐怕你比我更清楚。他这一辈子终归注定是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的,所以你该好好想想了,想清楚了该怎么做再决定要不要进去,要不要再次给他希望,因为我担心这次倒下去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林欢的手还放在门把上面,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指,可要拿下手却又舍不得,仿佛是要硬生生割舍掉什么东西一样,停了半晌,门后面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她再也没有迟疑,用力推开了门。
他侧着身体躺在床上,面朝右,大约是腿上的伤口痛得厉害,止痛药也不管用,虽是闭着眼睛,可眉头仍然微皱,嘴角有一丝僵硬。仿佛是有什么困扰了他,他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动来动去,后来还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右边的床位,在并不宽大的病床上,从床头渐渐往下移动,然后又一路由空荡荡的床单抚摸到床头自己的枕头上来,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他反握住她的手带往胸膛上渐渐不动了。他的手还是很凉,指甲紧紧攥着她的手心,微微的疼痛,一丝丝由手心传递到心里,她心里一痛,忽然明白了过来,再也忍不住倒了下去,像以前一样,把头搁在他的肩窝里,伸手抚平他的眉头。他伸手搂抱住她的腰,嘴角微抿,仿佛是笑了,像个小孩子,暖暖的呼吸融入她的发丝,安定舒服。
这是她用尽生命都想呵护的笑容,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珍贵更宝贝的东西了。她闭上眼睛近乎于贪婪地感受这熟悉的温暖气息,在这无比眷念的怀抱里,难过,疼痛,伤心,悔恨…这所有的情绪一起像潮水一样狂涌而来,彻底淹没了她。
原来,她不仅头脑不灵光,还真正的是一个傻瓜,傻到了无可救药,傻到,让他在睡眠中都紧蹙着眉头。
那时候,她为了他,为了他的未来,做出了选择,她以为那是对他最好的,她以为那是他应该拥有的,她以为他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只是没有她。
然而,他却并不快乐,他过得不好,而这不好还都是她带来的。
十年啊,这么漫长而短暂的十年,万丈红尘,流年清浅,她看着他,像母亲看着最最宝贝的孩子成长,从一个男孩子到一个男人,一点一点地,渐渐褪掉青涩,披上尖硬的防护罩。那个初见时漂亮的男孩已经长成了男人,纵然还是一样漂亮,却少了孩子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亦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在最该神采飞扬的时候他的眼底却映出掩盖不了的落寞。
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已经被过去的岁月带走,被她带走。
这世上最想他好的人却偏偏是让他在睡眠中都紧蹙眉头的人,最不舍得令他难过的人却偏偏亲手摧毁了他的幸福。
她轻轻地把脸贴在他的脸庞上:“子默,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快乐?”
她挨着他的脸伏在他枕边许久,他没有回答,只是抓着她的手睡得宁静安详。离开的时候,她小心翼翼要抽出手,他却不放,她担心弄醒了他,不敢使力,试着把被子的一角塞进他手里,可等她走到门口回头望时,他的手又在床单上抚摸着。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不敢再看,仓皇地拉开门走出去。
杜文还在门口,看见她松了一口气,连语气都比之前好很多:“你再不出来,我只能进去喊你了…”突然顿住了,有点尴尬地扭过了头,嘀咕着:“怎么你们女人都喜欢来这一套?”似乎真有点疑惑不解。
林欢胡乱抹了两把眼睛,勉强笑道:“我没事,杜文,今天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不过这里你以后真不要来了,今天你是运气好,碰见的是我,他妈随时都会过来,再说你老公还是这医院的名人,连我都听说了不少他的丰功伟绩啊,这里认识你的人应该已经不少了,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的,你还哭哭啼啼,让人看见了传出去像什么话。”他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老样子,话说得随意直接,“你现在这样,真让我有点想不明白,你那时又为什么突然和那个叫什么陈莫的结婚?”
