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慢就得在路上再过一宿了。”李政然跳下车去牵马缰绳——
“最后那个胡人的王妃怎么办了?”她却还记得他没讲完的故事。
“嫁人了。”将马缰绳从马脖子上绕下来。
“嫁给谁了?”她不放弃。
“下一个可汗。”
“啊?下一个可汗不是上一个的儿子么?”后母可以嫁给自己的养子?
“这是他们的习俗。”
嘴微张,怎么也合不拢,“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没有伦常?”难怪听人说胡人没有人性了。
“别人的习惯,未必就是错的。”李政然拉住马缰。
莫语眼神奇怪地看着他,那意思明明是——你的想法真是没伦常。
“我不会这么做,所以不要这么看着我。”李政然笑着用缰绳尾打一下马,让它走快些。
莫语从马车里挪出一点,让双脚垂到车外。
马车已经上了村子的南北大道后,莫语赶紧绷住自己放松的身体,以其不失端仪。
***
时值元宵之内,按乡里人的说法,仍算是过年,村里家家户户的门脸上都贴着红红绿绿的新对联、新门神,街上也到处撒着炮竹的碎片,透着一副浓重的年味。
莫家并不知道女儿要回来,所以没像上次那样出门来迎,所幸莫父正蹲在在十字街旁的大磨石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跟村里的老兄弟们谈天说地。
“爹?”因为距离不老远,莫语直接用喊的。
莫父回头看见女儿、女婿时,有那么一刻是呆愣的,因为没想到他们会回来。
“伯伯、叔叔。”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父亲近前时,莫语向一众的乡亲打招呼。
这个说:“宁儿回来了。”
那个说:“宁儿回来了。”
一阵礼节性的问候声。
“父亲——”李政然也放了缰绳过来,拱手叫了岳丈一声父亲——手还没来及收回去就被老丈人扶住。
“家去,家去——”莫父拉着女婿的手不放。
在跟老兄们打完招呼后,莫父便领着女儿、女婿离去,李政然因为不好挣开手,只得向一众的乡邻点头打个招呼。
莫语抱着女儿跟在后面感叹——她爹疼女婿可比疼她这个女儿多。
马车是由莫父牵的,李政然只负责在一旁陪聊,而莫语则被当货物扔到车上当听众。
转了几条巷子来到莫家门外后,莫父吵院子里喊了小儿子一声,莫骏正在院里削弹弓,一听父亲说姐姐、姐夫回来了,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来。
“姐夫!”莫骏只冲着李政然打招呼。
等他们拉马车进院子后,莫家的两位兄长也从各自屋里出来。
因为众人的寒暄声,小乔乔被惊醒,皱着小眉头本打算要哭来着,却在看到一众的陌生人后,睁大双眸四下看——这是到了哪里?
“唉吆,这小妮子真是越长越俊。”莫大嫂拿手指逗一下小乔乔。
莫二嫂则在一旁笑。
待到莫大嫂缩回手后,二嫂才伸手靠前,“瞧这粉嘟嘟的劲,一看就不是乡下孩子,来——给舅妈抱一抱。”伸手接过了小乔乔,小丫头虽然不愿意被陌生人抱,不过也不至于哭鼻子,只是一双小手推拒在舅妈的下巴上,防止她太过靠近。
虽然众人都是一副若无其事,但莫语还是觉察出了不对,两个嫂嫂表面上看虽都笑盈盈的,但肢体动作很明显露着隔阂,连说话都没出现过交叉,难道是吵架了?
一家人进了莫父的主屋后,莫语方才有机会问小弟,“大嫂、二嫂怎么了?”
莫骏“切”一声,凑到姐姐耳前小声道:“闹翻了!”
“啊?这么严重?为了什么事?”
“你的事。”莫骏一边吃着姐姐带给他的肉夹馍,一边危言耸听。
“我的?我什么事?”莫语纳闷,她都这么久没回来了,还能惹出什么事来?
“你上次不是给过爹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嘛!让东升给翻了出来,告诉了大嫂,大嫂又说给了二嫂,她们俩就趁大哥、二哥进山时来找爹问了,爹干脆把钱分作三分,三兄弟一人一份,爹说我没成家,多留五十两,算作他给我的娶媳妇的见面钱,结果大嫂跟二嫂就吵起来了。”
啊?“她们有什么好吵的?”就算吵也该跟爹吵啊?
