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孽障也开朗了不少,整天领着皓雪和小黑四处乱转,像是又回到了在月革的日子。
当然,偶尔也会有烦心的事,比如每隔十天半个月,柳氏母女便会过来看病。
自从上次解释不果之后,柳画影再没有跟我啰嗦过,但我仍然不喜欢她。我倒是对柳步尘印象不错,兴许因为她是个孩子,又跟小孽障差不多年纪,而且乖巧听话。所以每次看完病。我会多给她吃些强身健体的丸药,偶尔柳画影身子不适不能一块儿来时,也会留她在别院里住上一晚。
“爹爹,你不是说沈鹏昊来了吗?”
李卒前日说沈家父子来了京城,小孽障一直等着沈鹏昊来,结果两天都没见人影。
“他若真来了,便是向你提亲,你还愿意他来?”他抬手纠正一下女儿的握笔手势继续让她临摹字帖。
我则正给柳步尘试脉。
“什么叫提亲?”小孽障对中原的规矩知之不多。
“提亲是一个约定,如果你答应了,长大了就要嫁给沈鹏昊。”他拿着女儿的手写下一个“约”字。
小孽障似乎在想该不该嫁给沈鹏昊:“如果我不答应,他是不是就不来看我了?”
他挑眉:“那是自然。”
“嗯那我答应吧,爹爹让他快来,上次说好要给小黑带项圈的。”
关于这门亲事,我并不赞成,不过看他那似是而非的态度,又不像是当真的,便没放在心上。
次日,他回城没多久,胡生果然将沈鹏昊送来了别院。
不到一年的时间,想不到这小子居然长这么大了,不再像个孩子,倒颇有几分少年之姿。
他一来,小孽障跟前跟后,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若非有灰影跟着,我还真不放心让他们疯。
入了夜,把三个孩子都安排好,在确定药房的炉火灭掉之后,我才提着灯笼回屋,却因一抹血腥味停下脚步。
我顺着血腥味寻去,在柴房窗前发现一摊血——以指尖试探,是人血。
这院子里左右不过就这么几个人,如果不是我们的,那肯定是灰影的。
“站住!”我开口阻止柴房里的人离开。
一抹影子停在柴房门口,背对着我这边。
我走上前,侧首看一眼他藏于身前的手臂,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渍。
“什么人做的?”能让灰影这等身手的人负伤,对方一定不简单。
他一向少话,若非特别需要,甚至不会现身,所以从他口中轻易得不到回答。
“跟我来吧。”他护了我与小孽障这么多年,虽不常见,但给他些药还是应当的。
我打开药房的门,从药箱里翻出止血的药,却见他隐在门侧不动。这种习惯我也有过,都是因为长期隐蔽在暗处形成的。
“红色的那瓶外用,黑色那瓶内服。”我想他应该不用我帮忙,便把药放到他手上,谁知他竟没拿住!
谁能将堂堂的月革第一死士伤成这?连瓶药都拿不住?
|戍觅。|

第二十一章 阴谋
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见到灰影的真面目——不出所料的苍白,却没想到他长得如此斯文,比邵尽枭还像书生,长着大多数月革人那般的卷发,眼睛却是异于汉人的灰蓝。在我的记忆里,只有西域人才会有这种奇特的眼眸,月革是有很多西域的混种,不过这种人通常会受歧视,也就难怪他做不了王室的首席死士。
“怎么回事?”他的手臂不但大面积划伤,上臂骨也折断,而且不像是打斗所致。
他低眉不吱声。
我从木架上取来两片竹板,以绷带将他的上臂固定好:“是不是救那几个孩子伤的?”小孽障他们下午回来时,身上有泥土的痕迹,想来定是与他们有关。
他是拿定了主意不说话。
既然问不出来,我也不再哆唆,把药房的钥匙扔给他:“若是不嫌这儿药味重,就在这儿休息吧。”我以前不知道他躲在哪儿,也就不清楚他睡在柴房的事,如今知道了,且他身上又有伤,便打算给他行个方便。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对他的处境有些戚戚,毕竟自己也曾是他这种身份。
他却不领情,把钥匙扔回给我,那双灰蓝眸子里明显带着些微愤怒。
原来他是个不喜欢被同情的人!
