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陈莫经常在上班的空闲时间绕过来看她,一个星期总有好几次是和她一起早早地吃了午餐,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医院,他是回去上班,她则是去给姑妈和何谓送午餐。姑妈又开始在她耳边念叨其他的话了:“我看陈医生对你挺好的,你也不要总是闷头闷脑的,偶尔也要适当地谢谢别人,有机会就多和他一起出去玩玩,老是守在医院干什么,这里有我看着呢。”何谓也会跟着连连眨眼:“欢欢,你也该给我找一个姐夫了吧?”
其实,林欢一开始并不敢肯定他的心思,摸不准是不是现在就该远着他。实在是他说话行事仿佛都有了一个规定好的界限,绝不会超过那条线半分,仿佛她就是他的一个很谈得来的异性朋友,待她亦极其尊重,两个人并排一起走路,都要隔一段距离,如论如何也不会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怎么看都没有那一方面的意思。两个星期下来,两人私下相处的时间并不少,他有过很多机会可以制造点暧昧的气氛,亦或是说几句似真似假让人捉摸不透的话,她在恐慌不安中都拟好了一番委婉的措辞,甚至连平日里说话都极是小心翼翼,以免他会有任何误解。然而,他的态度却一直都大方随意,永远是那样温和的微笑和朋友似的闲谈。有了蒋阿姨早前的那番话和姑妈的念叨,她自己偶尔不免也会疑惑起来——到底是他无意,抑或是他太懂得她,她却太迟钝?
在她的疑惑之间,时间又往前推了一周。何谓出院了,姑妈一定要在离开之前请吴院长和一些相关的医生吃一餐饭,以示感谢。吴君兰仍然是淡淡的微笑:“给病人治病是职责所在,吃饭不符合医院的规定。”林欢不忍心见姑妈失望,于是说:“吴院长,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只是简单地吃一餐饭,不要紧的。”
吴君兰沉吟了一下,说:“那我和陈主任代表大家去吃这餐饭就行了,其他医生还有工作安排,很难凑到一起。”
那一天的晚餐是在一家著名酒店的中餐厅,菜极是丰盛,因为人少,在陈莫的拒绝下,并没有喝酒,点的是饮料,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话。林欢因为多喝了几杯饮料,途中离席去盥洗间,进了隔间不久,便听到外面有着熟悉的声音。整个盥洗间里好像并没有其他人,极是安静,因为空旷,虽然隔了一扇门,那声音仍然显得格外清楚。她一直等那声音停了下来,才出去洗手。
吴君兰站在洗脸台前,从镜子里面看到她走过来了,抓紧了手里的电话,只一下却又松开了,打开手袋施施然把电话收好。
林欢艰难地打招呼:“吴院长。”
吴君兰仿佛并没有听见,抑或是那哗啦啦的水声流出来,冲走了她那极低的三个字。半晌后,水声停止了,她慢条斯理地拿出护手霜搽手,忽然说:“我是不可能让他回来的。”她的声音很轻,低头打量自己修长细腻的双手,仿佛注意力一直都在那双手上。
林欢木然地对着镜子站着,头脑一片空白,却又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绝不是一瞬间的幻听。她没有答话,她也知道她并不需要说话。
“他病了,已经一个星期了,昨天晚上刚刚好一点,又趁着病房没有人自己回去了。管家说他一夜没睡,到处找他的护照,今天早上被送到医院来时,已经烧到了四十一度,却还拉着他爸爸的手口口声声说要回来,就在刚刚,我在电话中还听到了他说的那些糊涂话。我早就知道他不会安安稳稳在那边呆下去,他从小就是这样,那一年还不到七岁,我和他爸爸去北京接他过来一起生活,怎么哄骗强逼都没用,他就是不愿意离开他爷爷奶奶,后来他们都走了,他才不得不到了我们身边,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安静,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过得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吴君兰收起了护手霜,瞥了一眼镜子中默不作声的人。