林欢自己又何尝没有问过,可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这一次她没有沉默,半晌后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说得清楚,也没有人能够一辈子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在任何时候都该怎么做,有时候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以为是对的,不一定是对的,以为是错的,又变成对的。”
“你的意思是你糊里糊涂就和陈莫在一起了?”杜文笑了一声,“我想总不至于吧,我家杜教授总夸你秀外慧中,怎么看你也不像是个糊涂的人啊,难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欢知道他不是在讽刺挖苦,只是天性使然,陪着干笑了一下:“我只是一个傻瓜。”
“你不用和我绕弯子,你们女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我也想不通,但你的话我大概听懂了,看来做人就是不能想太多,越想得多,越容易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简直是自己为难自己,以后的路还那么长,既然知道错了,如果还能改,改过来就行了。”
林欢没有答话,他还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想简单就能够简单的。可他的话仍然像一块掷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饶是她从来都不敢想以后,以为她的一颗心早就麻木了,就这样过一天便是一天,现在却又咚咚地跳了起来。
就这么心绪不宁地下得楼来,快到病房门口时,又突然记起来了,摸了摸脸,折回走廊尽头的盥洗间收拾了一下,从镜子里面看脸色正常,这才放心地进了病房。里面空无一人,她更是松了一口气,刚刚走到床边,一阵音乐铃声猛然响起,循着声音便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手机。那是陈莫的手机,他大约是走时落下了,她很少过问他的事情,对他的朋友也都不熟悉,素来是不管他的电话的。婚后不久,有一次他洗澡时有人打来电话,她没有接,或许是那次事情紧急,误了他的事,他出来后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她以后在他不方便的时候帮忙接电话。她记下了,后来碰到过几次这样的事情,都是直接把手机拿去送给他,倒也没有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刚刚停下来,马上又再次响了起来,似乎是万分确定这边有人在听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犹豫了一下,担心有急事,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徐堃”,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判断不出来是男是女,有点迟疑地按了接听键。
刚刚“喂”了一声,大约是没有预料到会听到一个女声,那边问道:“这是陈莫的手机吗?”
“对,他现在不在…”
那边很快打断她:“你告诉他我知道他在,请你把电话给他。”
林欢顿了一下,模糊意识到了什么,非常客气地说:“徐小姐,他回家拿东西去了,等会儿他来了,我叫他给你打回去吧。”
这位徐小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刚刚的盛气凌人已经收敛了起来:“陈太太,抱歉,是我误会了。”停了一下,又解释:“我是医院的病人,只是有点手术上面的事情找他,所以急了点,请你不要介意。”
林欢索性笑道:“徐小姐,没事,你好好养病,他回来了,我马上叫他给你回电话。”
陈莫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她说了电话的事情,他倒是没有急着打回去,只说:“我已经请假了,病人的事情都交给其他医生了,就让他们去管吧。”
林欢经他这样一说,突然想起来了原本说好的要去丽江,这才知道这场病又误了他的事,有点不好意思,迟疑着说:“那丽江…”
“不去了。”他忙着从带来的包里拿出她的洗漱用具,“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在家里休息几天吧,你要是喜欢,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去。”
他说到以后,她便不再言语了。
心底的明月
林欢又在医院呆了三天才回去,陈莫也没有劳烦护士,总是自己照顾她,果真没再管工作。他不怎么会做饭,但煲的汤和粥味道都很好,他自己说是在国外读书时怀念家里曾经老阿姨的饭菜,才试着学的,但电话打了许多,最终也只学会了汤和粥这两样。这三天他的手艺便实打实发挥了作用,因为病了没什么胃口,也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他变着花样煲汤熬粥给她喝,忙碌地往返于家里和医院。回家后,他也不要她做家事,什么事情都是抢着自己去做。可她哪里能够闲下来看他忙来忙去,她一直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如果现在他连这一点都拿去了,她还能干什么?便也总想着多做一点,最后两个人倒像是连体婴,家里什么琐碎的小事都是一起去做。他还不要她看书,一看见她拿起书便会皱起眉头,说一年到头都是和书做伴,病了就要像个病人的样子,好好休息。他窝在家里陪她看电视,看电影,偶尔饭后出去散步,像是世间相处和谐的最寻常夫妻那样,相依相伴。