因他的拒绝,局面一时间有些僵持。
哒——哒——一串马蹄声打破了这种沉寂。
是李卒来了。
我只不过一刹那的走神,眼前的人影已然消失,只剩下满屋的灯影摇曳不定。
“还没睡?”李卒伫立在门日,黑袍上的暗金纹被灯光照得熠熠生辉。
“这么晚还过来?”我提过灯笼,合上房门,来到他面前。
“闲着,就过来了,在看什么?”他点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视线调回他的脸上。
“灰影受伤了。”
他眉头一拧,以为有人刺杀。
“几个孩子调皮,为救他们折伤了手臂,我刚给他上了药,想让他留在药房休息,他生气了。”风太大,我忍不住把脸埋进他的臂弯。
听我这么说罢,他笑笑:“不要随便怜悯,有些人不愿意被怜悯。”
“你也被他怒视过?”
“没有,不过知道他不喜欢。”
“他跟你的时间最久吧?”按照大祭司的说法,灰影被送给他已经十几年了,想必这两人早已有了别人不能理解的默契。
“嗯。”他点头,但没再继续这个一话题。
回到屋里,合上房门那刻,我依稀可以看见药房屋脊上的那抹暗影。
这之后,不过七八日的时间,灰影的伤以我不能理解的速度迅速恢复,这是我在其他人身上不曾见识过的,相当的令我吃惊。
吱呀——门轻微一响。
我正在查看灰影的伤口,一眨眼,他已经移到了门口,那只苍自的伤手铁钳般扣住柳步尘的喉咙,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那丫头的命可能己经没了。
“咳”小丫头一边咳嗽,一边胆怯地瞅着灰影,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以后进房间要先敲门。”我出声叮嘱小丫头,灰影不熟悉她的呼吸和脚步,自然会把她列为敌人。
小丫头忙点头,又咳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陶罐举到我面前。
我探去一眼,罐子里盛着腌梅子。
“你听谁说我喜欢的?”应该没人会告诉她。
“我看姑姑吩咐人去府里拿。”声音有些畏缩,“就跟厨房里的大娘学着做了。”
年纪不人,心思倒挺细,我的确很少往嘴里放东西,除了秦王府的腌梅子。
“放着吧,先坐在这儿,一会儿我试试你的脉。”
这丫头极少言语,若是不让她说话,整天都听不到声,跟灰影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没有多少存在感。
也许是因为屋望多了一个人,灰影始终维持着备战状态,很难让他放松伤口周围的肌肉,无处下药,我使只能打发他先离开。
这期间,柳步尘始终抱着陶罐,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坐在原处,动也不敢动。
“姑姑。”试脉前,她先把陶罐举起来。
我迟疑着捏了一颗入口,味道还不错,这么点年纪能做出这东西来,委实了不起,小孽障想跟她比,怕是要下辈子选个娘重新投胎才能做到。
“几岁了?”虽然猜测过,但实际年纪我还真没问过。
“六岁多半年。”她抿唇。
我蹙眉,六岁多?身形却跟小孽障差不多。
“你娘不给你吃饭吗?”能把六岁多的孩子喂成这般模样,那柳画影的能耐不小。
她赶紧摇头: “是我老生病,娘说生我时就不足月。”
我无话可说。
“姑姑,这梅子好吃吗?”
“还行。”
不过我的一句“还行”,这丫头便成了我的梅坛子,每次来都要抱上一坛。
新年之后,李卒又要去东省。
听说这次与齐国结成了友邦,打算联军抗胡。
与他的大业相比,我和小孽障都要往后靠,我尽管心里不高兴,但不至于拦着他不让去。
他走后两个多月,我便觉得哪里不对。
冬寒己过,我的身子却越发怕凉,稍微吹一点风,便爱出毛病。
尽管自信没有中毒,但也不得不承认事有蹊跷。
某个深夜,当我从噩梦中惊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喊来灰影,一边按着胸口,一边撑着坐起身:“马上把小孽障和倾倾送走。”如果没猜错,我身上中了“冰潭”——当年我用来杀死姜老头的那味慢毒,无色无味,连识毒者都没办法辨识,想不到自己也走了姜老头的老路。当年他被我这个徒儿结果,今天我同样被一个小女孩结果。
柳步尘,一定是那丫头在梅子里放了毒。
灰影伫立不动。
“没听见我的话?马上把她们送去李卒那儿。”这世上我只相信他一个人。
他仍旧静峙不动。
我盯着那双灰蓝眸子,再不听话,我一定会出手教训他。“告诉他,小心点。”虽然是对我下手,但显然是冲着李卒的,“无须担心我,我会先去解决我的事。”柳氏母女,我要知道她们是从哪儿得到的那味己经绝迹的“冰潭”!
