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曲望了望重年。重年站起来笑道:“周小姐,你去试鞋子吧,我和朋友再去看看。”拉着萋萋就想走。
萋萋瞪了她一眼,“我的鞋子还没买单呢!”
重年讪讪地收回了手。
周曲笑道:“这位是你的好朋友吧?不知怎么称呼?”
重年知道萋萋的脾气,怕她一时没好气,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抢着回答:“她姓温,叫萋萋。”
“原来果然是温小姐——”周曲忽然一脸恍然大悟,笑容灿烂,“温小姐,你越长越美,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了。”
萋萋皱了一下眉头,非常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周小姐,请问我们认识?”
重年也有点糊涂了,只听得周曲缓缓说:“我和余朝霞是朋友。”
萋萋变了脸色。而周曲却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气氛变得怪异,笑着继续说:“她回国
后就和你父亲结婚了,那时候你大概十几岁吧,在婚礼上我们曾经见过。”
萋萋不说话,但是重年可以感觉到她在极力忍耐。她悄悄地伸手握住萋萋的一只手,笑道:“她记性一向不好,大概是忘了吧。”
“我想也是,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是看着面熟,听到名字才记起来,朝霞经常提起你…”
“姐——”一直没出声的周顾突然说,“不是要买鞋子吗?那就快一点吧,我待会儿还约了人谈事情。”
周曲望了他一眼,嗔怪道:“知道你是大忙人,好不容易陪我出来一次,你放心,不会耽误你的正事,我和温小姐还有几句话要说。”转过脸来,仍旧是一张灿烂的笑脸,“不知道温小姐现在还喝不喝酒,有没有兴趣晚上陪我喝两杯?”
萋萋突然挣脱开重年的手,嫣然一笑:“重年,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重年踯躅了一下,隐隐不安。周顾低声说:“我们先出去吧。”那店长和几位导购小姐已经走了,她找不到借口留下来,只得跟着他走出试鞋间。
外面有几位顾客在看鞋子,导购小姐在一旁轻言细语地解说,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站在一角。重年的视线只定在展示柜里头琳琅满目的鞋子上头,似乎是流连往返。周顾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终于说:“星期一下午我要去你们公司开会。”
重年答了一声:“哦。”其实法务部这次的案子涉及到公司财务,早前她也有听闻,不过却都不是关于案子的,这种重大决策自然为了保密,事先也不会传递到一般员工的耳中。只是最近两个月法务部新来的顾问已经在公司掀起了一阵不小的热潮,广为人知,知名度紧逼此前万众景仰——被誉为“年轻有为,英俊帅气”的总经理。起先是法务部的女同事口耳相传“新来的周律师怎么样怎么样”,后来人力资源部,财务部…渐渐整个公司,只要有女同事的地方都听得见“周律师笑起来好好看”,“我昨天在电梯间碰见周律师了,听说他来开会,还对我笑了一下”,…重年倒是一次都没有在公司遇着过他,可是也知道他大约每周都会去一次。
顿了一下,他才又说:“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吧,明天开完会我们一起吃个饭。”
重年楞了一下,因为太突然,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笑了:“很为难吗?如果没时间的话,我们也可以下次再约。”
“没有,没有,”她惦记着从来都没有好好谢谢他,很快说:“还是明天吧,你开完会就告诉我一声。” 于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他。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萋萋先出来的,拉着重年就走。匆忙中她连道别的话都没一句,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对她笑了笑。
因为萋萋的脸色不对,没走多远,重年就忍不住问:“她找你干什么?”