“大嫂说她进门时,爹一共才给了她三十两。二嫂说她也是三十两,大嫂说她撒谎,明明给了四十两,两人就为这事吵了起来,爹一生气,拿着银票就走了,她们俩也就闹翻了。”
“大哥、二哥怎么说?”
“能说什么?大哥、二哥回来才知道爹去七番镇兑了你给的银子,一气之下大哥非要休了大嫂,二哥也住在山里好几天,不愿见二嫂,所以今年咱们家是分开过年的,事情就是这样。”
莫语静默,想不到她的一张银票会搞出这么多事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爹钱,不但没帮上忙,还给他惹来这么多麻烦。一边这么想,一边顺手打开厨灶边的笼屉——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半盘冷饺子,“你们年夜饭怎么吃的?”
提到这个,莫骏就来了精神,“爹炖了一锅大杂烩,我们俩啃了一晚上。”相当具有野战味儿。
莫语听罢,鼻子不禁一酸,想不到爹连顿年夜饭都吃不上。
“怎么了?”莫父正好挑帘子进来,见女儿在流眼泪,还以为小儿子在欺负她,“骏儿,你怎么你姐了?”
莫骏皱眉,只说他不知道,就跟姐说了大嫂、二嫂的事,姐姐就哭了。
“爹。”莫语攥住父亲的衣袖,看着他耳鬓的白发,泣不成声。
“别哭了,多大点事啊,一会儿再让你大嫂、二嫂听见。”
莫语想——听见就听见吧,她还想她们听见呢。
“听话,不哭了。”闺女执拗起来,莫父也拿她没办法,“你大哥、二哥一会儿进来,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难道你还真想让你哥哥们把媳妇都休啦!”
听至此,莫语赶紧吸吸鼻子、擦擦眼泪,还有大哥、二哥那边呢,他们夹在当中也不好做。
“我们是猎户家,吃得再差,那也是大鱼大肉,又饿不着。”
“可您总也有老的时候。”莫语再吸吸鼻子,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我现在还进得动山,离老远着呢。”拍拍女儿的后脑勺,“你现在也该明白了吧?以后在婆家要待公婆好一点,谁家都有老人,谁也都有老的时候。”
莫语点点头。
“不哭了、不哭了。”莫父伸手擦掉女儿脸上的眼泪,“我闺女越来越俊,越来越像有钱人家的大少奶奶了,让人看见哭鼻子多丢人。”
莫语破涕为笑,父亲很少开玩笑,难得今天会说这种笑话。
莫语出来时,已经没了泪痕——不仔细看的话。
莫大嫂、莫二嫂虽彼此不讲话,但待客还算热络。
饭后,家里来了不少乡邻,莫大嫂趁机领了莫语母女到他们房里,促膝坐到床边后,莫大嫂黯然道:“宁儿啊,大嫂做了件错事。”
莫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竟这世道是儿子们给父母养老送终,女儿再要强,也要强不过人家,安抚她们比跟她们赌气强,至少后者可以让她们善待自己的父母。
“年前,爹给了我们一家一笔钱,我说句实话,不只是为了那点钱,大嫂就是想争口气。”眼泪倏然落下,“我进门这么多年,家里骚的臭的都没嫌弃过,你大哥他们动不动就进山,家里的大小事都落在我头上,你也知道的,地里的活做不完,孩子还要带,东升他们几个从会爬就带到田里,等我干完活,回来一看他们已经爬得满身泥鬼子似的,我这当娘的也心疼啊,可谁又跟我安慰过一句?我不是只想着分钱,就是想他们能记得我的好,有什么事能跟我说一声,那也表示我被当人看了呀。”
莫语将手绢递给大嫂,让她擦擦眼泪。
“大嫂,让你辛苦了,我们家人都不怎么爱说话,委屈您这么久,我跟你道声歉,我年幼,又没娘教,所以不太懂事,在家时凡事给你考虑的少,也不知道疼人,你别放在心上,至于那钱——不是爹的,都是我不对,当时回门时想得不够周到,原本是想把钱放在爹那里,等骏儿成婚时,也就免了你跟大哥他们给爹凑钱,一旦骏儿成了婚,剩下的钱就算我不说,爹也会平均分配都是我考虑的不周,有什么不高兴,你骂我一通吧。”
“我骂你做什么?”莫大嫂擦擦眼泪,“你自小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受苦受累的,我要是再怪你,那就太没良心了。”逗逗莫语怀里正好奇瞅着自己的小乔乔,“如今你能嫁得这么好,也是自己的修行,不用像我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日子,这是福气。”叹口气,“你嫂子我的脾气你也知道,爱占点小便宜,但还算讲理,我就是跟你诉诉苦。我不是只为了那点钱去的,可说给说听都不信,认定了我是个钱蝎子。”苦笑。
“我了解。”莫语点头,“你跟二嫂还不说话呐?”