她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甚至是有点难以启齿,然而,作为一个母亲,这一刻她没有其他的选择:“林欢,那一次我坐在车里看见他牵着你的手从他爷爷的老房子里走出来,他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有一瞬间我说服自己,就成全他吧,只要他高兴我还求什么,可你看看他后来做了什么?放弃留学…还要放弃Cambridge 和一直以来的理想,我开始后悔不应该让你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太重了,重到让我恐慌,我怕有一天他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这样的傻事他十几岁就做过一次了。”
“林欢,不是我容不下你,可他还年轻,他有自己的世界,不能现在就只装下你一个人,困守在这一小方天地中。他其实不懂得爱情更不懂得爱,可你比他年长,比他经历的事情要多,不可能一样糊涂,只要你愿意,你有的是办法一棒子敲醒他,让他彻底死心,再也不提回来的话。你要是真为他着想,就该知道现在要怎么做。”
她终于停了下来,只有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重,嗒嗒直响,像是一把刀,又尖又细,只戳进人身体里面,却又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钝钝的。原来疼到了极点,疼的时间太久了,就麻木了,像手术时被打了麻醉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醒过来时大半的肝脏已经被割除了,只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林欢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一个地方,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里是心脏,原来那里有一个最隐秘的角落,原来那里也有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姑妈已经买好了机票过两天就要带着何谓回去,林欢在他们走的前一晚下厨忙碌了几个小时,简直是把那点勉强上得了台面的厨艺发挥到了极致,又按照此前的约定,打电话叫来了陈莫,四个人和和乐乐地吃晚餐。
何谓和陈莫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地都喊起了“陈大哥”,林彩霞也高兴,连声说:“欢欢,有空要带陈医生过来玩一玩。”林欢笑了笑。陈莫接过话说:“我倒是一直想去庐山看一看,就是没有机会,看接下来的十一或者是春节能不能去一次。”又转过脸来看着她微笑:“你那时候应该都有空吧?”
“她当然没问题啊。”回答的是林彩霞,仿佛怕错过了什么,急急地说,“她一个学生,大把的空闲时间,假期又多,什么时候都行的,就是你们医院忙了点,你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了,告诉她一声,让她带你来就行,不一定非要在长假里面,先来玩几天,要是好玩,春节你可以再来。”
那一天晚上吃完饭,林欢送陈莫出去,他的车还停在医院,两人都沉默着,慢慢地走到了小区门口。有点风,行道树上的叶子不时地沙沙作响,她的一簇头发被风吹乱了,覆在脸颊边,他忽然伸手帮她捋到了耳后。她吓一跳,连连后退了几步,差点撞上了后面的一棵树,他一把拉住她,因为着急,没有控制好力道,她反倒跌进了他怀里。
那样干净清淡的气息,那样柔软瘦弱的身体,那样渴望眷念的温度,他应该绅士放开的手却渐渐收紧了,不禁抚摸着她的背,低喃道:“为什么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的不快乐?”