“她能有什么事?陈芝麻烂谷子也好意思抖出来。”
萋萋不想说,重年也不再追问,她知道萋萋多少是受了她的连累,因为周曲不喜欢她,所以她身边的人也得受牵连。纵然每回见面,她都端着世家千金良好的涵养,高贵矜持,礼貌而周到,却是冷漠的。女人对这种事多少是敏感的,一个女人不喜欢她,就算她笑得多么灿烂也是带着刺的,会扎人。最初那一晚在酒店大堂她就察觉到了,她也明白周曲没有道理对她有好感。
她说:“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也知道她和沈家谦从前…她今天是冲着我来的…”
“原来你不笨啊!”萋萋这才没好气地笑了一下,“我告诉你,你以后离她远点。你没说错,她今天就是想杀鸡给猴看,可惜她找错人了,我凭什么要给她好脸色,我又不像你是个软柿子,由着人搓圆捏扁。”
重年顺着她的话附和:“对,对,就你厉害。”
萋萋仍旧没解气:“你刚刚为什么要把鞋子让给她,你就是傻,你当她真想要,说不定回去就扔进垃圾桶了…”
“应该不会吧?”其实重年也有点舍不得,难得遇着了那么喜欢的鞋子,那么好看,扔了多可惜。
“怎么不会?她能拿我当出气筒,就能拿一双你看中的鞋子做出气筒,想象着是把你扔进了垃圾桶——” 萋萋做了个狠狠扔东西的手势,“这样才能解点恨。”
重年倒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就这么恨我?”
“夺夫之恨,不共戴天!”
“我又没夺…”
“那你现在不是沈太太?”萋萋白了她一眼,忽然又正经了,“重年,你以后离她远一点,狗急了跳墙乱咬人,你又不欠她什么,没必要敷衍她,她有气,叫她找沈家谦去,谁不要她,她就该找谁。”
这话虽然刻薄了点,可是不无道理。重年实在也不愿意搅进周曲和沈家谦的那些事里去,可是到底都是女人。她想了想,说:“其实她也没有错…”
“那你就有错了?”萋萋恨铁不成钢,“你就是个软柿子,平常由着沈家谦欺负就算了,现在连他前妻都找上来了,她凭什么?”越说越愤慨激昂。幸得重年的手机响了,她立即岔开话题:“好了,好了,我接个电话。”
没提防又是沈家谦,她一股脑儿把闷气往他身上撒:“你又有什
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他却有点玩世不恭,“我给我媳妇打电话怎么了?”
重年被堵了回去,一时接不了话。他问:“鞋子买了没有?”
“没有。”她怕他多问,又补了一句,“还没看见合适的。”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买个鞋子也左挑右选的…”
他又开始了那一套关于“女人麻烦”的理论,重年懒得听,他只要想说话,口才好得硬是能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什么都能够上升到理论程度。她没好气:“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姜重年!”
结果她还是挂了。这次他大约真的气到了,这一天终于没有再打过来。

 

第二十七章 世有男子 (上)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重年就接到了周顾的电话。吃饭的地方非常别致雅静,隐在一个百年老花园里头,从前是王爷府邸,亭台水榭,曲水流觞。他们的包厢临水靠着阑干。这时节正是花季烂漫,湖畔的马缨花盛开怒放,云蒸霞蔚,一簇簇红艳艳细碎的花瓣泼天泼地撒下来,乱红如雨,红霞映水。在黄昏的夕阳余晖中,像是一团一团的红雾洇开在水里。
对面湖心亭里头有女子静坐弹奏古筝,一曲高山流水,宁静而深远,青山隐隐水迢迢。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他们点的茶烹煮好了。服务员上来斟茶,是明前茶,盛在青花小瓷杯里。重年只觉得入口清淡,慢慢的,却有清甜的香气若有若无缠绕在舌尖,似有余韵,不知不觉就把一杯茶喝尽了。放下茶杯时,周顾就笑了:“你怎么像喝白开水似的?”却也跟着立时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茶。
重年从下班见到他后,来的一路上本来是极不自在的。那么远的人,隔了那么久,原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有交集,却还能同坐一起吃饭。仿佛有一点迷惘,如同跌入了空茫的时光隧道,做什么都是无意识,恍恍惚惚的。他这样一笑,又是这样随和儒雅,忽然令她放松了下来,于是话也多了,想起来说:“这地方很漂亮。”
周顾说:“二哥也很喜欢这里,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这个公园玩,都是二哥带头的,那时候还没有这家饭店,夏天的时候在湖里划船,打水仗,冬天滑冰,比赛看谁滑得快,花样多。”
其实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乐,因为他提起了沈家谦,重年却有点好笑:“他还会做这些?”