他最终还是听了我的命令,但听屋外一阵杂乱,小孽障和倾倾的喊叫被马蹄声渐渐掩盖。
我系上斗篷,推开药房的门——自从生下小孽障之后,己经很久没有再动杀机了,不知是否已经生疏。
太阳升起时,我来到秦王府,径直转进柳氏母女的院子。
家丁们正在清扫院落,丫鬟们也忙着擦拭桌椅,见我进来,皆放下手中的活计看过来。
“你们都出去。”我站在院子当间,把斗蓬帽拉下。
家丁和丫鬟们面面相觑后,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
院门关上的那刻,柳画影从屋里出来,神情好奇。
“夫人,您这么早过来”她的话因我的眼神戛然而止。
我径直走上前,单手扣住她的喉头:“说,谁派你们来的?”
由于中了我的幻术,柳画影的眼神显得异常呆滞,口中喃喃而语:“我想进王府,我想当王妃”
“你把她杀了也没用,她什么都不知道。”冷冷的,毫无情感的童声自门内传来,听着让人瘆得慌。
我偏头看向内室门口的小女孩——柳画影的女儿柳步尘,一个仅仅六岁半的孩子。
“她不过是疾心妄想当王妃,享受荣华富贵,有下人成群。”女孩勾唇,却是冷笑,“连亲生女儿的病都利用而已。”
我打量一下女孩,仍然是原来那个瘦弱的小身子,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眼神有些不同,从怯怯变成了漠然。
“‘冰潭’开始发作了吧?”她问得轻松,仿佛只是在问“你吃过饭了吗”。
“既然你能说出‘冰潭’二字,定然与幻谷有关,不妨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吧。”我的指尖从柳画影的颈子上拿开。
冰潭是姜老头配制的最后一味毒药,没有解药,没有配方,世上只有一瓶,他自己吃去了半瓶,剩下半瓶被我丢进了幻谷的寒潭。
中此毒者,血液会随着药性的入侵慢慢变寒,直至最终结成冰块,犹如在冰潭中冻死,世上尝过这个滋味的只有姜老头自己。如今再加上我,老天爷的确很公平,居然让我们师徒殊途同归。
“该说的不是我,自然有人会跟你说,你现在不应该杀了我吗?”小女孩冷笑道。
杀她?为了她的小命,我花了那么多心思,随便就杀了,太对不起我那些药材。
我不想理她,倚到廊柱上等着该出现的人。
一阵微风扫过,伴随梧桐叶而来的是一抹纤影。
觑一眼来人,我轻哼:“想要我的命,何必等到现在?”
白罗笑笑,那冷然的笑容与柳步尘何其相似,难怪我会对这丫头有好感,原来无形中竟还有这种缘分。
“师父。”小丫头出门迎接白罗。
白罗摸摸她的后脑勺,随后看向我:“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发觉了。”
“我也没想到,你还能把那半瓶药找回来。”她的确用心良苦。
“当年你扔的时候,我就觉得可惜,这么好的药,怎么说扔就扔?本来是打算给你那位秦王殿下吃的,可惜没这个机会。”她拍拍身边的女孩。
但见那丫头立即装作一副受惊的表情,尖叫一声。
白罗向我摊手,那意思是要她动手还是我主动跟她走。
我觑一眼装作被惊吓到尖叫的柳步尘,心叹真是后生可畏,这丫头将来一定不得了。我伸手摸一把她的脸颊:“丫头,进了这一行,越出挑,死得越惨,记住我的话。”
白罗是老皇帝的人,我是李卒的人,老皇帝还在重用李卒,他不会轻易得罪他,眼下这状况,要么是白罗背叛了幻谷,要么就是纪谷背叛了老皇帝。
而我,打算看看这个谜底。
已经好久没再跟幻谷的人碰头,想不到居然还有几张熟面孔,阿梓在我不奇怪,居然连那个“千面蛇女”净秀也活着。我真有点鄙视李卒,怎么会把这个女人漏掉?