她一怔,挣扎的动作渐缓,终于停了下来。他感受到了她的柔顺,又去抚摸那张脸,月色下一点一点的白,那么的白净,那么的浅淡,明明这么的近,却又那么的远,只觉得恍惚,像是那一天晚上她看着那两个花苞形字体,低声在他耳边念着“菡萏”,又像是那一天的手术室,璨若繁星的灯光下,她闭着眼睛,喃喃喊出的那两个字。明明是无比熟悉的两个字,却不像是真的,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这一生,寻寻觅觅,来来去去,红尘中辗转数十年,却原来在不经意中遇见了她,却原来还能遇见她,原来是她。
他喊她:“欢欢。”
她心里一恸,垂着眼睛没有作声。他说:“以后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给你欢乐。”
却又分手
第二天早上,林欢送姑妈和何谓去机场时,却在楼下看到了陈莫。他打了招呼随手就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这才笑道:“我送你们去机场吧。”姑妈倒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在旁边笑了笑,低声道谢。
从机场回来后,他又帮她收拾好东西,去中介那里退掉了房子,带她去吃了午餐,然后又送她回学校。
校门口全部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学生。林欢说:“就在这里停车吧,你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事,我自己去办报道手续。”陈莫减缓了车速,并没有停下来:“有事他们会打电话的,东西这么多,还是我送你进去吧,等你报道了安顿下来后,晚上去我家里吃饭。”
她没有说话。他抽出一只手来握着她的手,语气很轻松,像安抚孩子似的说:“不要怕,我爸妈都是很随和的人,只是一顿便饭,我有大半个月没回去看他们了,免得他们又念叨,还是带着你一起去,反正总要见面的。”
半晌后,她才低声答应了一声:“好。”
他很高兴,抓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你放心,他们会喜欢你的。”
他的父母确实像他说得那样随和,跟着他喊她“欢欢”,特别是他母亲,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连声问她喜欢吃什么,要让人赶紧去准备,又埋怨儿子:“陈莫,你也是的,怎么做事的啊,都不提前打个电话回来。”
陈莫难得笑得像个小孩子:“妈,你怎么这么罗嗦,有这个时间,你还不如去厨房看看他们晚餐准备的怎么样了,菜不要炒得太油腻,让人加两个清淡点的蔬菜吧,汤也不能要那些味道太重的,她这段时间肠胃不好,要注意饮食。”
看得出来他们母子关系相当好,他在母亲面前仿佛一下子放开了不少,倒是有点小孩子心性。他母亲经他一说,倒像是被提醒了,连忙放开她的手,笑着去了厨房。然而,林欢却放松不起来,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只觉得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心里。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握住她搁在腿上的那只手。这一天他一直在重复着这个动作,只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他父亲坐在对面,亲自起身给她添茶,林欢局促不安地站起来:“伯父,您坐下,我自己来吧。”他倒是和蔼地笑了笑:“你坐,这是我一直在喝的碧螺春,家里茶叶倒是挺多的,你喜欢喝什么茶?饭后我再来泡一壶。”
陈莫拉着她坐下,替她回答:“爸,她现在还不能多喝茶水,等下次来了你再泡吧,只要是绿茶都行,就是要淡一点。”
他父亲于是对着她笑了笑。这一下她却忽然记起来了,他曾经去他们学校参加过新校区落成的剪彩活动,大家都恭敬地称呼他…她一慌又站了起来,差一点就要喊出来了。陈莫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笑道:“爸,你看你把她弄得多紧张。”
他父亲无奈地笑了笑,借口也要去厨房看看,于是留下他们两个人,起身离开了。
陈莫这才低声安抚道:“你不要想太多,我爸可能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我妈年底就能退下来,他们已经决定了要移民去国外安享晚年。我们家里其实是很简单的,我哥在北京工作,因为忙,很少回来,春节大约能够见到他,其他的亲戚也都不多…”
他一直絮絮地说着,对她讲他家里的各种情况。她却只怔怔地坐在那里,以前只模糊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出身于教养良好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却不知道原来远不止于这样。
晚上离开的时候,他母亲一定要把一只金戒指送给她,她不敢过分推却,却又握紧双手一直不去接过来,最后是他一把接了过来,无奈地笑道:“妈!你看你…先放在我这里吧。”