“他怎么不做啊!你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小时候可淘气了,爬树掏鸟抓蛐蛐吓人,什么坏事都干过。”
重年忍俊不禁。周顾也笑,他本来就是极其随和的人,大约是因为沈家谦,待她又多了一份亲切,无话不说。那样温和的声音,干净温暖得像是春天新长出来的竹叶拂在耳边。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一个人抱着她走啊走啊。
重年原本是想好了这次如论如何要买单,就算不言谢,一顿饭却也是应该的。然而,她趁着去盥洗间的时候,问了服务员路,绕到收银台去结账,才得知周先生已经买单了。
服务员十分有礼,善意地微笑:“周先生是我们的VIP,也是常客,向来都是使用VIP卡直接签单结账的。”
重年有点沮丧失落,又想起最初在医院,他不声不响地在住院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个男子内敛安静,温和亲切,并不浓墨重彩,显山露水。况且世家公子的儒雅,最
是浮华人世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也许寻常,却总是能令人记得。
这世上有这样的一个男子,他叫周顾。
晚饭后,周顾要送她回去。重年知道难以推辞,所以也坦然接受了。初夏的晚上,天气还不热,窗户开了一点,微微有风。而窗户外面,熙熙攘攘的车子,蜿蜒如河的灯光,一束一束,簌簌而过。许多相似的画面川流不息,不断闪现。她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有许多年前趴在地上,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街边霓虹闪烁,滟滟的流光,映着纷纷白雪,那么好看。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他给她戴上项链,车顶模糊的白色灯光,似有光晕在四周轻轻荡漾,那光渐渐闪了起来,一闪一闪的,仿佛满天的星斗都坠了下来。还有婚礼那天晚上,车窗玻璃外霓虹闪烁,灯河憧憧,或红的,或蓝的,或白的…那光也是流动的,滟滟的流光扑面而来。
这世间风尘漫漫,时光无涯。往事如倒影在水里的滟滟流光,似远而近。星光杳杳,前路茫茫。红尘中辗转寻觅,来来去去,却终究只是回忆。浮生到底如梦。
重年怅然,却并不觉得难过。这么多年,她善待珍惜所有的情意,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放在一个最隐秘的角落,好好呵护。哪怕短暂,哪怕单薄,可也是情真意切。她得到的,别人未必有,她没有的,也无需强求。
周顾专注开车,偶尔才和她随意交谈几句,并不侃侃而谈。车子里放着音乐,音量开得不大,是莫扎特钢琴协奏曲。节奏舒缓空灵,仿佛是弹在心里的曲子,有着镇定人心的魔力。重年觉得宁静安好,这个晚上这样过去很好。
她向来口拙不会说话,所以车子慢慢减速停下来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一声“谢谢”,顺便加一句:“回家好好开车,路上小心。”这还是从前和郑铭一起时,养成的习惯,每次他送她回来,临要告别了,她都会这样说。同沈家谦在一起后,倒是省了,也许是身份不同,也许只是因为人不同。他那样的脾气,向来喜怒无常,动不动就生气了。早上他送她上班,她几乎都是沉默地下车。有时,见他脸色不对,她更是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却没有意料到周顾也跟着下了车。重年呆了一下,想着或许该请他去家里坐坐,可是沈家谦又不在…犹豫着,刚要开口邀请,周顾从后座车厢拿出一个袋子,走过来递给她。
重年望着那华丽的纸袋,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然明了。事发突然,她毫无意料,只得把手缩到了背后,不愿意接,话都说得支支吾吾:“这…我不能要…谢谢你
…”
“你拿着吧,这有什么好谢的!本来就是你的。”周顾有点好笑。
可是她固执,还是一股脑儿缩着手,只晓得说不要。最后他只能抓过她的手,执意把袋子给她。
他说:“既然喜欢就留着,好的东西该留在喜欢的人身边,这样才是好。”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重年最终再也找不到话来推拒,只是握着纸袋,望着他的车子离开。
回来后,她把两只鞋子都穿在了脚上,其实略微有点大,但她习惯穿宽松一点的鞋子,只要不落脚就行。所以穿上去刚刚好,不会觉得太紧也不会太松。换下鞋子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周顾的话,好的东西该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有其他含义,可还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周曲,又想到了沈家谦。
沈家谦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了,仍旧无意识地“嗯哦”几声。
他不满:“你再哦一声试试?”