她逐渐不安了起来,他待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可他越这样,她越发不安,越发惶恐不知道该给他什么。这几年他们极少有这样纯粹的休闲时间呆在一起,她出国以前,他忙着在医院工作,她素来也是呆在学校里的时候多,难得碰上都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还是各做各的,房子又够大,连书房都是分开的,很容易就享有了私人空间。出国以后,最近这一年多以来,只每隔几个月他去看看她。而自从她回来后,情况似乎一下子完全改变了,他们多了许多在一起的时候,她病了这段时间,更是形影不离。这么过了几天,她越来越觉得吃力,心里堵着事情,连身体都好得慢了。
他大约亦是感觉到了什么,晚上搂着她看电视的时候便感慨:“我们结婚好几年了,可想一想连电视都没有在一起看几次,真是奇怪,以前我们都在做什么?”她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自己笑了笑,说:“都怪我只想着工作,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以后我慢慢减少工作,多一点时间在家里陪你,你总是一个人,这样闷久了不好。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过段时间我们就要个孩子吧,以后我忙不在家了,孩子也能陪着你,等孩子大一点了,我们一起带他出去玩…”
他絮絮叨叨地开始展望未来的生活,她怔怔地坐在哪里,只觉得恐慌。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要孩子,而且这个要求绝对正当,她找不出任何借口来反驳,他们都不年轻了,刚结婚时,他父母便提过孩子的话题,他一口否决了,说他们还年轻,他工作忙,她还是学生,孩子以后再说。这几年他父母再也没对她提起孩子,他也没说什么,后来连她都忘了。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的兴致来了,也不等她回答,径自说,“还是女孩好,女孩能够陪着你,我们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可你太瘦了,这样不行,我要把你养胖一点…”
待她终于意识到他的手正在她身上抚摸时,他的声音也消失在她的嘴角,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身体,偏过头,他的吻便滑到了脖子上,一路往下。她仰着头,天花板上的吊灯直直照下来,月牙形的两瓣花嵌在一起,拼凑成圆圆的花苞,那外面裹着的灯罩也是圆形的,白色的灯光里只见一枝嫣红的梅花缠绕着爬过去,花枝春满,倒挂着仿佛要掉下来。恍惚中那光似乎晃荡了起来,一荡一荡的,一抹又一抹的胭脂红,仿佛是那一年雪地里人家屋檐下的红色纸灯笼,她突然用尽全力挣扎了起来。
他受到了干扰,终于从沉陷的激情中拉回一点理智,停了下来,在她身上半伏起身体。她的脸红得不正常,额头上已经沁出细汗了,他摸了摸,有点担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偏头躲开他的眼神,半晌低声说:“不要在这里。”
他楞了一下,笑了:“我刚刚是糊涂了,忘了你还病着,你不舒服我们今天就早点睡觉吧。”整理好她被拉扯开的衣服,关了电视,打横抱起她回房间。
她这场病一直拖拖拉拉一个多星期才好过来,陈莫原本只有一个星期的假,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可他们科室新近来了好几位要进行手术的病人,作为主任医师,他不得不回去安排一下工作,假期结束后便提前把早先那个钟点工阿姨叫来了。他去上班后,林欢一直紧绷着的心才稍微松懈下来。钟点工刘阿姨她并不陌生,出国之前,她每周总会固定来两次,现在相处起来倒也自然。病好后,离学校的上课日期也不远了,她第一周虽然才几节课,可都是比较重要的专业课,因为这场病耽搁了一些时间,弄得连书也没看,最后几天便总是在书房里面抓紧时间备课。陈莫晚上在家里时,有时去书房看看她,见她正在忙,便不会打扰她,安静坐一会儿就离开。
时隔一年多,再次站在讲台前面给学生们上课,虽不至于紧张,可感觉也是复杂的,看着底下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孔,想着那些年她也是这样坐在课桌前头,然而时过境迁,人世浮沉,往事只是存在于心底的明月。
大约是很久没这样长久的说过话,又没有带水杯过来,一堂课下来,林欢嗓子便有点不舒服,几个学生跑上来问问题,她又一一详细解答了,这才收拾东西回去办公室。
学校对教师实行灵活自由的考勤制度,不用坐班,上完课,如果没事便可以直接回家,办公室里只有稀稀落落几名刚从课堂上回来的同一教学组的同事。她对他们打了招呼,便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保温杯喝水,里面是加了蜂蜜的菊花茶,一口气喝了小半杯,嗓子顿时舒服了不少。
同事们互相交流了几句上课感想,她也搭了几句话,后来他们话题一变,热烈地讲起了学校即将在东边扩建的新校区内动工新建的图书馆,她刚回来不了解情况,便不再搭话,想起该去图书馆看看了,对他们笑了笑,先行告辞离开了。
图书馆还是没有变,等新的建起来,这一座也该称为旧图书馆了。什么都将变成旧的了。林欢走到门口,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林老师!”她停住脚步,回头看过去,在台阶底下找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笑着答应了一声:“晓蒙,你今天来上课?”
涂晓蒙蹬蹬地跑了上来,一张脸被太阳晒得白里透红,笑嘻嘻地说:“哪里这么快,下周才有课,我今天是来报道的,可教授放了我们鸽子,听说参加什么会议还没赶回来。”
林欢后来也从陈莫哪里知道她此前是在国外读的大学,现在回国念硕士学位了,便说:“国内大学是没有那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