陈莫工作忙,并不是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一周也只会约她两三次,大多数情况下她不会拒绝他的邀请,除非她真的有事。头几次,他总是开车到她的宿舍楼下来接她,后来她提过一次她可以自己过去,他便把车停在校门口,自己到宿舍楼下等她,两个人一起走出去。
十一前的一个周末,陈莫约她吃晚餐,那一天是西餐,还特意点了一瓶红酒。她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他大约也是担心那场手术过去才两个月,亦并不勉强她多喝,只是把她的杯子拿了过去,一口喝干了里面剩余的酒。
饭后,他带她去听演奏会,她一直没大注意,进去了才知道是古筝和小提琴合奏音乐会。观众席已经有一大半人都入座了,演出即将开始。过了一会儿,伴着厚重的黑色幕帘往两边拉开,室内很快飘荡着熟悉的铮铮琴音,缠缠绵绵,婉转凄清,诉不尽的哀怨情思,丝丝入骨——那是千古传颂的深深爱,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同窗共度,两小无猜。那是十八相送的情切切,长相思,摧心肝,一别之后,两地相思。那是历尽磨难的不分开,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人间天上,终于天长地久。
她的手心全是汗,怔怔地坐了很久,灯光忽然一暗,恍惚中才意识到演出已经结束了,观众席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荡荡,一室寂寥,起身的时候几乎都站不稳。他扶了她一把,然后便没有松手,一直搂着她到了停车场。
她默不作声一直扭头看着车窗外,车流如织,灯光如河,倾泻而出,仿佛是满天的星光都落了下来,一起重重地朝人砸了过来,只觉得晕眩麻木,却不知道要躲闪。等到她发现不是回学校的路时,车子已经急速地驶进了江边某个新开发不久的高端住宅小区,禁不住猛然偏头去看他。
在她惊疑不定的表情下,他平静地说:“一直都忘了,早该带你来这里看看。”
她紧紧地揪着手袋的带子,无意识地朝门边移动了一下身子,却只是低头不作声。电话响了好久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慌慌张张地掏出来,刚刚要摁下接听键,却忽然像被烫到了,手一松,手机“啪啦”直直掉了下去,铃声也终于停止了。
他帮她捡了起来,重新开机后,才放进她手里,短息的“滴答”声恰好在她的手掌心里响起。她心里的一个地方仿佛也振动了起来,一直传达到每一根神经,每一支细密的血管,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不舍得,像个小偷一样,偷来那一点奢望,魔怔一样,打开查看。
车子已经进了地下停车场,缓缓地停了下来,他看着她微笑:“不想去吗?”她动了动手指,慢慢合上了手机,放进手袋里,再抬起头看他时,已是面带微笑了:“不是,是该去看看。”
他送她回去时,已经是周日的下午了。路上有点塞车,红灯的时候,他停下来抓住她的手,那么小,像小女孩的手,握在手里软软的一团。她似乎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他只觉得这一低头之间,有什么轻轻地荡了一下,禁不住倾身靠过去,然后吻上了她。
吻停下来时,他已经把那只金戒指戴在了她手上,打量了几眼,说:“戒环有点大,你先戴着…”忽然还是有点紧张,于是顿了顿。半晌后,她动了动手,低声地提醒:“该开车了。”
她的手还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忽然反应了过来,急忙地松开手去握方向盘,却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婚礼就定在十月底的一个周末,林欢只通知了几个亲近的人。田蜜在电话那边听到了消息后,沉默了半晌,忽然哽咽着说:“欢欢,你是一个傻瓜,你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你是一个胆小鬼,你真的想就这样?他的父母有权替他选择,他也可以选择接不接受,你应该让他自己做选择…”
林欢搁不住这些话,怕她的哭声,更怕她又说出来了什么话,仓皇地打断她:“田蜜,别说了,你工作忙,不用来参加婚礼了。”
然而,那一天田蜜却还是赶回来了,对着穿着婚纱的她,别人都是笑着祝福,她忽然嚎啕大哭,整个酒店宴会厅都是她的哭声。林欢站在台上,恍惚中想起来了她一直当宝贝似的那两只有着折枝牡丹花暗纹的白瓷笔筒——分别送给了她和他的白瓷笔筒。还有许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沙哑着嗓子一直喊:“田蜜,田蜜…”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只有她会为她哭。