“站起来,谷主都没坐,谁允许你坐的?”净秀依旧看我不顺眼。
啪——扇她巴掌的是阿梓,她一向温和,想不到现在变得如此雷厉风行。
“我们姊妹之间,没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净秀气怒至极,却在看到白罗的眼神后,低头退下。
她一出去,偌大的客栈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阿梓两三步来到我面前:“阿桑,你没事吧?”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有些俱怕白罗。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阿梓,你也先出去。”白罗出声。
阿梓看我一眼,乖乖低头出去。
看到阿梓关门时的那副担忧的眼神,我暗道这幻谷果真是改头换面了,往日老妖婆还活着时,也没见阿梓这么胆怯,可见白罗的手段定然不俗。
“我这么一个快死的人,对你还有什么用处?”既然她白罗都把我送到了阎王殿门口,还带我出来干什么?“呃你是想用我试试李卒会不会怜香惜玉?”
“怎么,一个能让你连姐妹都放弃的男人,你居然连让他留恋的自信都没有?”她哼笑一声。
“若是他有这么容易得手,我也不会如此珍惜。”我仰到椅背上,“能让我知道,我是死在谁手上的吗?”我至少应该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我记得很早以前就跟你们说过,总有一天,我们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家。”她靠到倚背上,“如今我成功了,幻谷是我们的,没有人再能压在我们头上说三道四,我们想跟谁合作,就跟谁合作。”
我歪头看她:“所以你千方百计脱离了老皇帝的掌控,第一件事居然是跟胡人合作?”眼中能称得上李卒敌人的只有胡人,想见她是跟胡人搭上了线,才会与李卒作对。
“有何不可?他们出的价钱高,而且,事成之后,咱们幻谷可以独霸西南一隅。”
这梦做得可真不小,我都不忍心打击她,微微叹一口气:“我跟了李卒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学到,但有一个词,倒是记得很清楚——痴人说梦。”论眼界、论实力、论心机,我们这些人根本不是李卒那些人的对手,“一个女人的命和天下大业,但凡有点脑子的男人,他都不会选择前者。”
“既然如此,那个女人就更该奋发图强,让那个男人选择前者。”她微笑着反驳我,“如果你能说服李卒,连胡抗齐,以齐国眼下的实力,不日必可攻克,到时将齐国一分为二,与胡人各占一半,岂不更好?何苦费那么大力气拽着一个病秧子去抗击兵强马壮的胡人?”
原来如此!她的梦居然还是这么的异想天开。
“记得姜老头教我们识字时,说过不知哪个酸秀才的一句诗,叫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齐、魏至少是同一个祖宗的汉人,就算是月革来找李卒联手分齐,他都会翻脸,更别提胡人了,何况齐国恐怕早就是他李卒口中食,想都别想从他那儿分到一半。
“没想到你己经被他收服成这般模样了。”
我笑笑,彼此彼此,我们都不再是先前的白桑和白罗。
既然话不投机,只好不欢而散。
晚饭是阿梓送来的,她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我说,却一不字都说不出来,可见跟着自罗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嘘——”在她终于忍不住要开口时,我阻止了她。
她想说什么、要说什么,我大概都知道,无非就是龙辉和我的安全。龙辉跟李卒去了东省,没有性命之忧。至于我中了“冰潭”的事,我暂时还不想告诉她。
饭一吃完,她本打算再待一会儿,却被净秀硬是逼走。
房门是从外面被合上的,屋一子甩除了一盏油灯,什么都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居,突然这么安静。还真有些不习惯。
子夜时,灯草燃尽,屋里一片黑暗,不见五指的黑。
|魑黥。|