她还是“哦”了一声,抱着枕头抱怨:“你就不能白天打电话,每次都半夜不让人睡觉…”
“你成天就惦记着睡觉,就是要趁你睡觉的时候打,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她气恼,睡意倒是去了一半,望了一眼怀里的枕头,却是他的,恨恨地扔回到他那边床位去了。
“你是不是又在扔枕头?什么习惯,睡觉非要抱个枕头在怀里,有气也扔枕头。枕头跟你有仇?” 他倒是隔着电话也望得见。
重年不愿意听他胡扯,知道他根本不会有什么事。于是打起精神,岔开话题,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重年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他说话,试探地喊了一声:“沈家谦?”
“吵什么?我正在想,被你一打岔,又得重算一遍要多少天…”
这也要想?她只觉得他故意找茬。走的时候,他倒是说快的话一个星期就回来了,要是慢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说了也等于没说,她只当他瞎扯,反正知道他总会赶在月底他母亲生日前回来。
结果,他想了半天,这次一样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快的话,还得三四天,慢点一个星期也有可能。”
她仍旧只当他瞎扯。
重年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下班回家再也没有人催着做饭,晚上靠在床头看书时,也没有人在一边打搅,胡扯一大通。早晨更是可以赖床,连早饭都改成了面包。当然,要除出沈家谦那些无聊电话不提。
这天下班了,她本来跟萋萋约好了一起吃饭,然后
去看某部最近宣传正热的电影首映。萋萋临时又打来电话,说有事不能去了。她对那部电影其实没有多大兴趣,有了大牌导演和明星主演的号召力,首映自然是人山人海。如果有个亲近的人一起,去看看当然也是好的。世俗简单,可是真实快乐。如果有好的片子,她也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相反她享受这种静谧,但是不想去凑热闹。太过喧哗总归是虚浮,热热闹闹后,人去楼空,又会有什么留下来。
她于是闲了下来,打算回去做点吃的,然后找一张影碟看。沈家谦弄了间视听室,里头琳琅满目的影碟,还分门别类装在一格格的架子上,比起专门卖影碟的店毫不逊色。她原先并不知道,春节期间误打误撞打开了那扇门走进去了才发现。看着那么多影碟,既惊讶又兴奋,忍不住问他:“你也看电影?”
沈家谦当场就冷下了脸:“怎么,难道只许你看,我这样的人连电影都看不得?”
她这才知道说错了话,本来并不是轻视,可是实在太过惊讶,语气难免引起误解。他呼朋引伴喝酒打牌是正常的,一个人在家里静静看电影倒是出乎想象了。她讪讪然,只得赔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咄咄逼人,她避而不答,借做饭才打岔了过去。然而,他哪里那么容易息事宁人,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又追问:“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跟我说说,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他记性实在是好,原来一直把她当初那句话放在心上。她根本回答不了。最初觉得深沉难测,冷漠寡言。有了酒店那回事和忽如其来的婚姻,也曾跟萋萋一样,觉得就是个纨绔,仗势欺人。甚至在不久前,他每每夜半喝得一身酒气回来,她还是觉得他该是惯常声色犬马,灯红酒绿。可是渐渐却看不清了,也许是因为春节,他们突然有了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不再仅仅是晚上同睡一张大床的两个人。他陪她过春节,带她回家看望父母,一起过河去看童年的乡村。虽然只是几天,短短的一段路,可是那段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二十七章 世有男子 (下)

还没走到地铁站,包包里的手机响了。因为是陌生电话号码,重年迟疑了一下,才接起电话。那边却是个出乎意料的声音,矜持而礼貌地说:“沈太太,我是周曲,方便说说话吗?”