田蜜一直哭,底下的宾客起初是愕然,只当她们是女儿情深,时间久了,不免侧目,开始交头接耳。林欢的一只手还在陈莫手里,起初他只是像以前一样轻轻地握着,渐渐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那只他刚刚给她戴上的钻石戒指圈在无名指上,直陷进肉里去。她终于感觉到疼痛,挣扎了一下,他仿佛如梦初醒,松开了手指,却并没有放开手,仍然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林欢不敢再去看田蜜脸上的泪水,怕会忍不住,只是低着头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田蜜,田蜜…你不要这样。”也许是她的声音泄露了她的不安,田蜜突然就停了下来,拉起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她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直被她拖着走到了宴会厅外,才呆呆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回答她的却是另外一个声音:“陈莫,我知道我迟到了,但是也用不着你带着新娘子到外面来迎接吧。”
后来,林欢其实想过,如果那时候在宴会厅外面没有碰见她,她是不是就这样被田蜜拉着走了?然而,她到底是没有走。直到许多年以后,她彻底地忘记了那场婚礼所有的细节,唯独还留在记忆深处的只有田蜜的哭声和满脸的泪水,那样毫无顾忌,掏心掏肺,整个世界在她的哭声中轰然倒塌,所有的前尘过往都埋葬在她的泪水中。
似是故人来
“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张爱玲如是说。林欢抬起头,隔着十年的光阴往上看,凄凉或许是有的,可月亮终究还是那个月亮,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月亮,没有大,没有圆,也没有白,一样的皎洁。
月光下是大片的月季花,长长的藤蔓,青绿的叶子,粉白的花朵,缠缠绵绵爬满了搭建的钢丝架,沿着雕花铜质栏杆垂挂下去,远远在楼下就能看见那花团锦簇的热闹。待到浮花浪蕊都尽,她却还有这么一个露台,这么一片花海,这么一团月季。
陈莫拿着一件薄外套,静静地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终于给她披上了:“你怎么还没睡觉?这里晚上阴凉,进去吧。”
她听见声音茫然地转过头来,见是他,眼神逐渐恢复清明,露出笑来:“手术结束了?饿了吧,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下碗面。”已经急急忙忙地套上外套,往房间里面走去。
他下意识地拉住她:“我不饿,这么晚了,早点睡吧。”声音很低,仿佛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气,或许是露台上的灯光不够亮,他的脸色也黯淡了下来。她看着他,想了想,说:“还是吃一点吧,站了十几个小时怎么可能不饿,我很快就做好了。”
他知道说不动她,只得跟着她来到厨房,看她点火烧水,从橱柜里面拿出面条,又打开冰箱翻找海鲜食材,于是阻止道:“不用那么麻烦了,里面有小番茄,就简单点做番茄鸡蛋面吧,多做一点,我们一起吃。”
冰箱的保鲜区里面确实有许多小番茄,放在一个藤制的小果篮里面,一颗一颗,鲜红饱满,宛如大粒的红色珍珠,其实应该叫圣女果,是他早上出去买回来的。不等她动手,他已经把篮子拿出去了,她在后面又拿出细葱和鸡蛋。
说是她下面条给他吃,却演变成几乎是两人一起做,她这边把炒锅加油,煎好鸡蛋,放入番茄和其他调料爆香,加清水煮开后,他那边连忙从冷水里面捞起煮好的面条放进去。
最后一起坐下来吃面条时,她有点不好意思,说:“以后这样的事我来做就行了,你工作忙,下班回来就多休息吧。还有菜和水果也让我去买吧,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他顿了顿,筷子在碗里挑了几下,夹起一小块番茄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过了一会儿,不经意地提起:“你今天又做了一次家里的卫生?”
这句话提醒了她,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于是说:“你把那个钟点工辞了吧,以后家里的卫生我来做。”
他终于放下了筷子,不得不认真地说:“你才回来没几天,别忙来忙去了。那个钟点工是我们家以前一个老阿姨介绍来的,一直做得很好,我上次已经和她说好了,等你回来后,从下个月开始,她就固定在这里做了,每天上午来晚上回去,买菜做饭搞卫生这些以后她都会负责,你就不要管了。”
她还在徒劳地做着最后的努力:“这些事情我都能做,时间也充裕,这个学期大概不会有多少课…”
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你就是闲不下来,还有半个月学校就该开学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几天,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玩,我已经和医院打好招呼了,安排好工作,我们下个星期一起出去度假。”忽然感觉到了异常,翻开她的手掌仔细一看,食指上面果真有一条裂开的伤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