第二十二章 灰影
自从那一夜后,我再没见过白罗,也没见过阿梓。与我相伴的只有无尽的黑暗,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只有在送食物时才会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此外再看不到任何光亮。
如果不是自幼在幻谷那种地方长大,也许我已经被这无尽的黑暗给逼疯了。黑暗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身上那钻心的冷。
为了取暖,我要摸着墙壁不停地走动,一圈是二十八大步,也可以是三十六小步,我的日子便在二十八和三十六之间不停地循环往复,直到累得走不动为止。
“一万一千一百零一十,一万一千一百零一十一 ”我的声音被开门声打断。
我气喘吁吁地跨出最后一步,以为是送饭的来了——己经很久没人来送饭了。
出奇的,这次没有光亮。
“谁?”我实在没力气,只能半倚着墙壁。
“夫人。”是灰影。
没等我说下一句,人己经悬在了半空——快速到飘忽的纵跃。
背着我,他居然还能有如此好的轻功,这人真是不得了。
可惜却中了白罗的计,一出房间就被数名幻谷高手围住。
他只得纵身将我放于月桂枝头,我观看他们打斗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欣赏一下无垠的月色。
论身手,幻谷高手阴狠,而月革死士却是残忍。我在月革待了将近三年,听说过一点死士的择选,比幻谷更加没有人性,他们要徒手在狼群中活下来才有资格入选死士。
所以这场打斗很有看头。
打不过自然只能想些歪主意,比如有人在灰影那儿讨不到好处,便想飞上枝头,从我身上下手。
动拳头我当然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对手,但是路也未必就要直行,可以绕点弯弯。
就在其中一个黑影纵身快接近枝头时,我仰身从枝头落下,在接近地面时,我暗中握紧手上的银线——另一头拴在了树枝上,可以保证我不被摔死。
谁知银线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身子便被急速退过来的灰影接住,在接住我的同时,他的左肩也被短剑穿透。
“笨蛋。”我低咒,谁要他来接我!
因为靠得近,他自然看到了我手中的银丝,灰眸微微一闪,接过我手中的银丝,倒退三步,随后借着银丝的弹性,纵入夜空。
黎明之前,我们终于暂时摆脱了幻谷的追踪,躲在一片密林之中。
月儿己经落进了铅云,星子无光,天地间只见一片灰沉沉,到处是黑森森的树影。因怕被追到行迹,我们不敢点火,所以他的伤势也只能聊作处理。
我该谢谢他去救我,如果他没有擅作主张破坏了我的计划,也许我真的会很感激他。
其实在发现中了冰潭之后,我就猜到了是白罗,到王府去找她,也是为了自投罗网。我一早就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在死前,我一定要把幻谷破坏殆尽,至少我死后,不用再担心她们会去伤害小孽障和龙辉。
我主动跟白罗走,就是为了把李卒拉进来。我想,以他的智慧,不会猜不到我的意图。
我期望的是李卒那种同归于尽式的营救,而不是像眼下这般。
但,现在我对这个和我同病相怜的救命恩人说不出更多的批评。
“伤口扎好了,别乱动,等天亮了再说。”我将他的伤口暂时处理好,起身。
被关在石屋里这么久,身上脏得很,刚才听见有水声,我打算去清洗一下。
密林深处有一条山溪,不深,足以躺在水面上欣赏日出。
我仰身躺在水面上,望着天空一点点由黑变灰,再变蓝,当一圈艳红撕开铅云崭露头脸时,我胸口竟然有些闷闷的感觉,这是不是叫做感动?也许吧,我终于能在死前感动一次。
兴许是我在水中躺得太久,灰影伫立在远处望向我这边。
看着他,我就像看着我自己,活了二十八年,却做了二十年的鬼,行无踪,定无影,如今终于可以活在太阳底下,眼前却是尽头。
我闭上眼,感受着阳光一缕楼惊过眼皮,温暖而怡人。
如果不是灰影的血腥味漫过来,我还会再多躺一会儿。
我浑身湿淋淋的,从溪水中走上岸,用一条灰色长衫从头盖到脚。
我没跟他客气,找了一处密实的爬藤墙,把湿漉漉的衣袍换下,顺便拧掉头发上的水。