“当然、当然方便…”重年面对她向来没有底气,仿佛有点唯唯诺诺,紧张起来话也答得磕磕巴巴。萋萋说她并不欠周曲什么,她也明白,可就是理直气壮不起来。她不无自嘲地想,要是萋萋在旁边看见她这样,准又得挨骂。
周曲说:“我已经订了餐厅,要是不麻烦的话,那么晚上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
这番“邀请”听起来是如此合理正常,重年犹豫了一下,仍旧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下来。
周曲订的那家餐厅和昨天周顾带她去的是同一家。重年听到餐厅名字时,起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觉得他们本来就是姐弟,喜欢去同样的餐厅吃饭很正常。
因为有点远,又在下雨,她怕周曲到了久等,挂了电话就连忙打车赶往餐厅。接待的侍应生听说是同周曲小姐有约,很快带她去了一间包厢。同昨天一样是湖畔临水的木头包厢,别致静雅。明式黄花梨木椅,铺着软缎绣花垫子,一架雕花屏风,上头有梅花,兰花,青竹,菊花。从敞开的菱格木窗望出去,一汪碧水幽幽。
周曲并不在,服务员问要上什么茶。她想了想,要了同昨天一样的明前茶,因为是周顾点的,或许他姐姐也会喜欢。
窗外的马缨花依旧开得正好,对面湖心亭里头这次是苏州评弹,凄清寂寥的琵琶,婉转哀怨的唱腔,缓慢咿呀地诉说。重年不懂苏白,何况是这样弹唱,还没听出来是什么曲目,沈家谦的电话又打来了。今天倒是早了,却依旧没有正经事,开口就问她:“你在哪儿,吃晚饭了没有?”简直是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漫不经心。
她知道他不得到满意的答案是不会罢休的,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外面,还没吃饭。”
“都下班大半天了,你在外面干什么?”
她不理他。他自己又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跟谁一起在外面吃饭?”
重年被提醒了,有点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眼包厢门口,下意识回答:“跟同事一起。”
“哟,你们同事真懂得享受,下了班吃个饭,还要兜半个城,大老远地挑个好地方,一边吃饭一边听苏州小曲儿…”
重年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了:“你怎么知道?”他不可能是火眼金睛,真能隔着一条电话线也望得见她在哪儿。
沈家谦笑了一下,“《白蛇传》啊。”
“什么?”重年没听
明白,又呆头呆脑地问了一遍。
“在唱《白蛇传》啊,你什么脑子,坐在里头,这都没听出来。”
重年赧然,这才反应过来,却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耳朵实在是好。
沈家谦又笑了一声,似乎是心情很好,难得好声好气地对她说:“那地方我经常去,从前还没有那家饭店的时候,湖心亭里头就有说书的唱戏唱曲儿的,这么多年了都没怎么变,到了春天还是《白蛇传》,上个星期我去吃饭还有个唱曲儿的抱着琵琶在那咿呀游湖借伞断桥相逢…”他的话又多了起来,添油加醋,胡编瞎扯,有的没的讲一大堆,倒把她当成从来不知道《白蛇传》是什么的三岁小孩。最后竟然还说:“你瞧人家白素贞,一千多年前的恩情还念念不忘,时刻惦记着那小牧童,下凡报恩,以身相许,哪儿像现在的有些女人啊,什么都能忘,别说见了恩人以身相许了,十年八年就能把一个人忘得连个影子都没有,你站在她面前,她都不知道你是谁,连一句话一个招呼都没有,跟个木头似的…”
重年好笑,不知道他这发的是什么牢骚,越扯越远,忍不住陪他瞎扯起来,“这关女人什么事,凡人哪儿能记得那么多?人家许仙就什么都不记得,只当三月三踏青游湖一个白衣仙女从天而降,心安理得的享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