莫大嫂叹口气,“整天门对门,想不说话都不容易,你二嫂脸皮厚,估计再过几天就自动过来了。”不禁笑笑,“这么多年相处,谁不知道谁啊?唉,穷过日子呗。”瞧一眼手里的丝绸手帕,“唉吆,瞧给你擦得这么脏,我给你洗洗。”
“不用了。”
“大少奶奶怎么能用脏帕子,放我这儿给你洗洗吧。”
莫语失笑——自小到大给大嫂洗过的好衣服、好料子,就没拿回来过,她当真是个爱占小便宜的脾气。
“对了,我记得柜子里藏了点蜜糕。”爬到床头柜上翻找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看,里面却只剩下一块拇指长的蜜糕,“这个该打的东升,又给偷吃了。”取出剩下的那块递给莫语怀里的小乔乔。
“她还小呢。”莫语低头想推辞,却发现女儿已经在舔了,“你这个馋猫,真吃起来啦?”
可不,小丫头舔得可欢快了。
正堂屋,一堆人谈天说地,侧屋里,姑嫂俩也聊着琐碎。
***
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了不如意,对与错,难说。
☆、三十一 发现
李政然夫妇在莫家住得是莫语原先的屋子,只有十几尺见方,小的很,自然没有李家的宽敞,但在莫语跟两个嫂嫂的手下一收拾,却显得干净宽敞。
吹灯时,外面起了大风,窗纸呼呼的扇响,听着都觉得冷。
哄睡了女儿后,莫语快速缩进被子里,冷得直发抖——他们来的太突然,莫父刚才引燃了火炉端进来,屋里还没来得及暖和。
李政然正倚在枕头上看莫父给的书,看上去很认真,在妻子缩过来时,他下意识地展开手臂,将其护到自己怀里。
“这是什么?”她问他,刚回屋前见父亲递给他这本书,还真有些好奇,她爹并不认识几个字,家里怎么会有书?
“父亲说从山里路死的行者身上拾到的。”将妻子身后的被子拉紧一些。
莫语缩在丈夫怀里,在汲取他身上暖气的同时,歪头看看封页——都已磨损,没有封面,“是什么书?”
“行者的游记,估计是客死在山中的。”
莫语点头,自小就听父兄说过,打猎时,偶尔会遇上在山中迷路的行者,有的已经奄奄一息,像那个给她取名的疯先生,有的则早已魂归九天——这世上总有些与众不同的人,他们不为衣食富足,追求一些让人不甚理解的东西,她虽然不太明白,但觉得他们很值得尊敬,“这个字读什么?”指着一个笔画比较繁杂的字问他。
“撰。”李政然答道。
“是什么意思?”
“有好几种意思,不过在这里就是指‘写’得意思。”
莫语微微点头,随即念了带“撰”字的这一行:“临山主峰北岩,撰二字,名为‘丘秋’。”想一下,“这游记是写各处地貌的?”
“风土人情、山川地势,这个著者走得地方很多,不过可惜,却客死在了这里。”
“爹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李政然笑笑,“可能是担心我无聊,找些事来打发时间。”低眉看她,“不困?”
莫语仰着双眸看他,眼中带了些渴望——他明白那意思,自从发现他这个丈夫可以当说书先生来用后,她便多了一个爱好——听他讲故事。
窗外北风渐趋呼啸,屋里的油灯被灌进屋里的余风吹得一闪一跳,在丈夫那低沉微磁的叙述中,莫语熏熏然地睡了过去。
直到她睡熟,李政然才松开手臂,放她进枕头里,看着床内母女俩抵额而眠,他放下手中的残书,伸一只手到油灯上——掐灭。
屋内霎时一片昏然——
在炉火渐红渐暖之际,他也睡去。
而院子里,莫父望一眼女儿、女婿房里的灯灭,再检视一遍儿子们的房间也一样安静后,独自来到院门处,检视门闩是否拴好,这之后,又将积雪里的冻肉埋得更深一些——想给女儿、女婿带回去。最后才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吹灯上床。
为人父母的——天性操劳。
***
李政然向来醒得早,对此莫语已经慢慢接受并习以为常,在婆家时,各房住各院,所以谁也不知道谁家是怎么个日常生活,可在娘家就不同了,一个大院住着,谁家女人起得晚,谁家男人起得早,一眼就明。
一夜的大风,将地上残留的雪渣冻成了冰,走上去滑的很,怕孙子孙女们跌倒,莫父天还没亮就起来清扫——年纪大了,睡不了多少,能睡着就不错了,所以无所谓早起晚起,醒了就起来。
李政然也是起床后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拉开门看,却是岳父在扫院子,于是阖上门、卷了袖子上前帮忙。
“吵醒你了吧?”莫父乐呵呵地问。
“不是,在军中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李政然将岳父手里的扫把接过去——体力活还是年轻人来吧。
莫父也没跟他争,弯身去拨雪,打算找几块好肉来炖,昨晚太仓促,还没跟女婿喝上酒,今天要好好招待他一场。
“宁儿娘走得早,我跟她两个哥哥又经常进山,弄得这丫头没人管,野涩的很,也不懂规矩,以后只能是你多教着点了。”莫父道。
“不会,她做得很好。”笑,是因为岳父用了“野涩”两个字来评价妻子,这是她极少会表现出来的性格,相处一年多来,他也只是偶尔看到一点点苗头,可见她将其藏得很深。
“不过这丫头虽野涩,也有个好处——她知恩,对她好的,她赴命都行。”当然,故意要害她的,她也会赴命,所以他一直担心女儿进了李家这种书香大户会被人休回来,幸好摊上了这么个好脾气的女婿。
“爹,你在说什么?”莫语刚起身,一出来就听爹在说什么野涩、赴命的,弄得她跟山里的母夜叉似的。
“瞧你这哪是当人家媳妇的?起得比相公都迟。”莫父将一大块冻肉递给女儿。
莫语打个哈欠——她今早已经算早了,往常都是他晨练之后,她才起来给他准备洗漱用具,而且他们夫妻算是李宅起得最早的了,连刘嫂都比他们晚。
“中午给你做全肉宴。”莫语提着肉小声对丈夫道——由于婆婆勤俭的缘故,李宅的肉食没以前那么勤便,害她一直担心丈夫会吃不好。
李政然看一眼岳父,后者正背着身,悄悄点头。
莫父没转过身,但也感觉的出女儿个女婿关系很好,心里高兴,起身打算让他们小夫妻独处。
“爹,你要出去?”莫语见父亲要走,如此问道。
“是啊,柴火不多了,到晒谷场推些回来。”莫父一边说,一边将绳索扔到独轮车上。
“我们去吧,乔乔还要好一会儿才醒。”莫语将肉递给父亲。
“这不懂事的丫头,女婿是贵客,怎么老拉着人做事?”
“贵客是不能做事,但贵客每天都要晨练,走吧。”拉过夫君大人当苦力去。
***
出了院门,莫语一路看着丈夫一路笑,因为他推独轮车的样子很好笑。
“你打算笑到什么时候?”李政然实在担心她把腰笑断。
莫语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咯咯笑出声来。
敞旷的晒谷场上,草垛东一朵、西一朵的星散着,晨雾轻薄,四下微清微朦,唯有女子清脆的笑声在薄雾中跳跃着——
李政然停下脚,松开独轮车,看着妻子捧腹大笑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下,莫语慢慢止住笑,因为他老是不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心想他会不会生气了?有些尴尬的伸手蹭蹭下巴,主动把自己的视线转向别处,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该怎么放,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自己的衣裙
直到这一刻,李政然才发现自己对她是动了心的,不然不会因为她而生母亲的气,也不会因为她生病而觉得心疼,更不会任由她突破自己的安全距离,毫无保留地叙述自己的过去和对过去的功过总结,如果说恋人之间需要心心相印,那么他已经在潜意识往那边靠拢了,只是——他的妻子年纪还小,恐怕还不能对他的这种感情有所回应,看来只能慢慢等到她了悟的那一天了。
他缓缓伸手点住她的发鬓——
他这动作害莫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眼神说不清楚,很奇怪。
“宁儿。”他道。
“哦?”她疑惑地答应着。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将她搂在怀里
莫语从他的怀里抬头仰望,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以及下巴上微微冒出来的胡茬,她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过他的眼神看上去很温暖,让她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他。
“吆呼——”羊倌的一声赶羊声惊得两人赶紧松开彼此——他们的举止太过有伤风化。
看着羊群转过草垛,来到他们这边,小两口自觉地退避到路旁,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目送着一头头大白羊从他们面前一一取笑过去——好像每头羊都在笑他们,连羊倌也是笑笑的。
莫语心想,这羊倌幸好不是本村的,不认识,不然她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待羊群和羊倌一走,小两口对视一眼,尴尬地对笑一下。
“还——要不要去搬柴?”莫语随便指一下远处的柴堆,被他一瞅,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脸热。
“走吧。”李政然掐着她的腰将她放到车上,随即向她解释抱她上车的原因,“重一点才比较稳。”
莫语没挣扎着要下来,而是坐在车上,背对着前方,正对着丈夫的脸,而他也一直看着她笑,让她禁不住伸手蒙住他的双眸。
“这样我看不见路。”他道。
“反正你也没在看。”她实在还不习惯他这么看她。
“咚——”独轮车的轮子翻倒在半空轻轻转动。
莫语揉着膝盖,嗔李政然一眼。
李政然则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耸眉——是她不让他看路嘛。
“都是你的错。”锤一下他的手臂。
“我的错。”他答。
日头高高跃出云层,薄雾四散,冬麦田一望无边,一对小夫妻坐在草垛之间相互指责。
指责这东西有时也是一种情趣。
***
当小两口搬柴回来时,小乔乔已经醒来,抱在小舅舅的怀里,本来正玩得欢乐,一瞅见爹娘的身影立即毫无义气地把小舅舅的脸推开,朝爹娘的方向哭起来,表示自己很念旧。
“不行,爹还没洗漱。”莫语指着女儿的眉心警告,这丫头知道爹爹疼她,所以只要赖到爹爹怀里就不下来,有时连吃饭都不愿下来,婆婆还为此皱过眉,可鉴于长子太疼孩子,她也不好开口说。
李政然一边接过妻子手上的脸盆,一边逗女儿笑。
莫二嫂偷偷凑到莫语耳边道:“姑爷可真疼孩子。”
“是啊,都快被他惯坏了。”趁丈夫洗漱之际,赶紧抱过女儿与二嫂一起往堂屋里去。
大嫂、二嫂仍旧不说话,不但如此,她们与自己的丈夫也不说话,听小弟说这种局面已经持续了整个新年,两个嫂嫂也罢工了一个新年,各屋的饭都是各屋男人自行解决。
如今来了客人,妯娌俩自然不好再闹下去,莫大嫂和莫二嫂又拾起了家事,斩肉、炖鸡、和面包饺子,颇有点过新年的意思,把一众男人给乐得,终于可吃顿人饭了——
女人其实相当重要,在家里。
***
一家人刚用完早饭,只听院门外有人喊“莫老弟”,这一声喊的莫家上下一个激灵。
别是又来了。
“怎么了?”李政然问妻子。
莫语瞅着院门外的黑衣老者,对丈夫轻道:“乡邻,无儿无女,爹爹以前常让他过来吃饭,谁知后来他不只自己来,还经常带些陌生人来,好几次我们家遭贼都是他带得那些陌生人所为,但他实在太可怜,又不好不让他来。”道德绑架有时也很让人无奈。
莫语一解释完,那位蹭饭老者也来到了堂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